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竹馬

我患有先天性失痛症,替竹馬擋下樓頂掉落的花盆之後,他滿臉絕望道。
「小滿,你又救了我一次,爸媽肯定又要逼着我娶你了。」
我沒聽出他聲音裏的疲憊,只是習慣性不想讓他爲難。
「我一直把你當哥哥啦!」
話音剛落,越舟卻笑得像劫後餘生一般:
「我也是把你當妹妹的,改天,我介紹你未來的嫂子給你認識。」
我愣了愣,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看懂了他眼裏的如釋重負。
話到嘴邊,硬生生改了口。
「好啊,哥。」
這是十五年來我第一次喊他哥。
從此之後,我們再無可能。

-1-
越舟聽到我喊他哥,微微一怔,臉上露出幾分疑惑和不適應。
但是很快,這些疑惑和不適應便被狂喜取代。
他的五官舒展開來,高高的眉骨擋住了陽光,一雙眸子在眉骨的陰影中熠熠發光,眼角眉梢像是掛着重獲新生的喜悅和興奮。
我的心更涼了。
原來,跟我在一起對他來說,竟然這麼壓抑這麼痛苦嗎?
以至於分手於他而言,竟像是劫後餘生一般。
他誠懇地說道:
「小滿,謝謝你。」
謝我什麼?
是謝我替他擋下高處掉落的花盆,還是謝我不曾指責一句他的出軌,就這樣放過了他?
我明知道是後者,可我卻不想讓自己太狼狽。
男朋友說謝謝我放過他,這多讓我難堪啊。
我苦笑一聲,儘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誠懇一些:
「你是我哥嘛,我肯定會保護你的啊。」
「再說了,你知道的,我患有無痛症,就算受傷也感覺不到疼痛,那我被砸一下總比你被砸一下要好得多,對吧?」
我故意把他的感謝理解爲前者。
他喉結上下滾動,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兒什麼,卻又思考了很久纔開口道:
「不止這個,小滿,我是說謝謝你肯……」
我知道,他想說謝謝我肯放手。
可是我卻不想聽,一個Ṫūₐ字都不想聽。
於是,我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哥,你跟嫂子什麼時候在一塊兒的?你什麼時候把嫂子介紹給我?」
「要不找個時間帶嫂子回家吧,讓阿姨見見她未來的兒媳婦兒,阿姨一定會開心得不得了!」
我ŧüₕ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像個剛知道哥哥戀愛的妹妹一樣,八卦又躍躍欲試。
氣氛十分詭異。

-2-
說到他的新女朋友,越舟臉上滿是幸福。
他說他們是半年前認識的。
「半年前啊。」我嚥下了嘴裏的苦澀。
那時候,我跟他一起去過山裏。
我還曾對着佛祖誠心許願,希望我跟他相伴一生。
寫着願望的紅綢子扔到樹上,願望便能實現。
扔得越高,實現得越快。
那時候,我撒嬌求他幫我,他點了點頭,卻在看清上面的字之後,卯足勁兒一拋,將綁着銅錢的紅綢子扔到了大樹後面的湖裏。
現在想來,應該也是故意的吧?
上車後我便推說自己累了,一直閉着眼睛假寐。
像只鴕鳥一樣。
只要我不睜開眼,就不用面對此刻的尷尬,就不會暴露我的脆弱和傷懷。
到家之後,越舟再次跟我確認:
「小滿,我們一直都是兄妹,對嗎?」
「你應該不會在爸媽面前亂講話吧?」
我忍着哽咽「嗯」了一聲,他才放心下車。
越舟一走,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爭先恐後地從眼眶滑落,心下更是酸得不像話。
我八歲的時候被越舟的父母收養,十八歲生日當天他對我表白。
到現在,我們兩個生活在一起已經十五年了。
關於未來,我有無數種暢想,每一種暢想裏面,都有越舟。
我從沒想過我們會分手,更沒想到分手竟然這麼潦草,連一句「我們分手吧」都沒有。
越舟給我的結束,就跟八歲時的那場車禍一樣,讓人猝不及防。
那場車禍讓我失去了父母,今天,我失去了相伴十五年的他。
擦乾眼淚,我推開車門,只覺得車這東西可能跟我犯衝。
越舟的父母得知我受傷後,火速跑出來迎我。
看着我肩膀上縫了十五針的傷口,林阿姨心疼地直掉眼淚。
她一邊心疼卻又一邊數落我:
「下次可不能就這麼衝上去,越舟是男孩子,皮糙肉厚的受點兒傷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小滿,你是女孩兒,嬌嬌弱弱的,這得受多大罪啊!」
說完我,她又轉過頭兇越舟:
「你看看,小滿因爲你喫了多大的苦!」
「以後,你要是再敢欺負小滿,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越叔叔也跟着幫腔:
「對,要是敢欺負小滿,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一切似乎都跟以前一樣,可是明明一切都不一樣了。

-3-
越舟說:
「我怎麼敢,我就小滿這麼一個妹妹,心疼她還來不及,怎麼會欺負她呢?」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爲之,越舟已經迫不及待地在他父母面前跟我劃清界限,特意強調我是他妹妹的身份。
林阿姨和越叔叔似乎雙雙愣住了,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是他們收養的孩子,雖然沒辦理正式的收養手續,可名義上確實跟越舟是兄妹關係。
所以,我們戀愛這五年一直是地下狀態,根本沒敢告訴他們。
那,他們爲什麼突然愣住了啊?
林阿姨的目光在我和越舟身上來回穿梭,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我趕緊開口道:
「畢竟我感覺不到疼痛嘛,我受傷總比哥受傷要來得合算一些,是吧?」
「哥他真的沒欺負我,真的。」
林阿姨聽到我的話卻瞪大了眼睛:
「哥?」
不怪她詫異,這十五年,我從來不肯喊越舟一聲哥哥,總是固執地叫他的名字。
越舟,越舟。
簡簡單單兩個字,我能品出不一樣的甜味。
過去五年裏,每次這兩個字在舌尖打轉的時候,都像蜂蜜一般甜到齁。
可是今天,卻苦得人舌根發麻。
我想假裝一切正常,不管我怎麼假裝無事發生,還是起了波瀾。

-4-
幾天後,越舟陪我去醫院換藥的時候,手裏牽着另一個女生。
陳怡,他的現任女朋友。
一路上,他們耳鬢廝磨,歡聲笑語不斷。
坐在後排的我,顯得特別多餘。
陳怡不想冷落我,時不時就會來跟我搭個話。
「小滿,你哥說他大學四年都沒談過戀愛,真的假的啊?」
越舟握着方向盤的手突然攥緊了,我看着他手上爆出來的血管,自然明白此刻他的緊張。
「嗯,沒談過。」
大學四年,正是我跟他熱戀的四年。
我的心一頓一頓地疼着,原來早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越舟就把我推回到妹妹的位置上了。
他跟我之間,不僅僅是分手。
越舟想要抹除我們過去五年戀愛的痕跡。
不知道是他沒辦法接受自己的出軌,還是不願意讓自己喜歡的女孩兒知道他的過去。
或許,兼而有之吧。
陳怡又問道:
「前兩天小滿爲了你都受傷了,你們兄妹感情真好。」
越舟生怕陳怡想多了,趕緊解釋道:
「小滿有先天性失痛症,感覺不到疼痛的。」
一句話,又抹掉了我的付出。
陳怡接着問道:
「你們兄妹兩個,一個隨父姓,一個隨母姓嗎?」
越舟侃侃而談:
「我們是異父異母親兄妹。」
「小滿的父母去世了,我爸媽收養了她。」
這時,我已經非常生氣了,越舟他一直在有意無意地貶低我。
我反駁道:
「你父母收養我的根本原因,是因爲十五年前那場車禍發生的時候,我不顧自己斷了一條腿,還把你從翻倒的汽車裏拖了出來,救了你一條命。」
「否則,就算我父母雙亡,你家會收養我嗎?」
「別把話說得那麼片面!」
可能是因爲陳怡在場,越舟沒有狡辯,只是漲紅了臉。
他想利用我的悽慘身世讓他顯得更高尚,拿我的痛苦給他自己臉上貼金,也不問問我同不同意。
氣氛降到冰點,等到了醫院,越舟趁着陳怡上廁所的時候擰着眉問我:
「小滿,你到底想做什麼?」
「爲什麼要當着陳怡的面那麼說?」
我淡定地回答道:
「你要是不揭我傷疤,我也不會拆穿你說話只說一半的蒙太奇謊言。」
越舟想了很久,突然笑了,他語氣裏充滿無奈:
「小滿,強扭的瓜不甜,別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他竟然以爲我是因爲愛他故意給他難堪?有病!
可能是爲了要讓我認識到他跟陳怡在一起的決心有多大,回到家後,越舟便說要帶陳怡回來給家人過目。

-5-
「時間定在……」
他還沒說完,林阿姨就出聲打斷:
「不用特意說,想帶回來直接帶回來就行了。」
「難道還要我們提前好幾天準備,就爲了迎接你女朋友大駕?」
林阿姨似乎對越舟很不滿意,連帶着對他的女友也不表示歡迎,可到底越舟是他的兒子,她擺不出反對的態度。
越舟臉色難看:
「媽,您就不能重視一點嗎?」
林阿姨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直接拉着越叔叔回了房間。
越舟不知道誤會了什麼,看向我的眼神帶着十二分的不滿,彷彿是我從中作梗一樣。
果然,他開口就是對我的指責:
「小滿,你是不是跟媽說了什麼?」
一句疑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我剛想張嘴辯解,他卻揮了揮手,擺出這次不與我計較的樣子,直接警告我道:
「小滿,陳怡第一次來家裏,我不想讓她再聽到什麼不該聽的話。」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顧及到這是在家裏,我嚥下憤怒點了點頭:
「你不用懷疑我,更沒有資格警告我。」
「我要是想做什麼,就不會允許你用這種方式跟我分手。」
越舟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我不想讓林阿姨覺察到什麼不對勁,便率先軟了語氣:
「哥,林阿姨和越叔叔照顧了我那麼多年,我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在你女朋友面前給你使絆子。」
「哥?」越舟還是不太適應這個稱呼,臉色有幾分不自然,「你還是喊我名字吧。」
「還有,難道這些年只有我爸媽照顧你,我沒有照顧你嗎?」
真是奇怪,他一邊忙着跟我撇清關係,我真的撇清他又不願意。
我沒有回答,只是拒絕了叫他名字的要求:
「哥就是哥,我可不想讓嫂子覺得我沒大沒小。」
越舟莫名其妙地惱怒起來,我離開的時候還陰着個臉。
到最後,越舟也沒告訴我們他女友到底哪天上門。
我也沒想到,他竟然把時間安排在了那麼特殊的一天。

-6-
那天我起得早,林阿姨越叔叔比我起得更早,他們早已出發,去買掃墓用的紙錢。
等我到樓下餐廳的時候,越舟正等在țūₑ那裏。
見我下樓,越舟揚起一個笑臉:
「小滿,今天陳怡要來。」
我愣住了,怎麼能是今天呢?
就在我愣神的工夫,越舟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這是她第一次上門,你穿鮮亮一點吧,顯得喜慶,也更能突出我們對她的重視。」
「你這身打扮,怪晦氣的。」
我如遭雷劈,越舟這是把我父母的忌日給忘了!
他竟然安排陳怡今天上門,還要我穿得喜慶一點!
原來不愛一個人了,就會把相關的一切都拋諸腦後嗎?
我站在原地沒動,臉色也十分難看。
越舟看向我,眉頭越擰越緊,終於,他不耐煩了:
「小滿,我以爲我已經跟你說清楚了,我是把你當妹妹看待的。」
「今天我女朋友要來,你非得選這個時候跟我鬧脾氣,你到底幾個意思?!」
「爸媽怎麼不在家,是不是你把他們支出去了?」
「蘇小滿,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愣在原地沒說話,他耐着性子跟我講道理:
「小滿,感情不是一個人的事兒,要兩相情願。你再怎麼跟我鬧,我也沒辦法喜歡上……」
沒等他說完,我便打斷了他:
「越舟,今天,是我爸媽的忌日。」
「你確定要讓我穿鮮亮一點迎接你的女朋友?」
原本喋喋不休的越舟頓時失了聲。
他白着臉跟我道歉:
「小滿,對不起,對不起啊,我,我忘了。」
「我這就給陳怡打電話,讓她改天再來。」
他手足無措,我卻視若無睹,徑直走了出去。
他在身後喊我:
「小滿,等等我,我陪你一起去!」
這時候,陳怡正好到了。
她站在門外看着我們,有點不知所措。
我冷笑一聲,越舟急忙走到陳怡身邊,小聲說道:
「對不起啊,陳怡,今天突然有急事兒,你先回去,改天我再去接你好不好?」
「事出突然,我真的沒辦法送你。」
我揚聲道:
「你不用陪我去的。」
越舟白着臉說:
「那怎麼行?」
我卻直勾勾盯着他問:
「你有臉陪我去嗎?」
「越舟,你真的有臉見我爸媽嗎?」
越舟不耐煩起來:
「我就是忘了日子而已,你至於這麼大脾氣嗎?!」
我冷聲說道:
「越舟,別逼我後悔當年把你從車裏拖出來!」
他這才泄了氣,像被人拋棄的大狗一樣耷拉着腦袋。

-7-
去往墓園的路上,我又想起了小時候。
八歲那年,我跟越舟代表學校去市裏參加數學競賽,路上遇到了連環車禍。
汽車幾番翻滾後,越舟暈倒在我身邊。
清醒的同學三三兩兩爬出去,我沒來得及多想,連拖帶拽把越舟弄到了車外面。
等回過神,汽車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
看着連成一排的汽車都在起火,我尖叫着想要衝過去卻被圍上來的路人攔下,任憑我怎麼掙扎,雙腳都只能徒勞地蹬着空氣,無法靠近半步。
我的爸媽是學校的老師,也在這次參加競賽的隊伍中,他們負責高年級的帶隊。
可他們乘坐的那輛車,燒得最兇。
我喊啞了嗓子也沒能改變父母當場去世的事實,一夜之間成了孤兒。
因爲把越舟從車裏拽了出來,他撿回一條命,作爲報答,他父母得知我的情況後把我帶回了家。
越叔叔林阿姨對着越舟再三叮囑:
「小舟,要不是小滿,你這條小命就交代了。」
「你是哥哥,以後要保護好小滿,懂嗎?」
越舟攥着拳頭點了點頭。
因爲我沒有痛覺很多時候都沒辦法感受到身體的不適,就算胃爛掉了,我也發現不了。
因此,我每週都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確保自己的健康。
每一次,越舟都要陪我一起去。
抽血的針管插進胳膊的時候,他總是滿臉心疼。
雖然,我告訴過他很多次,我根本不會疼。
可每一次去醫院,他依舊會雙眼通紅,像兔子一樣。
日常的時候,因爲我沒有痛覺,總有小夥伴對我表示好奇,他們會圍着我問:
「蘇小滿,你真的不會痛嗎?」
孩子的好奇經常會帶着殘忍的惡意,爲了驗證這一點,有一個男生曾經拿着玻璃想要劃破我的臉,只爲了看我到底會不會哭。
他一步步朝我逼近,玻璃不太整齊的斷面反射出尖銳刺眼的光,很是滲人。
關鍵時候,越舟出現了。
他跑過來擋在我前面,兇狠地把男生撞倒:
「小滿她只是不會痛,不是不會受傷!」
「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嗎?!」
他像一隻護犢子的小狗,自己還沒褪去圓滾滾的嬰兒肥,卻敢衝着外敵呲牙咧嘴,張牙舞爪地把我護在身後。
這一護,便是十五年。
可是現在,他竟然要求我在我爸媽的忌日這天,穿得鮮亮一點。

-8-
等我跟林阿姨他們會合後,林阿姨問越舟在哪裏。
我推說他有別的事兒,林阿姨氣壞了,當即就要給越舟打電話。
越叔叔悄悄扯了扯她的胳膊:
「算了,今年這情況,小滿的爸爸媽媽可能也不想看見越舟。」
我們一行人如往年一樣,往半山腰的墓園去。
這一次站在爸媽墓碑前面,我格外委屈,眼淚流得特別兇。
我一邊燒着紙錢一邊想:
要是我爸媽還在的話,那該有多好啊!
我可以不用寄人籬下,遇上喜歡的男孩子能大大方方地談戀愛。
越舟背叛我,我也能由着性子發泄,不用顧忌他父母的養育之恩,做出隱忍的樣子。
我爸肯定會揍他一頓,讓越舟知道欺負了他的寶貝女兒會有什麼後果。
我可以撲在媽媽的懷裏哭得死去活來,用最惡毒的話咒罵他。
可,哪裏有如果?
我越哭越委屈,越委屈哭得越兇。
林阿姨和越叔叔手忙腳亂地安慰我,連一直響的電話都顧不上接。
後來,我甚至哭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前,恍惚中聽到一道男聲:
「蘇小滿!你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
等我醒來後,人已經在醫院了。
「呼吸性鹼中毒,救助及時沒什麼大礙。」
陸醫生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好像跟墓園的那道男聲很相似。
不過,他怎麼會出現在那裏?
陸醫生是我的主治醫生,一般的小病小災和日常的身體檢查我基本是找他。
他對着我連續輸出,表達着他的不滿:
「蘇小滿,上次替你男朋友擋花盆,這次把自己哭暈過去,下次你打算給我個什麼驚喜?」
我連忙小聲辯解道:
「你別瞎說啊,什麼男朋友,那是我哥!」
陸醫生愣了一下,眼裏竟然浮起燦爛的笑意,嘴巴上卻不肯饒人:
「你哥不是男人嗎,用得着你一個女孩子英雄救美?!」
「你只是不會痛,又不是不會受傷,更不是不會死,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這個道理?!」
嗯,這話我真的聽他說過好多次,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林阿姨和越叔叔聽到後,都尷尬起來。
離開醫院前,林阿姨一個勁兒跟陸醫生道謝,我跟越叔叔默不作聲地當她的背景板。
後來,林阿姨小聲跟我說:
「這個陸醫生,挺關心你的,人長得也不錯,不知道有女朋友了沒。」
我無奈扶額,林阿姨卻振振有詞:
「小滿,你可別爲了一棵歪脖樹,不見整片大森林啊。」

-9-
我這才明白,原來我跟越舟遮遮掩掩的關係,早就被林阿姨他們識破了。
他們只是沒有揭穿我們,用實際行動表達着對我的接納。
可是,她是不是忘了她口中的那棵歪脖樹,其實是她的親生兒子啊?
等我們回到家裏,我懶得看越舟,推脫自己累了便回房間休息。
越舟自然不敢說跟我之間發生了什麼,想了半天,最後憋出來一句:
「媽,小滿今天跟您說了什麼?」
林阿姨想了想回答道:
「小滿今天在她爸爸媽媽的墓碑前哭暈過去了,還好那個陸醫生正好在附近及時出手相助,要不就危險了。」
「我看陸醫生緊張的那個樣子啊,好像對小滿有意思呢!」
「我打聽打聽家世人品怎麼樣,要是不錯的話,撮合撮合他們倆!」
越舟一聽就急了:
「媽,小滿纔多大,這麼着急給他介紹男朋友做什麼?」
林阿姨笑得一派雲淡風輕:
「你跟小滿一樣大,你女朋友都帶回家了,小滿交個男朋友怎麼了?」
越舟嘴脣張了好幾次,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過了沒幾天,林阿姨果真給我安排了一場相親。
看到陸醫生在我對面落座,我驚訝壞了。
他掃了我Ṱṻ₌一眼:
「被我媽逼着來的。」
好吧,原來是同病相憐。
ṱų¹「蘇小滿,我看你應付相親也挺辛苦的,要不咱們合作一下?」
我挑眉望向他,等着他的解釋。
「就是,咱們回去都說對彼此很滿意,假裝在接觸中。」
「這樣家裏應該不會逼着我們參加一場又一場的相親局了。」
「我們倆知根知底的,也不怕對方有什麼壞心思,對不對?」
這樣似乎也不錯。
他繼續說道:
「既然說彼此滿意,總要做做樣子吧,晚飯一起喫吧,然後再去看場電影怎麼樣?」
我剛想拒絕,他接着說:
「這樣會有說服力一點。」
「還有就ṭů⁶是,我媽說了,如果我回去早了,還有一場相親等着我。」
「你就當普度衆生了。」
他一邊說,一邊露出苦哈哈的表情,我被他逗樂,同意了。
等飯也喫了,電影也看了,他又拿出手機找好角度拍了個照,自顧自地嘟囔着:
「發個朋友圈吧,裝得更像一些。」
「做戲就得做全套嘛,你說是不是?」
嘶,好像有點兒道理。
他還把照片傳給了我,盯着我的手機躍躍欲試,我也不好意思不發了。
我簡簡單單發了一張照片,他卻說我沒誠意,這樣太敷衍了。
我只能選了跟他一樣的朋友圈的配文:
【初次約會,以後也請多多關照!】
剛發出去沒一會兒,越舟的消息便一條又一條湧了進來。

-10-
【蘇小滿,這都幾點了,你還不回家?】
【你在哪裏,我去接你,定位給我發一個!】
【蘇小滿,你看沒看到我信息?】
【回覆!!!】
我統統沒理。
等我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越舟正坐在客廳裏等我。
一見我回來,他就開始訓斥:
「蘇小滿,你朋友圈發了什麼鬼東西?」
「今天剛相親,就認上男女朋友了?」
「你瞭解對方嗎?瞭解多少?」
「孤男寡女在外面鬼混到半夜纔回家,有沒有點兒女孩子的樣子?」
我皺着眉反駁:
「我跟陸醫生認識有一年多了,並不是剛認識,每次去醫院不都是找他看診?」
「再說,我二十三歲了,偶爾在外面玩得晚一點,很過分嗎?」
「還有,我朋友圈發什麼你都要管,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越舟更生氣了,胸膛一起一伏,抬高了音量:
「你想玩到幾點就玩到幾點好了!」
「你真當我擔心你?」
「我是擔心別人說我爸媽不盡責,說你沒家教!」
我沒想到,越舟竟然會用「沒家教」來指責我,我點了點頭:
「我爸媽死得早,可不就是沒家教嗎?」
越舟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給我道歉,還說第二天帶我去看演唱會。
我累了,不想跟他掰扯,便敷衍地答應下來。
可是,看演唱會的不只是我跟他,還有陳怡。
演唱會氣氛很好,我受現場氣氛感染,跟着臺上又唱又跳,陳怡也跳得歡快。
偶爾目光對視,我們都很開心,等演唱會結束後,我跟她的關係無聲中好了不少。
她拉着我的手在前面跑,越舟被我們甩在後面。
跑着跑着,陳怡踩到一塊小石頭,摔倒了。
越舟趕緊跑了過來,ẗű₆扶着陳怡坐到路邊,仔細地檢查陳怡的傷勢。
膝蓋蹭掉了好大一塊皮,正往外滲着血珠,腳踝也腫得老高,泛着青紫。
陳怡嘶嘶吸着氣,越舟心疼壞了。
他轉過臉對着我訓斥:
「小滿,你是不是故意把陳怡絆倒了?」
「她不是你,她知道疼的,她沒有你那種怪病,你懂不懂!」
我懵了。
越舟他,說我有怪病!
我看向陳怡,看來她看出了我們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原來她今晚的熱情都是爲了這會兒做鋪墊。
我剛想回懟,就聽到陳怡說:
「越舟,你是不是瘋了?」
「我自己被小石頭絆倒的,跟小滿有什麼關係?!」
她語氣真誠,眼神裏沒有半點算計。
我閉了閉眼:
「越舟,你陪陳怡去醫院吧,我先回家了。」
說完,我隨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路上,我給陸醫生打了個電。
「陸醫生,作爲我名義上的男朋友,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啊?」

-11-
等我到家的時候,陸醫生已經在小區門口等我了。
我們一起回家,我跟林阿姨說,我想搬出去跟男友一起住。
林阿姨看了看我們握在一起的手,然後問我:
「不是跟越舟去看演唱會了嗎?」
「怎麼突然就要從家裏搬出去?會不會太急躁了?」
我搖搖頭:
「阿姨,我跟陸醫生其實已經在一起很久了。」
「只是一直沒跟你們說,誰知道,您還陰差陽錯地安排我們兩個人相親。」
我說着我們大家都不相信的鬼話,林阿姨卻沒有拆穿,只是把我叫到一邊問我:
「小滿,你願不願意正式當阿姨的女兒?」
「以前沒有把你的戶口遷移過來,是覺得你跟越舟一起長大,沒準兒就……」
「阿姨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阿姨知道,你都想要搬出去了,就不會回頭了。」
「所以,阿姨想問問你,願不願意當阿姨的女兒,財產你和越舟一人一半,你的那份阿姨提前轉到你名下。」
林阿姨和越叔叔真的對我很好,對我視若己出。
察覺到我跟越舟的感情後,絲毫沒有因爲我的病嫌棄我,沒有拆穿我們,用實際行動表示着對我的接納。
哪怕現在我跟越舟出了問題,她也不問緣由,反倒是第一時間想着補償我。
我點了點頭:
「我願意的。」
「但是財產就不用了,阿姨,你情我願的事兒,我不需要任何補償的。」
林阿姨卻說道:
「什麼補償?傻孩子,想什麼呢?」
「從我跟你越叔叔把你帶回來的那天開始,你就是我們的女兒,跟越舟是一樣的。」
「他有的,你當然都得有。」
「這不是補償,是你本就該得的那份。」
我猶豫着:
「我畢竟不是你們親生的。」
林阿姨說:
「可你救了我唯一的親生兒子,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雖然她再三強調這不是補償,可等我答應下來之後,林阿姨眼裏的愧疚才少了幾分。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我成了越舟的妹妹,我跟越舟之間,從此再無任何可能。
趁着越舟還沒回來,我連夜從家裏搬了出去,搬進了陸醫生醫院附近的住所,開始跟他合租,只是不用付租金。
等越舟回到家,得知我搬走的消息後,有點慌亂。
但他仔細想了一會兒,得出的結論是:
「小滿就是跟我慪氣,想引起我的注意呢。」
林阿姨什麼也沒說,只是加快了辦理戶籍手續的速度。
一天過去了,一週過去了,越舟終於急了眼。

-12-
他給我打電話問道:
「你要鬧到什麼時候?」
「爲什麼要搬出去住?」
我反問:
「我跟我男朋友同居,有什麼問題嗎?」
他氣呼呼地掛了電話。
半個月過去了,越舟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蘇小滿,使性子沒完了是吧?」
「再不回來,就永遠別回來了!」
我確實沒打算回去的。
一個月過去了,越舟徹底撐不下去了。
他直接跑到我這裏來找我:
「小滿,你是不是因爲陳怡不高興?」
「你搬回來,我立刻跟她分手!」
我默默關上房門,留他在門口無能狂怒。
過了幾天,他又給我打電話。
「小滿,我已經分手了。」
「你回來住好不好?」
「我們兩個還像以前一樣,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行不行?」
在我拒絕了之後,他大喊:
「蘇小滿,你還想讓我怎麼樣!」
這時候,林阿姨拿着新的戶口本回到家裏。
越舟眼皮跳了跳,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一把搶過戶口本,果然,戶口本上多了一頁。
【蘇小滿,養女】
越舟頓時火了,他厲聲問道:
「媽,你什麼意思?!」
「爲什麼要把小滿的戶口遷過來?!」
林阿姨不緊不慢地問:
「爲什麼不能遷過來?」
越舟一下子啞了火,他說:
「你總得尊重小滿的意見吧?」
「小滿知道這件事兒嗎?」
林阿姨:
「小滿當然知道。」
越舟卻不願相信,他喃喃自語道:
「小滿願意?」
「怎麼可能呢?」
「你一定是騙我的,對不對?」
「你是騙我的,不行,我要親自去問問她!」
越舟敲開我的門之後,第一句話就是:
「蘇小滿,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你怎麼這麼狠心,就因爲我走了神,就同意把戶口遷到我家裏跟我做兄妹?」
「我們在一起十五年!」
「蘇小滿,這十五年對你來說,我究竟算什麼?!」
還沒等我說話,林阿姨便追了過來。
他拽着越舟離開,安慰我說不要放在心上。
我點了點頭,終究沒有追出去。

-13-
越舟氣憤地坐在沙發上,質問林阿姨到底爲什麼把他拽回來。
他說:
「媽,實話跟你說,我跟小滿已經在一起了,我們十八歲那年就在一起了!」
「你是不是嫌棄她有疾病,所以才阻止我跟他講清楚,還直接把她的戶口遷到我們家,讓我們成了兄妹?!」
林阿姨受夠了,一巴掌抽了過去:
「老孃精明一世,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貨!」
「就你們那點小心思,你以爲我看不出來?我跟你爸早就知道你們倆在一起了!」
「你Ṭŭ̀₎甚至還把小滿甩了是吧?那個叫陳怡的不是你的女朋友嗎?」
「怎麼現在你女朋友又成了小滿了?」
「我咋沒幫你?我故意告訴你林醫生在追小滿,讓你有危機感,可是你做什麼了?」
「你挽回小滿了嗎?你憑什麼覺得小滿要在原地等你?」
「你憑什麼去質問她?」
「小滿在我們家住了那麼多年,就算看我跟你爸的面子,她能跟你說什麼?」
「能揍你一頓把你打個半死出出氣嗎?」
越舟喃喃自語:
「你們看出我跟小滿有感情了?」
「那爲什麼還要把小滿的戶口遷進來?」
「媽,你就沒想過我會後悔嗎?」
林阿姨更氣了:
「越舟,我不是沒幫你,但是我也不能不管小滿。」
「不是隻有你擁有選擇的權利。」
「小滿,她也有的。」
越舟聽不進去,第二天又跑到我門口敲門。
他還是問我:
「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你如果真的喜歡我,爲什麼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呢?爲什麼不肯等等我呢?」
我嘆了一口氣,決定跟他講清楚。
「越舟,我替你擋下花盆的時候,我把你推開的時候,如果那個花盆偏一點,會砸在我的頭上,我是會死的。」
「當然,我沒死,只是縫了十五針。縫合線在彎針的牽引下從皮肉中來回穿梭的時候,我因爲受傷的不是你而暗自慶幸。」
「你認爲,我做這一切的原因,不是因爲愛你,而是因爲我不會痛。」
「然後,你便對我提出分手,在我救了你的命的當天。」
「甚至,那都不算是分手,你是要不承認這段關係的存在。」
「現在,你發現我這個備胎突然不在了,你慌了,跑來問我愛不愛你,你不覺得可笑嗎?」
「你愛我,所以你在我救了你一命的當天跟我提分手。你愛我,你讓我在我爸媽忌日那天穿得鮮亮一點迎接你的女朋友。你愛我,你覺得我應該一輩子給你當備胎,等着你隨時回頭。這樣的愛給你,你要不要?」
越舟動了動嘴脣,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他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卻在幾天後,撞上我跟陸醫生一起喫飯。
看着我跟陸醫生有說有笑的樣子,他又不甘心了。
他情緒失控,舉着一把水果刀對着自己的大腿,大聲叫着我的名字。
「小滿!小滿!」
「你回來,回到我身邊來好不好?」
「我錯了,我後悔了,我不能沒有你!」
我坐在原地沒動,陸醫生輕笑了一下,這個笑刺激到了越舟。
他衝着陸醫生髮狠道:
「你趁人之危,算什麼本事?」
「你真以爲你能留下小滿?」
「我告訴你,她見不得我受傷的,她曾經冒着生命危險只爲救我,你真以爲你能比得過我嗎?」
說着,他舉起了手中的刀,刺進了自己的大腿。
而我,坐在原地一動沒動,平靜地看着他血流如注。

-14-
越舟似乎感到不可思議。
他反覆嘟囔着:
「不對,不對,小滿,你怎麼捨得我受傷?」
「你爲什麼不衝過來阻止我?」
「爲什麼?」
陸醫生開口了:
「越舟,你拿自己威脅小滿的時候, 就不怕小滿受傷嗎?」
「這就是你的愛?」
「她只是不會疼,不是不會受傷流血, 更不是不會死啊。」
輕飄飄幾句話, 把越舟嘴裏的他愛我戳得粉碎。
救護車呼嘯而來, 越舟被抬上擔架, 陸醫生問我:
「你要不要跟去看看?」
我搖了搖頭:
「我又不是醫生, 我去看什麼?」
陸醫生嘴角的笑容更大了。
看着他臉邊的酒窩,我突然覺得他有幾分熟悉,我問道:
「陸醫生,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
他長嘆一口氣:
「姑奶奶,你終於想起我了。」
「小學的時候, 有個男孩子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會疼, 拿着碎玻璃要劃破你的臉,看你會不會哭。」
我頓時皺起了眉頭:
「當年的男孩子是你?!怪不得你一直沒主動告訴過我!」
陸醫生皺着眉:
「在你眼裏,我有那麼惡劣嗎?」
「越舟這小子搶了先,把你護在身後了, 他說你只是不會痛,不是不會受傷,這句話我可一直記着呢,可越舟竟然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我雖然跑得比越舟慢, 沒能護在你身前, 可我騎在那小子身上把他揍得親媽都認不出來。」
「打掉了他兩顆牙呢!」
「現在, 想起來我是誰了吧?」
我點了點頭:
「你好啊,老同學。」
「不過當年, 你爲什麼替我出頭啊?」
陸堯說:
「因爲喜歡, 莫名其妙的喜歡, 沒有緣由的喜歡, 持續到現在的喜歡。」
他笑着小聲問了一句:
「蘇小滿,要不要談個戀愛啊?」
我很久沒說話, 他又說:
「沒事兒, 現在不想談也沒關係, 反正你住在我那兒, 什麼時候想談了跟我說一聲, 我申請近水樓臺先得月。」
後來, 在我們倆一起逛街的時候,我見到了陳怡。
她笑着跟我打招呼,然後把我拉到一邊:
「越舟那傻 x 找你複合了沒有?」
「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看出來你們倆有過一段了, 他跟我分手的理由竟然是我讓你不開心了, 弄得你從家裏搬了出去。」
「氣死我了, 他自己惹出來的憑什麼推到我身上?」
「一點兒擔當都沒有的傢伙!」
「友情提示一下啊, 這樣的男人可要不得。」
看着她坦蕩真誠的樣子, 我突然爲當初在車上騙她說越舟大學沒有談戀愛的行爲後悔無比。
我笑着謝過她,然後跟她一起罵了越舟半天。
再後來,越舟又找上門, 表示不會再拿自己的安危威脅我, 想要一個跟陸堯公平競爭的機會。
「小滿, 我們纔是真正的青梅竹馬。」
我搖了搖頭:
「誰說竹馬只有一個?」
「再說了,越舟,我只是不會痛, 不是眼瞎。」
「一坨屎,就算幹了,我也不會把它看成巧克力再喫下去。」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