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難爲

母妃自稱穿越女,奉行新式教育。
她常說:「孩子不用打,掐住命脈,自然就聽話。」
自我會說話起,她便日日讓我背誦《女誡》《女訓》,背不出來便沒飯喫。
爲了活着,我學得飛快。
後來我入了皇家太學。
她要我的隨身侍女和嬤嬤每日寫信給她,要三人以上證明我認真進學,才肯給我發月例。
所有的錢,都在老嬤嬤手裏。
我只能仰人鼻息,能否喫飽都要看奴才臉色,生了病也只能靠同窗接濟。
最純餓那一年,我悄然爬上同父皇分庭抗禮多年的攝政王的馬車。

-1-
「管教嬤嬤爲何說你這兩天沒有好生學《女誡》《女訓》?就連花枝舞都沒有好好練!
「既然兩個人都說你不聽話,你下個月的月例減半。」
陳妃娘娘的話不容拒絕。
月例減半,那下個月,我便只能靠着三兩銀子在太學讀書了。
可上個月,我還在書齋賒了四兩銀子的筆墨。
想到這裏,我還是想據理力爭一下:
「母妃,兒臣不是沒有好好學《女誡》《女訓》,是先生留下的課業太多,我一時間完不成,那晚纔沒能及時背誦《女誡》,花枝舞也是因師孃生病,前去探望……」
她長眉一挑,不耐煩地打斷我:
「別人都能完成,就你不行?
「本宮說過了,你身爲公主,根本不需要同那些下等人交往,誰叫你自己管不住自己?」
我忍着脾氣耐心解釋:「《女誡》和《女訓》我都是背了的,還有那舞蹈,雖然前一天沒練習,但是第二天兒臣就補上了。」
忽地,陳妃猛地一拍桌子。
「你剛纔說自己什麼?你敢在本宮面前自稱『我』?好啊,本宮本以爲你去了太學,禮數能學得更周全,你怎麼敢的?!」
我愣在原地。
不知道情況爲什麼又變成了這樣。
我的愣怔在陳妃眼中變成了默認,她冷笑一聲:「果然是翅膀硬了。
「下個月沒有月例了,今日你就在大殿罰跪,若是仍不知悔過,你知道本宮的手段的。」
陳妃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熟練地走到那塊被我磨得發亮的地磚上跪下。
膝蓋剛剛接觸到地面,肚子就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長長的嗡鳴帶來的是灼熱的飢餓感,我一邊忍着餓,一邊還在慶幸這聲音沒有讓陳妃聽到,不然她只會更生氣。
陳妃離開後,管教嬤嬤來了。
她帶來了懿旨。
「嘉德公主,娘娘的意思是你好生在這裏跪着,今晚就別喫Ţū⁷飯了。」
我眼底劃過一絲絕望。
又是用喫飯來要挾。
如今我已經算是太學裏數一數二瘦小的孩子了,她還是不肯用些別的招數。
可是確實,天大地大,喫飯最大。
母妃奉行的那所謂新式教育,就是想讓我聽話,只要不給飯喫就行。只是,若真按照她的教育方法,我如今其實早就應該餓死了。
但是偏生我就是不死。
能喫飽飯,成了我頭頂上的胡蘿蔔,讓我這頭騾子永遠只能按照陳妃定下的軌跡不停地在石磨周圍打轉。

-2-
按理說,我在皇家太學讀書,衣食住行應當一應俱全。
但是陳妃擔心我離開她的蒹葭宮後,她對我的掌控便弱了,所以在入學之前同我約法三章。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要三人以上給她寫信證明我今日有練習花枝舞,同時還背了《女誡》《女訓》後才能進食。
不然,我的飯就要被分給底下的奴才。
最重要的是我的月例,若是每個月超過三次沒有達到要求,母妃便會剋扣掉。
其他種種條例數不勝數,只要違反一點,我就要被母妃責罰,輕則無飯,重則連我冬日裏的夾襖都要被收走。
可是即便我全都沒有違反規定,也仍喫不飽穿不暖。
因爲母妃太信任那些下人。
信那些最會審時度勢、溜鬚拍馬的奴才。
她的教養讓我成了同年齡段的皇子公主裏最瘦小的一個。
其他公子王孫從不缺錢,就連太子最瞧不上的伴讀,每個月都有至少二十兩的銀錢專門用來應酬。
而我的月例經過陳妃計算,原本每個月能有六兩銀子。
這ṱŭ̀₍裏面還包括了我日常買熱水洗澡和筆墨紙硯的錢。
基本上一個月下來,一文錢都不會剩。
而且爲了能讓那些嬤嬤和侍女別在母妃耳邊說太多我的壞話,我還要花些銀子給他們買禮物討好。
六兩銀子已經不僅僅是入不敷出,就連填飽肚子都有些困難。
我也不是沒有和陳妃說過。
可是她卻連聽都懶得聽我說。
只說:
「劉嬤嬤和我說你在太學過得很好,你不要想着能騙過本宮,本宮豈能被你這黃口小兒騙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正在梳妝,描眉時她抬起頭,在鏡中給了我一個譏諷嘲笑的表情才繼續說:
「你以爲你這點小心思本宮不知道?本宮看你就是起了別的心思,整日不想好好進學才這麼說,再說民間女子一年能有一兩銀子的開銷都很難,你足足有六兩,你怎麼不想想自己是什麼問題?」
她亦知道那是民間女子。
我身處皇城根下。
太學更是天下學子嚮往之地。
那地方寸土寸金,就連你想找片樹葉擦屁股都能發現價值不菲。
更別提筆墨紙硯這些本就很貴的東西。
上個月我在琅琊王氏開的書鋪中好生挑選才買到一根脫了毛的狼毫,那樣的破東西還要我四兩銀子。
當初太學招募女子學生,我好不容易考上,還以爲能脫離她的控制,沒想到她早就有了準備。
甚至就連我打算在入太學後找皇兄皇弟他們接濟一番的路也被她堵死。
整個後宮之中都知道我母妃奉行那所謂的新式教育。
這件事是她在我入太學之前和父皇說的。
那是一場盛大的宮宴,專門慶祝我們這幾個入了太學的皇子公主。
父皇高興地讓後宮嬪妃講講自己如何教養孩子。
母妃得意地瞥了我一眼,然後高談闊論起自己的理念。
「臣妾也沒有做什麼,就是從不打罵孩子,這孩子能否成器看得可不是打罵,而是要學會掐住她的命脈。」
她笑着拎起我瘦小的手。
「聖上看啊,我們嘉德身上連半點傷痕都沒有呢。」
我知道她說的是喜歡打罵孩子的靜妃。
聽到這話,靜妃果然面色一變,將頭轉了過去。
陳妃又說:
「嘉德從來都奉行《女誡》《女訓》,很是聽話,這孩子天性是否頑劣也很重要的。」
她意在說那些考不上太學的皇子頑劣,這下幾乎是得罪了後宮全部的嬪妃。
剩下那些人,她也逐個說去。
最後還對父皇信誓旦旦保證:「陛下,臣妾可要好好管教嘉德的,你們誰也不能插手。」
父皇哈哈大笑,這場宴會下來,讓我同所有皇子公主的關係都不好了。
別說求人接濟,就連見面他們都避着我走。
時不時還要在我面前說什麼:
「嘉德公主真是謹言慎行,溫良恭順。」
我知道他們說我像是母妃身邊的一隻狗。
可是我寧可當一隻狗。
母妃養的狗還有東西喫,我卻是在做不對的時候,半口飯都沒得喫。
如今跪在大殿,我餓得頭腦發脹。
陳妃其實對我的教養有個很好的習慣,她堅信人餓到一定程度是沒有任何力氣做別的事情的。
所以她從來不派人在我罰跪的時候看着我。
這也給了我些可行之計。

-3-
深夜人散盡後,我來到蒹葭宮側門。
一聲口哨而過,幾隻小狗朝着我飛奔而來。
這是幾隻生活在冷宮的狗。
是早年間陳妃挑選過狗兒剩下來的狗。
同樣是一窩小狗,那隻小狗錦衣玉食,這些小狗就同我一樣,成了後宮中最可憐的存在。
好在我還有它們。
這些小狗是我看着可憐,從自己省喫儉用剩下的米湯喂大的。
或許也有別的太監宮女可憐它們會喂一喂,這才讓他們長這麼大。
我的狗姐妹們,在長大後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陳妃身邊的狗因爲錦衣玉食胖成了球。
他們卻因爲日日提防後宮中人打狗,所以練出了一身腱子肉。
現在這些小狗也能反哺我了。
見到我過去,它們幾個嗚嗚咽咽地貼上來,熱烘烘的小狗湊在我身邊,就連深秋不穿厚衣裳也不覺得多冷了。
我挨個兒摸摸,心裏的石頭也算是落了下來。
沒錢就沒錢,大不了再厚着臉皮跟老師說。
這裏摸摸那裏摸摸,忽然我看到它們的頭頭朝我跑過來。
那是隻白狗,在孃胎裏似乎就沒有多少營養,出生的時候小小一隻。
我怕它死了,便將它放到懷裏暖着,餵飯也總是第一個餵它。
如今它也不負所望,成了這幾隻狗裏最健康最強壯的一隻。
見到我,他跳上來,將兩個饅頭放到我手裏。
我不嫌棄它咬過,上來就是啃。
這樣的場景我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
這些糧食是他們辛苦給我找的,我得珍惜起來。
喫過饅頭,火燒火燎的胃終於舒服起來,我挨個兒摸摸小狗,悄咪咪地回了大殿。
這一路上烏雲蓋月,竟然連一點月光都沒有透露出來。
所以大殿的那點星星燭光就被這黑夜襯得格外明亮。
只是我離開前,是沒有點燈的纔對。

-4-
我一靠近大殿就被幾個侍衛按住了。
陳妃坐在上首,滿臉譏諷。
「知道回來了?」
我心裏一陣七上八下,但是面上依舊不顯,只淡淡點頭:
「是,女兒剛剛去如廁了。」
她隨即冷笑一聲:「你真是翅膀硬了,敢頂嘴了。
「若不是張嬤嬤發現本宮的塞雪有些異狀,本宮也發現不了你還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我更忐忑了。
心臟好似跳到了嗓子眼裏。
只是我越是害怕,面上就越是冷淡:
「兒臣只是去如廁,母妃何出此言?」
陳妃哼了一聲,命人將我帶到她面前去,二話不說便是給了我一巴掌。
我頂着臉上火辣辣的痛處看向她:
「母妃何出此言?爲何要打兒臣?」
「你偷喫東西了。」
她的聲音不容置疑。
我搖搖頭:「兒臣身邊沒人能給兒臣送喫的來,母妃忘了嗎?兒臣身邊都是你的人。」
她眼神冰冷,從中瞧不出半點母親對孩子的喜愛,只有濃濃的冷酷和威嚴。
真是可笑,只對我一個孩子施展威嚴。
「你真是嘴硬,把那幾只狗帶上來。」
我的心臟好像忽然間不跳了,耳裏傳來尖銳的耳鳴,我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幾個侍衛下去將幾隻小狗的屍體抬上來。
其中我最喜歡的小白,如今已經頭破血流,就連腸子都流了出來。
我蒙圈地望着陳妃。
耳鳴被替換成了她振聾發聵的聲音:
「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不務正業的代價,我看你不是很喜歡這幾隻狗嗎?
「看你也餓了好幾天了。」
說着,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只有惡意橫行。
「王嬤嬤支上鍋吧,就在這兒給我們小主做頓狗肉湯暖暖身子。
「本宮聽說,這秋日裏喫狗肉最是滋補了。」

-5-
我的小狗沒了。
它如今葬身在幾個嬤嬤的肚子裏。
我被迫掰開嘴喫了一塊,然後就是劇烈的嘔吐。
吐了個昏天黑地,將肚子裏的東西清乾淨後,我躺在自己的房中,心裏只剩下空洞。
原來人還可以這樣,不但自己過得不好,還要連累那些自由自在的小狗。
我只是想喫飽,只是想在冷的時候有一個溫暖的生命擁抱我。
原來這一切這麼難。

-6-
被關在自己房裏不知道多少天,殿門打開了。
母妃進來,她告訴我今日是宮宴,要給太后賀壽。
我這纔想起來。
我這次能回宮也是因爲祖母要過壽了。
其實我喜歡宮宴。
這是我唯一能喫飽的場合。
每每父皇都要將我這個孩子放到他眼皮底下坐着,哪怕是顧及着規矩不能喫太多,也比我往常能喫的東西多多了。
所以我很期待。
可是如今我的小狗死了。
在宮宴之上,我笑不出來。
見到我挎着張臉,陳妃娘娘便對父皇說:
「這孩子從宮裏出來之前喫過東西了,她如今腸胃不太好,也不能用太多飯。」
父皇漫不經心瞥我一眼,也不過問我是不是真的難受,隨即便對着陳妃點點頭。
「陳妃照顧孩子一向體貼,那就這樣,將嘉德的飲食先撤下去,省得她喫了太多東西積食。」
我見到那侍女撤走餐盤當下就急了。
急匆匆伸手阻擋。
慌亂之下我顧不得禮節,只記得自己將那侍女推倒,然後死死護住眼前的食物。
我這一舉動自然激怒了陳妃娘娘。
她咬牙切齒走過來,死死拉住我的胳膊,命令我放開。
然後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對我說:
「你今日表現得這樣不好,明日的喫的也沒有了。」
說着,就將那些東西交到了別的侍女手裏。
弄好這一切後,陳妃低頭看向那個被我推倒的侍女。
「剛剛主子過來攔你你便倒下,到底是什麼居心,是不是就想讓主子喫很多東西?
「拖下去,別讓我再看見她。」
就這樣,又一條命因爲我的舉動消失了。
不想讓其他人再因爲我的緣故受責罰,我慢慢坐直身子。
同陳妃對視的瞬間,我沒有漏掉她眼底的得意。
似乎在說:
如何,我就是能這樣管住你。
我像是被壓在她五指山下永遠無法動彈的猴子。
認命吧,認命是最好的結局,等到我及笄了,可以成婚了,或許就好了。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這一瞬間,我很難說自己有沒有自棄之意。

-7-
宮宴之中,我是可以出來透口氣的。
被壓抑了好久的心緒在到達御花園後終於得以釋放。
我的哭聲被人聽到。
那人問我:
「你是哪個宮中的?」
我急忙擦乾眼淚,躲在假山後面:
「是蒹葭宮的。」
那人沉默片刻,而後道:「你若是受了委屈,也別在這地方哭,攝政王的馬車就在前面,小心觸怒了貴人。」
「攝政王怎麼會在這兒?」
「嗐,前朝事情多,北狄來犯,攝政王大人難免心煩。」
攝政王溫庭竹。
這個名字我早在陳妃口中聽說過很多次。
她說此人同父皇不共戴天,也是她的畢生之敵。
那時她抱着我喃喃自語:
「若是嘉德是個皇兒就好了,那就能幫着你父皇鬥倒攝政王了。」
曾經我也惋惜自己不是男兒之身,不能幫助父皇。
可是如今我卻不那麼想了。
不管他是不是攝政王,若是能和陳妃掰手腕,那他便是我最大的恩人。最好能讓陳妃麻煩到根本無法注意我,那就最好了。

-8-
於是我偷偷爬上了攝政王的馬車。
能將馬車停入紫禁城中,而且還膽敢不放任何侍衛在身邊守護的,這樣大膽的人也應該只有攝政王。
見到那馬車,我便信了八分。
待我悄然摸上車,那把冰涼的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時候,我便信了十分。
「你的主子是誰?告訴她,我不喜歡小姑娘。」

-9-
黑暗之中,刀很亮,他的眼睛也很亮。
我不敢動,任憑他將刀放在我喉嚨之上。
只是這一瞬間,我便清醒過Ṫũₘ來。
於是啞着聲音道:
「原來是攝政王大人,本宮以爲這是父皇的御駕,所以過來看看,沒想到驚擾了攝政王,還望攝政王見諒。」
他收了刀。
饒有興致地看我。
「你說謊,你是嘉德公主,不會是到本王這裏來找飯喫的吧?」
我心頭一跳。
「大人何出此言?」
他笑眯眯地打量我:「陳妃教育公主出了名的嚴格,卻又從來不許打罵,還說要掐住命脈,唯一的方法便只有餓着。
「你不知道,你母妃早成了宮內外的笑柄,多少人都等着看你餓死那天呢。」
原來他們都知道。
那是不是父皇也是知道的?
我的命原來還不如他們看我母妃的笑話重要。
溫庭竹已經收了刀:
「公主,本官這裏沒有喫的,你母妃也不許本官給你拿喫的,請吧。」
他對着車門做出請的姿勢,我卻一動不動。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得寸進尺到了馬車裏面。
溫庭竹有些詫異,還想攔我,我卻已經找到他馬車夾層裏的糕點,狼吞虎嚥地喫了起來。
「既然大人這麼想看着本宮死,那本宮偏不能死,不能如這些人所願。大人也騙了我,你這裏不是有喫的?」
他蹙眉看我。
我卻已經管不得那麼多了。
這是頭一次,頭一次我能喫一個飽飯,多少年了,我都沒有放縱自己喫過一次東西。
喫到我快要喫不下的時候,我就停下。
溫庭竹撐着下巴看我:「怎麼不喫了?不應該一次性喫個爽嗎?」
我搖搖頭。
「我許久不進食,就算是再餓也不能失了分寸,喫太多會被母妃看出來,而且對身子也不好。」
他失笑。
「你倒是懂得張弛有度。」
他的笑容像是默認,我們沉默了片刻,他便讓我離開:
「公主,請吧,宮宴要結束了,你我都要回去的。」
我卻趴在車門上不肯離開。
「大人,嘉德無以爲報,只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嘉德不能這麼一直餓下去。明日嘉德去哪裏找大人呢?」
他驚訝地看我:
「明日還要來找我?」
我鎮定地點頭:「是,大人救都救了,就再救一次吧!求求大人了!」
片刻後,就在我以爲他不會答應時,他輕微地點了點頭。
「明日,你就要去太學了,本官去找你。」
我知道自己眼底一定燃起了對生的希望:「一言爲定。」

-10-
溫庭竹很懂避嫌。
他每次找我都是讓小廝過來給我送飯,走的也都是側門,將飯菜放下就走。我迅速地喫,喫過之後,再由小廝將食盒拿走。
如此下來,我短短七天內腰身就圓了起來。
能喫上正常的飯,我也開始長身體。
原本豆芽菜似的身子迅速抽條,我變得比陳妃還高。
這讓陳妃有了些許懷疑。
馬上就是端午,她急忙召我回宮,用的理由是好久沒有看到我,她很想念。
我不想回去,但是又不能不回去。
只能同溫庭竹的小廝說一聲。
這說一聲的方法就是寫張紙條,放在我喫乾淨的食盒中。
小廝將那食盒帶回去,他自然就能看見。
這樣的方法我們用過很多次。
最多的用法便是溫庭竹用來考校我學問的。
是了,他的飯也不白喫,他每段時間都要考校我所學內容,讓小廝將試題帶給我,我喫完飯就立刻解答,若是解答不出來,他便要在當天斥責我。
斥責也就斥責了,不痛不癢的,不像是陳妃還不給我飯喫。
說真的,我捨不得太學,但是想到回宮也就是幾天,也是能忍的。
只是這次我好像確實想錯了。
陳妃動了怒。

-11-
見到我身姿出落得越發窈窕,陳妃反而很生氣。
「你入了太學就是爲了學這些勾引別人的把戲嗎?
「如今發育得這麼好,不知道是被誰給揉出來的!」
我聽到後都愣住了。
這是一個母親應該對女兒說的話嗎?
於是我質問道:
「母妃我只是到了該發育的年紀,你也說過,女人總要經歷這個階段的……」
啪!
她將手中的茶盞丟向我。
汝窯天青瓷片從我臉頰便擦過,險些留下一道血痕。
我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她。
「陳妃娘娘,兒臣只是到了該發育的年紀,不是旁人摸出來的。」
我的辯解只會讓她更生氣。
果然,陳妃從坐榻上站起來,氣沖沖地來到我面前,狠狠掄起胳膊。
我卻上手將她的胳膊抓住。
「母妃,你鬧夠了嗎?」
她氣得臉色通紅,指着我的手指微微發抖。
「你敢說本宮在鬧?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麼東西,若不是本宮將你生下來,你能當上公主?本宮生你下來不是讓你給男人摸的,你個下賤東西!
「我給你的飯量都是精心計算過的,你不可能發育成這個樣子。」
說着她還要自己悄然瞥一眼自己的。
這副神態我只在她一種情況下見過。
那便是妒忌旁人的時候。
她會一邊忍不住看別人,一邊又要打量起自己的身形來,最後再說些酸溜溜的話出來,生怕旁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如今這一套竟然用到了我身上。
我心下厭惡,面上卻不明顯,只是對她說:
「那母妃覺得應該如何?難不成要兒臣再縮回去不成?」
她冷冷盯着我:
「我從來沒有這樣教過你,和母妃頂嘴,真是大了。既然你不承認,咱們就找你父皇定奪,讓宗人府查一查你的事情。」
我心底一寒。
她竟然是想鬧到這個程度了。
父皇幾個兒女,大皇子殘疾,如今已經到了京郊隱居,二三皇子早夭,四皇子倒是還活着,可惜不得父皇喜愛已經到了封地好多年,而五皇子六皇子,母妃都是貴人,無權無勢。
如今,整個皇宮之中最得父親青眼的,居然便是我這個長公主嘉德。
於是我也不再跪了,站起身,直直看着她。
「那便找到父皇那邊吧。」
說罷,我轉身便走。
陳妃看到我的腳踏出那個門便開始慌了。
她說我翅膀硬了,不聽管教,又說我不懂她的苦心,她只是對我好。
無論她怎麼說,我都只朝着父親的養心殿走去。
既然她想讓宗人府查我的事情,那便求仁得仁。
看看到底是我爲了喫飯找到溫庭竹更嚴重,還是她長期苛待皇嗣,不許皇嗣喫飽飯更嚴重。

-12-
其實讓我有了將事情鬧大的想法的還是溫庭竹。
一次考校之中,他只問我一個問題:
身爲君王,若有人謀害宗親該如何處置?
這種問題實在太過簡單,只需要按ṱù⁵例律處理,順便給予重罰便可。
畢竟皇家之事亦爲天下之事,必須給天下人做表率,若有人謀害宗親還不嚴懲,那這皇帝也當得不怎樣。
或許就是這個問題,才讓我醍醐灌頂。
是了,若是有什麼事情,我直接鬧到父皇面前就好了,看看是她陳妃害怕還是我害怕。
果然,我還沒走出蒹葭宮的門口,她便派人將我攔住。
然後又要罰我。
「你敢用你父皇嚇唬本宮,真是該罰,這次你就好生在宮裏,什麼也不許喫,等端午節過去再回太學。
「不,不對,你馬上要相看駙馬,就不用再回太學了。反正三年時間也過,你也讀完四書五經了,本宮明日就和你父皇說,你不用再回太學了。」

-13-
端午節是父皇設的家宴,家宴中只有我們這些皇子公主和Ṭũ̂₆一些受寵的嬪妃。
陳妃原本打算帶着我去,但是這次她生了氣,說要自己前往。
但是她大概怎麼也沒想到,我能偷偷跑出來。
之前的狗洞他們沒有補嚴實,被我鑿開偷偷跑了出來。
父皇他們就在御花園,我卻不是朝着御花園的方向去。
而是宮門口。
溫庭竹的車馬果然就在那裏。
他應當是等了有一段時間了。
見到他,我二話不說就開始喫東西。
溫庭竹等我喫完後纔開始說話:
「北狄來犯,來勢洶洶。你父皇決定和親,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公主只有你一個。」
我的動作微微一頓,而後繼續喫。
怪不得陳妃非ṭū₈要我這個時候回來,往日家宴也沒見她這樣着急召我回京。
看來,這件事是她親手促成的。
「她自從有孩子之後就想要個小皇子,我走了,她就有時間備孕,到時候能再生一個弟弟也未可知。」
溫庭竹看我的眼神裏多了些什麼東西,我看不懂,或許是憐憫。
「你打算如何ẗũ̂¹?」
我想了想。
「我要答應和親,但是這親和不成。」
他輕輕「嗯」了一聲。
「如何得知?」
我笑笑,抹去脣邊的糕點渣子:
「陳妃絞盡腦汁想用我當踏板,但是我朝也不是沒有能打的人,而且你不會允許我去。」
他饒有興致看着我:
「我只是給你一口飯喫,你不必自作多情。」
我搖搖頭篤定道:
「你定不會讓我走,我是唯一對你示好的皇嗣。
「如今你年過四十,身子早就不好了,你需要一人在上位後不對你動手,我是你最好的選擇。
「這半年來,你考校我的問題通通都是君王策論。
「甚至連北狄來犯如何回擊都問了個明白,你已確認,我有君主之相。」
他大笑幾聲。
「公主聰慧,但是本王想讓誰當上皇帝,誰就能當皇帝。
「你父皇是如此上位,你也會是如此。」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後起身拜別。
「大人慢走,本宮要去御花園請命了。」

-14-
御花園中,觥籌交錯,人影幢幢。
這些人通通都是我的血脈至親,尤其是龍椅上的那個。
但是見到他們,我還要弓腰屈膝,將自己僞裝成臣子。
父皇見到我有些詫異:
「嘉德怎麼出來了?陳妃不是說你身子不適嗎?」
我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有些忐忑的陳妃,而後對着皇帝深深拜了下去。
「女兒知道如今西北戰況情況不妙,這才特意來見父皇。」
御花園中的歡聲笑語凝固下來,所有人都靜悄悄地看着我的舉動。
我對着父皇跪得筆直。
「兒臣願意去北狄和親,換我大盛十年和平。」
父皇深深地看着我,他不開口,便無人敢開口。
「你好大的膽子,如何知道這件事的?」
我看向陳妃。
這是第一次我在她眼底看到恐懼。
後宮Ţū́⁵不得干政。
我只要說是她做的,她必遭父皇厭棄,落入冷宮。
我卻沒有那麼說:
「女兒入太學三年,除四書五經外,更要學軍事農業,從不敢懈怠半天。
「北狄對我大盛早有覬覦之心,兒臣早就知道。
「若是能用和親解決此事,也好過讓我大盛的兒郎背井離鄉,苦苦鏖戰。」
沉默之後,父皇開口。
「你同我來御書房,今日就散了吧。」

-15-
端午節,是以父皇正式冊封我爲嘉德長公主爲結束。
我的封號爲嘉德,加了一個「長」字,卻同從前不可同日而語。
現在宮裏宮外誰人見到我都要客客氣氣稱一聲長公主。
確定是我去和親,父皇的封賞便如同雪花一般飛入了我的新殿中。
多麼可笑,從前不管不問,如今確定我要爲國捐軀了,他倒是開始重視我了。
我也終於有了自己的宮殿。
陳妃氣得要命,原本她是要用我邀功,但是如今卻成了我一個人的功勞。
雖然父皇也賞賜她了,但是終究她是不滿意的。
溫庭竹給我送了幾次信過來,都是說讓我不要急,但是也要做好和親的準備。
是了,這是一步險棋。
我要信任溫庭竹,也要做好自己此生再也不能回到大盛的準備。
然而,就在我即將和親的前夕,溫庭竹忽然沒有信了。
我寫給他一封封加急的信箋好似石沉大海一般,都杳無音信。
直到那日我再去陳妃宮裏請安。
她將一沓信丟到了我臉上。
「本宮怎麼不記得教過你私通外男?你如今是公主了,即將代表整個大盛和親,如何能給溫庭竹寫這麼多信!那個亂臣賊子,比你大了整整三十歲!不知廉恥!」
大了三十歲又如何?
我從來沒對他有過非分之想。
只偶爾會想,他或許是願意幫我的,至少應當是看好我的。
陳妃大張旗鼓,還找來了父皇。她轉告我這些日子目無尊長,從來不請安,還說我同攝政王勾結,沒準早就同北狄也勾結上了。
「陛下,溫庭竹是什麼東西你最清楚了, 他定然是狼子野心, 想要謀權篡位才騙了嘉德。
「還望陛下看在臣妾侍奉的情分,放過嘉德吧。」
說着給我求情的話,但是髒水一點都沒少潑。
我冷冷一笑。
終於等到這天了。
原來溫庭竹所說的等待,就是這一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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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福至心靈,閉上嘴巴,只用一句「兒臣百口莫辯」堵住了父皇的口。
然後我就被父皇扶了起來。
父皇氣笑了。
他對陳妃說:
「這些天溫庭竹帶兵去了北狄。今日送來戰報, 明日凱旋。
「你說他狼子野心,那朕算什麼?昏庸無能之輩?」
說着, 他指着陳妃,惡狠狠道:
「將這賤人拿下, 她纔是裏通外國, 喫裏爬外的東西!」
我猛地抬起頭。
父皇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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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妃被下了宗人府大獄。
她從后妃之首, 成了罪大惡極之人。
在宗人府裏,她喃喃自語:
「不可能的啊, 怎麼能這樣呢?」
我過去看她。
她猛地撲上來。
「你告訴你父皇的, 你怎麼知道的?」
我對她笑笑:
「母妃說自己是穿越女,但是一點別的學識都沒有, 奉行的教育倒像是北狄人的狼性習慣。
「最重要的是——母妃,你不愛我,你恨父皇。
「你不止一次在我耳邊說父皇最強大的臂助溫庭竹的壞話, 你盼望着有朝一日我和你一樣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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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妃的死刑定在今年的秋天。
父皇連樣子都不做,只是祕密將人處理了。
陳妃大概到死都沒想到,她的失敗只是因爲我同溫庭竹做的局。
那日溫庭竹問我若有人謀害宗親如何處置時,還讓小廝問了我第二個問題:
「爲何要謀害宗親?」
其實無非就那麼幾個理由, 爲己爲兒。
可是陳妃什麼都沒有。
她好似什麼都不爲,就是虐待我。
她渴望我恨這個國家, 恨我的父皇,恨這裏的一切。
所以她就這樣做了。
可是我不懂, 我只是個公主, 爲何要這麼做。
直到溫庭竹告訴我。
「她要你和親, 你在太學學了三年,該會的早都會了。只要帶給北狄,屆時你便是北狄最出色的謀士, 只要你能將知識傳遞下去, 北狄便能越來越強大。」
原來是這樣, 也幸好, 我沒去。
但是陳妃赴死後, 我同溫庭竹再度站到了一起。
我對父皇發起了逼宮。
我就是要明明白白地當這個皇帝。
溫庭竹給了我全力的支持。
在看到是我逼宮的時候, 父皇整個人都頹廢了下去。
「好嘉德, 爲何是你?」
我笑笑。
「父皇,我早就想試試了。
「穿越來十五年,我最想體會的, 就是這龍椅上的滋味。」
他沉默片刻,問溫庭竹:
「當年你將朕扶上位,如今又要扶上朕的女兒,你爲何不當這天下共主?」
溫庭竹卻笑笑:
「因爲她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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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登基, 父皇成了太上皇。
溫庭竹繼續爲攝政王。
只是我堅信,他也活不久的。
畢竟,我也不是喫素的呢。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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