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生日宴,愛佔便宜的親戚不請自來,我去結賬的時候,驚訝地發現我們包間原本七八百的菜錢,居然結出了五千多。
連發小也震驚了:「菜都是之前就點好了的,我記得總共也就七八百啊。」
我冷笑着把目光停留在了最下面的兩條消費記錄上。
兩條煙和一瓶酒。
光是這兩樣東西,加起來就已經四千多塊錢了,都是那個愛佔便宜的親戚偷偷加上的。
我雲淡風輕地向飯店服務員問道:「你們這,一般拿了東西不給錢怎麼處理?」
服務員蒙了:「該報警報警,該賠錢賠錢,就正常走程序唄。」
最後我給了我們本該七八百的菜錢,而愛佔便宜的親戚卻因付不起那四千塊被警察帶走了。
看,只要不被道德綁架,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1-
奶奶過生日,我爸張羅着一衆親戚去酒店喫飯。
一來是給奶奶過生日,二來是因爲這幾年大家聚少離多,也正好藉此好好聚一聚。
我家親戚多。
幾個姑姑大爺來時都給奶奶帶了禮物。
什麼牛奶、水果,還有他們去海南旅遊特地帶回來的特產。
包間裏熱鬧,大家獻寶似的圍着奶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奶奶樂得合不攏嘴。
可唯獨,姍姍來遲的四姑兩手空空。
說是兩手空空倒也不太準確,畢竟她手裏還牽着她的二女兒星星。
四姑一進來,包間裏剛剛熱鬧宛若炸開鍋的氣氛急轉直下。
空氣中陷入了幾秒短暫的沉默。
星星纔讀小學,性子靦腆的小女孩一下子見到一屋子的陌生人,怯生生地不知道該喊什麼,緊緊地拉着她媽的手。
與她女兒不同,我四姑環顧四周,絲毫不介意因爲她的到來而凝固的氣氛。
她滿不在乎地進門,不鹹不淡地對我奶奶說了句:「老姑生日快樂啊。」
奶奶還沒上桌,只在一旁的小沙發上聊天。
可四姑就這樣當着衆人的面,徑直拉開椅子一屁股坐在了飯桌上。
我們家規矩嚴。
如果是一大家子一起喫飯,長輩們還沒上桌,小輩們是不許上桌的。
這種行爲很沒禮貌,簡直是不把我奶奶放在眼裏。
這無異於在當衆打我奶奶的臉。
我家的親戚那麼多,也沒見過哪一個像她這樣沒禮貌又厚臉皮的。
我當即就黑了臉,正準備開嗓,卻被早有預感的我爸攔住了。
我爸抿着嘴一臉正色地衝我搖了搖頭。
這場得來不易的聚會,他不想鬧得不愉快而掃了奶奶的興。
更何況今天還是奶奶的生日。
我只好就此作罷。
奶奶尷尬地張了張嘴,隨即笑着轉移話題:「星星都長這麼大啦,過來讓姑婆看看呀。」
星星遲遲不應,抬頭看向四姑,扯着她的衣服下襬瑟縮着,猶豫着要不要過去。
四姑明明看到她女兒等着她開口,她卻假裝沒看見一樣吧唧吧唧嗑瓜子,無動於衷。
小孩子不知道,大人也跟着裝不懂嗎?
空氣幾度凝固。
大爺開始喊星星過來。
估摸着大爺長得兇,星星聽到他喊,步子沒往前挪半步,反而還一口氣退了兩三步。
幾個姑姑都是有趣的脾氣,嘰嘰喳喳愛開玩笑。
她們雖然跟着一起喊,但是那些調侃的話讓星星更加害羞。
奶奶嘴上說着沒事,可眼底還是不免染上一絲落寞和傷心。
老人家是最親小孩子的。
隔輩親幾乎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本能。
不想再看奶奶難受。
於是我兩步走到星星一旁,蹲下來細聲細氣地哄她:「星星,姐姐帶你去找奶奶要好喫的好不好?」
我攤開手給她展示亮晶晶閃紙包着的糖,然後誇張地說:「你看,這就是奶奶剛剛給我的哦。」
「可甜啦,奶奶兜裏有超級多。」
我朝着她伸出手,繼續說道:「走,咱們去跟奶奶要!」
我長得人畜無害,說起話來又是小孩子喜歡的語氣。
再加上來自「好喫的」的誘惑。
星星抿着嘴巴邁開步子,鼓起勇氣拉上了我的手。
把她領到奶奶面前時,我趁着她不注意,偷摸往奶奶手裏塞了一大把糖。
我不停地逗她,三言兩語星星就沒剛進門時那樣認生害怕了,開始圍着奶奶一個勁地喊姑婆。
奶奶高興得前仰後合,揉着星星的臉頰,眼裏的愛滿當得都要溢出來。
明明是其樂融融的場景。
可一旁始終無人問津的四姑,臉卻耷拉下來了。
她陰陽怪氣地笑了笑,然後對着我爸說道:「老二,你家這姑娘生得可真好,能說會道得很。」
「怪不得那會兒和圓圓吵架,欺負得我家圓圓一愣一愣的。」
她哪壺不開提哪壺,看似在開玩笑,實則又翻起了舊賬。
圓圓是她家大女兒,和我同歲。
初中那會兒過年,他們一家子來我家串門。
我爸媽忙前忙後,又是端茶遞水,又是炒菜做飯。
圓圓毫不顧忌地在飯桌上大喊大叫,無理取鬧說我爸媽做的飯難喫不合她胃口。
一度要摔碗示威,大喊大叫逼我爸媽大年初四去外面給她買肯德基。
忍無可忍,後來當着所有人的面,我的拖鞋就出現在了她的臉上。
此時此刻聽到四姑開始翻舊賬,我爸硬着頭皮,笑着找補:「小孩子嘛,打打鬧鬧都是常事……」
我爸還有心情打圓場,我卻忍不了了。
我冷不丁地笑了,故意問她:「四姑你來得晚,沒見大爺他們送給奶奶的生日禮物。」
「是海南的特產啊,連我都沒見過呢!」
「四姑,你給奶奶帶了什麼禮物呀?你不是天天在羣裏說又是買金鐲子,又是買羊毛大衣的。」
「你就別藏着掖着了,快把禮物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唄!」
-2-
我敢打賭,以她一貫把偷東西和佔便宜當作人生己任的性子。
她這回絕對是空着手來的。
逢年過節走親戚串門從來都是兩手空空。
就連參加大大小小的婚禮和滿月宴,她也是連禮錢都不給,只帶着一張嘴。
臉皮堪比城牆厚,喫幹抹淨還不罷休,不順走點東西她就渾身難受。
上班時就順走公用的衛生紙,還有衛生間的洗手液。
偷同事的零食和姨媽巾都是家常便飯。
甚至出門喫飯,連火鍋的湯底都不放過,一併打包帶走。
打包盒要收費,她就用袋子裝。
總之是偷一切能偷到的東西,佔一切能佔到的便宜。
而我現在擺明了是要當着一衆親戚的面,讓她下不來臺。
那些姑姑大爺都上了年紀,不好計較這些小事。
沒事,既然他們不好說,就由我來說。
我一個小輩,年紀小不懂事,就算我說錯了話。
她一個當姑姑的,還能和我這個小孩計較?
我繼續催促她道:「都這個時候了,就別整驚喜不驚喜的了。」
「快點拿出來讓我們看看,奶奶還有姑姑大爺們可都在這等着呢!」
剛剛四姑還一副閒情逸致慢悠悠嗑瓜子的模樣,因爲我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她剛要準備抓瓜子的手頓時就僵住了。
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接着還有隱隱發黑的跡象。
她幾度張嘴,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這句話把她逼到了一個死衚衕裏。
她偷雞摸狗又愛佔便宜的性格,其中還添加了愛面子和好吹牛作爲輔料。
家族羣是她首選的吹牛陣地。
三天兩頭就在羣裏發自己又買了什麼好東西。
她炫耀金鐲子,嘴上卻滿是嫌棄,說什麼嫌棄克重不夠,戴出去不夠顯她的面子。
她顯擺剛買的羊毛大衣,嫌棄料子太軟,卻有意無意把標價三千多塊錢的價籤一起拍了進去。
到頭來問她,怎麼鐲子不見她戴,衣服不見她穿?
她只說,覺得不好都送人了。
她這麼大度,幾千塊錢的東西隨隨便便就能送人,怎麼我奶奶的生日她卻好意思空着手來呢?
此時此刻,包間裏沒有一個人出來爲她解圍。
大家都無比默契又不約而同地在這個時刻保持沉默。
我猶嫌不足,繼續添了一把火:「四姑,你怎麼不說話呀?」
她的臉黑得如同鍋底,自覺也是面子上掛不住,手裏死死地捏着那把瓜子,一言不發。
我又像是突然才反應過來一樣,誇張地大叫道:「不會吧,不會吧……」
「四姑,你不會厚臉皮到,只帶着嘴來喫飯,什麼東西都沒準備吧!」
聽到這話,她這才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着我。
絲毫不掩飾她眼底的怨憤和恨不得當場把我手撕了的惱火。
我毫無懼意地迎上她的目光,眼中的譏諷和挑釁不改分毫。
我爸明明一臉暗爽,卻還是裝模作樣地扯我的袖子,讓我少說兩句。
大爺繃不住笑,忍不住嗤嗤笑了兩聲。
但明顯此刻的氣氛不是笑的時候,他馬上又開始裝腔作勢地咳嗽來掩蓋不合時宜的笑聲。
親戚聚會就像一場大型的演出。
由幾個連草臺班子都算不上的草根演員們親自主演。
可這演技卻是個頂個的好。
我並不反感這樣你來我往、有來有回故作客套的氛圍。
只要面子上和睦融洽,哄得老人家開心,也沒必要去計較話裏話外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
可我這四姑連最基本的面子工程都不願意做。
就算不願意做,也不能如此堂而皇之地肆意妄爲。
最後還是奶奶先發話了。
奶奶把我拉到一邊,對着一羣人說:「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好不容易坐在一起喫頓飯。」
「別提什麼禮物不禮物的,我早就讓家成跟你們說,來喫飯別帶東西。」
奶奶讓我爸去跟服務員說一聲,人都到齊了,可以上菜了。
一轉頭,奶奶見四姑還是滿臉怨氣地黑着臉,拍了拍她的肩膀勸道:「紅霞,你也別生氣。」
「瀅瀅還是個毛丫頭,不會講話,她沒那個意思,你別往心裏去。」
話雖是這樣說,但說到底奶奶還是向着我的。
她沒讓我道歉,只是看似不痛不癢地說了我幾句。
我這小孫女她可是最寵着的。
不然光是故意拆長輩的臺,就夠讓我喫上幾頓竹條炒肉的了。
幾個姑姑和大爺見狀,七嘴八舌地也跟着一起打圓場。
飯桌上,我四姑喫起飯來猶如風捲殘雲。
她的眼睛瞪得像銅鈴,手裏的筷子沒有鬆懈過一刻,一邊喫着碗裏的,又一邊看着鍋裏的。
那盤油燜大蝦剛一端上桌,立刻就被她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夾走了七八隻。
面對衆人異樣的眼神,她面不改色心不跳:「這菜好,星星最愛喫蝦了!」
她仗着一羣大人不會和小孩子計較,嫺熟地搬出星星當擋箭牌。
她喫得滿嘴流油,三兩下匆匆去了蝦頭和蝦腳,連蝦殼也沒剝乾淨就一股腦地往嘴裏塞。
五指之間糊滿了蝦的殘肢斷臂,油汪汪的湯汁順着手腕往袖口裏淌。
嘴巴還在咀嚼着,她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回味,吮吸着沾滿湯汁的手指,嘖嘖出聲。
我對她的厭惡在此時此刻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經歷過剛剛那一出,我爸一直衝我擠眉弄眼,讓我別再衝動行事。
爲了緩和氣氛,我爸聊起來這酒店是我自幼一起長大的發小家開的。
我爸原本是想誇發小家開的店乾淨,都是自家人喫得放心。
可四姑嗤之以鼻,把陰陽怪氣的語言藝術繼續發揚光大。
她振振有詞:「既然是自家人開的,那她這發小也是真夠黑心的。」
「自家人的買賣都要做,真是無奸不商!」
「該不會是專門叫咱們上她家來,然後狠狠宰一頓吧?」
-3-
此話一出,我的巴掌已經蠢蠢欲動。
接着她又大言不慚地說道:「不如讓瀅瀅去說說,把咱們今天這頓飯免了單唄!」
「既然你們是從小在一塊長大的,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瀅瀅的吧?」
「不好意思讓她家免單,那怎麼着也得打個六折吧?」
她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她很明顯還在因爲剛剛我故意讓她爲難的事情而懷恨在心。
現在挑準了機會就要反咬我一口。
可我Ṭū₄都還沒來得及嗆她。
奶奶有些不高興地說:「這怎麼能行,咱們這一大家子又不是白喫白拿的人!」
「今天我過生日,這頓飯你們喫好喝好,我來結賬。」
「別提什麼錢不錢的了!」
奶奶拍了拍自己的鼓鼓囊囊的錢袋子,十分自信。
奶奶有意護着我,四姑徹底啞了火。
當着一衆姑姑大爺,她不敢真的和奶奶對着幹。
她憤憤不平地剜了我一眼,然後轉頭繼續投身她的「橫掃飯桌」大業。
奶奶已經發話,今天喫飯不用她掏錢。
她掃光了那將近一多半的大蝦還覺得不夠。
於是她厚着臉皮繼續開口:「老姑,你是不知道,我老公也可愛喫這蝦了!」
「她家這蝦做得真不錯,我都想打包帶回去給我老公喫。」
「要不然我趁着他沒時間,出來喫得這麼好,人家指不定又要埋怨我……」
她光自己喫還不夠,甚至還要連喫帶拿。
桌上的幾個人,大部分連蝦殼都還沒碰到,轉眼一多半都已經進了她的肚子。
她居然還想把剩下的打包帶回去!
她剛說完這幾句,馬上就想到了自己「不缺錢」的人設。
她又一本正經地補充道:「我說這話,你們可別覺得我家喫不起蝦。」
「我們三天兩頭頓頓鮑魚龍蝦,只是無奈廚藝太差,不會做。」
「要我說,雖然他們家這蝦的品相實在一般,但是人家這廚子太會炒菜!」
我差點沒把盤子摔到她臉上,黑着臉喊道:「你別給我太……」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奶奶馬上打斷:「好喫就行,好喫就行。」
「沒事,瀅瀅,你再去跟服務員加兩盤。」
奶奶也衝着我擠眉弄眼,拍着我肩膀推我出去加菜。
她衝着我小聲嘀咕:「喫完飯奶奶給你包個大紅包。」
「行了,別生氣,去吧。」
那股火又這樣不情不願地咽回了肚子裏。
我只好起身出門,正好藉此機會冷靜一下。
免得我控制不住,當場和她撕起來。
我家慣喫慣喝,從來都不慣毛病。
我雖ťŭ̀⁺然無法無天,可關鍵時刻還是聽話守規矩的。
這樣大的場面,再加上奶奶和我爸都有意攔着,我實在不好真的把事情鬧大。
頂多也就是說兩句嗆嘴的話,也就得過且過了。
我隱忍不發,可不是真的嚥下了這口氣。
而是看在奶奶和我爸以及其他長輩的面子上!
萬幸我這四姑今天沒把圓圓帶着一起來。
否則圓圓那個不省油的燈,必然是要跟她媽一唱一和一起作妖。
到時候我這暴脾氣上來,左右開弓抽她們幾個大嘴巴都算輕的。
我和圓圓的架稱得上是從小掐到大。
我的脾氣在小學時就已經初見雛形。
那會兒我還在奶奶家住。
放暑假圓圓會來奶奶家玩。
她隨了她媽偷雞摸狗的性格,小小年紀不Ţů₄學好。
把我藏在餅乾罐子裏的私房錢偷走,去超市買了一堆零食,喫得直打飽嗝。
她還「好心」分了一包喫剩的餅乾給我。
我當時還感動得稀里嘩啦,全然不知這是她偷走了我辛辛苦苦攢了一年的零花錢所買來的。
當天晚上我照舊偷摸翻出來餅乾罐子準備數錢時,卻發現裏面早已空空如也。
連一毛錢的鋼鏰都沒給我剩下。
我質問圓圓,她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她兩手一攤,滿不在乎地說:「你攢那麼多錢也花不了啊。」
「而且我也沒見你花,我就用了。」
「買來的餅乾也分給你喫了,就當咱倆一起花了。」
我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她這個始作俑者還對着我嬉皮笑臉,明明瞧見我已經生氣,她還故意叫囂說我是小氣鬼。
她跑去奶奶跟前告狀,裝模作樣地抹眼淚說,明明是兩個人一起花的錢,這下我出爾反爾跟她生氣。
她故意露出來一截胳膊展示上面那塊淡淡的紅痕。
她自導自演,自己掐了自己,卻一口咬定是我動手打了她。
都不等奶奶說話,我反手抓起來掃牀笤帚就往她身上抽。
那會兒的掃牀笤帚都是自家用高粱稈做的。
我紅着眼睛,發狠地往她身上抽,一下又一下,笤帚隔着衣服抽在皮肉上,是一種獨有的悶聲,高粱毛洋洋灑灑飄滿了屋子。
她本來還硬氣地想還手,可壓根打不過我。
擋了沒幾下就開始屁滾尿流地四處躲藏,她殺豬般的哭號聲能掀翻屋頂。
我追着她滿屋子跑了一下午。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也響了一下午。
沒人敢攔。
-4-
之後我一戰成名。
前幾天我大伯家的兒子帶着我小侄子來家裏玩。
五六歲的小男孩正是皮的時候,上躥下跳像個猴,嘴裏不停地跟他爸嚷嚷着要去我房間玩。
我堂哥被磨得沒了脾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和小侄子說:「你去看看可以,要先問問你姑姑同不同意。」
「還有你別隨便亂動你姑姑的東西。」
「你姑姑要是真打你,咱家可沒人敢攔着。」
剛剛還渾身都有使不完的牛勁的小侄子,一聽到這話,下意識有些畏畏縮縮地轉頭看向我。
我正對着電視機傻笑,感覺到他的視線,我也回過了頭。
我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做,他心裏就直髮怵。
一連在我家待了七八天,我跟他搶電視看,他也不敢一貫地撒潑耍賴。
只敢委屈巴巴地問我爸媽,說:「姑姑什麼時候去學校啊?」
我爸媽被他逗得笑得前仰後合。
小侄子嘴上是這樣說,可小孩子的心性是最單純的。
我平常雖然兇巴巴,可也是真心對他好,三天兩頭就給他買玩具零食。
他同樣也感覺得到我對他好。
雖然害怕我,可除了他爸他媽,就與我最親近。
天天叫着「姑姑姑姑」,像只小雞跟在我屁股後面喊個不停。
今天奶奶過生日聚餐,堂哥一家有事來不了。
距離上次見小侄子已經一個月有餘,還真的有點想念這個小煩人精。
我奶不想讓我和四姑的戰鬥愈演愈烈,於是讓我出去找服務員加菜。
我賴在前臺,跟發小大吐苦水。
我那四姑簡直是臥龍鳳雛的楷模,縱使我這什麼奇葩人都見過的發小都連連稱奇。
她拍着我的後背安慰我,說道:「彆氣了,一會兒把你氣死。」
「本姑娘大度,一會兒結賬給你家打八折,夠意思嗎?」
我一秒眉開眼笑,對着她狂吹彩虹屁。
我給自己做了無數遍思想工作,才讓自己儘量保持平常心再踏進包間。
一進包間,我就看見我爸愁眉不展,臉色很是難看。
四姑坐在那邊,滿是油膩的上下嘴皮不停地碰在一起,喋喋不休:「羅城那邊是啥地方?」
「圓圓那個專業今年要搬到新校區去,我姑娘要去那種地方肯定會喫不少苦!」
「老二,你幫人就要幫到底。」
我爸一言不發,一下舉起面前的酒盅,仰頭一飲而盡。
四姑用牙蠻橫地撕扯着徒手抓着的豬肘,含糊不清地繼續說道:「當初是你給圓圓選的學校,給圓圓換的專業,現在再換一次怎麼了?」
「你不是和招生主任認識嗎?說來說去還是你這關係不夠硬!」
「都是一家人,你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連這點忙都不願意幫吧?」
最後她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就這還是一家人呢?」
當年中考時,圓圓的分數連普高的建檔線都不夠。
只考了二百多分,而這點分數在我們這連去一個好一點的中專都費勁。
語數英還有文綜和理綜,再加上物理實驗和體測分數。
滿分七百二十分,她考了二百出頭。
趁着我爸給我擺桌子慶祝我高中考進二類重點的時候。
四姑當着所有人的面,給我爸出難題。
她說,既然我爸的女兒有學上,所以我爸就必須也得給她女兒安排一個好學校。
我實在想不通這二者之間有什麼聯繫。
四姑開門見山,指着我爸發號施令:「老二,你不是和鐵路學校的那個招生主任是同學嗎?」
「就憑你這關係,隨便說說就把圓圓塞進去了。」
「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外甥女這輩子就這樣了吧?」
她故意把這件事放在一衆親戚都會出面的場合說,就是要按着我爸的腦袋,讓我爸點頭同意。
我爸惦記着他和四姑同歲,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係。
再加上當年四姑小時候曾經讓我奶奶養過一陣子,這幾個姑姑大爺裏,奶奶一向最偏袒四姑。
於是這個忙,我爸也就應了下來。
說是同學,可圓圓的分數擺在那,我爸來來回回光是打點關係,送禮請喫飯就花了大幾千塊錢。
入學的事情拍了板,我爸也被折騰得只剩下一口氣。
難爲他都這個年紀,事業小有成就還低聲下氣四處求人。
選專業的時候,四姑幾度不耐煩,把事情又甩給了我爸,她只說:「老二,你懂得多,你看着挑。」
「給我們家圓圓選最好的。」
「這事辦妥之後一定好好請你喫頓飯!」
於是我爸就專門挑了那個學校最熱門的專業,三加二,一共讀五年,出來之後包分配工作。
畢業後就去鐵路上班,一個月四五千穩穩當當。
可四姑一聽圓圓被錄取的專業就變了臉,張口閉口埋怨我爸不把她家閨Ťūⁿ女當人看。
她專門跑到我家裏,叉着腰中氣十足地破口大罵:「哪有讓一個女孩子下機牀的!」
「你心疼你女兒,怎麼別人家的女兒就不是女兒了?」
我爸的一番苦心被她說成了擺明要害她女兒一樣。
我爸表示專業學校已經定下了,學校通知的分班名單上都分好了。
現在讓他再給圓圓轉專業去學計算機,這樣出爾反爾的事情不是叫他爲難嗎?
可四姑不依不饒。
當時我爸徹底生了氣,被逼無奈又給圓圓轉了專業之後,就再也不管四姑家的事。
-5-
飯桌上,四姑喋喋不休,持續向我爸發難。
幾個姑姑大爺瞧着氣氛愈發不對勁,開始連連勸四姑少說兩句。
可四姑壓根不在乎,越埋怨我爸越起勁。
道德綁架的說辭講得頭頭是道。
忍無可忍,我爸終於沒忍住拍了桌子,我爸疾言厲色:「當時圓圓因爲專業的事情,我就已經轉過一次。」
「學校連名單都定下來了,你死活都要讓我去轉。」
「我看在我媽是你姑姑的分上,費了多大勁又給你轉到計算機。」
「現在都念了三年多快四年了,你又因爲搬校區的事情想再轉回去。」
「這事我管不了!你另請高明吧!」
見我爸拍了桌子,四姑也硬氣地摔了筷子跟我爸叫板。
四姑拔高了嗓門喊道:「求你幫忙辦件事,你是什麼態度!」
「嘴上說着什麼一家人,你真心把我們當一家人嗎?」
「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不願意幫,以後你家要有什麼事情求我們,可別指望我們會跟你客氣!」
我沒忍住也騰地站了起來,我說道:「你還知道你是求人幫忙辦事呢?」
「你這態度好像我們一家子就活該欠着你一樣!」
「是你接二連三出爾反爾,你以爲學校轉專業是在菜市場挑蘿蔔白菜?」
「你神通廣大,說這事比喫飯喝水還簡單,那你自己去辦啊。」
她的臉一下子就漲成了豬肝色,咬着牙又開始惡狠狠地瞪着我。
我繼續喊道:「自己沒本事,還偏偏事兒多。」
「自己女兒中考考二百來分還不知道丟人,天天咧着嘴巴嘰裏呱啦到處說。」
「真覺得你家閨女是命途多舛、時運不濟呢?」
「我們這一輩哪一個沒考上大學?就數你家最丟人敗興!」
我毫不客氣地譏諷她,把她從頭到腳貶得一文不值。
求人辦事從來都不是錯,錯的是她求人辦事都咄咄逼人,連個態度都拿不出來。
當初事情辦妥,她也沒履行承諾好好感謝我爸。
還頗有卸磨殺驢的意味,在背後沒少和幾個姑姑大爺說我們一家的壞話。
幸虧那幾個姑姑大爺都是清醒人,那些故意潑髒水的話,他們也就聽個動靜,從沒往心裏去。
可我實在越想越氣。
我們一家和四姑的關係,如今已經是只要有一方沒辦法妥協裝作聽不懂而就此作罷,就會像現在這樣一言不合吵起來。
戰況愈演愈烈,我和四姑這老刁婆吵得不可開交。
她吵不過我,落了下風,話沒說兩句,就只會漲紅了臉梗着脖子「你你你」。
她咬牙切齒,嘴皮子功夫沒我利索,何況話裏話外她都不佔一點理。
她被我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猙獰扭曲,死死地捏着手裏的碗,不知道準備哪一秒衝破理智就要朝着我摔來。
我同樣也做好了摔東西徹底撕破臉的準備。
她捏着碗,我拿着盤子。
幾個姑姑大爺都插不上嘴,手忙腳亂地攔着她。
我爸不表態,一言不發地沉默着。
奶奶實在看不下去,瞪圓了眼睛衝着四姑罵道:「牛紅霞!夠了!」
「你要是還把我這老姑放在眼裏,你就給我閉上嘴老老實實喫你的飯!」
「你別老爲難老二一家,雖然他是我親兒子,但我同樣也把你當我女兒看。」
「幾個侄子裏我就和你最親,那些大事小事我實在不願意跟你計較。」
「兩個女兒都那麼大了,你也該乾點人事了吧!」
縱使之ẗŭ̀₊前有再多不滿,奶奶也沒像今天這樣,破天荒把訓四姑的話搬到檯面上講。
偏偏厚臉皮的四姑又是最要面子的。
極度的自負背後就是極度的自卑。
二者渾然天成,沒有絲毫違和感。
她越想證明自己有錢,反而真正的事實就是窮。
她越想證明自己家庭幸福,反而真正的事實就是三天兩頭的爭吵和丈夫的厭棄。
那些她越想掩藏的東西,反而在她刻意迴避和自負的表現下愈發明顯。
大家不是傻子,對她那些源於可憐的包容已經達到了近乎忍讓的地步。
可一次又一次的忍讓,換來的卻是她的變本加厲。
奶奶的話並沒有說得多難聽,充其量算得上中肯又一針見血。
可牛紅霞的臉幾乎是肉眼可見一下子就變了顏色。
她如鯁在喉,咬着牙,腮幫子崩得緊緊的。
坐在她旁邊的星星懵懵懂懂地望向她,雖然對奶奶的話一知半解,但也多少聽出了點名堂。
她看向她媽的眼神,不免帶上了一絲探究和打量。
小孩子已經對好人壞人的概念有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自己女兒這樣單純又直白的眼神,無疑是在狠狠打她一個當媽的臉。
她面子上掛不住,相比於之前面目猙獰的惱怒,現在更多的是有些不知所措。
她白着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始終沉默着。
可現在,所有人都沒再說話,連同奶奶一起,都直勾勾地盯着她。
數道目光宛若一柄柄利刃,而那些利刃的鋒芒無一不是對準了她,然後直直地朝着她最想掩藏的痛處戳去。
大家在用沉默逼迫她表一個態度出來。
大概此時此刻的場景,讓她難堪到了極點,她的臉色愈發慘白,上嘴脣死死地咬着下牙,幾乎都快咬出血來。
場面一度僵持不下。
最終她垂着腦袋ŧũ̂₄,用近乎崩潰的煩躁語氣,不耐煩地說道:「我知道了!」
「行了吧,今天這事是我做得不好!」
「你們滿意了?」
-6-
事情發展到這裏,我都認爲她已經知道自己錯了。
哪怕只有一丁點兒也好。
雖然她的這態度也算不上是在道歉。
可是按照她這樣的脾氣秉性,能講出來這些話,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事情鬧到這樣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大家基本上都沒了胃口。
幾個姑姑和大爺跳出來打圓場,說些不鹹不淡的車軲轆話,試圖轉移話題。
氣氛稍有緩和的時候,四姑坐不住,說是去衛生間,然後徑直出了包間。
她前腳一走,後腳包間裏的空氣都通暢了許多。
等她再回來時候,大家又有說有笑地一邊聊天扯家長裏短,一邊動筷子。
自那之後,四姑就再也沒說過話。
飯桌上的菜也基本沒怎麼再動過。
眼瞅着喫得差不多,我爸暗戳戳把他的手機塞給了我。
他衝着我擠眉弄眼發射信號,我秒懂。
這是之前我爸就跟我說好了的。
奶奶非要結賬的話,我就會半路溜出去,刷我爸的卡先把錢付了。
我藉口上廁所,輕車熟路拿着手機出了包間,去前臺結賬。
發小不在前臺,我給她發了消息,她才從樓上下來。
她和前臺負責結賬的小姑娘說:「查下一下 201 包間消費多少。」
「把飲料免了,再打個八折。」
小姑娘點頭,開始查記錄。
這不查不要緊,一查嚇了一大跳,小姑娘有些訝異地說:「姐,201 的賬打了八折,可還是有五千多呢!」
這話一出,連帶着發小也跟着被嚇了一跳。
發小接過小姑娘遞來的消費單,連聲喊道:「怎麼可能啊?」
「菜都是之前就點好了的,我記得總共也就七八百啊。」
我把腦袋也湊了上去。
一行一行掃過,目光停留在了最下面的兩條消費記錄。
兩條煙和一瓶酒。
光是這兩樣東西,加起來就已經四千多塊錢了。
這時候小姑娘也說了:「我想起來了,姐你剛剛上去,沒走一會兒就來個了阿姨。」
「她從櫃檯拿了兩條煙和一瓶酒,我看她是 201 的,就記賬上了。」
「她說是包間裏酒和煙都不夠,要再買點。」
小姑娘又翻出了監控,給我展示視頻中穿着開衫、走路一扭一扭的四姑。
其實都不用看監控,我拿腳指頭想都能想出來這事一定是我四姑乾的。
發小一臉便祕的表情,轉過頭來看向我:「怎麼辦?」
相比於她的緊張兮兮,我倒顯得像是早已見過大風大浪般淡定。
我問道:「你們這,一般拿了東西不給錢怎麼處理?」
她一頭霧水:「該報警報警,該賠錢賠錢,就正常走程序唄。」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衝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她仍舊一頭霧水,但隱隱感覺不太妙,掙扎地說道:「你不會要背刺我吧?」
我刷我爸的卡,結了賬。
當然這賬可不包括我四姑偷摸拿走的煙和酒。
我回了包間。
奶奶因爲要定時喫藥,先一步離開。
我爸送奶奶回家,留下幾個姑姑大爺再喫一會兒,後腳再走。
大爺和幾個姑姑都還沒喫完,我四姑就張羅着開始要打包剩菜剩飯。
一到這個環節,四姑就開始發力。
再加上這會兒奶奶不在,四姑更加肆無忌憚。
眼瞅着別人都還在動筷子,她徑直從隨身揹着的包裏掏出一個塑料袋。
她自作主張地嚷嚷道:「都喫飽了吧!」
「剩下這麼多菜怪可惜的,我就都打包回去,熱一熱不浪費。」
她有種不顧別人死活的美,直接端起盤子就把菜往塑料袋裏倒。
那盆毛血旺,只剩下幾根豆芽和花椒,她都不放過。
連帶着湯一股腦全都裝進塑料袋。
稀稀拉拉的湯湯水水濺得到處都是。
大爺還在喝酒,看到她這樣,已經開始不高興了,於是出聲制止道:「不是……」
「別人都還沒喫完呢,你一會兒再收拾不行嗎?」
「而且老二一會兒還回來,也沒人說要走。」
四姑聽到這話,一臉的無所謂:「沒事啊,我收拾我的,你們喫你們的。」
「不是還有一盤涼菜嗎,我不動,你們喫。」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依舊把別人的話當成耳旁風,行雲流水一般撐塑料袋打包。
只是轉眼之間,飯桌上的菜除了那盤涼菜,悉數被她裝進了袋子。
大爺本來想把最後的一口酒喝完,只是配着涼菜喫就已經夠可憐。
而四姑一手拿着塑料袋,盯着那盤涼菜虎視眈眈,蓄勢待發。
喫飯被這樣盯着,即便有美酒,此時此刻食慾也蕩然無存。
大爺無可奈何撂了筷子,她馬上就抄起盤子。
打包了剩菜剩飯還不夠,她又把桌上的筷子胡亂擦了擦,一併塞進了自己包裏。
別人阻止她,她卻大言不慚地說道:「這餐具可是掏了錢的,我當然要帶走了!」
-7-
幾個姑姑和大爺不由得都閉上了嘴,開始窸窸窣窣穿衣服,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是非之地。
就在四姑還猶豫着要不要順手偷幾個盤子和杯子的時候,我發小帶着她爸推門而入。
我發小她爸我沒少見。
頂着鋥光瓦亮的光頭,一臉的凶神惡煞,一米九的大高個,啤酒肚和腱子肉遙相呼應。
小時候我第一次見她爸就嚇得嗷嗷直哭。
而她爸也經常以嚇唬我取樂,事後再補救我點紅包。
發小抱着胳膊站在門口,開口道:「你們這桌還有賬沒結。」
「四千三百八,誰給結一下賬?」
大爺沒忍住大叫道:「四千三百八?」
「你們搞錯了吧,我們這桌就點了幾道菜,七八個人喫什麼能喫四千多!」
發小把單據遞給了大爺。
大爺一行一行慢慢掃,直到視線落在了最後兩行。
大爺愣了一下,然後又立刻說道:「這煙和酒我們沒點。」
「你們一定是弄錯了,我們從頭到尾都沒有點這兩樣!」
發小她爸指着一言不發開始裝死的四姑說道:「是這位拿的。」
「我們有監控。」
大爺一聽頓時火冒三丈,一個箭步衝到了四姑面前,但當着星星的面,也不好真的動手。
巴掌幾度揚起,卻又沒真的落下。
大爺擰着眉毛,毫不留情地開始破口大罵:「你平常算計我們這幾個兄弟姐妹也就算了。」
「你這回都算計到老太太身上了!」
「她一個月退休金能有多少錢!她都快八十了!」
「牛紅霞,你能要點臉嗎!」
四姑一聽,梗着脖子依舊硬氣道:「我怎麼了我!」
「我不就拿了點菸和酒,你至於嗎?」
「我什麼時候算計她了?」
「何況說是要老太太掏錢,最後不還是幾個人一起平攤的?」
「四千多塊錢,你們幾個人平均一下,不就是一個人七八百,這很多嗎?」
大爺被她的歪理氣得臉都快歪了。
大爺最後一句幾乎是從喉嚨裏喊出來的:「我告訴你!這錢我們是不會掏的!」
幾個姑姑也表了態,現在連和四姑掰扯的情緒都沒有了,只是說這個錢不可能給她出。
她自己佔便宜拿東西,就讓她自己來買單。
四姑當然拿不出來這麼多錢。
她又開始和我掰扯,說我結賬爲什麼不把她的結了。
她說她又不是不給。
她反咬一口,說我小家子氣,一家人還算得這麼清楚。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說道:「我可沒你算得清楚。」
「既然都是一家人,我舊手機摔壞了,能刷你的卡給我買個新手機嗎?」
「你先幫我買了,我又不是不給你錢。」
她下一秒就擰着眉毛開始大叫:「憑什麼!」
我一瞬間就拔高了嗓門:「你還知道問憑什麼!」
「那你自己拿的東西我們憑什麼給你掏錢!」
四姑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最後她不情不願地從包裏掏出了她神不知鬼不覺帶回來的兩條煙和一瓶酒。
她對着發小說:「那我現在不要了,給我退了吧。」
發小她爸像是早有預料,馬上掏出來一直在櫃檯上擺着的牌子,說道:「菸酒離櫃,概不退換。」
菸酒這種貴重物品離櫃之後被調包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很多菸酒店爲了防止有人打着買菸買酒的旗號來詐騙,都在櫃檯前擺了醒目的告示牌。
「四千三百八,麻煩結一下賬。」
四姑這下徹底傻了眼。
她毫無徵兆地開始崩潰,大聲嚎叫道:「這煙和酒我都沒拆封過!憑什麼不給我退!」
「我沒拆封,爲什麼不能退,你們這是黑店!」
「我要投訴你們……」
她指着我發小的鼻子開始破口大罵。
滿臉橫肉猙獰地扭曲在一起,堆疊成了一副面目可憎的模樣。
唾沫星子隨着她一開一合的嘴皮子,不斷地傾瀉而出。
她沒罵兩句,發小她爸就站在了她面前,問道:「所以,你現在是要賴賬嗎?」
發小她爸一下子就扯住了四姑的肩膀,像拎小雞仔一樣扯得她歪歪扭扭地晃了幾步。
四姑看到眼前人高馬大的壯漢,一下子就啞了火。
她轉頭看向幾個姑姑和大爺,硬着頭皮從臉上擠出笑意,哀求道:「我錢沒帶夠。」
「你們能不能先幫我墊一下,我回去……我保證我回去之後就還你們。」
大爺自顧自地收拾好東西,一邊準備出門,一邊說道:「你欠我家一萬多。」
「欠你幾個姐姐妹妹家一人也有幾千塊錢。」
「你什麼時候還過一分?」
幾個姑姑沒再分給她半個眼神,拉着我和星星一起出門。
我們走到樓道時,包間裏傳來她歇斯底里的咆哮聲:「我說了我會還的!」
「我都說了!我會還的!」
她大概是想追出來,咆哮聲忽遠忽近,接着又有什麼東西摔在地上的悶聲,和桌子板凳翻倒,盤子碗碎裂的巨響。
-8-
發小說,是我四姑先動的手。
大概是被衆人拋棄而徹底喪失了理智,於是她拿出之前那套撒潑打滾的架勢試圖矇混過關。
可四千多塊錢根本不是小數目。
她一言不合,就開始推搡起發小她爸來。
她自認爲自己是個女人,再加上孩子母親的角色作爲擋箭牌,把自己擺到了弱勢羣體的位置。
她口口聲聲控訴着自己有八十多歲的母親要養,還有兩個女兒都需要花錢。
她把這件事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開始指責別人,不停向別人發難。
按照她活了四十多年的人生經歷,這一套百試百靈的殺招至今沒有過一次敗績。
但是先前她靠着耍賴,來讓別人爲她買單的對象都是親戚和同事。
眼下站在她面前的,可是兩個與她毫不相關的陌生人。
他們根本不會在乎她到底是不是有年邁的母親和幼小的孩子要養,也不會在乎她是男人還是女人。
拿了東西就是要付錢的。
於是她開始動手推搡發小她爸時,發小她爸毫不猶豫地開始還擊。
一巴掌下去,她直接撞翻了凳子,連帶着桌子也不穩,跟着晃了幾晃,桌上的盤子和碗頃刻間稀稀拉拉碎了一地。
她疼得哎喲哎喲直叫喚,人都坐在地上了還不老實,徑直抓起地上的瓷片碎渣就對着發小和她爸開啓了新一輪的猛烈進攻。
當然,她一點便宜都沒撈着。
最後還是她報的警。
她鼻青臉腫地坐在調解室裏,鼻孔裏塞着兩坨衛生紙,一拔出來鼻血就稀里嘩啦地流。
胳膊和腿上每一處都掛了彩,青青紫紫,稍一使勁她就疼得生理性淚水直飆。
不過她壓根也沒想剋制,扯着嗓子不停地撕心裂肺號哭。
堪比過年前要殺年豬時,那頭年豬發出的悲鳴。
面對警察叔叔的詢問,四姑一口咬定是發小他們開黑店強買強賣,還動手打人。
發小馬上挽起袖子,展示自己胳膊上「再不去醫院就要癒合」了的傷口,一本正經地說道:「店裏都有監控,是她先動手的。」
「她手裏還抓着碎瓷片,就朝着我和我爸撲。」
「我當時真的太害怕了,我要晚一秒衝上去,她手裏的瓷片可就要割到我的脖子上了!」
發小假模假樣地抹了兩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淚。
她從小就練跆拳道,一腳下去能踢飛兩頭牛。
她害怕,也挺合理的。
四姑嘴差點沒被氣歪,立刻拍桌子站了起來,口無遮攔地罵道:「你裝什麼裝!」
「我剛把碎瓷片抓起來,下一秒你一巴掌就扇我臉上了!」
「我什麼時候要割你脖子!」
她說話剛一大聲,警察馬上就勒令讓她坐下。
發小又給警察叔叔展示了包間裏的監控,視頻裏看確實是四姑先動了手。
可四姑不依不饒:「可是我是受害者啊!」
「我鼻樑骨都被打斷了,牙都掉了好幾顆……」
警察叔叔一臉無語地說道:「雙方都動手,就沒有什麼受害者,這隻能算你們互毆。」
「如果不和解的話,把你拘留之後留案底就高興了?」
「還有,人家不存在非法經營。」
「櫃檯的告示牌算口頭合同的一種,何況當時前臺的工作人員也告知你了,菸酒離櫃,概不退換。」
「你也是表示你知道了,才把菸酒拿走的。」
「雙方達成一致了,不存在強買強賣!」
警察暗戳戳地提醒四姑可以做傷情鑑定,畢竟就算是互毆,和解的話她算是受傷嚴重的那一方。
只要她把菸酒的錢拿出來賠償,她那邊的醫藥費要比我發小這邊的高得多。
警察好心撈她,可她聽不進去半個字。
剛聽到「和解」兩個字,她馬上就像踩了電線一般從椅子上彈射而起。
她越過桌子,一把抓上了警察的衣領子。
她怒罵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你這種人配當警察嗎!」
「我都說了我是受害者,我捱了一頓打,你現在不把他們抓起來,還幫着他們說話!」
場面一瞬間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她張牙舞爪地開始揮舞起四肢,把警察的三次警告都當作了耳旁風。
她的指甲直接伸向了警察叔叔的臉,警察叔叔措手不及捱了她這一下。
剛想往後撤,接着又被她對着膝蓋踹了一腳。
我發小這回可真是害怕了,她實在沒想到我四姑這個癲婆瘋起來連警察叔叔都敢打。
發小立刻拉着她爸遠離戰場,躲在調解室的角落裏。
警察叔叔抓起對講機就開始喊人,兩三個警察叔叔下一秒推門而入。
三次警告無效,警察叔叔果斷掏出了辣椒水,瞄準了四姑的眼睛就是兩下。
-9-
辣椒水的效果立竿見影,她的眼睛幾乎一瞬間就肉眼可見地紅腫了起來。
她剛捂上眼睛開始撕心裂肺地慘叫,幾個警察叔叔就立刻扭着她的胳膊把她按倒在地上。
「你這是暴力襲警,妨礙警察依法辦公,我們現在有權控制你!」
四姑這下徹底是聽不進去半個字了。
辣椒水灼燒眼睛的感覺,像是燎原之火燒起來一般,令人痛苦無比。
她身上本來就有傷口,這下是加倍的煎熬。
身體的每一處細胞無一不在叫囂着疼痛,五感因爲短暫性的失明又被放到了最大。
她的鼻涕眼淚糊了滿臉,伸手想抹眼睛,可四肢都被牢牢按着,動彈不了分毫。
只能扯着嗓子含糊不清地慘叫,帶着哭腔的嗓音一聲高過一聲。
第一次調解失敗。
四十分鐘後,發小和她爸等來了第二次調解。
不過這時再見到我四姑時,她的模樣比四十分鐘前還要慘烈百倍。
尤其是那雙鬼鬼祟祟,時時刻刻憋着壞水準備算計別人的眼睛,現在腫得老高,像核桃。
帶着鼻青臉腫的傷一起,她眯着只能看見一條縫的眼睛,顫顫巍巍地說道:「我賠你們錢。」
「我同意和解。」
剛剛還說自己沒錢的她,眼瞅着現在又有錢了。
原來這事鬧去了四姑她媽那裏,也就是我老妗子。
老舅去世早,留下老妗子一個人拉扯幾個姑娘兒子長大。
現在八十多歲明明已經是可以頤養天年的年紀,可偏偏攤上了四姑這麼個不省心的女兒。
老妗子聽到四姑娘進了派出所,馬上就把電話打給了幾個姑姑和大爺問責。
事情的緣由一講,幾個姑姑和大爺表示四姑這是罪有應得。
沒一個人想管。
老妗子又氣又急,當媽的不管女兒再有什麼錯,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女兒真的進去踩縫紉機。
把自己的退休金拿了出來,又以自己的名義向大爺借了錢。
家長裏短這種沾親帶故的事情很難講清楚。
即使沒有責任,此時此刻也有了責任。
光是錢到位也不行,畢竟四姑現在頭上還頂着襲警的罪名。
倒是那個警察叔叔傷得不算重,只是臉上被劃了一道。
他走之後,換了一個年紀大的警察叔叔來調解。
這位警察叔叔把話講得很明白:「現在不是賠不賠錢,你們要不要和解的問題。」
「警察依法辦公,你動手襲警,我們三次口頭警告都無效,還得對你採取強制措施。」
「你知道襲警罪要判幾年嗎?」
「暴力襲擊正在依法執行職務的人民警察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四姑坐在椅子上,哆哆嗦嗦宛若鵪鶉。
臉上一塊紫一塊紅,卻絲毫不影響她此時此刻如同白紙般慘白的臉色。
這回她倒是真的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磕磕絆絆地解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一時生氣,我不懂法……」
「我給你們道歉,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幾度嗚咽出聲,強烈的恐懼蓋過了身上的疼痛,她抓着警察叔叔的袖子,一遍又一遍地哀求。
她剛剛囂張狂妄到不可一世的態度頃刻間煙消雲散。
我還沒見過一向厚臉皮到無法無天的她,也有如此擔驚受怕卑微如塵埃的一面。
她規規矩矩擺好態度的模樣終究是有點作用的。
警察叔叔看她一身傷,再加上家庭條件也不好,不想真的爲難她。
講出來的那些話,也是想起到一個警示的作用。
之後的調解就進行得無比順利。
該賠錢的賠錢,該看病的看病。
雙方互相承擔對方的醫藥費。
可我四姑到底還是失算了一步。
她的賠償可不僅僅只是買下那兩條煙和一瓶酒那麼簡單。
她摔碎的盤子和碗,以及影響他們店正常經營,這一筆筆賬算下來,估摸着比她的醫藥費都高。
四姑又開始痛哭流涕,說着能不能退掉煙和酒,自己也不要賠償了,就此了事。
發小和她爸不同意。
四姑被逼無奈又給老妗子打去了電話。
老妗子一聽前腳剛打過去的四千五百塊還不夠,還要四五千的時候,當場就被她氣到高血壓住進了醫院。
老妗子被氣得渾身發抖,插着管子還不忘含着眼淚叮囑大爺:「媽求你們一次。」
「你們只管四姑娘這一次,最後一次。」
「以後她是死是活,都和咱們家沒關係!」
最後她人算是出來了,可幾個姑姑大爺當即就和她擺脫了關係。
她踏出派出所的那一刻,做到了某種程度上的衆叛親離。
-10-
可沒想到經此一事後,她依舊不消停。
她在家忙着養病,還不忘在家族羣裏連連艾特我全家,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問候。
她把這件事情歸咎於我和我爸以及我奶奶的頭上。
說來說去,最後話又說回了「爲什麼結賬不把她的結了」這句。
我爸和她在家族羣裏撕破了臉。
揚言她家以後所有的事情和我家都沒關係,我爸還說:【你姑娘在學校沒少犯事!】
【這幾年人家主任是看在我面子上不知道網開了多少面。】
【我來來回回替你女兒周旋,收拾爛攤子。】
【我沒資格開除你女兒,但是讓你女兒不能痛痛快快畢業這點資格還是有的!】
我爸忙着在家族羣裏和她對線。
而我直接買了兩掛鞭炮衝去了她家樓下。
她家是那種村裏自家蓋的房子,因爲她的性子,平常鄰里鄰居壓根都不與她家來往。
我徑直把鞭炮鋪滿了她家門口。
打火機一點,噼裏啪啦的爆竹聲震耳欲聾。
紅色的紙屑隨着星星點點的火光滿天飄舞,空氣中滿是喜氣洋洋的氛圍。
她受傷滿身掛彩這樣的好事,怎麼能不放鞭炮慶祝一下呢?
周圍的鄰居聽見了動靜,三三兩兩探出了腦袋。
有人問我爲啥不是逢年過節這會子放大掛鞭,我一臉喜色地喊道:「她被人打斷了鼻樑骨,門牙都被打掉一顆。」
「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這天大的好事,我當然要放鞭炮好好慶祝啦!」
幾個人低聲笑了起來,臉上無一不是一副暢快的神色,他們暗戳戳地問我事情的前因後果。
我依舊大聲地回應道:「她啊!」
「她算計我奶奶,去店裏拿了人家的菸酒想賴賬,結果被人家打了一頓鬧去了派出所。」
「後來還是我八十多歲的老妗子掏錢把她撈出來的。」
「我老妗子都被她氣得住進了醫院!」
幾句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得清清楚楚,一羣人嘖嘖稱奇,開始痛斥四姑不做人。
「她之前還偷我家的電,都讓我抓住了,人家死皮賴臉就是不認賬!」
「她去菜市場買菜都要摸人家兩瓣蒜的。」
「她連衛生巾都要偷別人的,這人真是爛透了!」
……
圍觀羣衆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控訴起四姑。
大概是之前被壓抑得太久了,她的所作所爲一下子被揭露了個徹徹底底後,火上澆油一般讓衆人更加憤怒。
當事人四姑姍姍來遲,樓底下吵吵鬧鬧的聲音讓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大掛鞭是在她家門口放的。
她趿拉着拖鞋,推開門一看就傻了眼,家門口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圍了滿滿當當。
她臉上還纏着繃帶,走路一瘸一拐,拄着一根木棍子撐着半個身體。
衆人一見她出來,馬上就把火力瞄準了她。
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姨們罵街技術實在一流。
那些難聽到不堪入耳的話此時此刻放在她身上卻讓人爽得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
四姑一眼就看到了人羣中嬉皮笑臉的我,她梗着脖子,黑着臉回擊道:「你家裏人是死絕了嗎?」
「跑我這放大掛鞭!」
上了年紀的婆娘馬上開始反擊:「也不知道是誰家死絕了,連自己八十多歲的媽都不放過?」
「要我說人家打你打得還是輕了,嘴皮子還這麼利索。」
「換了我,早就把你的嘴給撕爛了……」
我笑嘻嘻地說道:「我家裏人可都好着呢四姑!」
「聽說你被人打得鼻青臉腫,我這不趕緊買了鞭炮來慶祝?」
「這天大的喜事你怎麼不笑呢?你看看我們大夥都笑得多開心?」
老婆姨們又開始搬出不乾不淨的髒話轟炸。
四姑連一回合都沒撐住,轉身回去摔上了大門。
今天只是開始,我一連在她家門口放了三天鞭炮。
現在村頭村尾,連村裏的狗都知道她算計老太太,賴賬不成還被人打了。
老婆姨們的戰鬥力不容小覷,關於這件事情的流言傳了無數個版本。
最後居然還升級到了她早就在外面養了野男人,家裏的錢都給別的男人花了,這才摳摳搜搜。
於是,舊傷未愈的她又被自己老公拳打腳踢。
萬幸星星這幾天早就被接去了大爺家暫住,這場災難纔沒波及孩子。
圓圓從家族羣裏的隻字片語中也大概明白了前因後果。
但是原本她受了她媽的指揮,準備幫助她媽一同作戰。
但是我爸的話,卻讓圓圓心裏直髮怵。
她完美繼承了她媽的衣鉢,上學偷同學和舍友的東西。
去洗澡只帶個人去,沐浴露洗髮水全都用別人的,甚至偶爾還能順回來幾瓶。
學校本身不想把事情鬧大,錢也在威逼利誘下賠了別人。
但她猶如蒼蠅一般嗡嗡直轉,屢教不改。
她現在已經被記了大過,眼瞅着再來點什麼事情就要真的被開除了,她才老實不少。
這會兒,她不敢真的聽了她媽的話,和我爸叫板。
一時間,四姑孤立無援。
但是她的歪腦筋動得很快,她針對我家制定了一系列報復計劃。
-11-
四姑不停地給我家打電話,說是想上門賠禮道歉。
畢竟星星現在還在我大爺家,而我爸咬死不願意就此作罷。
所以大爺那邊也發了話,說在她長出腦子之前絕對不可能讓她帶走孩子。
當時二孩政策還沒出來,四姑爲了躲罰款,幾度要讓星星當黑戶。
最後還是我大爺掏的錢,而星星的戶口也掛在了我大爺名下。
雖然星星還是害怕一臉兇相的大爺,但是幾個姑姑都住得近,還有晶晶和彤彤幾個姐姐陪星星玩。
星星倒是也不怎麼排斥和反感,一日三餐都被照顧得很好。
上學放學都有大人接送。
四姑還跑來我家門口砸門,我二話不說就報了警,說她要非法入室搶劫。
她害怕再進派出所,當着警察叔叔的面又是連連道歉認錯。
不敢正面跟我家硬碰硬,她又開始用自己最擅長的齷齪手段大展拳腳。
進不了我家的門,她就開始偷我家的快遞和外賣。
放在門口的外賣只晚拿了一分鐘,再開門就不翼而飛。
放在菜鳥驛站的快遞,她知道我爸和我的手機尾號,快遞輕而易舉就被取走。
萬幸被她偷走的東西都不是什麼貴重物品。
我實在佩服她的耐心,這幾天幾乎二十四小時在我家蹲守。
去查監控,她倒是墨鏡帽子口罩防禦措施做得十分良好。
幾段視頻下來,愣是連她的腳趾都沒拍到半根。
縱使我們心中都知道那個小偷就是她,可無奈沒有證據,實在不能把她怎麼樣。
打電話和她對峙,她死皮賴臉矢口否認,說自己沒幹過這些事情。
讓我們就算往她身上潑髒水也要拿出來證據。
警察叔叔已經立了案,這件事也只能到此爲止。
一連幾天我家都處於高度戒備狀態。
快遞填了我媽的手機號,外賣也是沒再讓放門口,一到就去取。
她沒得偷,又開始把毒手伸向了我的電動車。
我剛買的還不到三個月的電動車裏面的電瓶不翼而飛。
踏板被人卸掉,本應該裝着電瓶的位置此時此刻空空如也。
小區物業很是負責,他們說這件事情由他們這邊替我報了警。
監控也給我一段一段地看了,視頻中漆黑一片的夜晚,那個臃腫走路一瘸一拐的女人,拿着手電筒一輛電動車一輛電動車地掃。
最後瞄準了我的電動車,一鼓作氣掏出來一堆工具開始撬電瓶。
物業的人一臉抱歉,無奈地說發生這種事情他們屬實也沒想到。
畢竟我們小區的門禁是一等一的嚴,平常連外來車輛進小區都要去物業開條。
一年小一萬的物業費能是白交的嗎?
他們說已經給保安開了會,然後也會配合警察那邊的調查,讓我不要太着急。
可都不等我殺到四姑家,四姑就先一步找到了我。
凌晨十二點,她敲開了我家的門,二話不說「撲通」一聲就給我跪了下來。
她痛哭流涕地揪着我的褲管子喊道:「對不起,對不起,你的電動車電瓶是我偷的。」
「我見你好幾天也沒騎,我就想着先借來用用……」
「但是我拿回家充電的時候,電瓶爆炸了,圓圓……圓圓和你四姑父被炸成了重傷,現在人還在醫院躺着……」
我都沒來得及感嘆這電瓶是來報恩的,她下一秒就號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哀鳴配合着滿臉滾落的淚水。
我被嚇了一跳,腦袋發矇聽着她含糊不清地嘀嘀咕咕。
見我愣神,她臉上又立刻流露出來抓到一線生機的期待。
她抹了一把鼻涕,悲悲慼慼地說:「瀅瀅……瀅瀅,你能不能把電動車的發票給四姑。」
「四姑好找電瓶廠的人索賠,圓圓是你妹妹,還有你四姑父。」
「我們一家人的命可都握在你手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她死死地抓着我的褲管子不撒手,幾度弓着背要給我磕頭。
我本能地覺得她沒安好心,拼了命地想奪回我這條腿的控制權。
可她的力氣大得嚇人,我連推帶拽硬是沒讓她挪動半個屁股。
我爸媽聽了動靜,連忙從臥室出來。
我爸一見到她頓時沒什麼好臉色,可她在那跪着不停地要給我磕頭,見我不讓她磕,她就不停地狂扇自己巴掌,不停地說知道錯了。
我爸媽被她這樣的架勢嚇了一大跳,不想大半夜吵到別人,於是先把她拉進了門。
她坐在沙發上,依舊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她白着臉說晚上七八點鐘的時候,她把電瓶拿上樓充電。
沒過兩分鐘電瓶就爆炸了,把圓圓和四姑父炸成了重傷送去了醫院。
一舉拿下雙殺。
她當時不在家,這才倖免於難。
兩人被送去醫院,醫生表示醫藥費一個月就要十幾萬,再加上做手術,讓她想辦法去籌錢。
她哆哆嗦嗦說完前因後果,我爸媽還在面面相覷的時候,她「撲通」一聲膝蓋一軟,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她抱着我爸的腿不撒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二哥……二哥,我是你四妹妹……從小一起長大。」
「以前的事情我給你道歉,我是真的知道錯了!」
「求你和瀅瀅說說,讓她把電動車發票給我,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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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幾度張嘴,他看了看我,還是性子軟。
也是上了年紀,見不慣身邊的親戚遭受這麼大的打擊。
於是,我爸對着我開口道:「瀅瀅,你還是把……」
我爸話音未落,下一秒就被我打斷了,我喊道:「你怎麼就能證明那個爆炸的電瓶是我的呢?」
我一開口,我爸媽都愣住了,我爸還想扯着我的袖子讓我別再耍小性子。
我卻不管不顧直接把四姑轟了出去。
我一邊轟她一邊喊:「我確實丟了電瓶。」
「但丟失的電瓶是不是你拿走了,你家到底有多少個電瓶,爆炸的那個是不是我的電瓶?」
「這些你有證據嗎?」
「我報了警,警察都沒辦法證明是你偷了我的電瓶,你又有什麼證據證明你偷了的那個電瓶是我的!」
這些話聽起來像是在說繞口令,一句接一句把她問蒙了。
直到我一鼓作氣把她趕出門,推進電梯,她都沒能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
我爸媽沒攔我,他們反應過來就會覺得我既然這麼做,肯定是有我的理由。
四姑一走後。
我開始跟我爸媽解釋。
但凡別人能下跪求你的事情,一般都不是舉手之勞這麼簡單。
發票並不能讓她獲得任何利益。
醫院治療時不需要發票。
就算是好心人募捐也不需要發票。
事情的種種發展和補救措施都與我的發票沒有半點關係。
而她卻死咬着我的發票不肯鬆口。
她這種性子,死到臨頭都不知道悔改,坐在派出所裏都敢動手襲警的人,會輕而易舉因爲一張發票而給我這個她苦大仇深的敵人下跪嗎?
正常的發展應該是她理直氣壯地登門,道德綁架我家,要求我家負擔她家的醫藥費纔對。
之前我和她都已經鬧到了近乎水火不容的地步。
她小肚雞腸又記仇的性格只會在她的舊賬上再添一筆新賬,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卑微到塵埃裏跪下求我,還幾度磕頭。
甚至是狂扇自己巴掌,抽紅了自己的臉頰都不停手。
這根本不是她的性格能做出來的事情。
所有的騙局都有不合情理的地方,事出反常必有妖。
何況人在經歷一些重大變故的時候,第六感和第一直覺就已經給出了答案。
如果我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把電動車發票給了她。
她反咬一口說是她借走了我的電動車,或者是租了我的電動車,然後提起訴訟要求我索賠。
那這件事情我就說不清楚了。
這天大的屎盆子只會扣在我的腦袋上,而我除了事後找廠家追賠以外就再別無他法。
他們家光是一個月的治療費就要十幾萬,再加上手術以及一系列誤工費和精神損失費。
這筆賬如果算在我頭上,沒有幾十萬,我就別想和她家扯乾淨關係。
就算我第一時間報警立案趕在她起訴之前證明了是她偷走了我的電動車。
即便這場災難中,我沒有一點責任,也大概率會面臨人道主義賠償。
在損失一輛電動車和避開未來可能更大的麻煩上。
我會選擇不要車。
像她這樣的垃圾,之所以能稱之爲垃圾。
即使是她偷走了我的電瓶在先,也依舊能強詞奪理無數次重播這件事情,憑藉一點零星的隻字片語就能把我全家推到風口浪尖上。
把這件複雜的事情簡單化,只用一句話來總結就是「我家的電瓶爆炸,把她全家炸進了醫院」。
而不瞭解全貌的羣衆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孰對孰錯已經高下立見。
如果我把發票給她,報警、起訴還有打官司,這樣的結局就是我每天睜開眼睛日復一日的稀鬆平常。
我不用上學,我爸媽也不需要上班。
我們全家的未來因爲這件事情被拖累一兩年,拼盡全力去換來一個本就理所當然的不用賠償。
生命如此寶貴。
我卻要連帶着我爸媽一起,把我們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和一個垃圾的對抗上。
縱使我相信法律一定會站在正義的一邊。
可我賭不起人心,賭不起可以扭轉黑白的輿論。
賭不起她一個嫉妒、貪慕虛榮又錙銖必較的垃圾的良心。
她沒有道德底線,她的道德近乎發展到無下限的地步。
我永遠都無法想象如果把她逼到徹底走投無路的絕境,她能夠做出來什麼事。
就像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她還會在乎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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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一出,縱使四姑在外面鬧翻了天,我家都絕口不提,根本不承認爆炸的電瓶是我家的。
她可憐至極,哭天搶地跑去找幾個姑姑、大爺還有老妗子告狀。
老妗子這會兒還躺在醫院治療,病情稍稍好轉,大爺根本不讓她靠近老妗子半步。
生怕她再捅出婁子惹得老妗子病情加重。
幾個姑姑大爺忍無可忍,在醫院門口對着四姑破口大罵,徹底撕破了最後一點艱難維持的手足情誼。
大爺把話說得很明白:「當初要不是媽哭着求我們幾個,你現在早就進去了知道嗎!」
「你都鬧到這份上還不改!死活都不肯改!」
「要不是媽和老姑偏袒着你,向着你,覺得你本來就夠可憐了。」
「我們兄弟姐妹幾個,誰會管你?」
幾個姑姑和大爺當機立斷表示,四姑一家出了事,不是他們見死不救,而是實在無能爲力!
四姑依舊沒放棄來我家堵我全家。
司馬昭之心已經昭然若揭,她情急之下也坦白了要發票就是想起訴我家的想法,然後在我家門口隔ẗü⁹三差五地一哭二鬧三上吊。
她來過三次,從跪地求饒狂扇巴掌,再到拿着菜刀叫囂要在我家門口自盡,最後變成了和我打了起來。
她先動手推了我媽,各種惡臭的髒話口無遮攔。
下一秒我一巴掌就扇到了她的臉上,我順手抓起周圍一切能抓的東西就使勁朝她身上招呼。
她四十多歲臃腫還帶傷的身體和年輕力壯的我比起來,還是落了下風。
我爸眼疾手快,一邊加入戰鬥一邊喊話讓我媽給我發小打電話。
一聽到我發小,四姑也顧不上對着我又掐又擰的架勢,屁滾尿流地從地上爬起來就準備奪門而出。
可我抓着她的頭髮不撒手,幾乎要把那一把頭髮從她頭頂連根拔起。
我胡亂地抹了一把因爲這幾天上火再加上情緒激動而飆出來的鼻血,對着她冷笑道:「牛紅霞,你要是再敢來我家鬧一次。」
「我絕對把你也送進醫院!」
「你們一家三口整整齊齊,也算是團聚了,最好從醫院出來就直奔火葬場!」
她看着我滿臉鼻血,一臉陰狠,說出來的話也是史無前例的重擊。
終於在這一刻,害怕作爲最原始的驅動力蓋過了她撒潑耍賴的本性。
我一鬆開手,她就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
她跑了不要緊,我轉頭又買了幾掛鞭炮,直奔她家。
我在她家門口放了整整一個禮拜的鞭炮。
拿着大喇叭向全村公佈她偷了別人電瓶,轉頭把一家炸傷送進了醫院的喜訊。
但凡她敢露頭,我直接就秒。
自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敢來找我家的麻煩。
她知道我們一家不是任由她搓圓捏扁的軟柿子,轉頭又奔着我那幾個姑姑大爺去了。
挨家挨戶都大鬧一通。
事情鬧得大,就連住院的老妗子都從細枝末節裏察覺到了端倪。
老妗子氣得想拔掉手背上的針管,她揪着大爺的衣領子說:「國鋒!國鋒!我不要這個女兒了!」
「我不管你們怎麼做, 這輩子她是死是活都ţų⁼不用讓我知道了!」
大爺原本只是想把她趕走了事,可四姑卻驚天地泣鬼神地跑去大爺家, 藉着看星星的由頭,順走了大爺家的幾萬塊錢,還有大媽的金鐲子。
大爺深知再繼續下去,四姑恐怕拿走的不會是幾萬塊錢和金鐲子這麼簡單。
哪天她徹底走火入魔, 拿起菜刀像劈開西瓜那樣劈開我們的腦瓜,我們又怎麼能預料。
於是大爺報了警, 親手把她送進去踩縫紉機。
踩縫紉機還不夠,大爺要求民事賠償。
畢竟那些錢和金鐲子一被她偷走,馬上就被她填了醫院的賬。
她在裏面把縫紉機蹬得直冒火星,又沒有收入來源,這筆賠償就算在了四姑父頭上。
要不是四姑父這麼多年的縱容, 再加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無所謂態度。
事情也不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四姑父的親戚朋友本來就因爲趕來照顧四姑父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 一聽四姑父還有民事賠償, 馬上就開始勸離。
這邊大爺剛起訴,轉頭四姑父那邊也把四姑起訴了。
一個起訴民事賠償, 一個起訴離婚。
她人雖不在外面,可外面的事情無一不是因她而起。
她淪爲了衆矢之的, 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衆叛親離。
沒有人給在裏面的她轉賬,也沒有人想要申請探視。
她的死活, 和所有人都沒有關係了。
圓圓出院後, 和星星一起暫住到了大爺家。
大爺大媽每天輪番對圓圓進行改造, 大概是被報恩的電瓶炸傷之後,理智終於回到了正軌。
再加上經歷了家庭的巨大變故, 圓圓比之前乖巧了不少。
她幾度向我道歉,甚至還感謝我爸幫她選學校的事情。
她終於肯把心思放在好好唸書上,得了獎學金之後還給我爸買了一瓶酒。
她抿了抿嘴,有些難堪地說:「我媽的事情,我可能這輩子都無法釋懷。」
「當初我只是覺得好玩,我媽在我拿別人東西的時候還會誇我,還會特別高興。」
「但是我現在知道, 如果我再這樣繼續下去,我也會步她的後塵。」
她垂着眼皮, 睫毛窸窸窣窣地顫動。
她在害怕。
害怕因爲這樣的母親, 也害怕周圍人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我說道:「你都還沒過完一生,怎麼能說這輩子都無法釋懷?」
「你的人生是你的,她的人生是她的,你的未來依舊有無數種可能性。」
「你和她是兩條短暫相交的線。」
「不管你什麼時候回頭, 不管你什麼時候醒悟,只要你肯改,你的人生依舊光芒。」
覺得爲時已晚的時候,恰恰是最早的時候。
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過錯來買單, 而不是找一個能幫她挑起重擔的人,然後趴在那個人身上敲骨吸髓。
同樣,我們也不必給別人的過錯來買單。
良善之心只給良善之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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