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劫

太子喜歡了十年的白月光回來了。
她站在我面前趾高氣揚的說道:「你,滾回去。」
我提起裙襬上了馬車後對她笑了笑:「不好意思,這個位置,你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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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定國侯府培養了十年的太子妃候選人。
太子已經到了非我不娶的地步,皇帝也沒辦法。
畢竟我無論是家世、樣貌、才識,都是秀女中一等一的。
最後一輪殿試,只有皇帝、皇后和太子在場。
皇帝問我:如若讓你從此捨棄侯府的一切,只爲了與太子在一起,你可願意?
「臣女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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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我的這個答案,定國侯十分滿意。
侯爺手握兵權,皇帝十分忌憚。
定國侯看着我這張臉,朗聲笑道:「好啊,妙啊,上蒼憐惜我,把你賜給了我。」
我是定國侯從難民中救出來的。
他替我安葬了父母兄弟,收我爲養女,對外宣稱我是定國侯夫人的嫡女,早些年體弱下鄉養病。
我跪拜在地:「是女兒要感謝父親,給了女兒新生。」
「好,我們十年謀劃,就等這一朝了。」

-3-
春日宴上,太子第一次見到我。
他盯着我看了許久,才緩緩問我:「你可認識伯爵府嫡女甄玉亭?」
我搖搖頭,疑惑地看着他。
「你們長得真像,不過她眉間有胎記,恰巧生成一朵蓮花的模樣,倒添了一分韻味。」
我略帶羞澀地說道:「我剛回京城不久。這位姐姐今日沒來嗎?」
太子搖搖頭,有些失落:「她避嫌,不願意見到我。」
我笑道:「公子生得這樣好看,饒是女人都未必能比,怎會有人不願意見到這張臉呢?當真是不懂得珍惜。」
那天以後,太子記住了我。
長得很像甄玉亭的定國侯嫡女——顧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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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到定國侯府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能被選中,是因爲長得像甄玉亭,那個從小就讓太子跟在身後噓寒問暖的伯爵府千金。
定國侯並不避諱他救我的目的,我也不避諱我知道他的目的。
我們一直虛僞地以父女相稱,不過做戲給外人看罷了。
他保我衣食無憂,我助他完成大業。
定國侯買通人在甄玉亭每日喫的藥中動了點手腳,甄玉亭腹瀉了兩三日,不得已缺席了春日宴。
癡心的太子只當佳人避着他。
哪家姑娘不避着他呢,走得近了明日傳言就滿天飛,稍有不慎還連累家裏。
但我不,我可不知道他是太子,我只當他是個富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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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栗子燉雞是宮裏御廚做的,你嚐嚐。」太子貼心地夾起一塊雞肉一塊板栗。
我淺笑道:「多謝公子好意,可我喜歡沒有栗子的栗子燉雞。」
太子愣了愣,試探般地又夾起一道油燜蝦,「這道菜油而不膩。」
我沒有拒絕,優雅地喫完了一隻蝦後才說道:「味道是好,但我卻覺得活蝦還是清蒸水煮才能保留蝦的原味。」
太子不再掩飾他臉上的震驚和喜悅。
「你和她就連飲食習慣都一樣。」
當然一樣了,這可是定國侯花了大價錢纔買通的消息。我對她的生活習慣比自己還了解。
「是ẗũ̂₁嗎,那當真是和那位姐姐有緣分了。」我一臉欣喜地說道。
論演技,我都佩服自己,畢竟每天都在演戲,很難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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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後,人人都知定國侯家的嫡女與甄玉亭有八分相似,和太子聊得十分投機。
街頭巷尾都在笑我被太子當做了聽話恭順版的甄玉亭。
定國侯爲此罰了我禁足,丟了定國侯的臉面。
太子心中有愧,買通了侯府的管事,託人給我送了一對玉蘭花耳墜子。
在英國公老夫人的壽宴上,世家小姐們都穿金戴銀彰顯着身份,只有我佩戴着那副玉石耳墜。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甄玉亭,眼裏盛滿了冷漠。
「這是太子送的吧?我最愛玉蘭花,他特意命人做了一副,可惜我不喜歡。」
她輕飄飄地用所有人都能聽得到音量說完這句話後,眼皮都沒抬一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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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我是甄玉亭替代品的事實似乎坐實了。
那些日子,各家夫人小姐茶餘飯後,都在笑我東施效顰、愚人做夢。
定國侯和我坐在院裏喝茶,聽管家彙報現在這件事傳得有多麼沸沸揚揚。
「林子裏多放些鹿,是時候圍獵了。」定國侯吩咐道。
每年立夏那日,武官們都會帶着家眷去圍場圍獵。
別家小姐在篷下喝茶賞景時,我騎着馬挽着弓和世家公子們一起追兔逐鹿。
「她喜靜,平時多是讀書作畫。」太子騎在自己的汗血馬上說道。
我微微一笑,「我鄉下養大的,喜歡遼闊的天與地,不似一般世家小姐金尊玉貴。」
太子微微一愣,「有些風言風語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沒再說話,勒緊繮繩拉滿弓朝着那隻鹿而去,一箭射中。
那天太子盯着我的背影,看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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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次見到甄玉亭,是在皇后的姐姐伯陽夫人的詩會上。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詩會,打斷了甄玉亭一直保持着的不敗紀錄,成爲了魁首。
伯陽夫人讚歎我文能吟詩作賦,武能騎馬逐鹿,是同齡貴族小姐中的頭號人物。
「可是穿着未免素淨了些,倒不像是侯府的嫡女。」
我笑着說道:「最華貴的莫過於皇上、太子的恩賜,太子可憐小女幼時多病送了這玉蘭花耳墜祈福,小女自當珍惜。只是玉蘭花雅緻,素衣更相配。」
伯陽夫人自然也聽說了這耳墜的來歷,笑道:「甚好,素雅純淨,與你很搭。來人,去取了我的玉簪花釵。」
伯陽夫人喚我到她跟前,把釵子簪在我發上,這釵子白玉素雅,青玉純粹,搭配的紫玉猶如一律青煙,又點綴了幾片金葉彰顯貴氣。
「這是太后賜給我的,天下就此一支,今日瞧着倒與你這耳墜很搭,便贈予你了。」
詩會客散時,路過甄玉亭,我低聲道:「玉蘭花不只高潔,還能迎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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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間有那麼一類人,比起快速得到獵物,他們更享受看獵物入陷的過程。
甄玉亭便是如此。
縱使她自命清高,也不會對太子妃的位置毫不心動。但她更喜歡太子讓她成爲衆人羨慕的對象討論的話題中心。
太子對甄玉亭的癡心感天動地,夏日他送去封存好的冰塊,冬日他送去上貢的暖手爐。
禮品甄玉亭悉數收下,卻始終對太子客氣疏離,彷彿避嫌一般。
如果沒有我的出現,太子大概會因爲得不到更覺珍貴而一直做舔狗。
可是我出現了,我比她更像她,那個把慾望和心思藏起來的甄玉亭。
我懂得如何讓皇權集中區的人開心,比如伯陽夫人。
別人再怎麼議論我,只要她能覺得我向皇權低頭,恭順地臣服於太子,以太子賞賜爲榮,那就夠了。
甄玉亭最蠢的地方在於,她雖能勾着太子的魂兒,卻打着其他皇家人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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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後,有了伯陽夫人坐鎮,誰也不敢亂嚼舌根。
而我,成爲了京城裏各家宴會上爭相邀請的人。
無論馬球投壺,還是詩會插花,我都能完美應付。
日子一日日地過,不變的是我牢牢鞏固的皇權恩賜——玉蘭花耳墜和玉簪花釵。
我從夏日戴到了立秋——功勳世爵家女眷向皇后請安的日子。
皇后看着我的穿戴,笑道:「寒玉生得乾淨,只是也該做些華服好彰顯侯府貴氣。」
我俯身一拜恭敬地說道:「父親常說錢財乃身外之物,貪多無益,教導我們比起貴重更應明白適合。侯府所得一切皆是皇恩,日常時刻銘記不敢逾越。」
皇后很滿意,「果真如姐姐說的一般懂事。」
離宮時賜了我一車首飾穿戴,命掌事姑姑傳話給我,「姑娘如今正是花一般的年紀,合該穿得嬌俏些。」
甄玉亭自然也去了,只是按照家族位分,我在她上席位。
皇后心力有限,同樣的一張臉便不會再想花時間看第二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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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後,伯陽夫人在家中設宴邀請貴族們喫蟹賞菊作詩。這次太子也在。
上一次詩會被我搶了風頭的甄玉亭這一次改爲了作畫,菊花被她畫得淡雅極了。
太子讚歎道,「玉亭姑娘的畫作便是面對國手也並不遜色。」
甄玉亭一邊客氣地多謝太子一邊高傲地看向我,彷彿在說:「瞧瞧,我動動手指頭太子就巴巴地來了。」
隨着她的目光,太子也看向我。這次我沒有再戴他送的玉蘭花耳墜,而是換了皇后送的首飾衣裳。太子的表情瞬間有些落寞,畢竟他也知道我很看緊那對耳墜。
「寒玉姑娘,可會作畫?聽姨母說你文采極佳。」太子終究沒有忍住問道。
我抬頭微微一笑,「不會,在玉亭姐姐面前,我不過班門弄斧。」Ṱū́⁽
甄玉亭滿意極了,客散時高昂着頭上了馬車,險些踩空。

-12-
秋高氣爽,我和定國侯ṭŭ̀⁾去郊外垂釣,得了好些鮮美的活魚。
定國侯命人給太子送了一筐去,一同送去的還有前些日子太子一直苦尋的字帖。
隔日,太子送回了字帖。
原來是管家疏忽,送去的並非字帖,而是一幅《秋日豐收圖》。
管家跪在地上,「侯爺吩咐從書房取了裝好的卷軸去,小的眼拙拿錯了。」
太子倒並不生氣,「無妨。本王今日上門叨擾,是想問問這畫的來歷,實在是上乘之作。」
定國侯笑道:「是小女寒玉那日垂釣回來,畫的郊外農家豐收景象。讓太子見笑了。」
太子一臉欣喜,「侯爺謙虛了,寒玉姑娘的作畫水平可比肩大家。本王今日有幸一觀,大飽眼福。日後如有機會,定要向寒玉姑娘討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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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那幅畫後,太子心頭便擱着事了。
三天兩頭地藉着尋字帖、切磋箭法、下棋等由頭往定國侯府跑。
可偏巧秋日露重風大,我染了風寒,不便見客,便一直沒有拜見過太子。
但病中無聊,也需要一些排遣,便作了幾幅畫。無非是秋菊、楓葉、秋日大雁和病中倚窗觀景的女子。
定國侯疼女兒,把這些畫掛在書房日日看着,便如見到女兒一般。
於是每一幅太子都點評過,他越是讚歎我的畫,便越想見到我的人。
我估摸着時機也該到了,定國侯便開始廣邀賓客參加月初定國侯夫人的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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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宴上除了一等的席面外,還設了許多活動和彩頭,力求賓客能盡情玩樂。
畫作的彩頭是一幅倪寅的《秋居空山圖》,這幅畫甄玉亭臨摹了好幾遍。
她自然最積極地開始作畫,毫無疑問得到了賓客們的一致好評。
可是太子始終沒有點頭,他看了畫作許久,「寒玉姑娘不作畫嗎?」
我掩面輕咳,「我就不獻醜了,況且身體還未痊癒。」
甄玉亭臉色難看極了,她第一次見到對自己略顯失望的太子,怯生生地問道,「太子殿下可是嫌我畫得不好?」
太子這才發現自己的心上人不開心了,「玉亭姑娘畫的,自然是好極了。」
客散後,我和定國侯在書房看着幾幅畫,笑道:「用一幅倪寅的畫,換她在太子心中不是優選的結果,值了。」
這是第一次,太子明知甄玉亭喜歡什麼,卻沒有極力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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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好全後,趕上了太子來拜訪,恰巧定國侯出去練兵,我便陪着太子在書房坐等。
「寒玉姑娘,我一直想問你,你作畫的造詣如此之高,爲何從不顯露?」太子這個問題已經憋了太久。
我淺笑道:「從前我只當殿下是個富家子弟,知曉殿下身份後,才聽說了殿下和伯爵府甄家姐姐兩情相悅,自然得避着些,不能搶了姐姐的風頭。」
太子聽到那句「兩情相悅」後,明顯臉色一沉。
我又接着說道:「這些原是我的心裏話,感念太子當初送我耳墜把我當作知己,纔會說了出來。我也並非不知分寸之人。雖與姐姐相貌有八分像,但凡事講究先來後到,縱使我也有意,卻不能仗着相像便奪人所愛。還望殿下理解。」
太子是聰明人,他自然也聽懂了我有意的並不只是那幅畫。
「寒玉姑娘,你若是有兩個樣貌年齡學識都相仿的姐妹,一人對你避而遠之高傲自潔,另一人卻自在暢快願與你親近,你會選擇哪一位?」太子聽完我的話後問道。
我笑道:「自然是後者,我並非癡傻,不會給自己找罪受。」
太子也朗聲笑道:「本王也並非癡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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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太子走時,送了我一隻羊脂白玉手鐲,他說:「天下僅此一隻。」
初冬時,伯陽夫人得了上等的鹿肉,邀請了些年輕晚輩去家中烤鹿肉。
伯陽夫人坐在暖榻上笑道:「冬日總覺得身子乏,你們年輕人多些,熱鬧熱鬧,我還精神些。」
我瞧了一眼,這一屋子貴族嫡女年齡相仿,估計和太子選妃有關係。
「玉亭的鐲子透亮,很襯你呢。」伯陽夫人一眼就看到了甄玉亭腕上的鐲子。
甄玉亭笑道:「夫人眼光極好,這是太子送的生辰禮。」
伯陽夫人又看了一眼我,笑道:「不過寒玉的那隻羊脂玉鐲子,倒是更精貴呢,是太祖專爲端貴妃做的,太祖曾說端貴妃是他唯一知己呢。看來太子很是喜歡你呢。」
甄玉亭臉色難看極了。
她生辰,太子送了好幾車禮物,但都不如這一隻羊脂玉鐲子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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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就是太子選妃,甄玉亭往日的驕傲無法再繼續僞裝。
隔天,她便約我去茶樓一坐,抹着淚向我道歉,「實在是我不該,讓妹妹承受那些閒言碎語,被人嚼着舌根說妹妹學我。以後我們就是親姊妹,再有人編排你,我定撕爛他們的嘴。」
我一臉感動,「姐姐,我們本就是天註定的緣分,能和姐姐相好是我的福氣。」
甄玉亭哭得梨花帶雨,「終歸是我對不起妹妹,妹妹貴爲侯府嫡女,卻被太子當做了與我置氣的棋子,這實在不公。」
我聽到這裏,臉上的感動已經轉變了失落。
甄玉亭便繼續說道:「我知道,妹妹也是驕傲的,這世間好男子千千萬,定然不能做人家的替代品。前幾日我生辰,太子還命人送了好幾車禮,我卻想到了妹妹此時心裏該是難受的。」
見我低頭只顧着哭不說話,甄玉亭嘆了口氣。
「我的好妹妹,我也是疼你,才說這番話的。如若妹妹信我,我去替妹妹求了太子,讓太子還妹妹一個自由,讓太子知道你是金枝玉葉的顧寒玉啊。」
甄玉亭連聲嘆氣替我鳴不平,又一口一個心疼我被人利用。
她是篤定了以我的家世才貌會不甘心做他人的替身,但她算錯了,我可是願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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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的親姐姐甄玉亭便約了太子吟詩作對,然後把我的爲難和委屈悉數說給了太子聽。
其實她怎麼和太子說都不要緊,我甚至希望她說得越沒譜越好。
我命人把那羊脂玉鐲子封好送回太子府,卻留下了玉蘭花耳墜子。
又在定國侯和太子商議事情時,命人去請他回府,「侯爺,姑娘哭暈了過去。」
太子跟着定國侯到侯府時,我剛醒來。虛弱地跪拜在地上向太子行禮。
「寒玉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太子。」我眼裏蘊淚嘴角含笑。
「你,早就不願意再見我了吧,是我唐突了。」太子或是想起來了甄玉亭的話。
我努力控制着眼淚,「只要太子和姐姐相愛如初,不論是天下獨一隻的鐲子,還是天下獨一人的太子,寒玉都願意聽姐姐的話,歸還給姐姐。」
太子轉身離開的背影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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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太子微愣了半刻後,還是沒有回頭離開了,我知道要想讓他心中的白月光崩塌,這力道還不夠。但沒關係,有了細微的裂縫後,破碎便是早晚的事情。
太子沒再來看過我,倒是甄玉亭來得勤了。我也從不催她走,反而時時與她在一塊。於是當伯陽夫人下帖邀我前去小坐時,她自然是跟着去了。
看到甄玉亭,伯陽夫人明顯不悅。
「寒玉啊,你可知農夫與蛇?有時不可待人太好。」甄玉亭去更衣時伯陽夫人說道。
我淺笑,「可玉亭姐姐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什麼都不缺,圖謀不了我什麼。」
甄玉亭回來後,伯陽夫人便輕飄飄地說了句,「寒玉姑娘,你這不爭不搶的性子像極了皇后,我那妹妹當初也是順其自然,沒想到上天眷顧成爲了皇后。」
這句話,足以壓垮甄玉亭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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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數是誰都說不定的。這一點甄玉亭比我更清楚。
我對她來說是從未想到過的不定數,而要除去不定數的唯一方法,就是讓其不存在。
從伯陽夫人府裏回來後十多日,甄玉亭都沒有約過我,我估摸着她在做準備。
果然,ṭű̂⁶她派人來請我,說別院的湖中結滿了冰,邀我一同去冰嬉。
甄玉亭穿着冰鞋在冰面上起舞,還拉着我一塊兒玩,親熱得彷彿我們已經認識了十多年。
待我們快到湖中心時,甄玉亭拉着我轉圈,許是轉了太多圈,鬆開手時我便向着湖中心飄了過去。腳下的冰也迅速出現了裂縫,我心裏清楚這是甄玉亭安排好的。 
這冰縫,如同太子心中的懷疑,都在加深、擴散,然後逐漸放大。
我佯裝摔倒,撲倒在冰面上,抓住了一大塊冰,儘量穩住身體趴在冰塊上。
冰面涼得透心,但我知道這是最好的一次機會。我在等,等着太子出現。
看到太子帶着人在甄玉亭的哭聲ŧú₅中趕過來時,我慢慢滑下那塊冰面,掉進了冰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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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肉計我一般不會用,傷身。但既然有機會了,那我就要充分利用。
醒來時我已經在定國侯府了。聽說是太子送我回來的,這會兒還在外廳等着。
「多謝太子救命之恩。本想着邀太子一睹姐姐舞姿,卻不想添了這些麻煩。」我努力穩住身子行了個禮。
太子立刻扶起我,帶着些責備問道:「你南方長大,明明可以拒了這次邀約。」
我努力扯出了一個蒼白的笑:「近來姐姐心情好,不似從前一般和殿下鬧彆扭,寒玉想着只要姐姐能高興,和殿下便能一直好着,故而不忍心掃了姐姐的興致。」
我看得很清楚,太子眼底有了一層怒氣。
「你當她是親姐姐,她卻未必替你考量。」
那日後,太子每日都命人送來些燕窩補品,而我也一直稱病謝絕了甄玉亭哭啼啼的道歉和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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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初二,便是京城裏最熱鬧的時候。從早到晚,家家都有宴席。
得知伯爵府的宴席定在了初四,侯府便定在了初三。
甄玉亭廚藝了得,我也爲此苦學了一陣,奈何只學會兩道拿手菜,不過足矣。
這頓家宴我親自操持,一般官宦家的姑娘總是矜持些,當家操持的本事總不敢展露。賓客們雖然驚訝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居然主持家事,但我事事安排妥當,一道炙羊肉比酒樓做得還好,便紛紛被我折服。
隔日,伯爵府的家宴甄玉亭也親自操持,雖然主桌上所有菜都是她親自烹製,但畢竟錯過了最先時機。
於是京中人人都在說,甄玉亭這是見我得到了肯定,慌慌忙忙地跟着效仿。
「可是怎麼比得了呢,人家可是侯府的嫡女,爵位上差了一大截呢。」
瞧瞧這風向轉變有多快,不過一年的工夫,閒言碎語中我就從替身變成了被模仿的原身。

-23-
年後,選秀名錄確定的節骨眼上,人人都謹言慎行,謝絕外出。
我帶着自己親自做的栗子糕去向皇后請安。
「寒玉此番入宮,雖也懼怕別有用心之人揣測是來討娘娘的好,但卻覺得不管日後是何身份,都是敬仰着娘娘的。只要有娘娘在,就該記着老祖宗的規矩,前來請新年安。」
皇后聽完這番話,拉着我的手感嘆道:「各家姑娘都緊繃着弦想做太子妃,只有你懂事不忘規矩。」
我陪着皇后又說了好些話後,皇后乏了,「去,請太子來,親自送了寒玉回去。」
雖說是太子選妃,但最終做決定的,卻是皇上和皇后從太子中意的人裏挑選。

-24-
「殿下,寒玉也在選修名錄裏。」坐在馬車上我主動說道。
太子沒說話,看了我一眼示意繼續說下去。
我笑道「從前殿下說姐姐避着殿下,寒玉心想既與姐姐相像,能讓殿下寬心一些也是寒玉的造化,因此明知那玉蘭耳墜是爲姐姐做的,依然佩戴着,想着哪怕殿下把我當做姐姐的替身也無妨,只要殿下心頭舒服就好。」
說完嘆了口氣,「如今,姐姐和殿下已經解了心結,那寒玉自然不用陪伴在殿下身旁。以免姐姐看到心生不悅。」
「這些也是她教你說的?」太子冷冷問道。
我忙跪拜,「是寒玉自己的想法。本想着做個替身起碼也能分得殿下一些注意,可正主如今在這兒……」
「如若本王不把你當作她,你可願意留下?」太子伸出手扶起我問道。
我一直蓄着的淚水立刻奪眶而出,「寒玉從未奢求過會有這樣一日。」
奢求,那便是求過。

-25-
選秀的名錄公佈了,我和甄玉亭都在冊,這是意料之中。
初選是由伯陽夫人過目的,她熟知京中各個女子的品性和容貌。初試過後的面選,是太子和皇后一起挑選,最後是殿試,皇上挑選。這個流程我早就打聽好了,所以纔會故意那樣說,我要讓太子心裏記着這件事。
初選結束後,進入面選的秀女們被安排一起住在宮中,等待三日後的面選。
甄玉亭塞了銀子給掌事姑姑,和我住了一間。
我當着她的面整理着行囊,取出一套水綠色衣裙,「這一身是母親準備的,說是皇后喜愛水綠色,這衣裳的款式也是伯陽夫人最愛的,說是宮中盛行的。就連着頭面啊,都是之前皇后親賞的。」
甄玉亭笑道:「那妹妹穿着這件衣裳豈不是勝券在握?」
我也笑道:「姐姐你忘啦,咱們之前說過的,妹妹不會在太子身旁,所以我想,這件衣裳不如姐姐來穿?日後姐姐成爲了太子妃,妹妹我也臉上有光。」
那日太子送我出宮後,消息便傳開了,所以此刻我所說,甄玉亭便有幾分信。
「姐姐若是不信,那等我親自穿了過了面選後,再與姐姐一同殿試?」我故意開着玩笑,甄玉亭果然急了。
「我的好妹妹,你的一片心意我自然是相信的。」甄玉亭笑着接過衣裳,又遞了自己的衣衫給我,「那就多謝妹妹的成全。」

-26-
面選那日,秀女分由幾個姑姑帶領,我和甄玉亭不在一組,臨出門前她看着我穿上了件藕粉色衣裳,才笑着安心離開,穿着那件和我去年春日宴上初遇太子時所穿幾乎一樣的水綠色衣裳。
而我則是在等待時,換上了一直握在手裏的玉蘭花耳墜。
如果甄玉亭不穿那件衣服,那我並沒有完全的把握。
可是她穿了,她急着想要向太子證明自己的心意。
或許太子對我的情誼並沒有那麼深厚,可甄玉亭越是想要他離開我,他便越是反感。
他是儲君啊,他的決定什麼時候輪得到別人來操心?
果然,如我所料,太子在看到甄玉亭穿着那身衣裳時,並沒有很驚喜。他眼底都是失望。
他心中的白月光,從前對他冷若冰霜,如今爲了太子妃的位置,居然甘心做別人的替身。
但他依然留下了她。

-27-
我按照要求穿金戴銀珠光寶翠,只是這玉石耳墜實在是不搭。
太子看着我的耳墜,笑道:「春日正是玉蘭花盛開的季節。」
我也被留下來了。
我心甘情願地戴着原本屬於甄玉亭的耳墜,做着她的替身,太子歡喜極了。
可甄玉亭穿着我的衣裳學着我待人接物的態度,太子卻惱了。
面選結束,只留下了四個秀女,距離殿試還有一個月,秀女們便可在家等待。
等我到家時,管家來報,「京中已經傳遍了,甄家姑娘爲了太子妃不擇手段,居然偷走了咱家姑娘的衣裳,企圖讓太子把她當成顧寒玉。」
我看着正在品茶的定國侯,笑道:「想必是父親的傑作了?」
定國侯大笑道:「不過散些銀錢罷了。說到底,伯爵府始終欠着我,若不是我,當年他們也別想那麼幹淨地脫身。」

-28-
殿試之前,太子不得離宮,除了親信任何人也不得靠近太子。
春暖花開,我約了甄玉亭前去遊湖放紙鳶。
甄玉亭臉色很難看,恢復了她往日的高傲,「我當妹妹是親妹子,卻不想妹妹算計到了我頭上。」
我佯裝不知,「姐姐這話是?」
甄玉亭冷笑一聲,「我現在成了整個京中的笑話了,妹妹可是得意呢。我當妹妹好心送我衣裳,原來打量着我是個傻子。」
我微微一笑「皇后確實喜愛水綠色不假,姐姐不也確實留下了?至於誰替了誰,又有何妨?咱們不是親姐妹嘛?」
甄玉亭坐在湖邊冷冷看着我,丫頭們在遠處放紙鳶。
「那日你落入冰水中,太子來的那樣及時,是你請來的吧?」
我往湖裏扔了顆石子,「是啊,不然我葬身冰水之中,可就如了姐姐意願。」我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甄玉亭,「姐姐,你真當非親非故的我們是親姐妹嗎?」
甄玉亭面色僵硬,半晌說不出話來。

-29-
「罷了,姐姐,咱們殿試再見。聽說皇帝要考問的內容還很多呢,妹妹ṱú³我得回去準備了。」我轉身走向馬車。
甄玉亭追了過來,「你早就準備好了是嗎?之前扮柔弱裝貼心,都是你的計謀。」
我看着甄玉亭,此刻的她眼裏都是怒火,姣好的五官擰在了一起,恨不能將我活剝了。
「是。」我承認。
「我會拆穿你的計策,讓太子認清你的真面目。你別想做太子妃,太子妃自始至終都是太子留給我的位置。只有我,能讓他牽腸掛肚。而你,最好滾遠一些。」甄玉亭全然不顧形象,嘶吼道。
我提起裙襬上了馬車後對她笑了笑,「不好意思,這個位置,你回不來了。」
說什麼親姊妹,這世上哪有掛在嘴上的親人。
我和定國侯還是親父女呢,那又怎樣?我照樣盼着他大廈傾倒的那一刻。

-30-
甄玉亭被我擾亂了心智,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在見到太子時拆穿我。
而我每天養顏護膚,糾正舉止,學習如何向皇帝回話。
殿試那日,定國侯親自送我到宮門口,他穿着一件半新的藏青衣衫,眼裏都是關懷,目送我被帶進宮。
大殿上,四個秀女按照家族位份整齊地站成一排,從左往右,我是第一個。
「定國侯顧家嫡女,顧寒玉,年十七。」我乖順地跪拜在地,向臺上的掌權者們行禮。
「定國侯會養女兒,生得好看又端莊識禮。」皇帝對我的初印象很滿意。「皇后和伯陽夫人常誇你懂事識大體。」
我忙繼續跪拜叩謝,「小女子愚笨,皇后娘娘乃一國之母,自然愛護每一個子民。伯陽夫人心善慈悲,憐惜臣女幼時被養在鄉下,因此在宴會中關切過幾句。」
皇帝想探問的,不過是定國侯有無疏通皇后和伯陽夫人的關係罷了。
皇帝笑着細細打量着我,「聽太子說,你作畫極好,詩詞歌賦也是樣樣精通。」
我柔聲答道,「父親常說自己是莽漢,只懂打仗不懂文理。便讓臣女讀書識字,明事理,曉分寸,知進退,識大體,方能不逾矩。」
皇帝忌憚定國侯手中的兵權,聽我說定國侯自己不通文理還要女兒明白分寸規矩,當下便十分滿意。
「如若讓你捨棄侯府的一切,只爲了與太子在一起,你可願意?」
我堅定地答道:「臣女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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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甄玉亭,其他兩位秀女我並不在意。
甄玉亭在我身旁,皇帝看着她笑道:「倒是和定國侯嫡女有幾分相像。」
我看得出甄玉亭臉色微變,從前都是人說我像她。
甄玉亭跪拜完後柔聲說道:「太子也曾說顧家妹妹與臣女相像。」
她急於向太子證明,是我在模仿她想要取代她,但她一如既往地忘了,現在的掌權者是皇帝。
皇帝臉色很難看,他還沒有被人這樣打臉過。
皇后冷冷道:「長得倒是像,卻不像寒玉那般懂規矩。」
甄玉亭整個人僵在大殿上,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於是向太子投去求救的目光。
太子已經見過了她想方設法地證明我在模仿她想讓我退出的表現。因此,對於甄玉亭的求救,他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白月光崩塌了。
有時候我也在想,若是甄玉亭沒有被我激出隱藏的慾望,始終那樣冷清嫺靜,保持住太子對她的所有幻想,或許太子都會留她做個側妃吧?
可是她太害怕我取代她,害怕得不到權勢,原形畢露。她越是像我一樣去親近太子,暴露的慾望就越多,太子對她的印象和幻想已經搖搖欲墜了。
直到殿試,她越過皇帝提起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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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玉亭是被人扶着走出皇宮的。
我是被皇后的貼身嬤嬤陪着乘着軟轎出皇宮的。
定國侯對我的表現十分滿意。
隔天,皇帝身邊的貼身內官來宣旨,我成爲了太子妃。這次,太子沒有留側妃。
聽說甄玉亭給太子寫了多封信,被一一退回。
往日與伯爵府交好的官宦之家紛紛往定國侯府趕來,卻被定國侯謝絕會面。
「大婚之日,自會請各位同僚前來相聚。」
現在整個定國侯府的一舉一動,都被嚴密監視着。
定國侯給我準備的嫁妝比起其他人家算是豐厚,但以侯爵來說,卻不算多。
他要把簡樸的戲碼演到最後。
我自然樂意配合他演戲,「父親,女兒此次進宮,不知何日才能相見。可否讓女兒帶一些父親的隨身物件,當個念想。」
這番父女情深,饒是皇帝也忍不住感嘆,「還是生女兒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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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大婚,定國侯嫁女,十里紅妝,開設粥鋪,舉國同慶。
夜深客散,我端坐在沉香千工牀上等着太子。
太子輕輕掀起我的蓋頭,帶着些醉意說道:「很好,寒玉甚美。」
一夜雲雨後,太子醒來時我窩在他懷裏,緊緊抱着他的胳膊。
「怎麼,怕本王丟了不成?」太子抽出胳膊抱着我笑着問道。
我柔聲道:「寒玉做夢也想不到,最後居然是我和殿下在一起。可是隻怕真是夢,醒來一場空。」
太子輕輕攏起我耳邊的碎髮:「寒玉,不怕。本王要的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
見我一言不發,太子又道:「你和那羊脂玉鐲子一樣,天下獨一,誰都無法替代。」說完輕輕吻上我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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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太子妃兩個月後,定國侯派人來催我動手。
定國侯比任何人都愛財、愛權,他做出一副勤儉恭順的模樣,不過是想讓皇帝放心罷了。
他從見到我的第一眼,就決心要讓我成爲太子妃,成爲太子的枕邊人。
皇帝就這一個兒子,太子沒了,他便可趁亂造反稱帝。
我知道,別說東宮內,就連皇宮內也處處是定國侯的人。軍隊裏更不用說,他有個愛民如子的名聲,將士們對他的敬仰甚至高於皇帝。只是這一切被他遮掩得很好。
定國侯命人送來的藥物,少量多次地加在太子的茶飲中,日子久了,太子身體便會垮了,縱使太醫查驗也查不出結果。
藥物我悉數收了,但從未用過。
定國侯對我也並未完全放心,時常拜見太子,觀察太子的狀況。每逢他要見太子前,我便使出渾身解數,讓太子勞累一夜,第二日見他時疲勞不堪,他便信我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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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太子妃一年了,春日宴上我和太子攜手出席。
我腕上戴着羊脂玉鐲子,看着滿園春色嬌滴滴地問太子:「殿下可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
太子眼裏都是柔情,「當然記得,寒玉穿着水綠色衣裳,美得像是春日裏的一道絕景。」
「寒玉對殿下的心意,殿下可都明白?」
太子笑道:「如若不明白,當初便不會選你了。」
回宮後,我遣散奴僕,拿出一沓書信交給太子,然後跪拜在地。
「臣妾有罪,多次勸解父親無果,臣妾不捨太子,只好……請太子賜死臣妾。」
那一沓書信,都是我模仿定國侯的筆跡寫的,內容多是「早些有孕」「待生下皇子後殺了太子」「本侯親自輔佐皇孫登基。」
太子臉色鉅變,冷冷地看着我,「這是你與定國侯一早的謀劃吧?」
我摘下所有釵環,「自Ţū́₅從臣妾成爲太子妃後,父親逐漸自大,臣妾不知何人挑撥使得父親動了這樣的念頭,眼看着勸解無果,只能如實相告與殿下。」
太子沒說話,冷冷地看着我。
我淚流滿面,「臣妾願以死自證清白,只求殿下能平安順遂。」說完轉身利落地撞向桌角。
太子眼疾手快拉住了我,但額角依然有擦傷,我便順勢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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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太子滿臉憔悴地守在牀邊。
「寒玉,是本王不好,不該懷疑你。」太子輕輕撫摸着我的額角。
「殿下無須自責,若不是寒玉當初偶遇了殿下,成爲了太子妃,也不會有如今的情形。」我眼裏都是淚。強撐着坐起身跪拜在牀上,「殿下,寒玉分得清是非大義,如若百姓能安居樂業,皇上皇后和殿下能平安,寒玉願意做任何事情。」
太子扶起我,「 你若當本王是夫君,就不要隱瞞。定國侯,並非你生父吧。」
聽到這話,我心裏一驚,但還是佯裝不解,「殿下這話是?」
太子嘆了口氣,「我派人去查過了,定國侯夫人曾經確實生過一個女兒,是在她跟隨定國侯出征時所生,但邊塞苦寒,孩子不到一歲便夭折了。幾年後定國侯帶着你回來,人人都以爲是嫡女體弱Ŧű₊被送去休養了。」
我迅速調整表情,「殿下一早就知道,那爲何……」
太子笑道:「本王從不在意你的出身,本王只在意你這個人。確實,本王曾經傾慕甄玉亭,可後來本王一顆心逐漸放在了你身上,你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甚是牽掛。本想留着甄玉亭做個側妃,後來看你戴着那玉石耳墜,本王便知你心裏多少是有委屈的,所以沒留側妃。」
這是成親一年以來,太子第一次說起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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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選結束後,本王就查清你的身世了。父皇也知道,所以殿試之時他曾問你,能否放下侯府所有。」太子攬我入懷說道。
我有些驚訝,「殿下不覺得我是不念舊情的人?定國侯養了我十年。」
太子嘆了口氣,「你啊,還是太傻。他養你難道是白養?他早就料到你起碼能做側妃,纔會如此栽培你。他若真謀反,也定不會留你一條命。」
我沉思半晌,「殿下預備如何?」
我心中有萬千策略,卻不能說。我要讓太子以爲從頭到尾都是定國侯的計謀,而我不過是個犧牲品。他對我的感情會多一分憐惜,也會多一分理智將我與定國侯分離。
「證據不夠,還得再等等。」
證據不夠,那我便送證據給你。
隔天,太子的親信截下了一封信,是甄玉亭寫給定國侯的,「只恐妹妹只知享樂,早忘了母家還有侯爺在。若是我能助侯爺一臂之力,還望侯爺別忘了許給我的位子。」
我學甄玉亭學了十年,字跡是最容易模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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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疆戰事喫緊,定國侯被委以重任率兵出戰。
定國侯前腳率兵出了城,太子後腳便命人將各位將士的家眷帶到了宮裏,每位家眷的貼身物品皆數收走。
定國侯的軍隊剛剛進入山谷,便被埋伏好的御林軍包圍。御林軍手中拿着家眷們的物品,饒是那些將士再忠心於定國侯,也不捨家中親人。紛紛繳械聽命,定國侯被祕密帶回了宮中。其餘人由太子親信帶領繼續出戰。
而我也以太子妃的身份下帖邀甄家進宮敘舊。
甄玉亭穿着極爲妖嬈,看着太子媚眼如絲,只是不消一刻,便被帶走了。
隔了幾日,定國侯在邊疆戰死的消息就傳回了京城。
甄父感念舊人亡故,發病身亡。
太子果然是太子,雷厲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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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知是沒有能力扳倒定國侯的,所以只能借刀殺人。
定國侯對我的寄託是成爲太子身邊人,至於正妃、側妃,於他而言都一樣。
可是自我見到太子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必須成爲正妃,我要他心裏只有我。
所以一步步讓甄玉亭在他心中的形象崩塌,順利地取代甄玉亭走進了他的心。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心善的人,或許從前是,但自七歲進了定國侯府後,便不再是了。
因爲我知道,心善的人,未必會有好報。
而心軟的人,成不了事,報不了仇。
皇帝爲了撫卹我父親爲朝廷犧牲,賞賜了我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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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着華服站在天牢裏,看着蓬頭垢面的定國侯,他早已沒了往日的霸氣。
「沒想到,我在你個小賤人這兒翻了船。」定國侯冷冷道。
我打開食盒,「父親快些趁熱喫吧,這是我親手做的,父親喫完好上路。」
定國侯朝着我吐了口痰,「呸,你個小蹄子,你忘了是誰把你救出來養了你十年?」
我笑道:「女兒自是不能忘的。是您,父親大人,征戰四方的堂堂定國侯,吞了朝廷的賑災銀兩,拖着軍隊不及時救援,導致我的族人全部活生生餓死、病死在那石流之中。女兒沒有一日不在回想,我父母爲了讓我活下去把僅有的喫食都給我,我哥哥爲了讓我被發現救出,身體僵硬了還舉着我。女兒根本不敢忘呢。」
定國侯表情鉅變,「你,你怎麼知道?」
我冷笑一聲,「女兒還沒有感謝父親您呢,想我如今過得這般好,我父母在天之靈也能寬慰許多。」
說完,我轉身看向對面牢房裏的甄家三口笑道:「甄伯父,您猜後人會給您的墓地選在哪兒呢?是風景秀麗的山林,還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呢?」
甄父和定國侯一樣驚恐,「你,你想做什麼?」
我莞爾一笑,「甄伯父,您是貴人多忘事呢,怎麼就不記得十年前您找人算命算中了祖籍地的一處山嶺,不顧當地府衙勸阻修建陵墓導致山體崩塌,恰逢暴雨泥石流活活吞了十多個村鎮呢,這事兒您還記得嗎?
「爲了把自家摘乾淨,您威逼府衙不許說出去,還將賑災款全數打點了我的父親大人,十個村鎮被你們謊報成一個村鎮,救出了全部難民,可真是爲民的好官呢。
「你們午夜夢迴,會不會看到那些被泥沙淹沒了的村莊呢?有沒有想起那些流離失所的難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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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侯府的十年,我什麼都學,從來不知道累。閉上眼就是父母和哥哥的身影,我從來不敢忘。
當我知道定國侯想讓我憑藉着和甄玉亭相似的長相成爲太子妃時,我就知道,或許我的機會來了。
我成功地讓太子愛上了我,信任我。
也成功地藉助太子手中的權勢,爲我的族人報了仇。
我想過千萬次,報仇成功後我就離開。可是,我放不下太子。
雖是計謀,我終究是真的愛上了他。
「恭喜皇上,恭喜太子,太子妃生了小太孫。」太醫激動地跪在地上。
太子滿臉都是笑,「真好,真好。」
「寒玉,你給咱們孩子起個小名吧?」太子抱着我親吻道。
「順哥兒,希望他萬事順意。」永遠有父母親人陪伴,不要再體會他母親曾經所經歷過的一切,可以過上不用算計就能太平的日子。
「好,就叫順哥兒。」
番外(太子視角):
甄家姑娘又是許多日不理我,有時候我也惱,可轉念一想憑什麼人家必須得愛慕我,就因爲我是太子?
就在我惆悵時,抬眼看到了一身着水綠色衣裳的女子。
她和甄家姑娘真像啊,但比甄家姑娘看着親切一些。
她稱呼我爲「公子」,她笑起來好看極了,我便把失意全數傾瀉在她身上,熱情地爲她佈菜。
可我忘了我的身份,使她很快成爲了人人議論的對象。
我想起碼應該賠禮道歉吧,便命人送了一對耳墜去。我見到她的那日,玉蘭花盛開,美極了。
誰知甄玉亭當衆讓她難堪,直指那耳墜是我爲她所做。
我想向她解釋些什麼,可她騎在馬上恣意瀟灑地說道:「我不似一般世家小姐金尊玉貴。」
她一箭射中了野鹿,騎着馬奔過去,我看着她的背影。
我從未見過這樣充滿生命力這樣鮮活的女子。
姨母見過她幾次,不住地誇她識大體不做作。
母親見過後也時常誇她懂事,生得乾淨。
於是姨母家的賞菊宴,我便去了,本想一睹她作詩的風采,卻不料她靜坐在角落裏,也沒有佩戴我送的耳墜。
我想了很久,難道是因爲我誇了甄玉亭的畫作?
我是喜歡甄玉亭,自打年少時見過就喜歡。她生得好看,又極具文采。可她對我始終冷淡,這些年感情也消耗得不剩多少。而我始終沒有放棄,因爲比起其他人,起碼我願意讓她做太子妃。
秋日,我得了一幅畫,直覺告訴我或許和顧寒玉有關。
果然,是顧寒玉所作。定國侯書房中掛滿了她的畫作,我看着這些畫作,想象着她獨自養病的模樣,心中竟有些不忍。
顧寒玉確實懂分寸識大體,她把彩頭讓給了甄玉亭,這讓我十分惱火。
她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可因爲甄玉亭掛着一個「太子傾慕之人」的名號,她便只能選擇謙讓。
我命人送去了祖父留給我的羊脂白玉手鐲,我想讓她知道你不必謙讓,你可以擁有這些。
甄玉亭很稀奇地主動約我,她熱情地和我說着心裏話,這是我從前最爲期盼的情景。可是如今看着卻只覺得眼熟,她的神態言語,和顧寒玉太像了。就連笑着時彎着的眉眼都像極了顧寒玉。
甄玉亭勸我不要再爲難顧寒玉。
我強忍着怒火,看來是我把這女子慣得太驕縱了,父皇母后都從未插手於我喜好誰的事情,區區一個伯爵之女,居然替我做着打算。
回到宮中,顧寒玉讓人送回了鐲子。
我再見她時,她悽慘地跪在地上,她說她可以把一切還給甄玉亭。
果然,她心中有我。
冬日裏,顧寒玉邀我去冰嬉。
我看到她從冰面滑落的瞬間,一顆心也跟着落了下去。
我知道,她是故意叫我來的,有些惱火,但也明白她是想讓我看清甄玉亭品性。
看着她一張小臉蒼白無血色,我心疼極了,方纔的惱火也隨之消失。
年後,姨母進宮不住地誇她,說人人都在講她如何會持家, 那甄家姑娘又是如何學她的。
我明白, 甄玉亭想做太子妃。她害怕寒玉在我心中有分量, 於是迫不及待地想學她。
可是,這還是我曾經喜歡的甄玉亭嗎?
還是那個冷豔不重名利的甄玉亭嗎?
沒想到, 面選時,甄玉亭竟然穿了那件水綠色衣裳。
我對她失望極了。
若是她一直做自己,或許最後我還會高看她一眼。
有趣的是,甄玉亭想替代顧寒玉時, 顧寒玉主動戴着那副玉石耳墜, 明晃晃地告訴我, 「你瞧,我是你心裏的個替身。」
我知道, 寒玉心裏有些委屈的。她的這份委屈, 讓我很是心疼。
我問過顧寒玉, 可願意留下。
她說不敢奢求。
既然如此,我便爲她遣散其他人, 只留她一個人, 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母后曾經問過我, 「有沒有覺得顧寒玉一路似乎太順利地就靠近了你?」
於是我派人去查過,找到了如今還在邊疆的郎中, 亦是當年給定國侯嫡女治病的郎中。
原來,她並非定國侯夫人所生。
「留下她吧,且看看她們有何計劃。」父皇和母后對顧寒玉甚是喜歡,卻對她的身世有些疑慮。
放虎歸山,不如養虎在身邊,纔好防備。
婚後一年, 寒玉都沒有身孕,因爲她日日所喝的安神湯都是避孕的。
在沒有查清楚之前,斷然不能讓她生下皇孫。
可是我沒想到, 寒玉會主動告訴我這一切。
我氣, 氣她被當做棋子。
我也惱, 惱她並未把我當作夫君。
我和父皇設計把定國侯帶回天牢裏,可是我卻始終想給她留個身份, 留份體面。
於是便對外宣告,定國侯戰亡。
至少目前爲止,她並未作出任何傷害我及父皇母后的事情。
我聽到她在天牢裏對定國侯和甄家的質問。
她笑得爽朗, 說話滿是柔情,我卻聽得到她的心在滴血。
原來她竟這樣苦過,難爲她一個人十年來謀劃着爲家人報仇。
我與父皇母后商定, 以後無論如何,都讓她做皇后。
只有她,才真的會懂萬民之心, 體萬民之苦。
我們的孩子出生了,寒玉說叫他「順哥兒」。
我明白,她希望孩子順遂。她這十多年過得着實辛苦, 她把所有美好的寄託都給予了孩子身上。
「好, 就叫順哥兒」。我心中暗想,不止孩子,以後你的一切, 你的這一生,我會護你周全,保你順遂。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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