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做好事,享僞人生活

活了二十年,我當了二十年乖乖女。
於是在全網評論實名制那天,我火了。
衆人隱匿在虛擬背後的陰暗面與黑歷史都被公開。
唯獨我,被噴子擡槓都說感謝您來,每條評論都乾淨又窩囊。
我本以爲自己會得個什麼文明獎,殊不知從那天起,我的日常就開始被直播。
所有人的鏡頭都悄悄對準我,都想成爲第一個戳穿我真面目的人。
富豪無緣無故給我砸錢,網紅搶着跟我交好,男神對我一見傾心。
讓我不勞而獲,讓我衆星捧月,讓我被愛情入室搶劫。
一切只爲將我捧殺,最終暴露最貪婪、最醜陋的人性。
而我也不負衆望,名利雙收後我第一時間——
忘本。
福利院我大手一揮就資助二十個,網紅我直接包機全部拉去山區支教。
男神我乾脆撩起他的上衣露出腹肌給小朋友看,在他的臉紅中激昂說:
「孩子們,運動吧!有健康的體魄才能追逐夢想啊!」
於是網友紛紛驚呼碰上真聖人了,甚至拿我當道德神朝拜。
但我也不明白,這些人類爲什麼就想不到一種可能:
我根本就不是。
人。

-1-
深夜,我看向手機裏彈出的新聞小標題:
【警惕!第四起搭車殺人案曝光,兇手仍在逃!】
抬眼時,一輛陌生的黑色轎車就停到我面前。
車窗降下,露出一張帥氣又年輕的面孔:「嗨,美女。」
車內的青年笑得友善:「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啊?我送你一程吧?」
「那……謝謝你了。」
我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坐上副駕,將手機塞進鼓囊囊的挎包。
「不用謝。」他也輕笑,聲音溫和而清亮,卻沒立刻發動車輛:「你一個女生走夜路,就不怕碰上壞人嗎?」
「這個……」我低頭在挎包裏翻找什麼。
再一抬頭,就見駕駛座上的青年面帶笑容,手持一把森寒的匕首。
而他的目光,同樣落在我從挎包裏抽出的沾血大砍刀上。
於是,他和我臉上的笑容同時一僵。
嘖。
碰上同行了。

-2-
雙雙對視,兩兩沉默。
最後還是青年率先轉過臉去,興致缺缺地發動車輛:「住哪?」
我也將砍刀塞回挎包,面無表情地看向窗外:「家。」
他:「……你新來的吧?這片是我的地盤,你要找獵物得換個地方。」
我:「哦。」
他:「……所以你的殺人方法,就是把人聊死?」
我:「嗯。」
他:「不過,你還蠻酷的,刀也挺帥,血應該能濺得很高吧?」
我:「……」
不酷,我裝的,甚至連我的砍刀也是假的。
我只是一個扮演屍體的羣衆演員,不小心把劇組道具帶了出來,刀刃邊緣甚至還能看出橡膠的質感。
反正根本不是他的什麼殺手同行。
「對了,最近的新聞你看了嗎?那都是我的手筆,牛不牛逼?」青年接着吹噓:「你可以叫我道上的名號,阿回,你呢?」
車裏放着輕快的爵士樂,阿回單手握着方向盤,找到知己般喋喋不休。
而我一動不動面朝車窗,也不吭聲,努力維持着高冷人設,以免露出破綻。
漸漸地,阿回安靜下去。
余光中的側顏棱角分明,下頜線條堅毅,卻看不出喜怒。
突然,阿回一個急剎,將車停在冷冷清清的路邊。
四周只有幾盞昏暗的路燈,映照出模糊的樹影。
他的聲音也低沉下去:「喂,你真的很不愛講話啊,還是說……你對我有什麼意見?」
我不禁握緊手中的挎包,連心跳都停了。
恰在這時,我望見路邊走過一個孤身男人,左右張望似乎在等車。
立刻急中生智,把手一指,轉移話題:「那邊,你的地盤,你的獵物。」
青年先是一愣,順勢看向窗外,旋即咧嘴笑了:「嘛,沒錯,不過今天算是特例,不如我們來比賽吧,看誰能先拿下他,怎麼樣?」
於是不出多時,還是用那套「我送你一程吧」的說辭,阿回將路邊的男人騙上車。
座椅發出輕微的凹陷聲,一股淡淡的菸草氣味隨之坐入車內。
瞧着男人還算健壯的身材,我決定先發制人,想辦法發出求救信號。
「嗨。」我在副駕轉過身,衝後座的男人笑得甜:「他叫阿回,我叫小麥,你怎麼稱呼?」
男人盯了我幾秒纔開口,嗓音沙啞:「……老環。」
我:「老環,都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面不怕嗎?」
老環:「……怕什麼?」
我:「當然是壞人啊,最近的新聞你沒看嗎?四起搭車殺人案,兇手據說ṭūₗ還沒抓到呢!」
聽見這話,阿回意味深長地瞥向我:「喂喂,你怎麼回事?剛纔對我那麼冷淡,對他就這麼熱情,我可要喫醋了哦。」
阿回又從後視鏡裏打量後座的男人:「對了兄弟,你是做什麼的啊?這麼晚才下班。」
老環:「刑警。」
阿回:「……」
我:「……」
車內陷入死寂,只有音響裏薩克斯的低吟還在繼續。
阿回:「啊刑、刑警,啊,刑警,是可以配槍的吧?」
老環:「嗯。」
我:「那現在,槍,在你身上嗎?」
老環:「嗯。」
我:「……」
阿回:「……」
一片寂靜,然後。
我/阿回:「刑警同志他/她就是搭車殺人案的兇手快抓住他/她!」
老環:「……」

-3-
豁出膽子大喊一氣後,我和阿回同時沉默了。
緊接着,我倆的手指險些戳穿對方的鼻樑骨。
阿回:「不兒!你什麼意思?惡人先告狀?」
我:「這話該我說纔對,剛纔不是你吹牛說最近的新聞都是你的手筆嗎?」
阿回:「對啊,我是個記者,那四起新聞稿的確是我的手筆啊!」
我:「……那那把刀呢,我一上車你就掏出把匕首,你怎麼解釋?」
老環聞言皺眉,神情嚴肅:「什麼匕首?交出來。」
阿回當即老老實實將匕首上交給老環。
他接着辯解:「這是我臥底採訪時用的防身武器,我看你一個女生走夜路挺危險,打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給你防身來着,誰知道你直接從包裏搞出把砍刀!」
阿回指向我:「刑警同志您明鑑啊!她要不是兇手,她揣那危險玩意兒幹什麼?!」
對上老環質疑的目光,我急得直接掏出道具扔過去。
「看清楚,這是塑料做的,我就是個跑龍套的羣演,被你嚇得才臨時起意扮演殺人狂而已!」
「我靠你有病吧大晚上 cos 殺人狂?嚇得我用上畢生演技,還差點準備剎車逃跑了!」
「……」
又是片刻尷尬的沉默,我長舒一口氣,「所以,都是誤會?」
阿回也放鬆點頭:「看來是的,不好意思啊刑警同志,給你鬧了這麼一出烏龍,對了你家住哪?我送你啊。」
老環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將我的道具收好,才慢條斯理道,「不止這一出。」
「嗯嗯不……什麼?」
鋒利的匕首重新回到我和阿回的視野——
後座的男人握着刀,笑得森冷而戲劇性:
「小記者,你寫的新聞裏說錯了。」
「不是四起。」
「是五起。」

-4-
三個小時後,我在土裏睜開了眼。
然後費勁地把自己從墳裏挖出來。
空氣中瀰漫着潮溼的腐葉氣味和泥土的腥氣,遠處模糊的城市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偶爾傳來車輛駛過的聲響。
我盤腿坐在凌晨的樹林裏,低頭數了數胸口的血窟窿。
一二五七八……那個連環殺人犯一共捅了我四刀。
刀刀致命。
假如我真是人類的話,這會兒早死透了。
我站起身,摳去鼻腔和指甲縫裏的土,讓心臟重新恢復每分鐘 65 次的跳動,胸腔內傳來有節奏的敲擊聲。
只可惜那個好心的人類記者,就這麼慘遭殺害,埋屍在這城郊林莽……
「嘎嚓——!」
土裏驀地冒出一隻手。
和《植物大戰殭屍》的開場動畫一模一樣。
我下意識一腳踹去,靴子撞擊手腕發出悶響,那隻手登時折斷飛了出去。
「呃啊啊我的手!」土裏接着傳來嚎叫:「你幹什麼,我還要用那隻手寫新聞稿呢!」
我瞪眼瞧向腳邊的墳包:「詐屍了?」
「你才詐屍了!」
土裏接着冒出阿回那坨年輕帥氣的腦袋:「我就沒死,快把我的手撿回來啊!」
——同類。
腦海裏突然閃過這兩個字,我走了兩步,卻只是撿回我的手機:「我又不是狗,纔不會撿骨頭。」
阿回嘆了口氣:「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狗,你和我一樣。」
他哼哧哼哧用另一隻手把自己挖出來,坐在土堆邊,身上也都是刀窟窿,衣服也被血液和泥土染成了暗褐色。
阿回仰頭看向我:「我們都是僞人。」
僞……人?
我下意識想反駁這個從未聽過的概念,但心裏也清楚,自己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都不像正常人。
「我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吧。」阿回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你去回收部登記了嗎?我們在人類世界不能亂跑的,萬一被人類發現抓去做研究,或者被清掃小組當成有害僞人,你就涼了。」
我搖頭:「回收部……那是什麼?有害僞人又是什麼?」
阿回面露驚詫,好像在看一個外星生物:「你居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活到今天的Ṫṻ⁺?」
我只能聳肩攤手。
他陷入沉默,目光凝向遠處,樹葉的縫隙間,即將破曉的曙光被厚重雲層矇住:
「現在的世界,已經不是完全屬於人類的世界了。」
「作爲僞人,你要學會甄別、守祕、低調,然後,生存。」
「啊。」我從喉間發出細弱的聲音:「低調可能不太行。」
我舉起手機,屏幕亮起,顯示我暴漲三百多萬的粉絲:「我已經爆火了。」
阿回:「……」

-5-
「三百萬粉絲?!」
阿回直接破了音,分不清那是羨慕還是驚恐:「你給人類下迷魂湯了還是你打算統治全人類?」
我想了想,實誠道:「應該是昨天全網評論實名制的事,但關注又不代表喜歡,我感覺大部分人關注我就是爲了方便罵我……」
阿回打斷我的話:「喂,你有沒有在網上暴露過頭頂?」
「頭頂?沒吧——」我一愣,仰視這比我高出一個頭的青年:「我有斑禿了?」
「這不是禿不禿的問題。」阿回氣樂了:「我們僞人的弱點就在頭頂,那裏有——算了,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搖頭:「不知道,很重要嗎?」
阿回拍腦門:「豈是重要!這下麻煩大了,你趕緊跟我走,去我家,不對,去回收部,我先把你藏起來再慢慢說。」
偏偏這時,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像是有人踩過枯葉。
阿回立刻噤聲,剩餘的手將我一把拉到身邊,一塊躲在最近一棵大樹後,低聲道:「噓,別是那殺人犯又回來了。」
而他的話音剛落,從草叢裏蹦出來的卻只是一隻伸懶腰的黑貓。
「是野貓啊……」阿回剛鬆一口氣,回頭看向我,那雙淺棕的眼睛又陡然瞪大。
我雖然感知不到「恐懼」這種情緒,但心臟還是習慣性模擬出「咯噔一下」,慢慢轉過頭——
一個身穿白衣的男人像動物一樣四肢着地,正歪頭靜靜地盯着我們。
不是老環。
只見男人的面容普通,就像街上隨處可見的路人,但那雙眼睛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的頭頂中央,赫然開着一個洞,黑洞洞的,像是被尖銳物體刺穿過。
「媽呀,是有害僞人!」阿回的聲音再次破音:「快跑!」
轉瞬間,阿回抓着我的手腕就往樹林外圍狂奔。
身後也立刻傳來沙沙的腳步聲,那個白衣男子依舊四肢着地,不緊不慢地追趕。
「別跑啊,我們不是同類嗎?」
男子的聲音尾隨而至,在高速奔跑中不帶一絲喘息:「那個小姑娘,你看上去很新鮮,跟我走吧,我可以教你更多有趣的事情哦。」
阿回頭也不回地大喊:「跟你大爺的!我們纔不是你那種會喫人的怪物!」
「喫人?」彷彿回憶起什麼美味,白衣男子忽地放慢腳步,舔了舔嘴脣:「我們本就比人類高等,讓人類成爲我們的養料不是天經地義嗎?」
又轉過一片灌木叢,灌木的尖刺刮過我的小腿,留下幾道劃痕。
而躍出森林,天光驟然明亮。
阿回那隻斷臂往前一指,語調驚喜:「趕上了!」
我順着他的指向望去,不遠處的路邊儼然停着一輛深藍色的電動三輪車,車斗裏裝滿了紙箱塑料瓶。
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正蹲在車邊,白背心加人字拖,嘴裏還叼着半根香菸。
阿回邊跑邊嚎:「部長!部長救命啊!」
嚇得中年男人一個機靈,嘴裏的菸頭也掉了,他罵罵咧回頭:「他孃的,大清早你叫什麼魂——等等,你手呢?」
「別管了!」阿回指向身後,「回收!回收!」
中年男人的神情頓時變了,他抬手從車斗裏抽出一根削尖的鐵棍:「在哪?」
而白衣男子不知何時已經躥到了中年男人身後:「在這。」
中年男人反應極快,腳下的人字拖在地面上打了個滑,一個閃身避開白衣男子的突襲,緊跟着手中鐵棍直取對方頭頂的黑洞!
白衣男子敏捷地彈開後退,貓兒似的落地,避開了致命一擊。
「崔建國,好久不見。」白衣男子嘴角咧開一個滲人的弧度:「你的廢品站生意還好嗎?」
「一般。」崔建國冷冷道:「小本生意,還是要遇到合適的廢品才能回收。」
「是嗎?」白衣男子的眼珠子轉向我,目光如蛇般冰冷滑膩:「那這個新來的呢?她是合適的『廢品』嗎?」
崔建國這才抽空瞥了我一眼:「阿回,她是誰?」
阿回撓頭:「呃,一個和平僞人?但她好像什麼都不懂,昨晚有個連環罪犯把我倆都『殺了』,但那是個真的人類。」
崔建國臉色略顯凝重:「人類傷害僞人?」
見一時竟沒人搭理自己,白衣男子嘆了口氣:「你們似乎很忙啊,也罷,人多勢衆,我就不打攪了。」
他最後看向我:「新來的,想知道自己是什麼的話,就來找我吧。」
說完,他猛地撲向一旁的樹叢,轉眼間消失在黎明的陰影中。
崔建國沒有追上去,他垂下鐵棍,金屬尖端在地面拖出一道淺痕。
「上車,先撤退,這裏不安全。」
收廢品的電動三輪車上沒有多餘的空位,我和阿回只能一左一右擠在崔建國的駕駛座旁。
崔建國一邊擰動車把,一邊重新掏出一根菸:「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父母呢?」
「顧麥,孤兒。」我答。
「行,顧麥。」崔建國目視前方:「歡迎加入回收部,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收廢品的一員了。」
「等下。」我一愣:「誰說我要加入了?」
「嗯,按理來說你是不用加入的。」
崔建國瞥了眼腳邊的鐵棍,又淡淡瞅了我一眼:「但現在『理』在我手上。」
我:「……」

-6-
崔建國的廢品回收站建在市郊一個偏僻的小院裏。
從外看,那就是棟普通的二層平房,院子裏各種廢品堆成小山。
推開鐵門,停好三輪車,崔建國叼着煙徑直走向東邊一堵牆,推了推一塊磚,露出背後的按鈕。
隨着按鈕被按下,一塊「地板」緩緩移開,顯露出一個向下的樓梯。
阿回見我驚訝,不禁顯擺:「高科技,厲害吧?外頭的廢品站只是幌子,這下面纔是我們的祕密據點。」
我跟着兩人走下樓梯,入目便是一個地下室。
金屬的牆壁,明亮的 LED 燈,高配置電腦和監視器,以及各種精密儀器——
這些,這裏一樣都沒有。
卻見整個地下室破破爛爛,中央擺着一個二手沙發和一對瘸腿桌椅,和院子裏一樣堆滿了礦泉水瓶和紙箱。
我扭頭看阿回:?
阿回:「呃,部門經費有限,都花在定製入口那個高科技機關上,下面只能這樣湊合了。」
我:「……」這羣人的大腦真的沒問題嗎?
直到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女人轉過頭。
頓時,整個髒亂的地下室都亮了起來,蓬蓽生輝。
我脫口而出:「章——」子怡?
女人美眸一眯,那張美到令人眩暈的臉冷冰冰:「你知道我的名字?」
崔建國在旁邊介紹,菸灰落在地上,被他用拖鞋碾碎:「這是顧麥,剛發現的同類,顧麥,這是章羽,回收部的副部長。」
卻見那長相酷似章子怡的大美女站起身,直角肩大長腿,身材出挑得堪比模特。
她從頭到腳打量我,懷疑道:「顧麥……這名字很耳熟。」
「畢竟她在網上已經火了。」崔建國揉了揉太陽穴:「爆火。」
章羽眸一愣,眸中的排斥與敵意更勝了:「你就是那個純潔無瑕的『網絡聖女』?居然也是僞人。」
網絡聖女又是什麼鬼稱呼……我只能尷尬微笑。
「真可笑。」章羽冷哼,語調嘲諷:「難怪你能上網二十年還乾乾淨淨,原來是因爲你根本融入不進去人類圈,是模仿人類最失敗的僞人。」
「行了,沒必要這樣陰陽怪氣。」崔建國打斷她:「章羽,你先帶阿回處理一下他的手,他們剛纔遇到了白凱。」
「白凱,那個四肢着地的有害瘋子?」章羽這才注意到阿回光禿禿的右手,蹙眉道,「這是他乾的?」
「呃。」我幽幽舉手:「其實是我……」
阿回感慨:「那一腳,簡直能代表女足踢進世界盃。」
章羽「嘖」了聲,瞪了我一眼,扭頭帶着阿回走進右手邊的房間。
客廳裏頓時只剩我和崔建國。
他先給我找了套章羽的衣服,叫我換掉身上的血衣,然後讓我坐在沙發上,又給我倒了杯水。
我抿了一口……嗯,不是水,是老白乾。
崔建國呷了一口,「哈——小丫頭,你對僞人,瞭解多少?」
我搖頭:「在遇到阿回之前,我只知道自己和正常人類不太一樣,但我以爲自己是被詛咒或者祕密改造了。」
「哦?這倒是罕見。」崔建國若有所思:「大部分僞人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清楚自己非人類,而更像一種……外來入侵生物。」
我忍不住提問:「那該怎麼辨別僞人和人類?」
「首先外表上看幾乎沒區別。」崔建國道,「其次僞人也能模擬人類的全部機能,包括心跳、呼吸、體溫,然後就是言行舉止,僞人會不斷學習效仿,總之僞人每多活一天,就會更像真正的人類。」
「而這也是僞人和人類的最大區別,僞人的一切都來源於『複製』,假如遇到需要更復雜的思想或情緒才能應對的問題,僞人就會表現得很奇怪,除此之外,以及比起人類,僞人的命更硬,更難殺——除非頭頂的生命核心被摧毀。」
我摸向自己的頭頂:「生命核心?」
「對,就是你頭頂的那個小凹陷,一般人看不出來,畢竟都被頭髮遮住了,只有徹底刺穿那裏,僞人才會真正死亡,像你剛纔遇到的那個有害僞人,他的核心已經暴露了,說明他之前很可能經歷過一次致命傷害。」
「所以『有害僞人』究竟是什麼?區分標準是?」我又問。
崔建國仰脖一口將酒幹完,才道:「這個分類,其實是我們自己定的,大致分爲『有害』與『和平』兩類,和平僞人選擇融入社會,遵從人類規則,而有害僞人則視人類爲低等生物,可以被獵殺、被食用。」
「而回收部的使命,就是提前找出並剿除那些有害僞人,避免他們傷害更多人類,從而避免引起人類官方的注意,這麼做也是在保護那些隱匿身份的和平僞人,維持人類與僞人之間的最後平衡。」
「那。」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我現在在網上火了,有很多人開始關注我,萬一他們發現我不是人類……」
崔建國攥緊酒杯,菸頭的火星在昏暗的燈光下忽明忽暗,凝重的表情足以表明事情的威脅性。
他正要開口,右邊的房門就被一隻紅色高跟鞋踹開,揚起一片灰塵。
「老崔,阿回這個蠢貨又壞事了!」
而在章羽身後,跟着同樣換了衣服唯唯諾諾的阿回。
他的斷臂被石膏繃帶纏着,用三角巾掛在脖子上晃盪,看上去就像是普通骨折,而不是直接沒了右手。
「怎麼了?」崔建國擰眉。
「還不是因爲你帶回來的這個『聖女』。」章羽一個刀眼砍在我身上:「阿回說他被踹飛的手還在那片樹林裏,萬一警察追着那個殺人犯的蹤跡找過去,一定會發現那隻手——一隻不會自發流血,不會腐爛的,僞人的手。」
崔建國額頭上的皺紋更深了:「那確實麻煩了,必須趕緊到樹林把手撿回來,我去通知小江。」
「小江?」又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我看向阿回。
「江刀利,刀哥。」阿回悄悄說,眼神崇拜:「他是我們回收部的最強戰力。」
偏偏這時,有低頻刺耳的警報響起,章羽立刻掏出手機:「有人進入院子了。」
卻見手機屏幕裏的監視器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四肢着地立在院子中央,慢悠悠環顧四周。
是那個白衣僞人。
「他孃的,玩跟蹤?」崔建國咒罵一聲,抓起他的手機:「小江你人呢?快回來,被偷家了!」
只聽手機那頭傳來一個稚嫩的童音:「別急,崔部長,校車快停了,我馬上就到。」
童音——校車?
我正愣着,地下室的燈突然全部熄滅,警報聲也戛然而止。
黑暗中,只有幾部手機的屏幕發出微弱的光,勾勒出幾個模糊的人影。
而崔建國已經分配完任務:「這裏交給我和小江應付,章羽,你帶阿回去樹林撿回他的手,顧麥……」
「我也去。」我接口道,「我的砍刀應該被老環丟在附近了,我還要把道具還給劇組。」
「你……行吧,小心爲上,保重。」
黑暗中,我感到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別怕,跟我走。」是阿回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我緊緊跟着他,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章羽的高跟鞋聲在前頭引路,我們似乎進入了某種暗道,空氣變得潮溼而沉悶。
「這是緊急逃生通道。」阿回壓低聲音解釋,「通往隔壁的廢棄工廠。」
我點頭:「那一會兒我們怎麼去樹林?那地方還挺遠。」
「坐我的跑車。」章羽的御姐音不耐傳來:「閉嘴跟好就行。」
居然有跑車。
我不禁模擬出「期待」的感情,畢竟我還從沒當過有錢人,從沒坐過跑車。
會是法拉利?蘭博基尼?保時捷?
又走了約莫八分鐘,我終於看見前方的微光。
章羽推開一扇鐵門,露出一座滿是灰塵的破舊工廠。
她大步走過去,一把掀開中央車上的防塵罩,露出下面兩成新的——
拖拉機。
對,能跑,是車。

-7-
然而那片樹林早已被警戒線圍得水泄不通。
鮮黃的塑料帶在晨風中微微震顫,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三輛警車停在林邊,幾名警察正手持長柄夾子,在灌木叢中仔細搜尋。
「媽呀,警察怎麼這麼快就找來了?」阿回躲在拖拉機後,眼巴巴往林間瞅:「你們說他們找到我的手了嗎?」
而章羽睨向遠處忙碌的警察,塗着鮮紅指甲油的手指輕輕敲打拖拉機的擋泥板。
「找到了。」
敲打聲戛然而止。
遠遠的,一個警察高舉一個透明證物袋,裏面赫然裝着什麼蒼白的東西——
是阿回的右手。
「完了完了!」阿回着急:「接下來警察會報告上級,上級會通知研究所,研究所會派人來抓我們,然後……」
章羽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閉嘴,別在這烏鴉嘴。」
「得想個辦法接近警方,瞭解情況。」我提議,「要不我們裝成路人去打探?」
章羽冷笑一聲:「你以爲警察都不玩手機的?全網爆紅的『聖女』顧麥親臨犯罪現場,理由是什麼,來淨化亡魂?」
「我現在火的只是名字,沒人知道我長什麼樣,而且……」我翻弄車斗裏的農具,「我們也可以僞裝。」
五分鐘後,章羽已經脫下高跟鞋,把頭髮弄亂成雞窩,臉上又抹了些泥,手裏拿着一把老式鐮刀。
而阿回也套上了一件大號外套,藏起他掛在脖子上的斷臂。
我則從拖拉機上找了條髒毛巾圍在頭上,提着一個菜籃子。
「記住,我們是來割豬草的。」章羽最後吩咐,「我負責對話,你倆不要多嘴。」
我點點頭,同二人一塊悄悄靠近警戒線,離得近了,能聽到警察們的對話。
「真奇怪,光有兩個埋人的坑,卻沒有屍體,還有這是什麼玩意?」
一個年輕警察困惑地打量物證袋,「感覺不太像人手,像假肢,但又不完全像。」
「屍體應該是被兇手挖出來轉移了,至於這個,可能是某種仿真道具?」另一個老警察猜測,「附近好像有個電影劇組在拍戲……等等,你們幾個!幹什麼的!?」
見偷聽被發現,章羽也不慌,做出一副八卦的樣子,用蹩腳的普通話道,「警察同志,這是出啥子事了?咋還拉警戒線啊?」
那個年輕警察嚴肅道,「這裏是案發現場,請不要靠近。」
章羽卻佯裝聽不懂他的警告:「案發現場?是不是又是那個連環殺人犯乾的?」
「這個暫時不能透露。」老警察眯起眼睛:「你們是附近的村民?」
「不是附近的。」章羽自然地扯謊,「但這片地沒人承包,野菜可以隨便割,剛好回家拿去餵豬咧。」
「那你們有沒有在附近見過可疑的人?」年輕警察問,「或者昨晚有聽到什麼動靜?」
章羽一臉無辜:「沒啊,我們早上纔來的,對了,警察同志,你們找到啥了嗎?」
似乎擔心嚇到民衆,年輕警察把物證袋往身後藏了藏:「找到個假手,可能是某種惡作劇,不過我們還是要上報,做個 DNA 檢測。」
「那個,警察同志!那個假手能給我看看嗎?」一旁的阿回突然開口,「我們村裏有個孩子丟了個玩具手,不知道是不是那個。」
衆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阿回身上,或懷疑或警惕。
章羽「嘖」了聲,手肘撞了他一下:「二狗你又胡說八道,別打攪警方辦案,好了走了,回家,今天咱不割豬草了。」
「站住。」一道嚴厲的聲音響起。
兩名警察頓時立正:「賀隊!」
卻見一位身穿制服的中年警官大步走來,盯着我們三人:「你們有什麼事?」
章羽轉身,低眉順眼:「警官您好,我們是來割草的,看到這麼多人在這就想問問發生了什麼。」
賀隊輪流打量:「是嗎?那請出示一下你們的身份證件。」
章羽臉色一沉,手指悄悄握緊了鐮刀,阿回更是不安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身份證……我們下地幹活沒帶——」章羽試着解釋,卻被賀隊打斷。
「沒帶?那就請你們跟我去派出所登記一下吧。」賀隊眼神銳利:「最近這一帶發生了多起案件,警方需要排查所有可疑人員。」
情況急轉直下。
我雖說是僞人,但能在現代城市生活至今,身份文件肯定都辦得齊全。
可真要被帶到派出所刨根問底,疑點肯定是越挖越多,我的真實姓名也會曝光,萬一被網上那些好事者打聽到——
《震驚!昨日「聖女」今日進局子,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
人類大概會喜歡這個營銷號標題。
我又瞄向身邊的阿回,見他咬着嘴脣,目光死死盯着鞋尖,身子晃啊晃。
那心虛模樣……難道說,這傢伙連正規的身份證件都沒有?
「警官,能不能通融一下?」我試圖緩和氣氛,「我們真的只是來割豬草的,馬上就走。」
「可你們並不像是來割草的。」賀隊瞥向我光滑的手指,「你的手上連一個繭子都沒有,哪像幹農活的?」
章羽握鐮刀的手緊了又松,眼神已經變得危險。
我意識到,她在考慮最壞的選擇——動手。
下一刻,遠處倏地傳來一陣騷動,有警察邊跑邊低呼:「賀隊!發現嫌疑犯!」
我立刻循聲望去,一眼瞧見那個正試圖混進剛形成的湊熱鬧圈的健壯身影。
他穿着立領風衣,戴着鴨舌帽,轉頭的瞬間,目光恰好與我相遇。
那雙眯縫眼先是閃過一絲疑惑,繼而瞪大,充滿了不可置信。
——是老環!
「怎麼可能……」相隔甚遠,我只能看清他嘴脣的蠕動。
他認出了我——那個本該被他捅死並埋在土裏的受害者之一,現在卻活生生站在那。
正隔着荒草人羣,與自己對視。
「是他沒錯!」賀隊也瞬間認出了老環:「馬上攔截!別讓他跑了!」
剎那間,老環轉身就跑。
一隊警察當即撒腿追了上去,警笛徹樹林,現場頓時混亂起來,喊叫聲、奔跑聲、對講機的嘶嘶聲交織在一起。
「趁現在!」章羽壓低聲音,帶頭佯裝驚慌,朝拖拉機的方向撤退。
沒人來得及注意我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個連環殺人案的重大嫌疑犯引開了。
「呼,太走運了。」阿回迅速爬上拖拉機:「我聽說 80% 的人類兇手在犯案後都會回到自己的作案現場,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走運?」章羽一把拉下啓動繩,發動機哼了幾聲沉響,接着她快速轉動手油門,叫拖拉機發出震耳轟鳴:「你的右手還在那,已經成了證據被警方封存了,你管這叫走運?」
阿回頓時蔫吧,像被媽媽訓斥了的小孩,委委屈屈瞅我一眼。
而我盯着後視鏡,已經看不到老環的蹤影了。
「他跑掉了嗎?」我問。
章羽冷冷答:「如果他沒跑掉,他一定會和警方供出你們的『死而復生』,如果他跑掉了,他這種心理變態也一定會對你們產生更大興趣。」
我的手指緩緩摩挲過拖拉機粗糙的金屬表面:「那如果,一個僞人的身份在全網曝光,會怎麼樣?」
章羽和阿回同時沉默了,拖拉機的引擎聲在沉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半晌,章羽才目視前方,道,「先回回收部再說。」
她加大油門,拖拉機發出更加劇烈的轟鳴:「老崔總會有辦法的。」
一路顛簸,終於回到了廢棄工廠。
不待章羽給她的寶貝跑車蓋好防塵罩,工廠的鐵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小小的身影立在門口。
「你們回來晚了。」稚嫩的童音在空曠的工廠裏迴響:「崔部長讓我來接你們。」
我驀然回首,看向那個不過十歲左右,穿着紅藍校服,揹着書包的小男孩。
阿回則兩眼放光地撲上去:「刀哥!」
刀哥——江刀利?
他就是回收部最強的戰力?一個……小學生?
「白凱呢?」章羽立刻問。
「跑了。」江刀利淡淡道,稚嫩的小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別擔心,我會找到他,然後將他回收。」
空氣莫名冷了幾度。
從祕密通道回到回收部的地下室,崔建國正坐在那張二手沙發上抽菸。
「你們回來了。」崔建國抬頭,臉上緊繃的線條略微鬆弛:「怎麼樣?手拿到了?」
章羽搖頭:「沒,警察先到了,以及,我們遇到了那個殺人犯——就是『殺了』阿回和顧麥的那個人類,警方正在追捕他。」
崔建國在菸灰缸裏抖了抖菸灰:「有被警方懷疑嗎?」
「差點。」章羽簡潔概括:「白凱怎麼說?」
「小江砍了他兩條腿,又重傷了他的核心,他最後用手爬進下水道逃了。」崔建國的語調意外平靜:「那傢伙根本無心戀戰,看樣子更像是來……踩點的。」
「我就說那幫有害僞人背後肯定還有組織,說不定已經滲透進人類高層了。」章羽煩躁道:「之前好幾次道路監控在我黑進去之前就已經被篡改過了,抹去了有害僞人的蹤影,那羣鬼東西到底在祕密計劃什麼?」
「不一定有組織,有害僞人彼此輕視,更憎惡人類,他們還是喜歡單打獨鬥,或許只是湊巧目標一致。」崔建國摁滅菸頭:「不管怎麼樣,這個據點需要轉移了。」
「開什麼玩笑。」章羽兩手抱胸,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老孃才適應了新工作,又換?」
我下意識詢問:「什麼工作?」
模特?服裝設計師?普拉提教練?
章羽的高挑身材讓她哪怕坐着也能與我平視,她道:「路邊貼膜。」
我:「……」
阿回興沖沖舉手:「我以前是開黑車的,現在是給營銷號寫稿,部長,這次如果要改行,我想開一家兩元商店!」
又對上我的視線,江刀利面無表情:「看我做什麼,我才六年級,沒工作。」
「……」
再加一個騎着電動三輪車到處收廢品的部長崔建國。
好一個老幼病殘羣星薈萃的窮酸部門。
我現在棄明投暗還來得及嗎?

-8-
交換完聯繫方式,江刀利正要護送我離開回收部。
一旁拿着手機的阿回卻大叫一聲:「完蛋,麥子被開盒了!」
崔建國和章羽立刻湊過去,卻見屏幕里正播放一條營銷號短視頻:
「笑死!近日爆火的『互聯網唯一干淨人』顧麥身份曝光!被網友戲奉爲『網絡神女』的她居然是這種職業……」
而配上的片段是一段抗日神劇的拍攝花絮。
攝影師剛喊一聲「開拍」,角落裏打扮成鬼子的我就「咚!」地倒地,扮演一具中槍的屍體。
拍完後導演還隨口表揚了我一句,稱我「死得很投入」。
營銷號女聲繼續用憋笑的語氣說:「事後還有網友扒出,顧麥作爲一名職業羣演,別的不演,專門扮演屍體,各種死法都能演,別人累死累活跑龍套,她往那躺一天照樣領盒飯!」
營銷號內容到此結束,評語倒還算客觀。
但問題出就出在,我的正臉清晰地出現在了視頻裏。
崔建國接着點開評論區。
【「聖女」原來長這樣!談不上多漂亮,但就是有種……純淨的氣質】
【嘖嘖,果然相由心生,@顧麥的五官就給人一種不諳世事的清純感】
【這姑娘扮演屍體的確很有天賦啊!那麼長時間一動不動,都看不見呼吸的】
【樂,還純淨,還清純,有些人看到有點姿色的女的就舔上去了,不就一普女嘛】
【別跟風好吧,什麼東西都能當聖女了,這女的一看就很裝】
【搞不懂這邏輯,沒在網上發過負面評論也不代表一定就是好人吧。。。】
【我也覺得那個顧麥很虛僞,正常人上網誰沒點戾氣啊?有污點才正常吧】
【同意,上網二十年還沒罵過人的要麼不是人,要麼就是心機太深!在網上也不敢暴露本性】
【+1,本人 24 歲 INFJ,平時從來不留評論,但實名制後還是有人找出了我 14 歲那年因爲一個明星和網友的吵架記錄……】
【有沒有黑客入侵@顧麥的手機啊,我想看看她的歷史記錄是不是也和她的評論一樣乾淨,嘻嘻】
「別看了。」章羽伸手關上手機:「都是質疑你的。」
「水至清則無魚。」江刀利轉向我,眼神冷靜得不像個孩子,「人類排斥極端,崇尚中庸,什麼事到極致都容易觸發人類的反感機制。」
崔建國摸出一根菸,但沒點上:「所以現在咱們面臨三個問題:顧麥的樣貌暴露,阿回被警方帶走的右手,以及人類罪犯老環和有害僞人白凱。」
他接着分配任務:「警方那邊我有個法醫朋友可以問一問,章羽,你負Ṫū́₇責調查老環,他的獵物還活着,不會走遠,小江,白凱就交給你『回收』,越快越好,阿回,你在網上看看有沒有待租房可以當新居點,至於顧麥……」
我再次舉起我的手機:「有經紀公司私信我想不想當大明星。」
章羽一下過來搶過我的手機,像是怕我會答應對方:「別想了。」
崔建國卻若有所思:「事實上,也不是不行。」
章羽瞪他:「你瘋了?還嫌她暴露得不多嗎!」
崔建國搖頭:「如今顧麥正火,網上各種牛鬼蛇神都來蹭熱度,她的樣貌信息已經被網友扒出來,下一步就是看誰能先找到顧麥本人,那民間的法子就陰多了,所以不如……」
「先發制人?」江刀利歪頭。
崔建國還是搖頭,把煙叼在嘴裏:「賺點經費。」

-9-
想和我簽約的這家公司作領航藝界文化經紀。
在業內不算頂級,但門檻也着實不低,當今正紅的幾個流量藝人都出自她家。
私信是上午發的,下午我就坐着章羽的跑車轟隆隆地去城裏面試。
……說真的,就沒別的更體面一點的交通工具了嗎?
只能說僞人在一些細節考慮上確實不像人類那般敏感。
經過一系列問答交流、背景詢問、影響力評估……外加我有豐富的羣演經驗,三年的短期合同火速擬定。
而我這邊只有三個要求:
一,不做體檢。
二,不接醫療相關代言。
三,控制其他媒體對我的報道。
很快簽約完畢,公司火速給我安排上一檔綜藝:《看見吧愛人·第五季》。
前幾季我也看過,大致流程就是安排一組單數嘉賓到一座小城生活一個月。
其中有幾對本身就是情侶,其餘則互不認識,但在節目中都要裝作不熟,然後讓觀衆每集投票,或者說就是嗑 cp,推測誰和誰是一對。
而投票結果的那幾對當晚就要睡在一個房間,一晚氣氛或曖昧拉絲或尷尬搞笑。
許多大咖通過這個節目來官宣戀情,也發生過意外看對眼或情侶上來分手下去的狗血。
總之整體節奏偏治癒日常風,時常看得人心癢癢,收視率還不錯。
而公司的大額預付金一打到我賬上,我就直接轉給了養大我的福利院。
崔建國點菸的手微微顫抖:「經費……嗯,也行,反正還能賺,但下次手別那麼快好嗎?」
我看向他,眼睛不眨:「下次我也會直接捐掉,加入回收部不是我自願,我爲什麼要把賺到的錢給你們當經費?」
崔建國的手頓時不抖了。
沉默片刻,他忽地笑嘆一聲:「你果真是僞人啊。」
一週後,節目正式開拍。
之所以這麼趕也是爲了蹭熱度,並大膽地採取拍一集播一集的模式。
而第一集播出後,網友集體沉默了。
緊接着,我的風評跟被大雨沖刷乾淨的泥地一樣,一片叫好。
此刻,我坐在這座海邊小城的海景民房裏,房間裏至少有三個攝像師在拍我。
我盤腿坐在沙發上,點開一個贊過百萬的個人向剪輯視頻。
只見開頭是一段藍底白字的書摘:
「當一個人不可冒犯、不可誘惑,和不可動搖之時,
他身上就具有了某種迷人的東西。」
——漢娜·阿倫特《黑暗時代的人們》
緊接着就快速閃過我在第一集裏的各種「豐功偉績」。
包括但不限於在第一晚扳手腕遊戲中面無表情地贏了所有男嘉賓;
次日早晨買菜時用精湛的算數技術,把七塊六塊的菜砍價到十二塊,最後給了老闆娘五十塊紙幣,自信滿滿找了二十八塊就回來;
和衆嘉賓玩沙灘排球時碰上溺水的小男孩,二話不說跳進海里把小男孩救回來後繼續打排球;
在節目組偷偷安排一個短跑運動員扮演「小偷」搶走女嘉賓的錢包,我追着人繞着小城跑了三圈,然後牽着力竭而哭的運動員的手走進派出所……
最後在一個搞笑藝人一聲「你特麼是體育生嗎?!」的吶喊後,視頻節奏突然慢了下來。
路遇夫妻吵架,丈夫扇了妻子一巴掌,衆嘉賓紛紛湧上去拉架,安慰妻子。
過會兒丈夫冷靜下來,對着鏡頭一臉愧疚:「對不起,我只是一時衝動……」
「能理解,人都有頭腦發熱的時候。」我在一旁點頭:「傻逼也不是一天當成的。」
*
夜晚,海邊散步,雙人漫談。
素人女嘉賓聊起前男友,說她前男友有個小團體,每次他們聚餐帶她都會孤立她一個,感覺很不好受。
我想了想道:「要是他們聚餐很頻繁,而且每次都帶你,那你其實不用分手,就當你前男友是免費帶你出去喫飯的好心人,你再談一個自己喜歡的就好了。」
女嘉賓:恍然大悟.jpg
*
歌手女嘉賓才與說唱歌手男嘉賓在陽臺曖昧,轉頭又在廚房與素人男嘉賓打情罵俏,在鼻尖互抹奶油,正好被我撞見。
女歌手雙手合十:「好麥麥,我們只是鬧着玩,你別告訴他好不好?」
「我不會說的。」我說:「那是你的選擇,不是我的武器。」
*
男畫家男嘉賓教衆人花簡筆素描畫,男女嘉賓互畫肖像畫。
搞笑藝人男嘉賓畫完我給我看,我豎起大拇指:「距離神還有些距離,但距離人已經很遠了,加油,不要在意別人的耳光。」
搞笑藝人:「……」
*
男女嘉賓鬧矛盾,網紅女嘉賓賭氣跑出來,我正在院子裏煎牛排。
女嘉賓在我旁邊哭了十分鐘,我不語,只是一味給牛排翻面。
終於女嘉賓忍不住開口:「我在想,是不是我還不夠好,纔不值得被愛……」
「人類 55% 的婚姻以離婚告終,30 歲以前開始的戀愛 99% 都不成功。」我繼續給牛排翻面,「如果這是手術成功率,你根本不會躺上去。」
女嘉賓愣了愣,破涕爲笑:「是哦。」
……
視頻的最後,是一個我的單人靠窗畫面。
暮色已經完全籠罩了房間,我身後的窗戶只剩最後一抹深藍。
我的黑髮在這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濃郁,垂落腰際,如同一道安靜的河流。
視頻結束。
【先不說聖不聖女的,這也太有人格魅力了,姐姐我可以!!!】
【真的,聰明但不炫耀,溫柔但有主見】
【認真的嗎?就那算數水平,聰明??】
【哎呀,我們麥麥子就是呆呆的鐵人八項體育生啦~】
【那段《黑暗時代的人們》的書摘形容得太妙了,顧麥完全符合啊】
【不可冒犯的人,會引起別人想要侵犯她尊嚴邊界的慾望;不可誘惑的人,人們會想看到她受到真正誘惑時的表情;不可動搖的人,人們更希望看到她的底線在面對各種條件做出選擇衡量後的崩塌】
【而人的惡劣之處就在於喜歡靠近這些人,影響那些人,但真的把人拉下神壇,就又覺得索然無味了】
【那人類很壞了】
【評論區智商堪憂。。。都 2025 年了還有人相信綜藝沒劇本?都是演給你看的!】
我抬頭瞅了眼導演,導演在鏡頭外一臉姨母笑:「你再看看下一條視頻。」
我划動屏幕,只見下一條剪輯視頻名爲《顧麥×周詳|想觸碰你但害怕打碎你》。
這是……cp 向視頻?
我回憶「周詳」這個名字,他好像是當前全球最熱的搖滾樂隊之一「地獄犬」裏的貝斯手,聽說還是中德混血。
黑髮藍眼,薄肌窄腰,帥得一騎絕塵,確實讓人嫉妒。
但在我印象裏,那個周詳並不愛說話,到現在和我說過的話不超過三句。
這種按頭硬湊的 cp,可以報警說虛假宣傳了吧?
然而當我點開視頻——
盯,盯,盯,盯,盯。
我看不見的細節都被攝影機拍得清楚,我沒注意的視角都停留他的目光。
在我扳手腕、買菜、救小男孩、追「小偷」的時候,周詳都在默默注視我。
甚至在我上條視頻的最後畫面,另一個機位裏周詳就正站在樓底,仰頭看着窗戶。
至於接下來畫面不再是視頻,而是一張聊天記錄的截圖。
這也是第五季《看見吧愛人》的邪惡創新,會隨機「偷看」嘉賓的社交軟件,截圖發佈在微博超話。
【聊天記錄】
Thirlin(主唱):新歌寫完了?叫什麼來着?
周詳:《玻璃牢籠》
Thirlin(主唱):我看看。
Thirlin(主唱):這個歌詞…有點暗黑啊。
Thirlin(主唱):隔着玻璃/我看見你/卻無法觸及/害怕打碎你/也害怕看見自己……
Thirlin(主唱):等等,你在參加戀愛綜藝吧?看來有人讓你心煩意亂了;)
周詳:…滾
*
夜晚,海邊散步,雙人漫談。
「我不確定我是否能……愛一個人。」周詳的藍眸像是另一片海:「我的生活一直圍繞着貝斯、樂隊和創作,從沒給愛情留下空間。」
搞笑藝人男嘉賓大波若有所思:「我覺得吧,愛不是一種選擇,它就像雨後的草地上悄然生長的蘑菇,不知何時就出現了,即使是最堅硬的戰士心中也有柔軟的一角,你覺得呢?」
周詳:「好膩歪。」
大波:「……對不起。」
*
【聊天記錄】
周詳:我需要點建議
羅根(鼓手):說說看
周詳:有個人,每次我靠近她都會覺得胸口發緊,呼吸不暢,手腳麻痹
周詳:我這算什麼情況?
羅根(鼓手):恐慌症發作
周詳:謝謝你無用的診斷,醫生
十分鐘後。
周詳:你是怎麼追到你那麼多女朋友的?
羅根(鼓手):我不是悶葫蘆悶騷男
周詳:…拉黑了
*
一頁看上去像手寫的日記或微型童話。
《影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影子愛上了光芒。
影子知道,越靠近光芒,它就會變得越小,最終消țû⁷失。
但它依然向着光源靠近,因爲哪怕只有一瞬間的融合,也值得永恆的消逝。
而視頻的末尾還是一張圖片,似乎是周詳給誰的備註。」
【MeinNordstern】
「我的北極星」
視頻結束。
導演擠眉弄眼:「怎麼樣?你有什麼感想?」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這算侵犯隱私嗎?能告你們嗎?」
導演:「……」

-10-
清晨,我推開窗,微寒的空氣撲面,像一記耳光讓人清醒過來。
緊跟着,有尖叫從一樓傳來,成了另一記耳光。
下樓後,大部分嘉賓已經圍在沙發那,看着網紅女嘉賓手裏的手機。
我也湊進去看,卻見裏面正播放一段車禍現場的視頻錄像。
晚上十一點,一輛在高速上撞上圍欄的汽車開始自然。
而從撞毀車輛的油箱裏,一團又像氣體又像液體的黑紅狀物流到地面。
然後逐漸拔地而起,融化遊動,漸漸凝固出雙腿和腰胯的形狀。
接着一塊塊嶙峋的脊椎也攀高凸起,最終塑成一具人形。
扭頭直勾勾看向鏡頭。
「臥槽!」
那一瞬間,一個男嘉賓被嚇到驚呼:「那是什麼鬼東西?」
旁邊一個女嘉賓蹙眉:「這是 P 的吧?要麼就是 AI 生成的。」
網紅女嘉賓仰頭,拍着心口道:「可這都上熱搜了,說是監控直拍,一點也沒造假。」
「難道是外星人?我就搞不懂了,爲什麼一拍外星人,所有視頻都會像摻進馬賽克一樣模糊?」
「不是外星人。」
周詳的聲音忽然從人羣后方傳來。
他穿着深色睡衣,倚在門框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表情平靜:「是僞人。」
整個客廳都靜了一下。
而我的目光還垂在監控視頻上。
歌手女嘉賓面露不安:「僞、僞人?那是什麼?」
男畫家男嘉賓接口:「我好像有聽說過,具體很難定義,總之是酷似人類,但無法理解人類的思想和感情,只能靠模仿和總結的一類邪門東西。」
他的話像一把生鏽的鈍刀,毫無章法地劃在空氣裏。
我這才抬頭:「我還以爲那是幻想小說裏虛構的東西。」
周詳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很快移開。
「哎呀,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搞笑藝人男嘉賓搓了搓他胖胖的胳膊:「還是先做早餐吧,再聊這個都要沒胃口了。」
喫完早餐,便是外出拍攝活動。
「接下來各位嘉賓分成三組。」
導演在鏡頭外說:「每組三人,預算五百塊,爲今晚的海邊燭光晚餐採購,看哪一組能打造出最浪漫、最有創意的海邊餐桌,最後由觀衆投票,票數最高的那組免去一週的家務活!」
短暫的混亂後,我被男畫家男嘉賓和網紅女嘉賓拉進同一小組。
「麥麥,跟我們一組吧。」女網紅挽住我的手臂:「男畫家負責審美,我負責討價還價,你負責力氣活。」
男畫家無奈推眼鏡:「我猜周詳會和搞笑藝人還有歌手一組,他們那組的人都有很多粉絲,票數上我們可能劣勢……」
「但我們有麥麥啊!」女網紅信心滿滿地拍着我的肩:「現在還有誰比她更紅?絕對能多拿幾百票,快走吧!好東西都要被人搶走了。」
踏入集市後,各種香料、蔬菜、海鮮的氣味便迎面撲來,夾雜着熱鬧的嘈雜。
只是我沒走幾步,就有三五個抓着手機的人圍了過來。
「哇,這不是顧麥嗎!」一個染着黃毛的青年語調浮誇,就差把鏡頭懟我臉上了:「網絡聖女本人怎麼在這裏?」
另一個戴着大耳環的女生也迅速湊近:「麥麥!我是你的粉絲,合個影吧!」
我掃視周圍,卻見不遠處還有七八個人在徘徊,握着的手機也都對準我。
鏡頭反射出刺眼的冷光,像是潛伏在草叢偷獵中的獵人。
他們在直播。
「不好意思啊。」男畫家往前一攔,手臂形成一道脆弱的屏障:「我們正在錄節目,請不要打擾。」
「錄什麼節目?」黃毛青年假裝一臉無辜:「我就是路過,正好看到偶像,想合個影不行嗎?」
導演遠遠打了個手勢,示意我們繼續往前走,幾名工作人員也忙過來,形成一個保護圈。
「麥麥,別理他們。」女網紅拉着我往前走,小聲說:「這一看就是我的同行,一點職業操守都沒有,看見熱度就像蒼蠅一樣瘋狂圍上去,還是讓節目組處理吧。」
但那幫人卻沒那麼容易放棄,他們一路尾隨,時不時吆喝一些吸睛問題——
「顧麥,聽說你從來沒有男朋友!你是不是不喜歡男生啊?」
「麥麥!你覺得今早那個熱搜視頻是真的嗎?你相信有外星人嗎?」
「顧麥女士,網上有人叫你聖女,你覺得自己配嗎?」
「麥小姐,你對周詳有什麼感覺?你是不是也喜歡他!」
男畫家終於忍不住駐足,額頭上青筋微微凸起:「請你們尊重一下,好嗎?」
「我們尊重啊,只是問幾個問題而已!」黃毛青年愈發提高音量,鏡頭對準他:「這是公共場所,我有權利說話吧?」
男畫家咬脣面色難看,剩餘的話都被堵在嗓子眼。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只能在一旁維持秩序,幾個保安已經靠近,但還不敢貿然干涉,生怕引起更大的騷動。
就在這僵持的氣氛中,我忽然注意到不遠處角落裏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Ŧû²不起眼的灰色衛衣,右手臂還掛着繃帶,正朝我擠眉弄眼。
「你們先在這。」我對組員說,「我去那邊買兩個驚喜禮物,馬上回來。」
Ťűⁱ不待他們反應,我迅速混入人羣,蹲在阿回旁邊的攤位假裝挑選:「你怎麼在這?」
「因爲麥子你說短信不安全,節目組可能會偷看,所以部長讓我這樣聯繫你。」阿回壓低聲音:「情況不太樂觀,需要面談。」
我選好一對戒指:「什麼時候?」
「今——」阿回的聲調忽然變得古怪,他掐着嗓子:「天真是個好日子!我要去接我哥下小學了,走了走了。」
我立刻意識到是跟拍攝像師跟過來了,順勢起身擋住鏡頭將剛纔挑選的戒指遞給攤主:「這個多少錢?」
正在這時,集市中央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卻見最開始糾纏的那個黃毛青年倒向一個水果攤位,手機高高飛起,掉在一堆榴蓮上。
女網紅忙將我拉過去:「麥麥不好了,出事了!」
「來人啊!明星打人啦!」黃毛青年也不肯起來,就倒那殺豬般的叫嚷。
「他剛在一邊偷拍你,一邊罵你是僞人。」女網紅解釋:「然後大波就忍不住了。」
大波,也就是那個職業爲搞笑藝人的男嘉賓。
此刻他正站在水果攤位旁,半伸着手,圓臉漲得通紅:「我只是碰了一下你的肩膀,根本沒打你,你別訛人。」
而周詳則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盯着那個黃毛青年。
黃毛青年卻一口咬定是明星仗勢欺人,要賠手機錢,想把事鬧大。
更多圍觀者被引來,手機鏡頭搖晃,閃光燈不斷,宛若一場小型的媒體風暴。
於是我走過去,站在他面前。
黃毛青年眼前一亮,又狡猾道:「你想幹嘛?我告訴你,這事不說清楚我就不起——」
我握住他的手,輕輕一提。
黃毛青年登時就起立了。
他嘴巴還張着,發出最後一個懵逼的音節:「來ťûₑ?」
我接着幫他撿起手機,遞過去:「如果你需要素材,不如我們現在好好聊聊,也算給你們一個專訪,之後你們就不要再擾亂集市秩序和節目拍攝了,好嗎?」
這個讓步顯然出乎黃毛青年的意料,他愣了幾秒,接過手機:「呃,可以?」
導演趕緊打手勢,示意攝像師多拍幾個角度。
「可以,但也不是免費的。」我微笑,掃視那十幾個網紅:「我看海邊挺多紙盒塑料瓶的,你們把它們收集起來,就當是專訪費,你們沒意見吧?」

-11-
三個小時過去,「淨海行動」終於行動,收穫了八大袋廢品。
之前還雄赳赳叫囂的網紅們這會兒個個心平氣和,眼神迷離,顫巍巍連手機都舉不動了。
黃毛青年的髮型更是徹底垮塌,揉着後腰,表情痛苦。
而專訪場地定在附近一家咖啡館,我大方地一人請他們喝了一杯免費的白開水。
又過了半個小時,衆人才調整過來,有力氣提問。
「麥麥,面對網絡上那些惡意評論,你就不覺得生氣,沒想過回擊嗎?」
戴着大耳環的女生最先開口,但語氣柔和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咄咄逼人。
我誠實搖頭:「沒有,可能因爲他們都沒攻擊到我的痛處,所以我沒生氣過。」
有人嬉笑着插嘴:「就算有人侮辱你爸媽你也不生氣?」
我看向他:「我是孤兒,沒有爸媽。」
那人的笑容瞬間凝固,尷尬地把腦袋縮回去。
「顧小姐,你相信這世界上存在非人類嗎?像是外星人,或者更荒謬一點,僞裝成人類的怪物?」
循聲望去,提問者戴着口罩和墨鏡,只露出了一雙眯縫眼。
雖然看不清全貌,但那雙眼睛的神態卻讓人覺得莫名熟悉。
「這個問題很有趣。」我裝作思考:「我覺得宇宙這麼大,存在其他生命形式並不奇怪,但如果說有怪物僞裝成人類生活在我們身邊,那應該還是科幻電影裏的情節。」
「是嗎?」那人追問:「假如真的有這樣的存在,你認爲應該怎麼對待他們?」
我雙手捧着水杯,感受了一會兒透過玻璃傳來的涼意:「如果他們沒有惡意,那麼和平共處也未嘗不可,畢竟判斷一個存在的好壞不在於他的身份,而在於他的行爲。」
那人忽然推了一把前面的黃毛青年:「那對於這位朋友剛纔質疑你是僞人的事,你有什麼想反駁的嗎?」
這個突然的動作打破了原本相對平和的氛圍,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黃毛青年身上。
黃毛青年的表情從錯愕到惱怒,最後定格在一種不自在的尷尬上。
他方纔的話只不過是爲了奪人眼球,這會兒被趕鴨子上架,他也不好自打臉面,說自己沒說過。
我眨了眨眼:「正常人會需要反駁這種質疑嗎?」
周圍有人輕笑,似乎也覺得黃毛青年太過荒謬。
大波跟着嘲諷:「那種純屬廢話的人身攻擊,根本不值得回應,回應反倒是給他們想要的關注度了!」
聽見這話,黃毛青年被激怒了,嘴硬道:「我怎麼就說廢話了?我看她不敢回應就是因爲被我說中了!」
我注視他的眼睛:「你認爲我像什麼僞人,依據是?」
黃毛青年抱起雙臂,試圖掩飾自己的不安:「正常人誰能一直像你這麼冷靜理性啊,人都有陰暗面,都有衝動,都會犯錯。」
「你說得對。」我點頭:「所以我現在很想揍你,這也是非常真實的衝動。」
人羣再次鬨笑,氣氛驟然緩和。
彷彿被那一句撂倒,黃毛青年臉憋紫了。
「我從沒說我是什麼聖女,那是別人貼的標籤。」我繼續道,「你希望看到我有陰暗面,有情緒爆發,似乎這樣才能證明我和你們,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情感表達方式,我平靜不代表我冷漠,思考不代表我沒有情緒。」
「那你怎麼證明——」還有網紅不服氣。
「別欺人太甚了!你們這幫蹭熱度的無良網紅能不能有點節操?」終於有羣衆看不下去了:「有本事自己拍好內容去,別來破壞別人的節目錄制啊!」
「就是就是!盯着一個小姑娘欺負算什麼本事?」
導演趁機上前清場:「各位,非常感謝你們的熱情哈,但我們確實需要繼續拍攝了,如果有采訪需求,請通過正規渠道聯繫節目組或藝人經紀公司。」
面對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和衆怒,那幫人終於不情不願地散去。
而我注意到,那個戴着口罩和墨鏡的人也不見了,像是融入大海的一滴水。
待閒雜人等離開,導演拍了拍手:「好了各位,剛纔那段即興採訪非常精彩,現在繼續採購任務吧,記得兩小時後在海灘集合!」
離開咖啡館,清新的海風吹拂着臉龐,驅散了室內略顯沉悶的空氣。
女網紅還挽着我的胳膊抱怨,「爲什麼有些人非要靠着踩別人上位呢?我也是做這行的,但至少我有底線,不會那麼噁心人……」
「求你了,媽媽,就這一個,好不好?」
不遠處,一個小女孩正在和母親撒嬌,想買一個氣球。
粉紅色的氣球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反射着陽光的色彩。
而那種發自內心的眷戀與渴望,像火苗一樣迷人,叫我一時失神。
「麥麥?你在看什麼?」女網紅順着我的視線望去,恍然大悟:「哦,你也想要氣球嗎?」
我笑了笑,點點頭。

-12-
節目組給嘉賓們安排的午餐是海邊燒烤。
盛夏的驕陽懸在天空,炙烤着柔軟的沙灘,海浪有節奏地拍打着岸邊,瀰漫着鹹溼的海洋氣息。
我和周詳被安排在一塊負責生火,遠遠還能看見導演在衝我眨眼。
這算什麼?cp 頭子?但她還記得綜藝的遊戲規則是找出情侶嗎,這演都不演了?
周詳蹲在沙灘上擺弄木炭,熟練地用打火機點燃引火物。
小小的火苗在他手中躍動,映照在那雙藍色瞳孔裏,像是海面上跳躍的星光。
火焰很快竄起來,在明亮的日照下幾乎看不見,只有一股熱氣扭曲了上升的空氣。
我拿來一塊木炭,他接過去時,我們的手指短暫地碰了一下。
我下意識往後躲閃,手指微微蜷縮。
周詳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着某種無法解讀的情緒:「你討厭我嗎?」
我只是說:「你的手很冰。」
既沒肯定也沒否定。
周詳的藍眸流轉過一絲落寞,垂下的睫毛微動,繼續專注地擺弄火堆。
而我抬頭觀察遠處的攝像機和收音設備。
幾個工作人員正在沙灘上忙碌着,架設器材,交流劇本,器材反射着金屬的冷光。
但這個距離也拍不到啊,我環顧四周,發現我們確實處於一個相對隱蔽的角落。
似乎捕捉到我的疑惑,周詳解釋:「我事先和他們說了,想要一段私人談話時間。」
我「哦」了聲,不知道該怎麼正常答覆,只能乾巴巴地說:「謝謝?」
「你看起來很緊張。」周詳的脣角似乎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是因爲那個視頻,還是因爲我?」
我沒有立刻回答,也蹲下來,幫他擺放剩下的木炭:「可能都有,我總覺得,你似乎知道些什麼。」
「知道什麼?」
最關鍵的問題像是輕飄飄的羽毛,落在已經緊繃的弦上。
我停頓了一下,指尖觸碰到一塊發燙的炭:「僞人之類,早上只有你一個人覺得那個視頻裏的東西不是外星人。」
周詳垂眸望向漸漸燃起的火焰:「我小時候在德國長大,那裏有個關於 doppelgänger,也就是多貝爾格的傳說,指長得一模一樣的替身或者影子人,我外婆告訴我,如果遇到自己的多貝爾格,就意味着死亡即將降臨。」
我仰頭看向他,試圖解讀他的表情。
但此刻的周詳就像一面鏡子——只反射我想看到的東西,沒有透露任何真實情感。
「十三歲那年,我看見了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周詳繼續說,聲音變得很輕,幾乎要被海風吹散:「只是那個『我』的頭頂,有一個小洞。」
我的手停了下來。
我們的身後,其他嘉賓嬉鬧的聲音此起彼伏。
海浪聲、笑聲、攝像機運轉的細微聲響,構成了嘈雜的背景音。
但在我和周詳之間,有一種詭異的安靜。
我手中的木炭最終掉進了火堆,激起一小簇火星。
「然後呢?」
「沒有然後,我把那件事告訴外婆,她說我是看錯了,只帶我去教堂做了禱告,後來我也再也沒有見過那個『我』。」
「挺有趣的故事。」我最後評價。
周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炭灰:「確實。」
「我去看看大波那邊的食材準備好沒有。」我找藉口想離開。
「顧麥。」周詳叫住我。
「嗯?」
「那之後我時常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因爲人看不見自己的頭頂,所以我在想,我的頭頂。」
他的藍眼睛像兩片深海,平靜卻深不見底:「會不會也有一個小洞。」

-13-
晚上,我藉口身體不適,沒去參加海邊的燭光晚餐。
等衆人離開,我翻窗從民宿潛逃,帶着八大袋廢品,坐上來接應的電動三輪車。
夜晚的小城有種獨特的寂靜,彷彿所有的罪惡都被允許在這種寂靜中蔓延。
「去哪?」我問。
「配合你的位置找的臨時據點,阿回煮了火鍋。」
在我不清楚自己是僞人前,我一直喫着人類的食物。
後來阿回告訴我,我們其實可以通過食用人類不能喫的東西補充能量。
但那種感覺太過異常,太過背離人類的生活方式。
所以除了有害僞人,大部分僞人還是和人類一樣正常一日三餐。
崔建國的破舊三輪車載着我穿過小巷,他沒開燈,只有車輪碾過水坑時發出輕微的聲響。
「到了。」崔建國在一家廢棄的小賣部門前停下。
我跟着他走進去,穿過掛着蜘蛛網的貨架,推開一個隱蔽的後門。
卻見門後的屋子比回收部的原址更簡陋,一張長桌,幾把摺疊椅。
但桌上的火鍋卻是一鍋熱氣十足的鴛鴦鍋,香氣撲鼻而來,讓人食指大動。
章羽和阿回已經在那了,章羽開了瓶啤酒,阿回在調麻醬。
江刀利則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揹着書包,像是剛放學的樣子。
「託你的福,大明星。」章羽一見到我就翻白眼:「有關『僞人』的話題熱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不是她的錯。」江刀利板着小臉:「是我們的同類越來越不謹慎,連這種證據都能流出來。」
章羽冷哼:「他們是故意的,在試探人類的底線,有些有害僞人想挑起人類和僞人之間的矛盾。」
「爲什麼啊?」阿回不解。
「能爲什麼,那些有害僞人認爲,僞裝已經沒有必要了。」章羽的語氣帶着一種冷淡的厭倦:「安靜的綿羊最終會被狼喫掉,而大聲的綿羊會被喫得更快,他們覺得應該由僞人統治人類,方便隨便喫。」
「那假如人類真的發現了我們的存在……會怎麼樣?」
「戰爭。」江刀利簡短回答:「人類會恐懼、會排斥、會獵殺,然而事實是一些有害僞人已經混入了高層,他們會趁機發布虛假指令,讓人類相互懷疑,自相殘殺,最後兩敗俱傷。」
阿回的筷子慢慢縮了回去。
「所以。」我接着開口,「僞人到底是怎麼來的?」
屋裏一下安靜下去。
我想起早上的那個監控視頻,似乎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
當作爲人類的『我』死去的那一刻,僞人就會在屍體旁誕生,繼承全部記憶,同時也清楚自己已不是人類。
可我爲什麼沒有這種記憶?
而人類死後產生新僞人的觸發點又是什麼?
爲什麼有的人類死了就是死了,而有的卻能誕生僞人?
如果僞人真的繼承了人類的全部記憶,那僞人在某種意義上,算不算是新人類?
僞人——算不算是——人類。
我這一生從未有過這麼多問題。
「先喫火鍋。」崔建國打斷:「把菜都下鍋了吧。」
火鍋的熱氣蒸騰而上,在天花板下形成一片白色的雲霧,紅湯和清湯的分界線在鍋中央清晰可見。
涮過的肉片和蔬菜漂浮其上,像是兩個互不干擾卻又共生的世界。
三杯啤酒,一杯老白乾,一杯牛奶。
「來。」崔建國端起酒杯,「爲了彼此的相遇,乾一杯。」
五個杯子碰在一起,發出一聲脆響。
彷彿這一刻,在這個破舊的臨時據點裏,我們確實是個真正的家庭。
「嚐嚐嗎?可得勁了。」崔建國熱衷於推銷他的老白乾。
我婉拒,阿回瘋狂搖頭,江刀利一臉「你看看我胸前的紅領巾再開口」。
「我不想虛僞地誇獎一瓶十塊錢的工業酒精。」章羽則夾起一片肥牛放入紅鍋中,「不如說說正事,老環和白凱還在逃,感覺在憋個大的,警方那風聲也更緊了,沒辦法用假肢替換阿回的手。」
阿回垂頭喪氣:「我可憐的手——被拿去切片研究了吧。」
江刀利嘴裏塞滿牛肉,腮幫子鼓鼓的,口齒含糊:「至少你還有一隻,不用我餵你。」
阿回無語:「這就是你的安慰?」
「行了,今晚就是來喫火鍋的。」崔建國又一杯下肚,輕輕咂嘴,「顧麥既然加入了我們,是時候讓她瞭解我們是誰,爲什麼在這。」
「我不記得說過我要加入。」我夾了片毛肚在清湯裏燙着數秒,「但我想知道,有害僞人,是天生就有害嗎?」
我撈起毛肚,看着它變色捲曲:「我從未產生過想喫人的念頭。」
屋裏安靜下去,唯有火鍋的咕嚕咕嚕聲填補空白。
「我覺得,那和每個僞人的『過去』有關。」江刀利最先開口,他的聲音依舊稚嫩,但語氣卻沉穩得不像個孩子:「從年齡上算,我已經活了六十九歲,而這是,我第二具身體。」
我微微睜大眼睛,即便有所猜測還是覺得意外。
「這具身體屬於一個叫小江的留守兒童,他患有絕症,醫生診斷說他活不過十歲,但他的夢想是成爲蓋世英雄,拯救世界。」
江刀利看向他的小手:「那時我被一個有害僞人刺傷核心,躲進醫院,小江一眼就看出了我不是人類,但他不害怕我。」
「他和我說,如果我能替他實現夢想,他就把身體給我,我答應了,然後我就接管了這具身體。」
「所以當我遇到了崔部長時,我就想,這不正是我,不,是小江該做的事嗎?拯救世界的英雄,就該消滅所有惡人。」
「我的過去就沒那麼精彩了。」阿回撓了撓頭,有些侷促:「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連名字都是部長取的。」
我好奇:「部長是在哪發現你的?」
「下水道。」崔建國接過話頭:「那小子髒得像泥猴,渾身溼透地昏迷,嘴裏卻一直唸叨着『回家』。」
「每個人都要說?」章羽不耐煩:「算了,我的事很簡單,男友發現我不是人類,立刻變臉,帶着一大羣親戚朋友要抓我去賣給研究所,看看能不能通過我的身體複製出基因藥物,讓他全家長生不死。」
「而當時我還以爲,只有足夠漂亮,就會被愛。」
她灌了一口啤酒,將那句話含糊過去:「總之是老崔把我解救出來,我欠他一條命,就幫他幹活,後來有個有害僞人把我前男友喫了,也算報應。」
我驚訝:「所以你交過男友?是人類?」
「我說完了。」章羽直接結束對話,她偏過頭,一隻手搭在肩上,一隻手抓在心口。
我不由得想起,人類的情緒有時積累在身體的特定部位,憤怒在肩膀,悲傷在胸口,恐懼在腹部。
一時沒人說話,都埋頭喫火鍋。
許久,崔建國才點起一根菸:「在我看來,僞人是有害還是和平,從誕生那一刻就決定了。」
他的聲音像一把生鏽的鑰匙,艱難地轉動在這間屋子的沉默鎖孔裏。
沙啞,微弱,但清晰可聞。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他繼續說,「我當時以爲自己是全天下最幸運的人,幹着夢想中的警察職業,娶了夢中的初戀當妻子,領養了一個夢中小天使般的女兒,直到有一天……」
煙霧在隔間裏盤旋,緩緩上升,最終撞上天花板,無處可去。
「一個剛誕生的有害僞人。」他停下來,喉結動了動:「那畜生把她們都喫了,說那是世界給它最美的『見面禮』。」
菸頭被猛地摁滅在桌面上,留下一個漆黑的烙印。
死亡只是一扇門,而真正的地獄在活着卻永遠失去所愛之人的人身邊。
章羽盯着牆上的某個點:「它們就是這樣,把人類當食物,就像人類把豬牛羊當食物一樣。」
「那是有害僞人,我們不一樣。」江刀利說,「我們選擇與人類共存,甚至,保護人類。」
章羽冷哼一聲,移開視線:「是啊,共存。」她的語氣充滿諷刺:「然後呢?像我一樣被拋棄?」
「麥子,那你的過去呢?」阿回看向我:「啊,如果不想說也可以!」
我的筷子停了一下,「我最初的記憶就在福利院,那時的福利院很窮,也不正規,人手不足,嬰兒們就被直接放在鋪了一層毛毯的地上,他們也從不哭,因爲哭也不會有人抱他們。」
「所以福利院的孩子們都有些……情感缺失,不會主動表達自己的情緒,所以我也不覺得自己有異常,但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老院長應該已經意識到了什麼,每次體檢她都會提前牽着我離開。」
「我是被人類的善意養大的,或許這也是我成爲和平僞人的原因吧。」
「難怪你拿到預付金會直接捐給福利院,某種程度上,你還真是當之無愧的聖女是嗎。」章羽的話罕見地不帶嘲諷,「因爲自己淋過雨,所以想給別人撐把傘,大部分人類都沒你這麼聖母。」
「說得不對。」江刀利卻反駁:「一般的叫聖母。」
「像我們這種有能力的,叫救世主。」
我不禁笑了,端起酒杯:「敬救世主。」
「敬救世主!」
小窗外,城市的燈火依然明亮,人類的世界照常運轉。
沒人知道在某個角落,有一羣「怪物」正在守護着他們。

-14-
【天吶,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女人!我簡直要愛上麥麥了!】
【真的很喜歡聽麥麥一本正經地說些儘讓人去死的話,太有綜藝感了】
【逼得我們大波好幾次崩潰說「姐,我是福建人,不是沒有福的建人」,笑吐了】
【信麥麥,得永生】
【我向麥麥虔誠祈禱,保佑我高考超常發揮,再無痛瘦十斤】
【哈哈哈,這集戀人投票首先排除麥麥和周詳好吧,這簡直是倆送分選項】
【周詳全程媚眼拋給瞎子看,麥麥往那一站和木樁似的無慾無求】
【可是我真的很想看麥麥和周詳睡一屋,求求你們投票給他們吧!】
【有一說一,世上真的有顧麥那樣道德上毫無瑕疵的人嗎?】
【呵呵。道德感往往是遮掩慾望最好的面具。】
【面具你大爺,這集裏那個空降香港富豪怒砸八百萬,換麥麥陪他喫一頓晚餐,麥麥直接把錢全部捐去修建福利院,換你你做得到嗎?】
【真的做不到,這已經不是聖女了,這簡直是神】
【或者……她壓根不是人?】
【你是說僞人?最近的新聞真的好嚇人啊,世上真的存在僞人嗎】
【第一個懷疑顧麥是僞人的人真是個天才】
【如果顧麥是僞人那這一切就合理了,細思極恐啊!】
【無語,麥麥要真是僞人她幹嘛替人類做好事?動動腦子吧】
【或許是人類可惡,但孩子無辜,生命無辜】
【現在評論都實名了,有認識名字的趕緊認領一下自家腦殘啊】
【連顧麥這種大好人都要被懷疑,謝謝你們提醒我爲什麼討厭互聯網】
第二集播出後,有關我的爭議越來越多,褒貶不一。
有人稱讚我的冷靜理性,有人鄙夷我不過是虛僞作秀,故意炒作人設。
甚至有人開論壇長帖一幀一幀分析我到底是不是僞人,將我的面部表情截圖放大,用紅圈標註所謂的「異常」。
這對節目組來說當然是件好事,畢竟關注度越高綜藝就越賺錢。
收視率節節攀升,贊助商紛至沓來,導演的臉都快笑爛了。
而爲了彌補我在「名譽」上的犧牲,同時向我表達感激,導演說要在第三集裏給我準備一個驚喜——
磚紅色的圍牆,嵌着鐵柵欄的窗戶,屋後是一片不算大的操場。
我仰頭望向那棟二層小樓,它比我記憶中的樣子要新一些。
門口的銀杏樹卻老了許多,枝幹上爬滿了縱橫交錯的皺紋。
那是我在世界上的第一個家。
「驚喜吧?」導演一臉期待:「這期一定能引爆網絡!回到曾經的福利院,讓觀衆們看看『聖女』更真實的一面,淚點加真善美,效果一定很好!」
我沒說話,側頭看向停在路邊的麪包車。
阿回正坐在駕駛座上假裝玩手機,實則偷偷關注四周。
而路的另一邊,紅薯在炭火上烤得滋滋作響,戴着口罩手套的章羽正在擺攤。
至於崔建國依舊騎着他那輛收廢品的電動三輪車,晃悠悠地在附近打轉。
——昨晚江刀利傳來情報,發現白凱在這附近出沒過。
崔建國懷疑白凱是也發現了這座福利院和我的關係,很可能會蓄意報復。
「還好嗎?」周詳站在我身邊,垂眸觀察我的表情。
我收回視線:「只是有點意外,這裏變了很多,很多設備都翻新了。」
不僅牆面煥然一新,操場也鋪上了塑膠跑道,還有嶄新的滑梯,漂亮的鞦韆,以及一棟全新的教學樓。
孩子們更是比我曾經精神得多,看上去營養更好,臉上的笑容更多。
周詳也微微揚起嘴角:「是你改變了這裏。」
負責接待的院長姓吳,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
她滿面笑容地迎上來,熱情地握住我的手:「顧麥女士,感謝您之前的捐款,孩子們都很期待見到您!」
這時,一羣孩子從遠處的教學樓湧出,像一羣歡快的小鳥朝衆嘉賓飛奔而來。
爲首的是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女孩,看起來不到十歲。
她一路小跑停在我面前,怯生生地舉起一本書和一支筆:「明星姐姐,我叫馨馨,你能幫我籤個名嗎?」
「當然可以,叫我顧麥就好。」我蹲下身,接過那本破舊的童話書。
翻開扉頁,我愣住了。
熟悉的插圖,熟悉的排版,還有可愛的小兔子角色。
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一本書,扉頁的角落裏還有我用鉛筆畫的一個小人。
「這是……誰給你的?」我忍不住問。
「是梁奶奶。」馨馨輕聲說:「梁奶奶說這是一個和我一樣不愛說話的姐姐的書,還說那個姐姐一定會成爲一個了不起的大人,會回來看我們的。」
我的心臟忽然模擬出一陣刺痛。
梁奶奶,也就是曾經的老院長。
正當我要說些什麼,耳機裏突然傳來章羽的聲音:「有情況,西北角圍牆外發現可疑人員,像是在踩點。」
我面上不變,低頭在書上籤下名字,然後還給馨馨:「謝謝你,馨馨,你保管得很好哦。」
「顧麥姐姐,我們能照張照片嗎?」另一個男孩怯生生地問。
「當然。」我微笑點頭,同時餘光掃視四周。
操場邊緣的樹叢中有細微的動靜,但可能只是風吹樹葉,圍牆的陰影處好像有什麼在移動,但轉眼又消失了。
合完影,我試圖把孩子們引導到更安全的地方,主動提議道:「我們去室內吧,外頭太陽還是有點大。」
導演同意:「也行,室內的光線更好控制,拍出來的效果會更好。」
她打了個手勢,攝像師們開始收拾器材,準備移動。
耳機裏再次傳來章羽的聲音,這次她的語調明顯急促,幾乎是咬牙切齒:「江刀利發現白凱了,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至少有三個有害僞人正在向福利院靠近。」
一瞬間,我的血液凝固。
危險比想象中來得更快,更嚴重。
此時此刻,一衆人被攝像機包圍,十幾個孩子在身邊,還有九個嘉賓和許多工作人員……
我該怎麼在不引起恐慌的情況下應對即將到來的危險。
「吳院長,我有個想法。」我忽然開口,看向吳院長和導演,「別光幫我一個人回憶過去了,這些嘉賓來自五湖四海,也從事不同職業,或許我們可以藉此機會讓他們同孩子們玩些遊戲,也能讓孩子們瞭解更多外面的世界?」
導演眼前一亮,顯然對這個既能增加綜藝效果又能展現社會責任的主意非常滿意。
吳院長也欣然同意:「那當然好啊!就去新建的體育館吧,那裏空間比較大。」
可剛走到半路,一聲巨響從圍牆方向傳來,像是什麼重物砸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孩子們發出小小的尖叫,工作人員也緊張地左右張望。
阿回佯裝輕鬆地走進來,臉上掛着溫柔的笑容:「啊,那個,我們是市政維修部門的,外面的工人在正常檢修呢,我進來看看內部有什麼問題哈。」
於是衆人將信將疑,陸續進入體育館,而我斷後。
體育館內部寬敞明亮,孩子們很快被嘉賓們吸引去注意力,開始分組玩遊戲。
卻見福利院門口,一道沒有雙腿的身影推着輪椅進來。
他面帶微笑:「唔,這裏面好熱鬧啊,需要幫忙嗎?」
——是白凱。
白凱的目光在孩子們的背影上逡巡,舔了舔嘴脣:「多可愛的孩子們啊,我最喜歡小孩子了,尤其是……新鮮的。」
我迅速將最後幾個孩子推進體育館,手掌在他們的後背上輕輕施力。
孩子們感受到了我的急切,雖然不解,但還是加快了腳步。
與此同時,一個紅藍相間的書包從天而降,狠狠砸在白凱臉上!
緊接着,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附近的圍牆翻過,紅領巾在胸前飄揚,穩穩擋在白凱和我之間。
江刀利!
「快進去!這裏交給我!」他頭也不回地喊道,同時從褲兜裏掏出一把閃着寒光的小刀。
白凱抹了把臉,陰森地笑了:「小屁孩,殺氣不小啊。」
我最後看了江刀利一眼,轉身進入活動室。
關門,上鎖。

-15-
活動室內的空間夠大,能攻能守。
眼下,屋裏氛圍一片和諧,衆嘉賓同孩子們友好互動。
此刻,這裏頭的氛圍一片和諧,衆嘉賓們友好互動,孩子們的笑聲清脆悅耳,大小身影跑來跑去。
導演照舊玩起分組比賽,投票有獎品的遊戲,每一對男女嘉賓帶一組孩子玩遊戲,其樂融融。
而我和周詳自然被導演分在了一組。
周詳給孩子們表演了一個簡單的魔術,一枚硬幣在他修長的指間翻飛,引得孩子們驚歎連連。
接着我又鼓勵孩子們輪流表演節目,聲音越大越好。
而周詳的藍眸從那邊假裝檢查門窗安全,實則把門窗都關上的阿回身上收回。
他看向我,眼神中帶着探詢:「出事了,對嗎?」
我沒有回答,假裝專心尋找遊戲道具。
「顧麥,你可以信任我。」
周詳在我背後說,聲音平靜而堅定。
「我很少注意人,大多數人太吵鬧,太虛僞,但你不一樣,你安靜,你努力,你像是。」他頓了片刻,似乎在搜索合適的詞彙,「像是一顆與衆不同的種子,隨時可能破土而出。」
這算是……人類的告白?在這種時候?
耳機中傳來崔建國急促的呼吸聲,還有章羽與某個對手搏鬥的悶響。
外面危機四伏,我卻偏偏在此刻聽到這樣的話。
人們喜歡「愛」這個概念,似乎勝過喜歡與他們相處的人。
「周詳……」我轉過頭,想說些什麼。
而我的話未落音,只聽外頭傳來幾聲巨響,像是有什麼重物砸在地上。
緊接着又是一聲尖利的嚎叫,聽起來根本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活動室裏的歡笑聲戛然而止。
「那是什麼聲音?」女網紅緊張地問。
「呃,是、是設備老化了!機器長時間不上油就會發出這種刺耳的聲音哈哈。」阿回立刻接話,女網紅看他就像看瘋子。
而我的耳機裏是章羽的聲音:「我解決掉一個,老崔在對付樓上那個,撐住。」
背景中傳來某種液體噴濺的聲音,然後是沉重物體倒地的悶響。
這時,活動室的窗外突然閃過一道黑影,我本能將身邊的孩子護在身後。
下一秒,窗玻璃被一隻手狠狠拍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那隻手緩緩下滑,留下幾道血痕,然後消失在窗外。
房間裏一片寂靜,連攝影機都忘記運轉。
攝像師的手停滯在半空,工作人員面面相覷,導演的嘴巴也張得老大。
「那、那是什麼?」
「什麼東西,誰在外面?」
不少孩子被嚇得抱成一團,甚至有的已經開始小聲啜泣。
「要不我去看看……」男畫家說着就要走向窗戶。
周詳一把拽住他,力道大得讓對方皺眉:「待好。」
他又抓來男說唱歌手,動作迅速而果斷:「帶孩子們唱兒歌。」
男說唱歌手愣了:「啊?兒歌?現在?」
我轉頭喊:「讓你唱就唱!」
一片混亂中,男說唱歌手和其他嘉賓開始帶領孩子們唱兒歌,《兩隻老虎》的旋律在空氣中飄蕩,參差不齊,但也成功佔據了他們的心聲。
但沒過多久,活動室的門突然被敲響。
「請問有人在裏面嗎?我是福利院的志願老師。」門外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
孩子們立刻興奮起來:「是林老師!林老師來了!」
「不要開門!」我立刻阻止了衝向門口的孩子。
活動室裏的人都驚訝地看向我。
「顧麥,你到底怎麼了?你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嗎?」導演關切道。
「好吧,其實是我安排了一個突襲活動。」我面不改色地扯謊,「我提前聘請了一個防詐反騙團隊,專門到學校模擬上門拐賣,鍛鍊孩子們的警惕意識。」
導演半信半疑,眉頭依然緊鎖,但這個理由還算說得過去,所以表情略微放鬆。
我接着面對孩子們,拍拍手:「小朋友們,讓我們玩一個遊戲好不好?名字叫『不理陌生人』,規則是現在誰都不能開門,也不能出去,誰動誰就輸了。」
而門外的敲門聲變得急促:「孩子們,是我啊,快開門啊!」
「可是林老師不是陌生人啊。」一個小男孩小聲說。
「我知道,但這是遊戲考驗的一部分。」我蹲下身,對着孩子們說,「有時候壞人也會假扮成我們認識的人,所以我們要更加警惕,知道了嗎?」
孩子們立刻信了,覺得這個遊戲很刺激,齊聲應「知道了!」
門外的敲門聲終於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窗戶那邊傳來的細微刮擦聲。
我面帶微笑:「很好,作爲大家表現好的獎勵,嘉賓老師會給你們表演各自的才藝,大家掌聲歡迎!」
各位嘉賓面面相覷,但見周詳已經帶頭拿出了他的原聲貝斯,也只能趕鴨子上架。
頓時,活動室裏的氣氛又熱鬧起來。
阿回則利用這個機會走到我身邊,欣喜道:「消息來了,白凱想跑,被刀哥去追上去回收了,章姐也幫崔部長搞定了樓上的,危機解除了!」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鬆開一直握緊的拳頭,掌心留下幾道指甲的痕跡。
然而沒過多久,一股淡淡的煤氣味從通風口飄來。
我愣了一秒,旋即道,「阿回,打開門,我們去操場!」
阿回不明所以,但還是迅速過去打開門,卻在門口愣住了——
卻見門外站着一個渾身是血的章羽:「有埋伏,他們要把這裏炸了。」
沒時間詢問「他們」是誰,我再次以消防演習爲由組織所有人離開活動室。
恐慌的氣息再次在人羣中蔓延,孩子們手拉手,跟着大人快速移動。
「往操場走!」我指揮道,「保持隊形,不要掉隊!」
剛到達操場中央,身後的主樓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伴隨着沖天的火光和濃煙衝擊而來。
「都趴下!」章羽大喊,同時撲倒了最近的幾個孩子,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們。
爆炸的衝擊波撲面,耳朵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模糊。
煙塵散去後,卻見主樓一側已經被炸出了一個大洞,火舌從窗口噴出。
孩子們都嚇壞了,有的哭泣,有的尖叫,有的則呆呆地看着他們的家被大火吞噬。
不說孩子,大人也一個比一個震驚和茫然,就算是消防演習,這也太過了。
「顧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導演也急了。
我卻沒工夫解釋,急切地清點人數:「人都到齊了嗎?」
「少了一個!」吳院長焦急道,「馨馨還在裏面!」
我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那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女孩,小心翼翼捧着我曾經翻閱無數遍的童話書。
「顧麥你幹什麼去?危險!」
周詳沒能阻攔住我,我已經衝進大火裏,闖回活動室。
熱浪迎面撲來,幾乎灼燒皮膚,煙霧刺激着眼睛和喉嚨,能見度極低。
我下意識做出人類該有的生理反應,咳嗽,彎腰,用手捂住口鼻,眼睛因爲煙霧而流淚。
但下一秒,那些反應又全部停止,我站直身體,深吸一口氣。
嗆人的煙霧充滿肺部,但對我來說沒有實質性的傷害。
我不是真正的人類,我不懼怕這些。
卻聽腳步聲傳來,從火光中走出一個身影,他四肢着地,怪異地向衆人爬來。
那居然是,老環……不對,是白凱?!
更可怕的是,他的肩膀上扛着一個昏迷的小女孩,正是馨馨。
「我『死而復生』的小獵物,好久不見。」頂着老環的臉,白凱的聲音帶着笑意,「看見我,驚喜嗎?」
章羽和阿回也緊跟衝進來。
「我靠什麼鬼東西!?」阿回在看見老環那張臉時也跳了起來。
章羽擋在我身前,隨時準備出手:「白凱?你他媽怎麼還活着?」
「哦,很驚奇嗎?江刀利殺死的那個不過是我的『替身』,而這是我的新身體。」白凱笑個不停,充滿了得意和輕蔑:「你們的殺人犯朋友,他以爲他能同我合作,以爲與我融爲一體能讓他得到永生和更強的力量。」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個字都帶着惡意的愉悅。
「但那個人類還是太愚蠢了,他根本不知道,人肉只會滋養我們僞人的血肉,當他的記憶屬於我的那一刻,真正的他也不復存在。」
「你騙了老環?」阿回表情複雜。
那個殘忍殺害自己同胞的人類,最終也這樣被自己殘忍害死。
和他手下的那些受害者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簡直像命運的嘲諷。
白凱輕蔑道:「這怎麼能叫騙呢?那些被你們稱爲有害僞人的,不過是認清了自己的本性,而你們這些所謂的和平僞人,纔是忘記了使命的叛徒!」
而不待他說完,我已經動手,一腳向白凱的腿踹去。
章羽也在同時抽刀直取白凱頭頂的生命核心!
兩面夾擊,白凱絲毫不慌。
他像貓一樣輕盈地後躍,我的一腳只踢中了空氣,帶起一片灰塵和火星,而章羽的刀刃堪堪擦過他的頭頂,削斷了幾根髮絲。
「哈哈哈!太慢了,太慢了——沒喫過人肉的僞人就是弱啊!」
白凱咧嘴一笑,那笑容在火光映照下顯得異常猙獰。
他肩上的馨馨仍然昏迷,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他隨意擺弄。
天花板上的梁木發出不祥的斷裂聲,幾塊燃燒的木塊砸落在我們之間。
四周溫度迅速攀升,煙霧越來越濃,活動室隨時可能坍塌。
「阿回,接住那個小女孩!」章羽厲聲命令,同時再次揮刀突進。
阿回猶豫了一下:「可我只有一隻手……」
「少廢話!」章羽暴喝,手中的刀如閃電般連續劈向白凱。
我趁機從側面繞過,試圖分散白凱的注意力。
煙燻得我眼睛生疼,淚水不自覺地流下,模糊了視線。
但我知道這不是真正的痛苦,而只是我這二十年模仿下來的條件反射。
真正的人類在這樣的環境中可能已經窒息或灼傷,而我們卻能繼續戰鬥。
白凱的動作快得驚人,他一邊躲閃章羽的攻擊,一邊警惕着我的靠近。
「你們這些叛徒!爲何要保護那些低等生物?」他一腳踢開一把燃燒的椅子,流星般直衝我面門而來。
我勉強閃避,但仍被椅子擦過肩膀,衣服立刻被點燃。
我乾脆就着這把火撲向白凱,幾乎同時,章羽的刀從側面划來,刀鋒閃爍冷冽的寒芒。
白凱被迫鬆開了馨馨,用一隻手格擋章羽的刀。
阿回見狀,立刻衝上前,用唯一的左手抱起地上的馨馨,連滾帶爬往門口撤退。
「我的食物!別想走!」白凱怒吼,卻被章羽和我死死纏住。
白凱被纏得不耐煩,猛地躍向天花板,雙手抓住一根橫樑,手臂肌肉繃緊,青筋暴起,他用力一扯!
整個房頂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大塊燃燒的天花板開始坍塌。
水泥和木塊夾雜着火焰從上方砸落,塵埃四濺,能見度瞬間降至最低。
「快走!」章羽推了我一把,「帶那小鬼出去!」
而阿回已經抱着馨馨衝到了門口,卻在那裏停下了,身體前傾。
「不行啊,這邊被堵住了!」他轉身大喊,身後的出口儼然已被坍塌的梁木封死。
白凱再次從天花板上跳下,落在我們三人和通往安全的窗戶之間。
他癲狂大笑:「沒人能離開!所有人都會變成我的養料,而我會變得更強大!」
章羽握緊了刀,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阿回,抱着那孩子貼着牆走,顧麥,想辦法打破那邊的窗戶!」
我和阿回對視一眼,意識到章羽想要幹什麼,「不,我們一起——」
「別婆婆媽媽的!」章羽一個刀眼打斷我,聲音中卻帶着罕見的柔和:「那畜生確實比我們強,但也未必有我想象中那麼強,老孃要拿出真本事來了!」
我知道這是謊言,白凱在三人的圍攻下依然遊刃有餘,而章羽之前就已受傷,她的衣服上的血跡已經乾涸,動作明顯遲滯。
火勢越來越猛,熱浪一波接一波襲來,時間所剩無幾。
不由分說,章羽再次猛然發動攻擊,劈向白凱的膝蓋,劃出一道銀色的弧線。
白凱輕鬆躍起,避開攻擊,卻沒注意到章羽另一隻手已經抓住了一根燃燒的木棍。
「該死的畜生!滾下你的地獄去!」章羽將木棍擲向白凱的頭頂核心,如同一支燃燒的箭矢。
白凱倉促閃避,被木棍擦過頭頂,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刺穿耳膜。
阿回趁機抱着馨馨,貼牆快速移動,我抓起附近的凳子,用盡全力砸向最近的窗戶。
玻璃碎裂的聲音清脆而令人滿足,碎片四濺,在火光中閃爍異彩。
痛苦讓白凱怒不可遏,他的動作變得更加狂野,一記猛擊將章羽逼退數步。
章羽背部撞上一堵燃燒的牆,發出一聲悶哼,但她的眼神仍舊凌厲。
「轟——!」
隨着又一聲巨響,房頂的一大塊坍塌下來,正好落在章羽與出口之間。
火焰頓時拔高,形成一道熾熱的屏障,溫度高得足以融化金屬。
「快走!」章羽的聲音從火牆那邊傳來:「別浪費我的時間!」
阿回躊躇不前:「章姐!」
「滾啊!」章羽聲嘶力竭地怒吼,聲音中既有憤怒,也有某種難以名狀的懇求。
我和阿回最終抵達穿過的窗口,崔建國早已在外面急得團團轉。
阿回上半身探出滿是玻璃渣的窗框,小心翼翼把昏睡的馨馨交給崔建國,帶到安全地區。
而我回過頭,煙霧中,我看不清章羽的身影,只能聽到金屬撞擊的聲音和白凱的咆哮。
每一次撞擊都伴隨着火星四濺,每一聲咆哮都充滿了痛苦和憤怒。
我幾乎能想象她在火焰中的樣子:那張美豔的臉因爲憤怒而扭曲,卻依然倔強地面對着比她強大數倍的敵人。
我大喊:「章羽!馨馨安全了!你快出來!」
而回應我的,依舊是章羽的不耐怒吼:「你也滾!老孃看見你就煩!」
如果是真正的人類,她們在這種時候會想笑,還是會想哭?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還想再看一次那雙漂亮的眼睛衝我翻白眼。
火牆後又傳來一聲巨響,接着是白凱的慘叫:「你瘋了?!這樣你也會死的!你想和我同歸於盡嗎?!」
他的聲音中第一次帶上了人類般的恐懼。
「章羽!!」我的聲音撕心裂肺,彷彿要闖過那道火牆,把她拽出來。
「閉嘴!我騙了你!騙了老崔!」章羽的聲音已經模糊不清,卻出奇地平靜:「我那個人類前男友,他根本不是惡有惡報被什麼有害僞人喫了——」
「他是被我喫了。」
我毫不猶豫地大喊:「那是他活該!換我我也啃死他!根本不需要有負罪感!你比誰都配活下來!」
骨骼斷裂的聲音,金屬撞擊聲,以及某種液體被刺穿噴濺的聲音。
最後,我聽見章羽輕輕的笑聲。
「顧麥,謝謝。」
緊接着,整個房間被一股強光吞沒,氣浪將我推出窗外。
我重重落在地上,被廢墟掩埋,頭頂上的活動室徹底坍塌。

-16-
救援人員在我醒來後不久趕到。
警笛聲劃破天空,紅藍交錯的燈光在廢墟上跳動。
我在阿回的幫助下從廢墟里爬出來,他的左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幾乎要捏斷。
我看到消防員已經開始滅火,救護車和警車停滿附近的空地。
馨馨已經被送往醫院,其他孩子和嘉賓都安全疏散到操場的另一端。
「顧麥!」江刀利穿着沾滿灰塵的校服,小小的身影在混亂中穿行,朝我跑來。
而不遠處,崔建國坐在石磚之上,他的嘴角有傷口,鬢角的頭髮燒焦一片。
當他看到我時,那雙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安慰,但隨即又陷入更深的陰霾。
「章羽呢?」我急切地問阿回,「白凱呢?」
阿回停頓了一下,腳步微微一滯,眼神複雜地望向那片仍在燃燒的廢墟。
「搜救人員……發現了兩具屍體。」
他終於說出口,聲音幾乎微不可聞,被環繞四周的噪音淹沒。
我的心刺痛,可那種痛也只有相當模糊的輪廓。
彷彿隔着湖面觀看水下小小的金魚,魚尾的豔色對於岸上的人來說,不過是一陣微妙而燦爛的漣漪。
波紋擴散、消失,最後一切歸於平靜。
「是我不夠快。」江刀利咬牙道:「該死的。」
「顧麥!」一個聲音從後方傳來,我回頭,看到周詳快步走向我。
見狀,江刀利等人自發地走開了幾步,騰出空間,但依然保持警惕,目光不時掃過周詳的身影。
周詳的襯衫被劃破了幾處,一道細小的劃痕從他左眉延伸到太陽穴。
但那雙眼睛仍然蔚藍如洗,在混亂而混沌的現場中格外醒目。
「你還好嗎?」他上下打量我,似乎在確認我有沒有受傷。
那雙眼睛中的關切讓我感到一絲不自在,彷彿他能看穿我的僞裝。
「我沒事。」我搖頭。
「你不該那樣衝進去。」周詳的話語不是指責,而是一種剋制的擔憂,聲音低沉而柔和:「那樣的危險,你就不怕嗎?」
我沒有直接回應,許久,只是問:「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非人類的存在嗎?」
周詳沉默片刻,藍眸中映着燃燒的廢墟:「我相信有很多事情是我們無法解釋的。」
既沒肯定也沒否定。
很快,警方就將整個福利院圍起,黃色的警戒線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攔住了好奇的圍觀者。
警察們忙碌地記錄現場,對話聲、無線電交流聲織成一片嘈雜。
我再次看見那個曾在樹林裏見過的賀隊,他穿着筆挺的制服,指揮幹練。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而複雜,接着卻是大步走向崔建國。
「崔隊長。」賀隊喊出一個陌生的稱謂,意外的敬重:「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您。」
崔建國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塵:「小賀,別來無恙。」
賀隊點點頭,環視四周:「這裏到底是什麼情況?」
「自殺式襲擊。」崔建國簡潔道,「我也是聽到些風聲才趕過來的。」
賀隊眯起眼睛:「可爲什麼是這個福利院?爲什麼是……」
賀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着明顯的疑慮和探究。
「兇手就是衝着顧麥來的。」周詳忽然開口,打破了緊張的氛圍,「顧麥最近在網上風評很好,是好人好事的典範,也是罪犯的對立面,他可能因此心懷怨恨,故意挑選節目拍攝期間,想在死前再帶走一批人,報復社會。」
賀隊皺眉沉思,手指輕輕敲擊着下巴,顯然在權衡這個解釋的可信度。
這時,一名警察跑過來:「賀隊!」他的聲音中帶着難以掩飾的興奮,「發現的男性屍體符合嫌犯老環的特徵!」
賀隊爲之一振,身體微微前傾,他來不及打完招呼就跟上去:「崔隊長,我先……」聲音隨着距離的增加而變得模糊。
崔建國點點頭,眼神中帶着某種難以名狀的思緒。
周詳也被導演叫走,安撫其他驚魂未定的嘉賓和工作人員。
「這次的事故大概會被定性爲一起連環殺手策劃的自殺式報復襲擊。」崔建國注視遠處忙碌的衆警察,「爲了報復社會,他才特意選擇了一個有名人和攝像機的場合。」
「所以……」崔建國的手動了動,像是想摸煙盒,但最終只是緊握成拳。
「所以,她最後說了什麼?」
我閉上眼睛,回憶那個瞬間:「她說,謝謝。」
崔建國愣了一下,然後轉過身,背對我。
「……章羽會被記住嗎?」我輕聲問。
「不知道。」崔建國聲音嘶啞,「但她的屍骨會被安置在我們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
一種奇怪的平靜降臨在我身上,那種彷彿水手在風暴前感受到的平靜——
不是真正的寧靜,而是感官過載後的短暫空白。
那一刻,我只是不停地想。
如果我們是真的人類,或許我們會更悲傷。
應該更悲傷。
煙塵瀰漫中,警笛聲遠遠近近,消防員們忙碌滅火,醫護人員照顧受驚的孩子們。
攝影機不知何時已經停止運轉,嘉賓和工作人員都呆呆站在一旁,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所以,這就是結局了?」阿回望向遠方,獨臂在身側垂下,形單影隻。
「沒有結局。」崔建國沉聲說,轉過身來:「生存本身就是一場無休止的戰鬥。」
「休整一天,明天重新集合。」
……
最終,廢墟被清理,瓦礫被運走,火災被調查,真相被掩埋。
警方在灰燼中發現的那具成年男子的屍體殘骸經 DNA 比對,確認爲連環殺人案的兇手老環。
這一發現迅速登上了各大新聞網站的頭條,照片、視頻、分析文章鋪天蓋地。
而福利院這場災難最終被認定爲一場由連環殺人犯組織策劃的自殺式報復襲擊。
媒體大肆報道,解說員高談闊論,心理專家分析兇手的扭曲心理,社會學家討論暴力行爲的根源。
然後,一切歸於平靜。
人們總是能夠接受簡單的解釋,即使它掩蓋了更深的真相。
新據點的門被推開,崔建國走了進來,一手拎着幾袋外賣,一手夾着文件夾。
「開會。」
三人圍坐在新置辦的會議桌前,桌面上攤開了幾份資料和一張城市地圖。
崔建國開門見山:「白凱不是孤立事件,有害僞人的活動開始從單打獨鬥發展爲團體作案,小江發現至少有三個類似的團體在城市不同區域活動,而他們似乎在招募——不僅是有害僞人,還有人類。」
「人類?」我驚訝:「會有人類願意幫助那些視他們爲食物的怪物?」
崔建國點燃一根菸:「利益、權力、或者更病態的——羨慕,我們的壽命比人類長,身體比人類強,不乏一些人類想要追求這種不平等。」
「人類最大的弱點不是貪婪或憤怒,而是希望,即使在最黑暗的處境中,人們也會本能期待情況好轉,而這種希望往往是最容易被操控的。」
「就像我們僞人對於人類情感的渴望一樣。」江刀利思考道,「我們可以模仿,可以學習,可以成爲本能,只是永遠不會真正擁有,而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
「老環是第一個被忽悠的可憐蟲,他以爲自己能獲得永生,結果變成了白凱的養料和皮囊。」崔建國吐出一口煙霧,「現在的問題是,他不會是最後一個,這種合作模式正在增多。」
「我們人手不夠。」江刀利直接指出問題所在。
崔建國點頭:「所以,我們需要擴充回收部。」
阿回眼前一亮:「意思是我們要出更多同類,甚至讓一部分人類也加入?」
江刀利皺起小眉頭:「小心點,人類和僞人之間的關係還是很複雜。」
「我想全世界的關係都很複雜。」我說,「我可以出錢,作爲回收部的經費。」
崔建國意外地看向我:「你那節目不是停播了嗎?」
「但現有幾集的熱度因此翻了好幾倍。」我道:「導演似乎很喜歡我,說下一季不管我單不單身都還要找我,而經紀公司幫我簽了其他的影視劇,片酬翻了十倍。」
「可那些都是你的錢。」崔建國嘴裏的菸頭抖了抖,灰燼落在桌面上,形成一小撮灰燼。
「按理來說是我的錢。」
我拿出一張銀行卡推到他面前,微笑道:「但現在『理』在我們手上。」

-17-
半年後,《看見吧愛人》第六季播出,收視率創下史上新高。
而在各大社交媒體平臺上,一個新的話題悄然興起:#我可能遇到了僞人#
這個話題就像一匹野火,從最初的幾個零星帖子,蔓延到如今的數百萬條討論。
無論何時點進去,裏面都有數不清的奇怪經歷分享。
從一輛穿梭在城市之間的電動三輪車,彷彿一個修補 bug 的古老程序,到半夜看見小學生在飛檐走壁……
每一條消息都帶着一絲真實與虛構的交織,難以辨別真僞。
例如知乎上有那麼一個點贊過萬的故事,說在城市的某個夜晚,一個眼神癲狂的男人正在窺視一對情侶。
他舔了舔嘴脣,正準備出手,又忽然停了下來——
因爲一個小學生模樣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手裏握着一把鋒利的小刀。
「你好,我是來回收你的。」男孩平靜地說,「請你別掙扎,掙扎也沒用。」
在這個城市裏,有人類,有僞人,有害的,和平的。
他們共存,他們對立,他們守護,他們毀滅。
這是一個屬於所有人的世界。
但這些帖子大多被當作都市傳說或知乎小說,但總有那麼幾個帖子,會收到一條私信:「想聊聊嗎?來這個地址吧……」
與此同時,在城市的某個角落,一家兩元商店剛剛開張。
老舊的街區, 斑駁的牆面,店鋪的招牌簡單而樸素, 下面小字標註「樣ťū́₌樣俱全, 件件兩元」。
「這是贈品嗎?」顧客困惑地看着那本普通的筆記本。
而面前只有一隻手的店主眨了眨眼:「是一個新世界的邀請函。」
排到隊伍末端的我時, 我望着那雙淺棕色的眼睛, 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認真的?這就是你想了三天的招聘詞?這麼中二?」
阿回咳嗽一聲,強行轉移話題:「網上關於你的那些陰謀論還沒消停嗎?」
「越來越多了。」我輕嘆, 「有人說我是外星人, 有人說我是政府祕密實驗的產物,還有人說我是 AI 虛擬偶像, 反正越來越離譜了。」
阿回咧嘴笑道:「而真相反倒很簡單。」
我不置可否,把一籃子零食推到他面前:「結賬, 我剛算過了,二十二塊。」
「好的。」阿回信任地接過籃子, 然後拿計算器重新一件一件算, 「一共十二塊,支付寶還是微信?」
「……經費里扣。」
「對了,福利院那個叫馨馨的小女孩怎麼樣了?」阿回又問。
「她很好。」我回答,「她現在每週都給我寫信, 說長大想成爲和我一樣的人。」
這時, 店鋪的風鈴響起清脆的叮噹聲,又有兩人走進商店。
崔建國叼着煙, 帶着笑意:「老闆, 有老白乾嗎?」
後面跟着穿着校服,揹着書包的江刀利:「小麥,你找我們?」
我點頭,長話短說:「現在我的資金比較寬裕, 所以我考慮開一家自己的公司,但我一個人恐怕不行, 需要幫手。」
我的視線落在那三人身上。
「別看我, 我只有一隻手。」阿回立刻擺手。
「別看我,我還得上學。」江刀利也跟着說。
「別看我,我是部長。」崔建國理直氣壯。
我:「……」
……
「所以, 你是說你想自己創業?」
夜晚,周詳坐在大樓頂端的咖啡廳裏,手指輕輕敲擊桌面。
自從福利院的事件後,我們已經有段時間沒見面了。
「算是吧。」我點頭:「我想自己開一家福利院、學校還有更多更多。」
「爲什麼找我?」周詳問, 眼睛像一片深藍的海, 平靜卻深不見底。
我想了想:「因爲你瞭解我, 比大多數人都瞭解我。」
周詳沒有立刻回應,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
霓虹燈和車燈在黑夜中構成一張巨大的網, 將無數生命連接在一起。
「我一直在想。」他最終開口,「如果我的頭頂也有一個小洞,那我是誰?我是真實的周詳, 還是某種……複製品?」
「你是誰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想成爲誰。」我說。
「那你呢, 顧麥,你想成爲誰?」
「一個對得起自己存在的人,無論我是人類還是別的什麼。」我頓了頓, 「就像一個長得像章子怡的救世主那樣。」
周詳愣了愣,忽然笑了:「我明白了,那麼你的公司有名字了嗎?」
「有了。」我站起身:「就叫——」
僞人回收部。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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