被接回姜家的第六年,全家人對我失望透頂。
父母嫌我上不得檯面,比不得養女落落大方,豔驚四座。
哥哥們明晃晃地嫌棄我這個親妹妹,擔心我因妒欺負他們的另一個妹妹。
至於那個曾佔着我的位置許多年的人,她說我抄襲了她的設計稿。
全家人一致決定將我送出國,眼不見爲淨。
他們放棄了我,而我也將要放棄他們。
-1-
當我拿去參賽的設計稿,成爲姜若瑤前一天發佈在社交平臺的畫作時,我忽然覺得好累。
互聯網的輿論發酵得很快,或許暗中有人推波助瀾,很多網友都知道,一位名叫姜霽棠的新人服裝設計師,抄襲了姜家大小姐的作品。
我點開姜若瑤的社交平臺賬號,明晃晃看到,就在我即將投稿的前一天晚上,她更新了動態。
配文是:【最近有點小靈感,想創建一個服裝品牌,姐妹們看看這幾張設計稿可以嗎?】
姜若瑤是個很愛分享的富家千金,發在社交賬號上不經意的日常引來大量的追捧者,網友紛紛稱她爲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某種程度上確實沒錯,姜若瑤錦衣玉食長大。
時間往前回溯,那幾張設計稿正好發在我投稿的前一天晚上。
那時候評論區全是一水的誇,催促什麼時候可以有成品的。
而現在,紛紛是爲姜若瑤打抱不平的。
【笑死了,那個小偷是不是覺得我們瑤瑤是什麼不出名的人啊,幾十萬粉呢,她怎麼敢的啊?】
【還都是姓姜的,怎麼人比人差這麼多】
【少碰瓷了,那叫什麼姜霽棠的,她連我們瑤瑤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那個小偷有沒有號啊?我真咽不下這口氣!】
【……】
官方那邊已經將我的稿件打回來,意思很明確,抄襲稿件不予參賽。
若不是我自己親手畫出來的,我也要相信自己是個小偷了。
「姜霽棠,你還嫌不夠丟人嗎?」剛進門的姜韞洲氣憤地看着我,「這幾年你處處針對瑤瑤,這次還直接偷她的設計稿,我們姜家怎麼會有你這麼品行不端的人啊?」
姜韞洲,算是我二哥吧,血緣上的。
他和姜霽棠最親,從我回來那一日起就堅定站在他那個妹妹那邊。
怕我回來會讓姜若瑤尷尬,怕她心裏有負擔。
姜若瑤在旁邊象徵性攔了一下姜韞洲,語氣柔柔道:
「二哥,算了,霽棠大概只是一時想不開,我要是知道她要拿設計稿參賽,就不髮網上了,害得她現在被那麼多人罵。」
話是這麼說,但輿論發酵這些天,她卻沒刪那條動態。
姜若瑤說着眼睛紅了起來,隨即又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起來。
姜韞洲着急地扶着她坐下,又回過頭來瞪我:
「瑤瑤到現在都還想着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身體不好,你是不是故意想氣她,心腸怎麼那麼歹毒啊你!」
我無動於衷地看着這場兄妹情深的戲碼。
我怎麼會不知道姜若瑤身體差呢?
就因爲她出生帶了嚴重的心臟病,所以她佔了我的身份這麼多年。
-2-
她的親生父母二十多年前處心積慮在醫院偷換了我們,只因爲知道同日分娩的這戶人家家境好。
二十多年前的事已經很難追溯了。
我不知姜若瑤的親生父母,我的養父母是怎麼做到在醫院調換嬰兒的。
但我回到姜家前,確實有個小姑曾經在醫院做護士,不過後來她辭職遠嫁後,我已經很久不見她了。
我的養母身體很差,我從小便學着照顧她,她時常抱怨:
「要不是爲了生你,我也不會落下這些病根,誰知道還是個丫頭。」
我那時候不知自己不是他們親生的,愈發盡心去照顧她,去幹家務,去努力學習,想考一個好大學。
養父想要個兒子,他老婆的身體生不了,於是在外面養了個女人,催我高中畢業後就打工養弟弟。
就像是冥冥中自有註定,養父死了,車禍死的,肇事司機賠了一筆錢。
他外面的女人挺着肚子上門來要分錢,養母拖着病體潑辣了一回,那女人後來打掉孩子跑了。
養母自此後精神萎靡,她的病更嚴重了,我送她去醫院,休學照顧她,但半年後她還是走了。
養母走的那天晚上,她已經說不出話來。
我守在牀邊,忽然有一瞬間她嘴脣動了動,眼睛裏流下渾濁的淚。
我後來才明白,她那個嘴型說的是「對不起」。
16 歲,我成爲了孤兒,拿着繼承下來的錢繼續完成學業。
17 歲,光鮮亮麗的一對夫妻找到我,稱他們纔是我的親生父母。
親子鑑定是最直接的證據。
襯托得我那因貧窮和重男輕女而不幸福的十幾年像個笑話。
尤其當我走入姜家,發現被兩位哥哥護在身後的姜若瑤時。
母親說:「若瑤的親生父母已經去世,她與我們生活多年,我們也無法追究,她也是無辜的,以後你們就以姐妹相稱吧。」
父親說:「既然回來了,那姓氏就改回來吧,不過這件事不宜宣揚,我們對外稱你是養女。」
起初,他們對我確實是愧疚的。
但隨着時間推移,我與從小在他們眼底疼愛長大的女兒,終究還是有區別的。
更何況,姜若瑤先天性心臟病,他們習慣了凡事緊着她。
姜祈淮也回來了,他西裝革履,一身冷氣地走進來。
那是我的大哥,也是血緣上的。
他身後還跟着一個人,趙知崇,姜若瑤的未婚夫。
趙知崇心疼地走向未婚妻:「瑤瑤,你怎麼了?」
「大哥,姜霽棠她不僅不肯道歉,還給瑤瑤氣成這樣了!」姜韞洲第一時間就告狀。
趙知崇本來就在未婚妻的影響下討厭我,聞言更是冷冰冰看着我:
「你們姜家到底怎麼回事,任由一個養女欺負親生女兒,做善事要做到讓外人騎自己脖子上嗎?」
姜祈淮看了我一眼,直接道:「姜霽棠,道歉。」
幾雙眼睛看着我,我對上姜祈淮的目光,神色淡淡:「我沒做錯什麼,不道歉。」
「你還不承認是吧?」姜韞洲猛然站起來道,「你之前就這樣,什麼都嫉妒瑤瑤,爸媽給你的還不夠多嗎,你什麼都想搶她的!不是你偷她的設計稿難不成是瑤瑤偷你的嗎?」
這樣的辯解似乎很無趣,這六年,我有點受夠了。
我輕聲道:「如果我有錄製的畫稿過程呢?」
這句話一出,姜若瑤眸色中閃過一絲慌亂。
但很快她便帶着哭腔道:「霽棠,你怎麼連這個也拷去了,我……」
她似乎很委屈。
於是我的話又不重要了。
姜祈淮說:「既然你這麼冥頑不靈,我和爸媽商量過了,送你出國讀幾年書,在外面好好反省吧。」
這句話言下之意,他們全家人打算放棄我這個上不得檯面的親生女兒和妹妹。
-3-
姜祈淮 28 歲,是被寄予厚望的長子,他說出的話,自然是經過父母首肯的。
姜家那對父母,之前去國外出差了,現在約莫在回家的路上。
趙知崇作爲未婚夫,還想維護一下姜若瑤,他冷眼看我:
「姜霽棠,我不管你什麼心思,橫豎姜家我只認瑤瑤一個,你幹任何事都不可能引起我的注意。」
我有點無語。
我喜歡趙知崇的謠言也不知怎麼起來的。
大概是三年前這兩人還談戀愛時,有次姜若瑤過生日,趙知崇花了大價錢給她放了一場藍色煙花,絢爛又浪漫。
當時我盯着他們看久了點,周圍都是祝福姜若瑤的人,包括我這兩個哥哥。
似乎沒誰意識到,那天也是我的生日。
因爲回來那天我的生父說了,爲了避免外界猜忌,我的生日另過。
但最終我沒選時間,也沒人在意,我每年依舊一個人看着姜若瑤衆星捧月。
那年我只是有點羨慕姜若瑤,羨慕她有不因血緣關係還是對她一如既往好的親朋好友。
不知爲什麼後來有人說,我看上了趙知崇。
他確實是相貌家世樣樣上乘的少爺,可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知道自己精神狀態不太正常,所以這會兒不想說話。
也許這樣的沉默像是默認。
父母是第二日回來的,然而這時候我參賽的證件照不知爲何傳了出去。
網上謾罵聲一片,甚至有人給我 p 了遺照。
父親特別生氣,他指着我說:「姜霽棠,你究竟對這個家有什麼不滿,非要將你姐逼走才心滿意足嗎?」
姜若瑤幾秒前正哭哭啼啼爲我「求情」,說自己願意搬出去,只要家庭和睦。
我的母親心疼地抱着體弱多病的女兒。
她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我:「我怎麼能生出你這樣的東西,快給你姐姐道歉!」
姜祈淮和姜韞洲就站在身旁,他們都等着我認錯。
奇怪的是,前些日子我還會因爲這樣的對待而傷心,可如今,心突然變得格外平靜。
他們確實是和我血脈相連的親人,也可以不是。
我的精神狀態出現問題有一段時間了,這兩年經常要靠安眠藥入睡,可我無法和這些所謂的家人訴說。
因爲他們嫌棄我不夠落落大方,無法在大場合上給足他們臉面,我性格內向,喜歡安靜,被接回來得太晚,不像姜若瑤那樣多才多藝。
只有一個繪畫的愛好。
回姜家後,他們給我請了個老師,我才慢慢學起來。
老師時常誇我有天賦,要是儘早學,估計會更好。
可畫畫,姜若瑤也會的,他們不認爲那幾張設計稿是我的,因爲姜若瑤優秀,她不會幹這種事。
「我沒錯。」沉默許久,我還是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於是我那個生物學上的父親氣極起來,他給我一巴掌。
我的臉偏了過去,火辣辣的疼從臉頰蔓延到心上,可我總覺得有些置身事外的飄忽感。
父親憤怒道:「你給我滾出這個家。」
-4-
我真的滾了。
我聽見他們要給我安排的那所國外的學校,不是多出名的學校。
大概覺得以我的水平也配不上更好的吧。
在離開姜家後,我買了一張機票,踏上了異國之旅。
我只是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出門時,姜若瑤站在二樓陽臺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神色中再無那些柔弱。
這個家裏,不知什麼時候就有了我和她的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她在我面前和別人面前是截然不同的面孔。
起初我並未將事情聯繫到她身上,也想過好好相處。
畢竟當年我與她都是襁褓中的嬰兒,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
可她在我回來後病得更頻繁了,其中真假摻半,有時候我明知她做戲,可父母哥哥們相信她,反而像是我容不得她。
六年來,血緣上的親人對我的愧疚越來越少,直至消磨殆盡,我成了一個資質平平、性格陰暗歹毒的人。
姜韞洲曾經口不擇言道:「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爸媽將你接回來!」
那句話實在太震耳發聵,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生病就是在姜韞洲說了那句話之後。
心理醫生讓我去交些朋友。
可我沒有很好的朋友。
大學四年,同學們各赴前程,曾經交好的朋友正爲事業奔波,我沒有重要到這種地步。
我想離開這個家。
其實早在去年,我便偷偷爲留學做準備,我有個想去的學校,自己摸索着申請的。
他們不知道。
沒人認爲我能申請上,我之前也不認爲。
我學畫畫時,姜韞洲跑來勸我放棄:「姜霽棠,你同瑤瑤不一樣,她從小就學畫畫了,你再怎麼學也沒辦法跟她同一水平的。」
他不知聽誰說的,以爲我只是跟風學姜若瑤。
可我喜歡畫畫,從小便喜歡,養父母以前覺得沒用,不讓學,我偷偷跟網上的博主學繪畫技巧,然後學習之餘練習。
後來有次發燒期末考砸,養父以爲是我沉迷畫畫的鍋,踹開房門,撕了我所有藏在牀底的畫作。
他其實沒那麼關心我的學習,因爲他總說女孩讀書沒用。
只是那天喝了酒,尋了個由頭發脾氣。
十個小時左右的航班,我落地倫敦,呼吸着異國的空氣,身邊只有一個 24 寸的行李箱。
明明是陌生的地方,處處是陌生的面孔,不知爲何,我的心卻詭異地放鬆下來,還帶着點不合時宜的興奮。
-5-
落地的那一刻,找房子成了第一要務。
我早在網上聯繫到幾位房東,用我那其實並不算太流利的英文進行溝通,好在我的英文足夠交流。
最後選定了一個帶花園的小別墅。
這是我看的房子裏最貴的選擇,但房東因爲急用錢已經降價許多,離我未來的學校也不算太遠,我撿漏才碰上的。
可我太喜歡這個房子了,於是難得奢侈租了下來。
被接回姜家後,親生父母爲了補償我曾一次性給我的賬戶打了一筆錢,那筆錢這幾年我沒怎麼動。
我知道對比另外三個孩子,我得到的很少很少,可那對我來說,是很大的一筆錢。
姜若瑤曾經私底下炫耀過,那不過是她幾個月零花錢而已。
每年花在她身上的醫藥費更是天文數字。
姜祈淮和姜韞洲工作後,甚至還時不時會私底下給她零花錢,或者買點禮物。
我曾經收過姜祈淮送的禮物,他出差回來送給我的,我很高興,可是後來才知道,那知我爲數不多的奢侈包包,是姜若瑤挑剩下的。
我窮慣了,心窮,哪怕陡然得知父母是富豪,我也小心翼翼不敢亂花錢。
現在,每年的學費、租房費用再加上各種生活成本等,這筆錢再加上我其他積蓄應該是夠的。
我還可以在網上接稿件賺錢。
遠離了姜家,遠離了那種壓抑的氛圍,我驀地又覺得生活輕鬆了起來。
搬進新家後,儘管我什麼都沒買,各種角落等着我收拾,但我隱隱覺得未來又好起來了。
人生是曠野。
網上看的雞湯在我腦中浮現。
距離開學還有兩個多月時間,我原本計劃找個機會和姜家人說一聲的,可他們這樣迫切希望我離開,我又覺得就這樣也很好。
搬進來的第一天,我將以前用的手機卡扔了。
那個號碼綁定了很多軟件,可我還是扔了。
不破不立。
我想和過去告別。
也好在提前來了,我有足夠的時間佈置新家。
搬進來的第二天,我認識了一位華僑鄰居。
那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士,染了頭時髦的海王紅,頭髮茂盛得讓人有點嫉妒,明媚陽光,如果不是後來她提起自己的年齡,我絲毫看不出來她還有幾年便到花甲之年了。
我喜歡她的院子。
從柵欄望進去,奼紫嫣紅的一片,各種花花草草。
「小姑娘,你是中國人吧?」蘇女士主動和我打了招呼。
我覺得自己有點不禮貌,面對她主動的善意,只是木訥地點點頭。
「是留學生嗎?」我又點點頭。
我確實有點糟糕,和鄰居的第一次見面,沒有好好和她認識一下。
晚上,蘇女士和她的丈夫李先生按響了我院子前的門鈴,他們搬來了一盆正盛開得燦爛的繡球花。
「小姑娘,你初來乍到,看你好像很喜歡花,我們送你這盆繡球花作爲喬遷禮,希望你笑納。」
那盆繡球花,大大小小的好多朵花開着,格外漂亮。
我終於能開口,對他們說了聲「謝謝」。
蘇女士大驚小怪地拍着胸脯:「我的天寶貝兒,原來你會說話,我還以爲……」
她起初以爲我是個啞巴,心中滿是對我的憐愛。
不過她很快又道:「沒事兒,年輕人內向點很正常。」
那天晚上,我看着繡球花好久,給它拍了幾十張照片。
蘇女士和李先生在種植方面堪稱專家。
-6-
我和蘇女士逐漸熟悉起來,在我佈置這個房子的過程中。
她明顯是實現了財富自由的人,和丈夫在這裏旅居。
蘇女士熱情洋溢,邀請我去她家做客,給我介紹靠譜的購置傢俱的地方,也給我介紹倫敦的風土人情,還教我佈置院子,種下些花花草草,有些還是直接從他們院子裏移植過來的。
李先生則沉默些,但給人的感覺也親切,他會在廚房裏充當大廚,而蘇女士給他打下手,他的廚藝很不錯。
「棠棠,幸好有你在,我跟你李叔經常會做多飯菜,喫不完又浪費。」
才認識不久,他們夫妻二人都喊我棠棠。
這是從前和姜家相處六年都不曾有過的暱稱。
異國他鄉,我得到了很珍貴的善意。
我知道他們夫妻二人喊我喫飯不是真的因爲飯菜多了,而是出於對一個孤身在外的年輕女孩的委婉的善意。
這對夫妻什麼也不缺,精神和經濟一樣富足,我不知做什麼能報答他們。
可是他們像是洞察了我的心思般,蘇女士說:
「棠棠,我和你李叔是難得有同胞住在隔壁,你又很討喜,我們就多管閒事了些,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我的房子佈置好後,我的心在某種程度上也隨之安定下來。
只是我的睡眠還是很差,依舊需要藥物輔佐。
距離開學還有一個月左右,我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於是我又開始畫畫了。
想了想,我給自己買了些簡單的設備,註冊了一個海外的社交平臺賬號。
開始直播畫畫。
有時候是在電子繪畫板上,有時候又是用木畫板。
不過用木畫板時,我的手會出鏡。
手而已,沒什麼特別的。
醫生建議我多交朋友,可除了隔壁的忘年交,我沒有其他現實朋友。
留學生的圈子裏會有很多羣,我加了,可至今只有網友。
我想,網絡交友也是可以的。
可我僅有的一技之長,便是畫畫。
起初我光畫,偶爾有兩個進來直播間的網友,他們說乾巴,所以我配了音樂,繼續安靜地畫畫。
每畫完一幅作品,我都會錄製成品更新在自己的主頁。
還真有人看。
我畫的東西很雜,素描、國畫、水彩,還有服裝設計稿,甚至還會畫些漫畫人物和場景。
有些學得不精,憑着爲數不多的悟性摸索而已。
我沒想到真的會有人看我畫畫。
直播間裏湧入的觀衆越來越多,他們有人驚歎,有人問問題。
可我從來不出聲回答。
只有在作品的評論區用機翻英語去回答他們。
原諒我水平有限的英文。
-7-
我開學了。
蘇女士和李先生不知爲什麼,興致沖沖地要送我去上學。
他們說自從唯一的兒子畢業後,他們就再也感受不到這樣的樂趣了。
不理解,但尊重。
其實開學就是需要我在工作日的時候出門而已,晚上我還是會回家的,偶爾還去他們家蹭飯。
同學們放眼望去也不都是金髮碧眼,不過亞裔確實比較少,唯一一位亞裔同學是韓國人。
一張口,我們彼此都比較失望。
留子在外喜歡抱團,沒什麼原因,跟同胞待在一起就是安心。
但同胞也不全都可靠的,留子羣裏時常會有人哀嚎遇到了騙子,偶爾也會出現 PDF 的喫瓜大賞。
我沒課的時候會在家直播畫畫,不知道爲什麼,在線的人數越來越多,後來甚至還有人打賞。
我就將打賞功能關了。
賺接稿的錢就好。
總歸,生活平淡又帶點小麻煩地過着。
我在倫敦的第一個冬天來臨。
有天清晨,我出門準備上課,看到鄰居家門口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對方按了幾下門鈴,裏面無動於衷。
我開門後,那人轉過身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李敘。
蘇女士和李先生口中的獨子。
其實我沒認出他來,因爲蘇女士家擺放在客廳的,是兒子一歲時的照片。
她說這個階段的兒子最可愛,所以時時懷念。
照片上可愛的小傢伙和跟前高大的男人簡直兩回事。
眼下我看到了一張相當英俊的東方面孔,對方的眼睛很好看。
而往下縱觀他的身材比例,我陡然生出一種這人很適合當寫生模特的感覺。
介於一些先入爲主的觀念,我下意識認爲這是同胞。
「你好,你有什麼事嗎?」我問他。
對方簡潔明瞭表明自己是來探望父母的,於是我便知道,他是蘇女士和李先生的兒子。
「蘇姨和李叔最近去布萊頓探望朋友了,沒有告訴你嗎?」
這位英俊的年輕人肉眼可見沉默了,片刻後他對我表達了感謝,而我着急上課,也沒有在意他之後的去向。
兩天後,蘇女士邀請我去她家喫火鍋,李敘就在飯桌上。
直到這時候我們才正式認識。
我得知李敘忙於家中的產業,難得閒暇,過來看望提前退休周遊世界的父母。
「棠棠,你多喫肉,太瘦了。」蘇姨給我夾菜。
也給她兒子夾,但李敘有點不知好歹,他說:「媽,我自己會夾。」
於是蘇姨一腔熱情又只給了我。
我沉默喫着,李敘也沉默喫着,因爲他爸也會給兒子夾菜。
晚飯後我回去,李敘被打發出來送我。
他笑着看着我的院子:「之前看着還以爲我爸媽把隔壁也買下來了。」
兩個院子的風格很像,只是蘇女士和李先生的院子明顯更井井有條。
李敘沒有立刻走,他在隔壁住下來了。
我幾乎每天早上出門時,都能看見他在院子裏替父母搬動一些盆栽,蘇女士說兒子來得正好,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兒有地使了。
十二月初,正好是週末,傍晚時分,我打算出門囤點貨。
蘇女士像是見不得兒子閒下來,一拍李敘的肩膀:
「棠棠,天黑了,你一個人出去不安全,李敘有空,讓他開車送你。」
我推辭不得,李敘更像是被僱來倫敦的一樣,他媽使喚,他就幹了。
他開車載我去了商場。
路上大多數時候是沉默的,但偶爾會開口和我說兩句話,譬如關心一下我的學校和學業,有點像許久未見的長輩。
李敘也買了點東西,結賬的時候財大氣粗地要將我的一起買單了。
我不願意,從他手裏搶回了自己的商品,自己結賬。
李敘:「……」
他用一種無奈的眼神看我。
回家路上,有段路比較偏僻,李敘開得慢些,某一刻,我驀地開口:「停一下。」
車子緩緩停下,我開門,往後走了幾步,看到了一隻在路燈下瑟瑟發抖的幼貓,正扯着嗓子叫喊着。
周圍看不見任何它的同類。
李敘也下車,在我身旁停住腳步,安靜地看着那隻明顯未睜眼的貓。
我們都清楚一件事,如果無動於衷,這隻幼貓會死在這個冬夜。
上車後不久,外面忽然飄起雪花。
懷裏髒兮兮的小貓在溫暖中似乎睡着了,它髒兮兮的,甚至看不清顏色。
倫敦初雪的晚上,我和李敘撿到了一隻貓。
-8-
要養活一隻幼貓,是個極大的挑戰。
寵物醫院的醫生告訴我們,它很健康,擦乾淨之後才發現是隻長毛三花貓。
但未睜眼的幼貓,需要定時餵奶。
我將它帶回了自己家,定了鬧鐘起來餵它。
李敘本來想將它帶回自己家的,但他並不在倫敦長住,也過了那種一時興起養寵物卻要父母負責的年紀。
他在倫敦待的時間長了些,我上課的時候,會將貓託付給他。
李敘說這是我們一起撿的,他理應負責。
我其實很擔心養不活它,因爲我沒切實養活過什麼,連自己都養得不好。
但似乎命運開始眷顧我,這隻撿來的小貓,在來到我身邊的第三天開始睜眼,叫聲越來越嘹亮。
蘇女士說那天晚上還以爲我們撿了只耗子回來。
我給它起名叫小雪,英文名 Snow,因爲它是初雪當晚撿來的。
因爲養貓,我和李敘的接觸增加,先是加了聯繫方式,再是他會進入我的小別墅裏,有時候不僅是看貓,還是替他父母給我送東西。
我偶爾會盯着他看,覺得蘇女士和李先生的基因簡直完美融合在他身上。
直到有一天,李敘抱着貓在手上玩時,忽然轉頭看我:「棠棠,你爲什麼一直盯着我看?」
他很奇怪,跟他的父母一樣喊我棠棠。
我說出心底的想法:「你長得很好看,我想邀請你當我的模特。」
李敘知道我的專業,聞言後表情也有點微妙。
「裸模嗎?」
「不需要全裸。」
他鬆了口氣,有些如釋重負般。
「可以。」
我愣了一下:「可是你不先和我談薪酬嗎?」
人體模特很累的。
李敘說:「可以免費。」
他不差錢的,我也知道。
我思考了一會兒,對他說:「那算了。」
李敘:「?」
不給報酬就要求一個人的時間供我使用,這樣的事不能做。
在我的要求下,李敘最終還是收取了報酬。
在一個週末,李敘來到我的畫室,他在我的要求下脫掉了上衣,又慢慢解開了皮帶。
精壯的肌肉和天生的身材比例結合在一起,他完全符合當模特的標準。
我打開了直播,鏡頭只對着我的木畫板。
在漫長的作畫過程中,我曾開口讓李敘調整過姿勢或者休息,我們交談的聲音也被錄進直播裏。
直播間的觀衆第一次知道我的國籍,我們用中文進行交流。
畫室裏的音樂聲舒緩,我的模特賞心悅目。
在將要畫臉的時候,我關掉了直播。
李敘明顯也發現了這點,他輕笑了聲:「爲什麼關直播了?」
我說:「保護模特隱私。」
他又笑了,眉眼彎彎:「身體的畫像都看了,臉不給看?」
我點點頭。
李敘畢竟不是專門的人體模特。
這次的畫作完成後,我也不更新在主頁,雖然很多人催着想看。
-9-
聖誕節前夕,李敘回國了。
他提前給我送了一份聖誕節禮物,是一條鑽石手鍊。
「可是我沒給你準備禮物。」我有點愣神。
「沒關係,不用這麼有往有來。」他說。
李敘就這樣突然出現在我的生活裏,又陡然迴歸了他的生活。
他回去的時候,小雪撿回來快一個月了,像團毛絨絨的小球。
我和隔壁的鄰居依舊好好相處,上課時,小雪像上託兒所一樣被我託付給蘇女士。
但其實我和李敘的聯繫沒斷,他時不時發消息來關心小雪的成長。
我給他發照片和視頻。
而我終於想到如何可以表達我對蘇女士和李先生的感謝。
我提出想要爲他們設計一套衣服。
大概因爲我是設計專業,他們欣然答應了給我這個練手機會,於是我抽空給他們量了身材各項參數。
量的時候,我的小貓在旁邊喵喵叫。
於是我也給它做了件毛衣。
很簡單,甚至只需要半天的時間。
我的生活平靜中帶了點小樂趣,就是研究生依舊逃脫不了小組作業這點讓我有點生無可戀。
趕在春節前,我將給蘇女士夫妻倆設計的衣服做好了。
蘇女士的是一套淺青色繡花旗袍,李先生的是一套黑色的西裝,但是外套袖口處的繡花和蘇女士旗袍上的一模一樣。
他們看起來對我的設計水平有點驚喜。
李先生有點讚不絕口。
他們珍視這份禮物,決定在除夕夜穿着我送的衣服過年。
是的,年夜飯我也是在他們家喫的。
然而當我們入座時,李敘風塵僕僕地趕了過來。
他說來過年的,一家人就要齊齊整整。
當得知父母身上的衣服出自我手,他沉默了片刻,轉而看向我:「我的呢?」
我根本沒想過他過年期間會過來,因爲看他平時好像還挺忙的,過年應該也有不少應酬,像以前在姜家時,過年期間各種應酬可不少。
不過他們大概真的嫌我上不得檯面吧,沒怎麼帶我參加過。
飯桌上,我給李敘夾了一個雞腿,衝他笑了一下:「除夕快樂。」
他看着我兩秒,認命般接受了我的區別對待。
晚飯後他過去我那邊看貓。
小雪炸着毛就嗷叫着到門口迎接我們,它又長大了些,當初像只小耗子似的小傢伙現在也能拆家了。
小雪身上的黑色花紋多些,但毛髮蓬鬆,可愛得不行。
李敘將貓抱在懷裏擼着。
我拿出了工具:「我給你量一下三圍?」
李敘愣了一下。
「不是說想要衣服嗎?」
明白我的意思後,李敘笑了,他將貓放地上,好整以暇地脫掉身上的外套毛衣,等着我來操作。
李敘身材很好,我見過。
但現在我們距離有點近,他比我高,我能感覺到頭頂有他刻意放輕的呼吸。
貓貓在我們腳邊喵喵叫。
「可能要一段時間才能做出來。」我對他說。
「沒關係,」李敘彎了脣角,「麻煩你了。」
他心情似乎很好。
-10-
李敘沒在倫敦待太久,他又回國了。
他和我抱怨自己那明明還年輕卻着急退休享受生活的父母,走之前留下了給小雪帶來的玩具。
我的課業其實並不算太閒,配合閒暇時間畫畫直播,以及養貓養花草,生活很充實。
大概是心情不再壓抑,我現在已經不需要安眠藥輔助入睡了。
給李敘設計的衣服是四月底才做好的,我給他發了消息。
結果五一的時候他就跑來了。
我給他設計的西裝其實有點花裏胡哨,但他是個衣服架子,穿起來很好看,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李敘說喜歡我的設計。
「我爸說你設計不錯,挺欣賞你的,你要不去找他取取經?」李敘給我提了一個建議。
我有點蒙。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爸的名字啊?」
他說出了一個名字,讓我上網查查。
我起初覺得耳熟,上網一查才發現,隔壁那個喜歡養花種草的李先生,是一位國際上都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同時是某個大衆品牌的創始人。
我其實一直知道這一家三口不缺錢,他們喜歡我做的衣服除了設計以外,更是因爲一份人與人之間的情感。
「你的設計其實比較適合走高奢路線,我爸估計有這方面的人脈,你去找他,比自己摸索有用多了。」
李敘說,人脈就是拿來用的。
絲毫不覺ṭű̂₈得自己的行爲在賣親爹。
他根本沒給我拒絕的機會,熱情地給我推銷了他父親的能耐,將我帶去了隔壁。
我不得不用全新的目光看待這位正在給花澆水的中年男人。
李先生願意給我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便利,例如將我介紹給他的朋友,以及一個在某高奢服裝工作室實習的機會。
他看向自己的兒子:「李敘,你真是嫌你爸太閒了。」
李敘:「爸,您正是在該闖的年紀,帶個學生不成問題。」
李先生讓他滾回國內。
蘇女士很高興我們的關係更加親密了,介於一些有眼不識泰山的先例,我問李敘:「蘇姨從前是做什麼的?」
李敘:「她是商人。」
我總覺得「商人」這層身份背後也沒那麼簡單。
不過好像也不重要。
我的生活更充實了。
李敘跑倫敦的次數逐漸變得有些頻繁,他說想貓了。
我在網上的人氣似乎越來越高,粉絲數在不斷增長。
被人喜歡的滋味其實很好,只是互聯網確實是一個隨時被流量反噬的地方。
我來到倫敦的第二年冬天,蘇女士和李先生搬離了隔壁,他們有一個旅居的計劃,下一站在瑞士。
他們將鑰匙給了我,說我方便的話可以幫忙打理一下他們的院子,如果時間合適,他們會回來看我。
奇怪的是,即便蘇女士和李先生已經離開,但李敘還是來了倫敦。
天氣冷了,我在屋裏畫畫,小雪趴在腳邊,它是大貓貓了。
「蘇姨和李叔沒和你說他們搬家了嗎?」我給李敘倒了杯熱茶暖身。
「說了。」他看着我在畫板上畫新的設計圖。
按道理說,我應該問他爲什麼還是來了倫敦。
但我沒問。
一些微妙的變化似乎不知不覺填充了我的生活,我不知具體是什麼。
李敘在隔壁做了飯,邀請我去喫。
他的廚藝也很棒。
小雪也串門走了過來,這邊是可以散養貓咪的,我給它戴了定位裝置,小傢伙每天會出門逛逛,然後回家,我的院子裏也來過別人家的貓。
李敘沒立刻走,他住下來,每天做好飯喊我過去喫,在我忙的時候還幫忙喂貓。
直到十一月的某天,那天平平無奇,他突然和我說了句:「棠棠,生日快樂。」
在我的生日一直被遺忘的這些年裏,頭一次有人爲我過了生日。
-11-
李敘不明白爲什麼在祝我生日快樂之後,我反而流淚了。
他有點無措,但手下意識要去給我抹眼淚,只不過當碰到我臉頰時,他驀地僵住。
只是片刻,他又堅定地給我擦去了眼淚。
「爲什麼哭,我惹你傷心了,還是想起了難過的事?」他問。
我不知怎麼和他說,最後只乾巴巴回答道:「我只是太高興了,謝謝你。」
他狐疑地看着我,隨後還是按照計劃從冰箱裏端出了爲我準備的生日蛋糕。
「我想親手給你做蛋糕的,但失敗了,這是我買的。」他有點尷尬道。
他特意關了燈,點了蠟燭,邀請我坐下閉眼睛許願。
我腦袋有些空白,但還是閉上眼睛認真地許了一個願望,小雪也跳上桌,趴在蛋糕旁邊盯着那簇躍動的火苗,它的尾巴蓬鬆可愛。
「咔嚓」一聲響起,我睜眼,看見李敘對着我舉着相機。
「我給你拍兩張照片。」他說着,閃光點又亮了起來。
相機裏,我的臉在昏暗光線下格外亮,旁邊是可愛的三花貓貓和我的生日蛋糕。
構圖我很喜歡。
我吹滅蠟燭,李敘拿出了送我的生日禮物,一條四葉草款式的項鍊。
他說:「我希望你一直是幸運的。」
其實回顧從前的人生,我並不算被命運眷顧的人,但似乎從去年來到倫敦後,認識了蘇女士一家,我就開始轉運了。
李敘給我戴上了項鍊,這樣近的距離,只有我和他的室內似乎平添了些別的氛圍。
他低頭看我,欲言又止。
「有件事我不說,你能感覺到嗎?」他突然問。
「嗯?」我疑惑地看着他。
李敘輕笑:「沒事。」
他有點奇怪。
蘇女士和李先生似乎從兒子那知道我的生日,特地打電話來祝賀。
我是很高興的。
這個冬天,李敘來了好幾次倫敦,前面還說是想見小雪,後來就不說了,他來到我的小別墅裏,安靜地看着我畫稿。
我有耐心是因爲喜歡畫,他的耐心不知是因爲什麼。
我在網上的名氣似乎越來越大了,有品牌聯繫我合作,想買我的設計稿,我在後臺篩選了一下,發現目前實習的那個工作室也在其中。
李先生這會兒在瑞士滑雪,看蘇女士的動態就知道他們玩得很開心。
我諮詢了一下他們夫妻,李先生第一次搜索我的社交賬號,看到上面的一些畫稿以及粉絲後驚訝極了。
「你等等,我找朋友聊一下。」
李先生不知聊了什麼,幾天後,我在工作室的領導問我願不願意當他們的設計師,不再是實習生的那種。
雖然我還沒畢業,但一些待遇可以提前承諾並且落實。
顯然有人爲我走了後門。
這是我難得體會到特權在自己身上時的滋味。
蘇女士告訴我說:「棠棠,這世間沒什麼是絕對公平的,但在很多情況下,我們都願意爲人才破格,你值得這樣的優待。」
後來我才知道,蘇女士和李先生專門穿着我設計的衣服去見他們的朋友,也就是我所在工作室的大老闆跟前細細介紹了一番,爲我爭取到了這個機會。
我得到的優待,一半是他們認同我的才華,一半則是這對夫妻的面子。
我們非親非故,蘇女士卻說我值得優待。
-12-
我擁有了一個獨立的辦公室和助理。
那些以往只能紙上談兵的設計稿不斷成爲真實存在的作品。
在我畢業的時候,李敘來了,捧着一束花。
蘇女士和李先生也來了。
他們陪我拍了一組畢業照,照片上我們四個人站在一起,像是一家人。
「真漂亮啊棠棠,」蘇女士誇我,「我看到你的畢設了,和你的人一樣漂亮。」
「畢業快樂。」李先生還是一如既往少話。。
不過他們參加完我的畢業典禮又走了,只有李敘留了下來,他似乎很閒,每天忙着修建兩個院子植物,給貓咪梳毛。。
有天認識的一位模特送我到家門口,李敘就站在院子裏抱着貓看我,那一刻的感覺有點微妙。
其實微妙是更早些產生的。
因爲小雪養在我這裏,我理所應當是它的媽媽。
但後來某天,我聽見李敘自稱是它的爸爸。
眼下,他抱着孩子沉默地看着我,有點像等待我開口說什麼。
半晌,我道:「同事順路送我回來而已。」
李敘擼着貓說:「我爸那車放着也是積灰,你平時上班可以開,車鑰匙就在我媽給你的那串鑰匙裏有。」
「……不用。」
李先生知道兒子這麼賣自己又該紅溫了。
他在我的院子裏逛了一圈,給小雪餵了貓條,終於開口問我:「你喜歡歐洲面孔的男人嗎?」
?
我搖了搖頭。
「那亞洲面孔的呢?」
我又搖了搖頭。
李敘:「你總不能……喜歡女孩子吧?」
「……」
我捧着畫板給小雪來了個素描。
它在一個懷抱裏,那個懷抱屬於李敘。
李敘在我身旁坐下,安安靜靜的,等我畫完後他又說:「你一直在逃避話題。」
他戳穿了我的心事。
我再也無法假裝不知道他的心意。
「李敘,可是你不完全瞭解我。」
他不知道真正的我怎樣糟糕,內向敏感,這樣沉默寡言的人,相處起來很累的,哪裏值得喜歡?
「那你應該給我這個機會,」他直勾勾迎上我的目光,「我喜歡你,你呢?」
沒等我ţŭ̀ₜ回答,他又說:「你可以拒絕我,但我覺得你起碼對我是有好感的,我不會放棄。」
在今天這番告白之前,他做了很多試探,包括逐漸進入我的私人領域和干預我那不算健康的飲食習慣。
我縱容了,可此刻依舊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怕我們的關係也會逐漸糟糕下去。
但李敘握住了我的手,他說:「在一起,互相喜歡就足夠了,合不合適是後來的問題,沒有人天生般配的。」
於是這天,他成爲了我的男朋友,還給了我一個吻。
-13-
來到倫敦的第二年夏天,鄰居家的兒子成了我的男朋友。
李敘一個月會來一次倫敦,來了就住一週左右,然後在下屬的催促下回國。
我的賬號下面不知爲什麼突然湧入了很多中文評論,或者英文評論中看得出機翻痕跡的,是中國的網友。
他們瘋狂在評論區問我和姜若瑤是什麼關係。
姜若瑤。
這個名字就這麼猝不及防再次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這個海外賬號運營兩年左右,我收穫了很多粉絲,尤其是我如今的工作室官方賬號認領了我的身份後,我已經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服裝設計師了,有落地的作品,還在籌備國際服裝設計比賽。
瞭解之後才知道,大概是去年開始,有國內的網友會將我直播的內容進行剪輯發到國內的社交平臺,伴隨着各種流量的推送,有個別網友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我每幅作品都會留下自己的署名,是一個字母「T」的各種藝術演繹。
網友們甚至每次會像找茬般找這個「T」在哪兒。。
兩年多以前,我打算拿去參賽的那幾張設計稿,同樣有我的署名。
可惜姜若瑤沒發現,那時候的網友也沒發現。
不知誰是第一個發現這種詭異巧合的人,反正國內的社交平臺目前傳播開來了。
有人猜我這個賬號的皮下就是他們的瑤瑤公主,但很快被打臉,因爲姜若瑤一直在國內。
李敘來了,他還挺關心我在網上的風評。
他先是抱抱我,再低頭問:「你姓姜,國內那位也姓姜,你現在方便和我介紹一下你的家庭了嗎?」
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也終於能用平靜的語氣說出自己前面二十多年狗血的人生。
李敘的家庭教育理念明顯不是這樣的,他聽完沉默了許久,又繼續抱我。
「那你之前創作的證據有留下來嗎?」李敘摸摸我的臉,輕聲道,「你怎麼脾氣那麼軟啊,被人欺負成那樣都不吭聲。」
「棠棠,你是設計師,名聲很重要的,我認爲你需要一個清白。」
他說我是軟包子。
還戳了一下我的臉,笑眯眯說:「是挺軟的。」
我瞪了他一眼。
他高興了。
之前的那幾張設計圖已經成爲姜若瑤所創品牌的第一批成品,我其實看過那些照片,說實話,真正落地的產品和我的設計不太一樣,之後我也不再關注了。
我想了想,整理了一下一直存在電腦裏的錄屏,和以前的手稿。
我更新了一個動態,發出去了。
隨後在自己的主頁更新了一下中文名:姜霽棠。
至於真相如何,隨他們去思考。
不過有一點比較出乎意料的是,不知是誰在國內平臺說了姜家原本捂得實實的八卦,也就是我和姜若瑤的身份一事。
以一種第三人稱視角寫出來的,沒指名道姓,但傳得沸沸揚揚。
其實他們圈子也不全是蠢的。
哪有人家無緣無故收養一個已經十幾歲的孩子?
只是他們從前以爲我是姜傢俬生女,不曾想,這是一出真假千金的狗血戲碼。
-14-
這天我從工作室出來,驀地聽見有人用中文喊了我的名字。
回頭一看,視線範圍出現了一張稱得上恍若隔世的臉。
姜祈淮。
我對他的近況瞭解不多,但知道他去年結婚了。
姜祈淮走近,他一個人來的,看我的眸光裏透着或許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複雜。
「你真是讓人好找啊。」他對我說。
兩年多以前的姜霽棠和今日近日的姜霽棠比起來,判若兩人了。
我清楚自己的變化。
我不知姜祈淮怎麼看待我,他們原本打算送我去一個平平無奇的大學眼不見爲淨,但我去了世界知名的設計學院,現在成爲了小有名氣的設計師。
「是你找人公開瑤瑤的身份的嗎?」他問我。
「你只是想說這些嗎?」我有點不解他千里迢迢過來的目的。
姜祈淮一頓,他說:「瑤瑤因爲這件事心臟病發作住院了,很嚴重,趙知崇的父母本就不滿意她,現在身份公開,吵着要退婚,姜氏的股份也跌了幾天,爸媽氣得也在家休息了,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原來是給姜若瑤討公道來了。
「你們瞞着姜若瑤的身份,本來就算騙婚,人家退婚不是很正常嗎?」
姜祈淮說:「你也是姜家人,我們是一體的。」
「可以不是,我記得我的戶口是獨立的,」我輕聲說,「你們纔是一家人。」
姜祈淮頓住,看着我。
好半晌,我聽見他說:「我們之前不知你已經申請好學校,你沒提過想留學。」
提了又怎樣,他們又不信我能申請上,只會覺得我異想天開。
「你一聲不吭就離家出走,我們聯繫不上你……」
我糾正道:「我是被趕出去的。」
姜祈淮一噎,接着道:「那你兩年多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們到處找不到你。」
「我之前其實聽到姜韞洲和你說,假如沒有將我接回來就好了,」我神色平靜道,「如你們所願,不好嗎?」
姜祈淮的臉色終於白了些,他沒想到我聽到過他們說話。
那其實是一次姜若瑤心臟病發作後的事,我都忘記是因爲什麼了,姜若瑤哭着捂胸口倒下去,全家人兵荒馬亂送她去醫院,我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但後面姜韞洲說的這句話我始終記得,當時姜祈淮也沒反駁。
「設計稿的事,」姜祈淮終於提起來,「你當初既然沒有追究,爲什麼現在要發出來?」
「我被偷了東西反咬一口,你質問我爲什麼要澄清真相?」我反問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當時……」
我再次打斷他:「別說當時了,因爲你們全都相信姜若瑤說的鬼話,當然不可能相信她會做出跑到我房裏偷東西的行爲,我將證據擺出來,也會說我編的,我現在想發就發,你以什麼身份來管我?」
「這件事是她不對,但她現在在醫院,受不得刺激……」
「關我什麼事?」我語氣淡淡。
「棠棠!」這時候,另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李敘來接我下班了,他自然而然摟過我的肩膀,神色如常看着眼前的人:「姜先生是吧,久仰大名。」
「你是?」
「我是棠棠的男朋友,李敘。」他這麼介紹自己。
-15-
姜祈淮打量着李敘,蹙着眉,片刻後道:「李先生看着有點眼熟,我們哪裏見過?」
李敘:「是嗎,我沒印象。」
他說:「我們要回家了,姜先生近來家事應該比較繁瑣,沒什麼事就不要來打擾我女朋友了,如果近來的輿論風波有誰遭殃的話,都是他們活該的,你覺得呢?」
李敘摟着我走了。
我輕聲問他:「那個找人寫真假千金小說的人是不是你啊?」
李敘:「什麼找人寫的,我自己寫的,找人發的。」
「……」
文筆不錯。
蘇女士和李先生不知什麼時候知道這些事的,他們回到了隔壁。
蘇女士心疼地看着我:「棠棠,沒有關係的,我們也能成爲你的家人。」
我前面漂泊的二十來年,似乎一直孤身一人,直到此刻纔有了些踏實的滋味。
然而這對夫妻回來住幾日,李敘反而住在我這裏。
他的父母根本不管他,蘇女士還翻了個白眼:「早看出來這小子心思不正了,以前沒見他那麼孝順隔三差五來看望父母。」
李敘穿着白色背心窩在我的懶人沙發裏擼貓,修長的食指一下接一下撥弄着小雪的鬍子。
貓貓生氣,貓貓咬他,沒真咬,做個樣子。
然後跑了,圓滾滾的,腿還不長。
李敘笑了:「這小胖妞。」
貓貓要是能聽懂就更生氣了。
他看了看我,隨後張開雙臂:「過來抱抱嗎?」
Ťú⁷這個氛圍和他臉上掛着的輕笑都太有誘惑力,於是我坐在他懷裏,李敘伸手掂量了一下。
我問他:「我也胖了嗎?」
「沒有,太輕了。」他說我跟貓不一樣。
「你要不還是回去住吧,這樣不好。」我勸他。
李敘拿起了手機,不知在打什麼字。
「你幹什麼?」
「給我媽發消息,讓他們還是去瑞士住吧,我女朋友不好意思了。」
我給了他一拳。
姜家的事遠沒有結束,姜祈淮沒有離開倫敦。
又一次在工作室門口攔下我之後,他讓我跟他回去。
我沉默了半晌,說:「我的工作在這邊,跟你回去幹什麼?」
「你放着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當,在這裏打工幹什麼?」
「千金大小姐什麼都不用幹的話,姜若瑤爲什麼要偷我的設計稿去開創服裝品牌呢?」我的口齒也比之前要伶俐得多,「不過我看了眼她的品牌,估計這兩年沒賺什麼錢吧?」
「姜霽棠!」姜祈淮耐心告罄,但又很快冷靜下來,「你先跟我回去,我讓瑤瑤給你道歉,不管怎麼說,爸媽也養了你幾年,你的生活費不算少吧?媽最近身體不好,她想見你。」
說到這裏,我再次抬眸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大一那年,姜若瑤說自己項鍊不見了,結果在我房裏找到了,之後媽就說要停了我的生活費,後來也沒ťű⁸恢復。」
姜祈淮明顯記得這件事,他愣住:「後來沒恢復?」
但他很快又說:「但瑤瑤的項鍊當時確實在你房裏……」
聲音說到後面小了。
因爲設計稿在闊別兩年多之後的真相大白,讓姜若瑤的品德在他心裏有了瑕疵,既然能偷的設計稿還反咬一口,那爲什麼不能誣陷我偷她的東西呢?
很多事經不起推敲。
而當年我哭得淚流滿面說自己不知東西怎麼在自己房裏,沒人相信。
「對比之下,每年在你們三個身上投入的金錢遠超我不知多少倍,真有意見就去起訴我歸還吧。」
我知道姜家不可能起訴我,他們看着挺要臉的。
姜祈淮這次終於回去了,沒再騷擾我。
-16-
我忙着和團隊去參賽,那段時間很忙,但好在結果是值得的。
拿下了那個獎之後,我才真正在時尚圈嶄露頭角。
蘇女士和李先生又出去玩了,囑咐我好好享受戀愛,不要有心理負擔。
李敘慵懶地靠在我家門口送別父母ŧū́ₙ,像個鄰居看熱鬧般關心八卦兩句他們的行程。
「……」
時間就這麼不慢不急過去,又一年春節,李敘穿着紅色的羽絨服喜慶地拖着行李箱來陪我過年。
他父母今年在瑞士。
這個大孝子說:「我覺得你想我就來了,我爸媽又不想我。」
這是屬於我們兩個的除夕夜。
我們窩在沙發上和貓一起看電視,看的春晚錄播。
時差問題,國內那邊早就大年初一了。
這樣的日子過着其實也很不錯。
只是姜家Ṫũ̂⁶那邊的動靜沒停過,後來有天,有人給我打了電話。
「霽棠,你真的不願意回家嗎?」是我媽的聲音。
說來奇怪,我人生裏有兩對父母,可唯獨在蘇女士身上感受過父母對子女的包容。
「我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回去做什麼?」
「你大哥都和我說,你這些年來受了委屈,你回家,爸媽補償你好嗎?」
我保持着禮貌:「不用了,謝謝。」
「難不成你打算跟全家人老死不相往來嗎?」我那位向來優雅的生母語氣裏帶着哽咽,「你是我生的,難不成還能不認這層血脈關係嗎?」
她的話讓我再一次回憶起之前那六年的生活,錦衣玉食確實算得上,可對比其他三個孩子,落差巨大。
我也在想,既然覺得我配不上這高門大戶,爲什麼接我回來?
又一點包容心和信任都不願意給我?
「如果不是就好了。」我下意識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手機那頭的人震驚出聲。
「沒什麼,就這樣吧,沒什麼事不要和我聯繫。」
我掛了電話。
我現在直播的次數也少了,後來有天晚上,我又接到了一個國內的電話,那頭的聲音讓我有點驚訝的。
是姜韞洲。
他像是喝多了,在那頭情緒激動地問我是不是想看着這個家散了,說姜若瑤被退婚了,我是不是滿意了。
他和這個妹妹的關係是最好的。
我只說了一件事:「你還記得你大學畢業那年喜歡的那個姑娘嗎?其實她當年也喜歡你,拜託姜若瑤轉交情書給你,我看見她撕了。」
說完這句話我就掛電話了。
在我拿了幾個設計比賽的獎項之後,李敘和我規劃未來,他說我可以創辦自己的品牌了,像他爸以前那樣。
「我沒錢。」現實一如既往骨感。
「我有。」他說。
我覺得要他錢的話這性質就變了,但李敘說:「哪有幾個企業家是真正白手起家的,不信去問問我爸,他當年就是沒錢創業賣身給我媽的。」
李先生不知道他兒子又在背後編排他了。
真相是李先生堅持創業,父母怕他給家敗光沒人要,要求他先成家再立業,於是李先生就和當時的女友結婚了,也就是蘇女士。
我後來和李敘簽了合同,他作爲我的投資人享有我獨創的品牌 20% 的股份。
那會兒我是決定回國創業的。
然而就在我回國後不久,李敘求婚了。
在我們領證後,他投資給我的錢,好像就有點不清不楚了。
因爲我太忙,婚禮推遲到下一年才舉辦,但李敘着急結婚,就先領證了。
此時我都 27 了,他大我 3 歲,即將過而立之年的生日,他說男人 30 行情都跟着下降了,讓我心疼一下他。
-17-
結婚這件事,蘇女士和李先生知道後先是指責我們都不跟家裏商量一下,後面又特意回國給我們送了結婚禮物。
他們真成我的爸爸媽媽了。
一晃幾年,我還記得和蘇女士初見時的場景,她明媚且親切,優雅不失開朗。
她牽着我的手,讓我好好考慮和家裏的關係。
畢竟婚禮上,請不請他們由我做主,但又擔心我會落人口實。
沒等我思考明白,和姜家人的見面便來了。
那是一個宴會,李敘帶我出席,他總不放心我自己面對外面這些人,怕我喫虧,所以帶我先學習一下。
我在宴會上見到了親生父母和姜祈淮夫妻倆。
「霽棠。」姜祈淮先認出了我。
聽到我的名字,姜家父母的腳步也跟着被釘住。
我和這對父母已經四年多沒見面。
我想,我在他們眼裏大概變了很多。
姜祈淮說:「之前看到你註冊了國內的社交賬號,猜到你要回國了。」
說起來,我註冊國內的賬號後,還是有很多人跑來評論區和私信問我和姜家的關係,八卦的人處處有。
我的母親看着我,大概是覺得陌生,她的語氣比起從前也有所不同:「霽棠,這麼久了,還不打算回家看看嗎?」
「不了,比較忙。」我淡淡道。
當年給了我一巴掌將我趕出門的父親神色不自然,他不滿我的態度,但想說句什麼,到底沒說出口。
我想了想,給他們介紹了一下李敘:「這位是我的丈夫,李敘。」
「你結婚了?」這句話他們異口同聲。
我的父親終於開口:「婚姻大事,你一點都不跟家裏商量,是不是太不像話了?」
「伯父,」李敘笑着開口,「這事怪我,聽說你們家只認一個女兒,我父母又巴不得家裏多個姑娘,就讓我趕緊將人帶回家了,您見諒。」
他一向很擅長陰陽怪氣。
但李敘的身份,他們好像也知道了。
李敘主要接手蘇女士的家族產業,他們家開連鎖五星級酒店的。
李敘比我想象中有錢很多,領證當晚,他將家裏保險櫃密碼都告訴我了。
「棠棠,他們不要你,我們家可稀罕了。」
「不要難過,我們成家了。」
再回到姜家,是姜祈淮說,母親生病了。
我回去看一眼,在門口看到了姜韞洲,準備抬腳越過他。
「姜霽棠,你沒看見我?」姜韞洲開口了。
「看見了。」
我繼續往裏走。
姜韞洲還是那樣暴脾氣,他猛然擋我跟前:「我有話問你。」
「問。」
他愣了一下,大概還是驚訝於我的態度。
「你當初明明看見瑤……若瑤撕了信,爲什麼不告訴我?」他眼神中閃過不甘心。
我想他大概和姜若瑤對峙過了,以前真心疼愛過的妹妹,擋了他的姻緣,已經挽回不了,他喜歡的姑娘,結婚了。
「我說了,你會信嗎?」我反問他。
姜韞洲沉默,半晌後嘴脣動了動,但什麼也沒說。
我去看了眼躺在牀上的生母。
她確實憔悴了,家裏傭人私底下嘀咕着,說是疼愛女兒的姜夫人和姜若瑤吵了一架。
「霽棠,」我的母親睜眼看我,語氣裏聽得出疲憊,「我們不知道你結婚了,之前沒準備嫁妝,桌上那張卡是我和你爸給你補的,算是一份心意。」
「不用了,等辦婚禮我會給你們送邀請函的。」我總覺得這種遲來的補償和親情失了一些本質的東西。
蘇女士…我婆婆說,有些面子工夫還是做一下比較好。
出門時,聽見姜韞洲有些不忿跟姜祈淮抱怨:「她現在連句二哥都不喊了……」
-18-
之後我聽說,姜若瑤的身體差到得在療養院常住。
她從前喜歡裝心臟疼,大概沒想到,現在不用裝了。
但她還是幸運的,姜家還願意用高昂的醫藥費養着她。
她的前未婚夫也結婚了。
姜韞洲這個一直被她當槍使的哥哥,終於看出了一些僞裝下的真相。
姜若瑤爲什麼要壞他的姻緣,因爲她不允許這個家裏有比她還受寵的女性,正因爲她知道姜韞洲真心喜歡那個姑娘,所以她纔不能讓這裝姻緣成了。
至於姜祈淮,他的妻子門當戶對,是家中長輩介紹的,她阻止不了。
姜韞洲頹廢了一陣,甚至酒後發瘋跑去那個姑娘跟前求證她是不是喜歡過他,求她離婚和他在一起,被人家老公揍了一頓。
錯過就是錯過,人家也是正兒八經談戀愛到婚姻的。
姜韞洲越放不下,這件事就越如鯁在喉,所以他和姜若瑤的兄妹情也破裂了。
這是從姜祈淮妻子口中得知的。
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她花錢找我設計禮服,對待客戶總得耐心些。
「說實話,我嫁給你哥時,也不喜歡姜若瑤,她動不動就說哪裏不舒服,給你哥打電話,但我不好和一個有心臟病的小姑子計較,後來才知道,原來不是親生的,」她扯了一下脣角,「早知道這點,我就不嫁你哥了。」
「畢竟現在看着,都覺得她和你們家的男人不清不楚的,27 歲的人像十幾歲一樣撒嬌,看得人噁心。」
我只聽着,不做評價。
「本來打算去年要ţű₅孩子的,因爲她,我還是觀察一下吧,」我這位嫂子喝了口咖啡,輕聲道,「醫生說,不換心臟的話,她頂多兩年壽命了。」
心臟,有的人至死也等不來。
「霽棠,你還恨他們嗎?」她試探性地問我,不知是爲自己的好奇心,還是替姜祈淮問的。
我笑着搖搖頭:「不恨,都不重要了。」
他們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我有了新的家人。
回到家裏,李敘已經在廚房圍着圍裙忙活,我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他充電。
「怎麼自己下廚了?」我問他。
李敘:「最近新學了幾道菜,給你嚐嚐。」
他語氣輕鬆:「我跟你說,我那幾個年紀輕輕有老婆的朋友,全都是靠廚藝拴緊老婆的胃的,我不能輸給他們。」
我貼貼他:「你不會做飯也很棒。」
跟着我們回國的小雪作爲一隻小胖貓蹲在腳邊喵喵叫,似乎在譴責我回家沒有先抱它。
「喵!」
我抱起了它,敦實的小胖妞。
李敘轉身親親我:「乖,去那邊等等,快好了。」
夕陽從窗外灑進來,橙紅色的晚霞把我的小貓都照變色了,暖暖的感覺。
番外(姜夫人視角)
我從未想過小心養護長大的天生患有心臟病的女兒,是旁人的孩子。。
我的親生女兒被她的父母惡意偷換。
可稚子無辜,我傾注了十七年的愛,難以割捨。
離了姜家,她的身體讓她換不了多久的。
所以我們全家將瑤瑤留下來了。
對於剛回來的親生女兒,我想心疼她,但她太陌生了,我還是儘量在物質上補償她。
可她到底在外面長大,沾染了太多不好的習慣,說謊、偷東西、善妒,我決心給她一個教訓,停了她的生活費。
我只打算停三個月。
可不知爲什麼忘記了。
霽棠離家出走起初,我並不在意,半個月後,我同丈夫商量,若她認錯,就接回來。
但她的電話撥不通了。
我以爲她還在慪氣。
後來又一個月,還是聯繫不上,我有些擔心。
瑤瑤說,可能霽棠還是生氣。
三個月後,我們終於覺得不對,去找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和可能聯繫的人,一無所獲。
我們曾經好不容易找回來的親生女兒,失蹤了。
我想報警,可這對家中聲譽不好,於是按捺下來了。
再後來, 好像沒有消息也成了好消息了, 我曾經覺得霽棠的回來讓這個家變得不安寧,但好像她走了,更多的煩心事出現了。
祈淮的婚事在即,我不得不暫時放下這件事。
然而這一拖,就到了兩年後,當初霽棠偷瑤瑤設計稿的事迎來了反轉。
祈淮生出了懷疑,問了很多, 瑤瑤無從抵賴,我們終於確認,之前錯怪霽棠。
可緊接着,瑤瑤和霽棠的身世被人在網上發出, 趙家父母鬧着退婚,瑤瑤心臟病ẗûₖ發作進醫院。
那個我們曾看不上的親生女兒, 在外孤身闖出了自己的事業。
可再見面,我能看出來她變了。
她結婚了,那個男人不曾帶回家讓我和她爸過目, 我真切地感受到, 她脫離了這個家。
再後來, 我聽見她乖巧地喊別人「爸爸」和「媽媽」。
可她不知多久沒喊過我了。
我真切地感受到, 某種程度上我失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可我還記得當年找到她的失而復得的喜悅。
我真切覺得後悔, 可又無可奈何。
回不去了。
(姜祈淮視角)
我一直覺得自己作爲家中長子, 對弟妹算得上公正,姜若瑤身體不好, 全家人都下意識偏愛她些。
這是一直以來的習慣。
我忘了,姜霽棠本來該得到的, 全都沒有得到。
我後來想設身處地站在她的角度想問題, 發現她作爲姜家的小姐,作爲我的親妹妹,似乎得到的總是責備。
我結了婚, 和妻子感情也不錯,但她總因爲若瑤和我生氣。
得知她不是我親妹妹,得知我們爲了她將親生妹妹趕走, 她罵我們全家腦子有病,險些與我離婚。
可錯已鑄成。
姜霽棠遠比我們想象中優秀。
姜若瑤的身體在家中休養也可以的, 但如今她在療養院住着對全家纔是最好的。
能不能等到心臟,看她的造化了。
這個家支離破碎, 有她的原因, 也有我們的錯。
霽棠結婚後,更不可能回來了,她的丈夫能給她的比我們能給的更多。
韞洲後來同我說:「是不是我們接她回來的時候, 應該讓若瑤出去住纔對的啊?」
這句話同他以前說的不應該將霽棠接回來有差不多的意思。
但這大概纔是對的。
親疏有別,我們本末倒置了。
爸後來和我商量, 想給霽棠一些股份,我沒意見,但霽棠不要。
也對,她現在不需要了。
爸還是寫入了遺囑裏面,不知是爲了撫慰良心,還是其他什麼。
(李敘視角)
初見棠棠時, 她眼中有破碎的星河,美麗又像殘缺了些靈魂。
後來我陪着她把靈魂補全,她眼睛裏是璀璨的星星。
她不知道自己就是最耀眼的一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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