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後他又爭又搶

竹馬裴恆墜馬失憶,忘記了我們已經成親的事
醒來後,他看着我的婦人髮髻,以爲我已經另嫁他人了。
我順嘴誆他,說夫君待我不好,所以我才揹着夫君跟他糾纏。
他恨恨問:「阿嵐,你既然捨不得他,卻又跟我糾纏,那我算什麼?」
我白了他一眼,「你要不樂意,現在就走。」
他忽然如同泄了氣一半,低頭不語。
半天才低聲道:「我不走!」
「讓我陪着你,不給名分也……也沒關係。」

-1-
和死對頭裴恆成親剛滿一年,他就墜馬失憶了。
再次醒來,他的記憶回到了我們尚未成親之時。
他打量我的婦人髮髻,冷笑道:「喲,竟然嫁出去了?」
「哪家公子這麼不長眼啊?」
雖然裴恆墜馬是爲了護着我。
但此刻我仍舊只想往他吐不出象牙的狗嘴裏塞抹布!
我冷笑一聲,揚起下巴回敬道:「這潑天的福氣,總歸輪不上你。」
裴恆頓了頓,滿不在乎地問:「成親多久了?」
我白了他一眼,「快一年了。」
裴恆沉默了半晌,「……同誰成親了?」
我咬牙切齒,「一個混蛋,不提也罷。」
裴恆卻好似想到了什麼,臉色忽然慘白。

-2-
我猜裴恆應該是誤會了。
雖然不知道他誤會我嫁給了誰,但他此刻的臉色簡直如喪考妣。
他別過頭,閉上眼睛,半晌懨懨地開口,「那勞煩幫我給家裏送個信。」
我點點頭,「不必送信,將軍府的人日日都來問你醒了沒。」
正說着,丫鬟來稟報,「夫人,將軍府的人已經到門口了。」
裴恆眼神有些落寞,「既然來接我的人到了,我就先……」
我等着他說下去,他卻越說越小聲。
我狐疑地問,「你就先如何?」
他沉默了半晌,「我的腿有些痛,一時半刻動不了……」
我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這人竟然會喊痛?
當年我跟我爹去戍邊,他因爲跟我打賭輸了,一個人從京城跑到邊關來找我。
被他爹裴大將軍發現後,打了五十軍棍,整個後背臀部皮開肉綻,鮮血橫流。
我在旁邊哭得眼睛都腫了,他愣是一聲不吭。
如今摔斷了腿竟然就喊痛?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以不變應萬變,並不接話,只拿眼睛覷他,看他究竟想做什麼。
他等了一會兒,見我不說話,咬咬牙,作勢要起身。
我連忙按住他的肩,「你這是折騰什麼!大夫說你腿斷了,要是不想瘸,須得乖乖在牀上躺一個月。」
他好似鬆了一口氣,「那就……叨擾了。」
噢,原來折騰了一圈,是在等我主動開口讓他留下來。
「那你好好歇着吧。」我起身欲走,卻又聽見身後的人開口,「他……待你好嗎?」
我側身轉頭,眨眨眼,「你說誰?」
裴恆艱澀地開口,「你……夫君。」
我狐疑地開口,「你覺得我嫁給了誰?」
裴恆面色灰敗,「除了宋臨安,還能有誰?」
嘖,難怪臉色那麼難看,原來是以爲我嫁給了宋臨安。

-2-
我跟裴恆都出身武將世家,從小我倆就不對付。
今日我射箭贏了他,明日他就一定要在馬術上贏過我。
今日他背書勝過我,明日我便要在兵法上辯過他。
總之一定要分出個輸贏纔行。
雖互相較勁兒這麼多年,但我知道,一旦真的有事兒了,裴恆一定會幫我。
就好像這次,若非他捨命護住我,此刻躺在牀上的人就是我了。
但他跟宋臨安的不對付,是真的不對付。
他對宋臨安的厭惡,從來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中秋宮宴宋臨安敬他酒,他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一句,直接將人晾在一邊。
我曾經問過裴恆爲何那麼厭惡宋臨安。
裴恆道:「沒什麼原因,就是看見他就討厭。」
我在心中暗自分析過,大約是宋臨安跟他年紀相仿,常被人拿來比較。
一個是將軍長子,自小天資卓絕,十五歲便上戰場殺敵立功,戰功累累。
一個是新晉探花郎,風度翩翩,Ṫü⁾高中那日打馬遊街,俘獲了京城萬衆少女的芳心。
裴恒大約是有點不服氣,他向來看不上宋臨安這樣弱質彬彬的書生。
那年宋臨安打馬遊街時,我和裴恆正一同坐在望仙樓喫酒。
我趴在窗邊一低頭,恰好撞進宋臨安燦若星辰的眼睛裏。
我失神了片刻,然後喃喃道:「裴恆,完了,我心跳得好快。」
裴恆順着我的目光看去,冷笑道:「這樣弱不禁風的男人你也瞧得上?」
我捂着胸口,沒好氣地懟了一句:「你懂什麼?」
裴恆冷着臉起身,摔門就走。
現在想起來,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宋臨安就不喜歡。
所以,他能在宋臨安悔婚當日,當機立斷地娶我,不讓我成爲滿京城的笑話,實在是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3-
思及此,我決定還是對裴恆好一點。
我去廚房親自給裴恆煮了一碗雞湯麪。
雞湯是一直煨在爐子上的,面是現扯的,細如髮絲的龍鬚麪。
雞絲切得細細的,撒上一把蔥花,一把鹽。
鮮美清淡又好克化,最適合傷患。
我拎着食盒又回了房間。
裴恆見我去而復返,神色有些雀躍。
等我拿出雞湯麪來,卻又冷了眉眼。
半晌他道:「我記得你從來都喜歡辛辣,如今竟然爲了他連口味都改了。」
啊?
他垂着眼繼續道:「你這雙手,是撫琴弄劍的,如今卻沾滿了麪粉,困於後廚。」
啊???
「你眼下烏青,面容憔悴……」
裴恆忽然抬起頭,定定地看着我,然後,用陳述的語氣一字一頓道,「阿嵐,他待你不好。」
這……這人是摔壞了腿還是摔壞了腦子?
這亂七八糟的在腦補啥?
我忍住扶額的衝動,耐着性子勸,「別胡思亂想,沒有的事。你先喫點東西,一會兒面要坨了。」
裴恆冷着臉,「我不喫。」
「我親手做的都不喫?」
「拿宋臨安喜歡的東西打發我,阿嵐,你沒有心!」
這裴恆是真的摔壞腦子了吧?
「行,你不喫我喫!」
裴恆受傷昏迷後,我擔心得要死,都沒好好喫過一頓飯。
結果醒來還各種給我搞幺蛾子。
我憤憤地端起碗喫了一口,真香!
一隻手伸過來握住我的碗。
我疑惑地抬頭。
裴恆帶着委屈道:「我是傷患。」
「然後呢?」
「我餓了。」
裴恆說着從我手中接過碗,挑起一筷麪條。
「誒等等!我……」
——喫過的。
後半句還沒說出來,裴恆已經若無其事地將麪條嚥下去。
「手藝不錯。」裴恆點點頭,低頭就着我剛剛喝湯的碗口,又喝了一口。
他不對勁!
他真的不對勁!

-4-
裴恆喫完麪,四處打量了一番。
忽然皺着眉問,「這是他送你那個京郊別院?」
我點點頭。
先前因爲裴恆昏迷着不好挪動,我們就近入住在京郊的別院。
這個別院哪兒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這是當年宋臨安送我的,和他的私人別苑挨着。
去年宋臨安悔婚後,裴恆要我把這個別院還給宋臨安。
我不肯,我們還爲此吵了一架。
笑話,喫到嘴裏哪有吐出來的道理!
裴恆不知道京郊這麼大一片院子有多貴嗎?
裴恆放下碗筷,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阿嵐,我留在這裏,宋臨安會介意麼?」
我的院子,他介意啥?
噢,裴恆這會兒還以爲我是嫁給了宋臨安呢。
我眼珠子一轉,假裝落寞地搖搖頭:「他……不會介意的。一來他的心不在我這裏。」
「二來,這次我們本就是……揹着他出來的。」
話音剛落,我成功收穫了兩個銅鈴眼。
裴恆的表情十分古怪,「你是說我和你……我們揹着宋臨安出來的?」
我死死掐着手心,忍住笑意,開始胡扯,「是你說,宋臨安待我不好,讓我跟你走的。」
裴恆的表情瞬間亮了起來,「所以你們已經和離了?」
我憋笑憋得臉通紅,只能轉過身去,一邊擦掉眼角笑出來的淚,一邊搖搖頭。
但裴恆從背後看來,我的樣子倒像是在暗自啜泣。
他低聲道,「所以…țū́ₜ…即使他心裏有別人,你還是捨不得他,不肯和離?」
我背對着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他恨恨地錘了錘牀,咬牙切齒地問,「那我算什麼?」
「阿嵐,你既然捨不得他,卻又跟我走,那我算什麼?」
等等,他不應該說絕不可能嗎?
他不該狠狠嘲笑我選錯了人,然後揚言去把宋臨安打一頓嗎?
他怎麼就信了?
他算什麼?他想算什麼?
我試探地看了他一眼,「額……算我兄長?」
「誰要當你兄長!」
「那當我弟也行!」
「阿嵐,你莫要同我裝糊塗!」裴恆恨恨道。
兇兇兇,兇什麼兇!
我辛辛苦苦守了他三天三夜,他不感謝我就算了,一醒來就兇我!
我才該兇呢!
「裴恆,你搞搞清楚,是你說帶我出來散心,我就跟你出來了。結果你失憶了,莫名其妙問我你算什麼?」
「算什麼,算你倒黴?你要不樂意,咱們現在就回將軍府去!」
這句話一出口,裴恆忽然像泄了氣一般,低頭不語。
半晌纔開口,「我不走。」
「阿嵐,我……我就在這裏,哪兒也不去。」
「我已經錯過一次了。」
「讓我陪着你,不給我名分也……沒關係。」
等等,他在說什麼?
我本來只是想着他跟宋臨安不對付,趁他失憶,用嫁給宋臨安這件事來氣氣他。
他跟宋臨安比來比去,結果我嫁給了宋臨安,夠給他添堵了吧。
但他怎麼說着說着……意思全變了?
如果我沒理解錯。
他,裴恆,在明知我已經嫁人的情況下。
在以爲我心裏有別人的情況下。
寧願不要名分,要當我的情夫?
我的老天奶!他該不會是被奪舍了吧?
我驚疑不定地看向裴恆,「你瘋了?」
「我沒瘋。」裴恆有種破罐子破摔的瘋感,「阿嵐,怪我表現得不夠明顯,才叫你一直沒看出來我的心意。」
我後退兩步,左顧右盼,忽然覺得自己好忙。
「裴恆,你看這個椅子——」
裴恆順着我的手望過去。
「它還挺像個椅子哈!」
裴恆噗嗤一聲笑了。
天,我到底在說什麼?
我磕磕巴巴道:「那個……我先好好休息,你晚點再來看我。」
不等他回答,我趕緊落荒而逃。

-5-
我跑回房間,猛灌了三杯茶,依舊沒緩過神來。
裴恆這傢伙,他……他意思是他喜歡我!?
這個跟我見面說不到三句話就要吵架,我一誇誰他就要陰陽誰,比賽從來沒讓過我,成婚一年不圓房,還將我對宋臨安的一腔少女心事拿出來反覆鞭屍嘲笑的人,喜歡我?
我寧願相信他是玉皇大帝。
他……他該不是恢復了記憶,故意說這樣的話來戲弄我的吧?
一定是的!要不然我從前怎麼一點跡象都不曾發現。
好你個裴恆!姑奶奶我……
不,不對,也不是——全無跡象。
從前,我只記得裴恆事事要與我爭一個高下。
但最初時,裴恆並不是這樣的。
我們邊塞沒什麼男女大防的說法,孩子們都是混在一起玩的。
小時候裴恆個子矮,又內向,而我比較機靈,是孩子裏的大姐頭。
看在裴伯伯的面子上,我決定罩着他。
他在我身邊,就像個小跟班。
有一回我娘開玩笑問我,「這麼多好兒郎,我們阿嵐最喜歡哪一個?」
我騎在馬上仰起下巴,「當然是喜歡最強的!」
其他孩子們聽完,都笑嘻嘻地圍着我和參將的兒子起鬨。
因爲他是我們這一羣孩子裏最強的。
裴恆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忽然就不跟在我身後了,開始苦練騎射。
先是騎術贏了我,後來射箭又贏了我,最後連個子都比我高了!
其他孩子都說,裴恆變得比我厲害了,要自立爲「王」了,不願意當我的跟班了。
我那時候都要氣死了,我對他難道不好嗎?他竟然背叛我!
現在回想起來,莫不是那時候他就對我動了心思?
後來回了京城中,規矩多,家裏要我嫺靜些,不許我出門闖禍。
但因着我父親和裴恆父親交好,兩家府邸又挨着,所以我去裴將軍府是不受限制的。
於是爲了出門玩,我想了個暗度陳倉的法子。
我先假裝去裴府玩,到了裴府後再男扮女裝扮,偷偷同裴恆一起溜出去。
外人若識破了我女兒身,裴恆只說我是他丫鬟。
我記得禮部尚書家小公子陳頌禮特別會玩,脾氣又好,我那時同他十分親近。
有一回裴恆不在,陳頌禮說要帶我去個好地方,結果把我帶去逛窯子。
他埋頭在脂粉堆裏,同她們一起灌我酒。
我自知酒量淺,不敢喝。
推來推去,酒撒了一身,被陳頌禮發現了我的女兒身。
我見他面色忽白忽紅,以爲他生氣我騙他。
又怕自己身份暴露,嚇得趕緊扯了個理由走人。
至於他在身後喊什麼,「我對你……我明日就讓母親上門……等我……」
我完全沒聽清楚。
後來聽說陳頌禮朝裴恆討要一個丫鬟做貴妾,結果被裴恆揍了一頓。
兩人就此決裂,我還惋惜了好久,再也喫不上陳府的櫻桃酥了。
裴恆因爲打架生事,被裴將軍打了軍棍。
我翻出家裏的祕製金瘡藥給他送過去。
看他慘兮兮地躺在牀上,忍不住紅了眼。
裴恆望着我,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阿嵐啊,我該拿你怎麼辦纔好。」
我那時候以爲他在怪我給他惹了麻煩,因爲後來他再帶我出門,就只有我倆,再沒有其他人了。
現在想來,他那時候其實是在怪我不解風情吧?
再後來,我就遇見了宋臨安。

-6-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男子。
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出口成章,還是探花!
天知道我小時候唸書被我娘打了多少手板子!
我在花朝節上偷看他,結果沒站穩從樹上摔了下來。
我想慘了,他肯定要像裴恆那樣狠狠嘲笑我出糗!
但是他沒有,他只是溫柔地將我扶起來,問我疼不疼,又囑咐我下次小心點。
我的一顆心溺斃在了他如春水的目光中,再也瞧不見其他人。
裴恆好像就是從那段時間開始,忽然開始在意穿着打扮的。
還不知道從哪兒搞了個扇子在手裏,天天扇來扇去。
現在想來,他跟宋臨安不對付,多半……也是因爲我。
難怪每次我誇宋臨安,他總要陰陽怪氣地懟上幾句。
後來我與宋臨安議了親,便想從中緩和他與宋臨安的關係——因爲宋臨安也對他的敵意感到莫名其妙。
我組了個局,請他們一同賽馬玩,結果兩人騎着騎着就把我落下了。
我喊破了嗓子都沒讓他們停下來。
哼,男人的勝負欲!
過了許久,他們才一前一後地回來。
那時裴恆眼中藏着傷心,他問了我一句,「阿嵐,你真的鐵了心要嫁給他嗎?」
這……鐵了心說不上,但既然都定親了,又是我中意的人,總不能說不嫁吧。
我爹可不會因爲我是女子就不上軍棍。
裴恆見我不答話,只閉了閉眼,笑道:「好,我認輸了。」
「阿嵐,我祝你……餘生康樂。」
說完便失魂落魄地策馬走了。
我摸摸鼻尖問宋臨安:「他賽馬輸給你了麼?」
宋臨安微微笑,「沒有,他賽馬贏了。」
「那他認什麼輸了?」
宋臨安道:「大概是……輸給你了吧。」
怎麼,打啞謎會傳染嗎?
這裴恆說話說一半,這宋臨安也說話說一半。
我本來想去找裴恆問清楚,結果第二天裴府的小廝就上門。
說裴恆自請去邊塞了,估計兩三年內不會回來。
我又懵又氣,「那我的大婚呢,他也不回來參加嗎!?」
小廝道,「二爺說他不回來了,這是他提前給您備好的新婚禮物。」
我看着那滿滿一盒的銀票和地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這傢伙給我的添妝,像是把家底都掏出來了,也太實誠了!
但我心裏還是空落落的,他……他怎麼能不參加我的婚宴呢?
錢我當然要,那人也不能缺啊!
我以爲他真的不回來了,誰想到他還是悄悄來參加了我的婚宴。
並碰上宋臨安悔婚,他臨危受命,解救我免於丟人。
那時候我還心疼他,爲了幫我搭上了名聲。
爲此,我好一段時間對他溫柔小意,被他陰陽兩句也不敢還口,想吵架都自己憋着。
我同他說,只要他有了心儀的姑娘,我們立刻和離,而且他的聘禮我出一半!
他那時候聽完,氣得一腳踢開桌子,又跑了。
我還在後面喊:「喂,我已經很仗義了!那不行聘禮我出全部?!」
不是,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爲啥如此扭扭捏捏,不能大大方方跟我說明白心意呢?
我娘只教過我賺錢和打架,我哪有那個玲瓏肚腸去猜他的心思啊?!

-7-
理了一遍思緒,我終於相信。
裴恒大約不是被奪舍了,他是真的喜歡我。
按理說,我知道這件事,應該大笑三聲,然後狠狠嘲諷他一番!
但……我此刻心亂如麻,胸如鹿撞。
我對他,從來沒想往那方面想過。
我從小就沒哥哥,雖然跟裴恆一路吵吵鬧鬧。
但我私心裏是拿他當親哥哥的,忽然要我去考慮跟他之前的男女之情。
這……這不算亂倫吧?
其實,也不算完全沒想過。
我懵懵懂懂的時候,曾經夢見過裴恆。
那時我的小姐妹,兵部尚書的女兒李淑敏,偷了一本春宮圖。
我倆躲在被子裏研究了半天沒研究明白。
結果晚上我就夢見春宮圖上的臉變成了裴恆。
結實的腹肌,遒勁有力的手臂,汗珠一滴一滴滾動……
我從夢中嚇醒了,剛好第二天約了裴恆。
我吞吞吐吐地問:「你說——要是我夢到一個人……」
裴恆立刻豎起耳朵,「夢到誰?」
「你別管!」
「男人還是女人?」
「男人……」
裴恆皺起眉頭,有些兇狠地問:「什麼夢?」
「噩夢!」
裴恆舒了一口氣,「那定然是這個人欺負過你,你纔會做噩夢夢到他。」
「對對對,就是這樣的!你說得沒錯!」我用力點頭。
「不對,是誰欺負你了,跟我說,我去收拾他。」
「不用不用!」
……
我那時候以爲,是因爲我只見過裴恆光膀子的樣子,纔會做夢把他帶入進去。
焉知我不是曾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有過萌動之心。
可惜被這個傻子一把將萌芽掐死了。
仔細想想,跟他這麼稀裏糊塗過一輩子也不差。
至少,我不用揹負道德負擔,不用擔心他因爲幫我而耽誤終生大事了。
可是我真的喜歡他嗎?
他如今連當個無名無分的情夫都願意,那一定是很喜歡很喜歡我。
如果我不喜歡他,卻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對我的好,實在對不起他這份真摯的心意。
要不再觀察觀察,磨合磨合?
行就做一對真夫妻,不行我多給他點錢吧?
想通了這一關,我神清氣爽地伸了個懶腰。
我推開房門,正要去找裴恆。
卻見裴恆坐在輪椅上,不知已經在院子等了多久。
此時門房忽然來報,宋臨安在前廳等我。
而裴恆的臉色,驟然變得煞白。

-8-
宋臨安雖然悔婚,但我們兩家並沒有鬧到老死不相往來。
一來宋家對我父親有提攜之恩。
二來宋臨安的母親康寧郡主待我極好,當日宋臨安悔婚,是她當機立斷認爲義女。
三來宋臨安悔婚,也算別有內情。
宋臨安幼時頑劣,能考上探花,多虧他啓蒙恩師的教導。
可惜恩師早亡,唯餘一個女兒蘇明意,死前託孤給Ţů⁴宋臨安。
宋臨安與蘇明意青梅竹馬,又憐她身世,便決意娶她。
但康寧郡主不同意,差點讓人把蘇明意送走。
宋臨安爲了護着小青梅,穩住康寧郡主,便假意與我相看。
誰知一來二去,竟對我生了情誼。
他想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便去同蘇明意說清楚,可蘇明意不能接受。
成親的頭一日,我忽然收到一封信。
信上先是回憶裏宋臨安同她情意綿綿的過往。
又說,宋臨安明日不會準時來接親。如果他沒有準時來,可以去如下地址找他。
我此前從不知道,宋臨安還有這樣一筆情債,一時整個人都氣得抖了起來。
還是手帕交淑敏安慰我說,宋臨安愛慕者衆多,沒準是有人故意在大婚前說些子虛烏有的事挑撥我們。
我回想宋臨安平時待我也不似作假,便被安撫了下來。
誰知第二日接親的隊伍來,宋臨安真的不在。
他的好兄弟說,宋臨安半路被一個小丫鬟叫走了。
走之前說,他一定會趕過來,求我等一等,他過後再同我解釋。
我立刻想起那封信,心裏直直往下沉。
我是個急性子,穿着嫁衣就上了馬,朝信上的地址去。
其他人勸不住,只能紛紛追過來。
那是一個十分精緻清雅的小院子。
我趕到的時候,正聽見宋臨安對她說:「明意,是我錯將憐惜當情愛,辜負了你的一片心意。」
「你若不嫌棄,我可以讓母親認你爲義女,往後你從郡主府出嫁,我定然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蘇明意帶着哭腔吼道:「臨平哥哥,我不要什麼好親事,我只要你!」
宋臨安焦急道:「你別激動,不然毒發作得更快,你先告訴我,解藥在哪兒!」
蘇明意輕笑一聲:「我不會說的,要麼你去成親,讓我毒發身亡,要麼你備一輛車,我帶你一起去取解藥。」
宋臨安終於有了怒意:「明意,你爲何要這樣逼我!」
蘇明意垂淚不語。
良久,宋臨安開口道:「好,我同你一起去取。但此後,你我再無瓜葛。」
他打橫抱起蘇明意走出來,正看見站在門口,一身嫁衣的我。
他面如死灰地看着我:「阿嵐,對不起,今日我不能同你成親了。」
我那時被怒氣衝昏了腦子:「宋臨安,你今日要跟這個女人走?」
宋臨安那樣矜傲自負的一個人,第一次露出脆弱乞求的表情,他說。
「阿嵐,你能不能……能不能……等我一日,就一日。」
我後退一步,不敢想他竟然真的要悔婚。
這時其他人也陸續趕到。
場面鬧哄哄的,有人罵他,有人勸我。
是康寧郡主站出來一錘定音,「今日你若敢走,我馬上收阿嵐爲義女,替她另擇一位好夫婿。」
宋臨安紅着眼喊了一聲,「娘!」
此時蘇明意氣若游絲地吐了一口血出來。
宋臨安不再猶豫,只衝我躬了躬身,抱着蘇明意大步上了馬車,飛速駛離。
一片混亂間,裴恆站出來說,「他不娶,我娶!」
等宋臨安和蘇明意取了解藥回來,我已經是裴夫人了。
康寧郡主氣得生了一場大病,並讓宋臨安跪在我家門口。
放話說我什麼時候消氣了,他什麼時候起來。
宋家都做到這個份上了,我阿爹阿孃也不好追究了。
此後兩家只當是遠房親戚相處。
而康寧郡主時常派宋臨安給我送點東西來,我也不好將人拒之門外。
只是,今日我們住在京郊別苑,宋臨安怎麼會來這兒?
無論如何,人都迎進門了,總不好趕出去,少不得我還是要出去應付兩句。
我讓裴恆回屋休息。
裴恆低頭委屈道:「我在院子裏等了你這麼久,只等來你一句讓我回房。」
「他一來,你卻立馬就去見他。」
「阿嵐,你一定要偏心得這麼明顯嗎?!」
不是,你在腦補什麼啊,大哥!
我又不知道你在院子裏等我!
算了,念在你摔壞了腦子的份上!
我耐着性子道:「你剛剛醒,不要在院子裏吹風,你先回去。我出去跟他說幾ṭű̂ₓ句話,很快就回來。」
「他都來接你了,你還會回來嗎?」裴恆自嘲地笑了笑,「原來都是我癡心妄想。」
「會回來的會回來的,要不是時間緊我高低給你發個誓。」
這才勉強把裴恆安撫住。

-9-
宋臨安站在前廳,正在看茶案上一株蘭花。
見我來了,他溫柔一笑,「這盆蕙蘭還是我們當初一起買的,阿嵐把它照顧得很好。」
我拿着茶盅,客氣道,「都是花匠的功勞。你怎麼來了?」
他道,「陪母親來別苑過來休養。她聽聞你也在,讓我過來給你送些時令蔬果。」
我點點頭,「替我謝謝乾孃。」
我放下茶盅,擺出送客的姿態,宋臨安苦笑一聲,「你如今同我,多說半句都不肯嗎?」
「我只是不知道該同你說什麼。」
「說什麼都好。」
「隨便你說什麼,我都願意聽。」
「噢,那你等等我,我前幾日去廟裏求了個平安符,勞煩你幫我帶給乾孃。」
我起身準備去拿。
宋臨安忽然叫住我,「阿嵐。」
他試探般一步一步逼近我,「我始終覺得,我們之間,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慌張地後退兩步,碰到個桌腿,眼看就要後仰着摔下去。
宋臨安一個健步摟住了我的腰。
門忽然被大力推開。
裴恆坐在輪ṭṻ₂椅上,眼睛死死盯着宋臨安摟在我腰間的手。

-10-
還沒等我解釋,裴恆先開口了。
「我同阿嵐去騎馬,意外摔傷了,阿嵐不放心我,非要留我在這裏住幾日。」說到這裏,裴恆頓了頓。
「我想着還是要來跟你打個招呼。」
宋臨安也懵了,從前裴恆從來不搭理他,今天怎麼這麼客氣?
宋臨安只能客氣地回他,「那你好好休養。」
裴恆雖坐在輪椅上,氣勢卻是不輸人,他昂着頭。
「我休養得不錯,就是辛苦阿嵐,事事親力親爲,不假人手,人都累瘦了。」
宋臨安嘆息道,「阿嵐待你真好。」
裴恆繼續說,「我們自小的情誼,旁人自然比不得。幼時在邊城,每次我受傷都是阿嵐幫我包紮的。」
「你不知道,從前她見我流血還會哭鼻子。」
我有點尷尬地瞪了裴恆一眼,「你說這些做什麼!」
裴恆不理會我,只一味地對着宋臨安炫耀,「我從五歲起就認識阿嵐。我遠比你瞭解她。」
「阿嵐在我心裏,是世間最好的姑娘,你若不珍惜,多的是人珍惜。」
宋臨安以爲裴恆還在因悔婚的事爲我出頭,他自覺理虧,低頭道。
「在我心裏,阿嵐也是很好的姑娘。都是我的錯。我不Ťũ₍該跟蘇明意糾纏不清。」
裴恒大約以爲宋臨安會辯駁兩句,沒想到他認得這麼幹脆。
這不是因被偏愛有恃無恐嗎?
裴恆氣得差點從輪椅上跳起來,「因爲你,她都不愛笑了!」
不是,裴恆到底腦補了什麼?
他不會以爲我嫁給了宋臨安,然後宋臨安卻風流花心喜歡了其他人。
所以我才傷心欲絕,破罐子破摔,跟他背德偷人吧?
宋臨安不明所以,抬眼看我,好似在問我,還在因爲那件事傷心嗎?
我努力用眼神回他,我說沒有你信嗎?
但宋臨安沒有明白我的眼神。
他只是看着我怔怔地問,「阿嵐,你還傷心,是不是說明,你還在乎我?」
裴恆氣得臉都紅了,她伸出手指,指着宋臨安,一邊咳一邊罵,「咳……宋臨安,你想得到美!’」
「我告訴你,阿嵐現在在乎的人,只有我!」
「她是不會跟你走的!」
我拉着裴恆的手,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他今天剛醒,實在不應該這樣動氣。
宋臨安看着我們這樣親密,有些難過地別過頭。
「那我先告辭了。」
宋臨安快走出前廳時,我纔想起平安符沒給他。
我急忙追出去。
餘光裏,裴恆瞬間臉色慘白。

-11-
我回來後,明顯感覺裴恆精神不太好。
他今天又失憶、又吹風、又情緒激動,我真怕他折騰出個好歹來。
我實在不放心,大晚上還是請大夫又給他把了一次脈。
得到大夫那句「多休息即可」後,才長舒一口氣。
我本來想讓丫鬟進來伺候他洗漱,後來想想還是自己來。
畢竟從前洗漱這件事都是他親力親爲。
裴恆怪毛病多,討厭別人觸碰就是其中一條。
我擰了帕子給他擦臉,裴恆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我抬眼看他,「怎麼了?」
他垂着眼沉默半晌,纔開口問,「阿嵐,我到底哪裏比不上他?」
啊?
他都失憶了還惦記跟人比較?
而且實話講,京城現在流行的還是宋臨安這一款風流公子的類型。
鑑於他此刻脆弱的精神狀態,我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開口。
「這怎麼好比呢?他宋臨安就算千般好,在我心裏自然還是你更親。」
裴恆看了我一眼,忽然嘆了口氣,「說到底你還是覺得他好。阿嵐,你也學會哄人了。」
這是不信我的話?
「沒關係,你肯花心思哄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不是,你這樣子可不像是開心啊……
我今天跟着裴恆一起心緒大起大落,加上這幾日都沒休息好,此刻腦子裏已經是一團漿糊,不想再去深究。
我伸了伸懶腰,「開心就好,那你早些休息。我在這兒守了你三天,現在眼皮都要打架了。」
裴恆問,「你前幾日,都在這裏睡的?」
我指了指旁邊的睡榻,「喏!那兒。」
裴恆說:「那能不能再陪我一晚?」
「啥?」
「在陌生的院子,我睡不着。」
這裴恆怎麼失憶,變得這麼嬌氣了?
從前野外都睡過,現在跟我說在陌生的院子睡不着?
裴恆見我不做聲,一邊偷瞄我的表情一邊繼續說。
「外面又冷又黑,走回你的屋子還要穿過院子,你都這麼累了,不如在這裏歇下。」
「你要是怕睡不好,可以到牀上來,反正牀夠大……而且我們小時候也不是沒有一起睡過。」
嘖,裴恆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
算盤珠子都要蹦我臉上了。
我同裴恆成婚後,一直是分房睡的。
不過我如今既然知道了他的心意,也打算跟他試試,那睡一起倒也沒什麼。
反正他現在這個情況,想做什麼也是有心無力。
還有一點就是,我真的困了。
我打了個哈欠走過去,「行,那你往邊上讓讓。」
裴恆紅着臉讓出了大半個牀的位置。
我抿嘴笑了笑,躺下便睡着了。
失去最後的意識前,我感覺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輕輕拂過我的額頭。
帶着淡淡的松柏香氣。
是裴恆的味道。

-12-
養傷的日子裏,裴恆十分配合,讓喝藥就喝藥,讓睡覺就睡覺。
除了偶爾宋臨安來送東西的時候會炸毛外,大部分時間都十分乖巧。
其實說起來,跟裴恆相處,比跟宋臨安自在一點。
從前我跟宋臨安在一起,時時刻刻要維持自己最完美的狀態,不想讓他看見一點瑕疵。
但在裴恆面前不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見過他屁股開花,他見過我初潮把裙子染紅。
誰也別笑話誰。
我在他面前可以喫三大碗飯,也可以大聲痛哭並拿他的袖子擦眼淚。
宋臨安會送我清雅的蘭花,珍貴的首飾,價值萬金的蜀錦。
裴恆會送我長劍,送我寶馬,送我白花花的銀票和鋪子。
我與裴恆當這一年有名無實的夫妻,其實過得十分快活。
我誇一句某某公子白衣出塵,他表面說搔首弄姿,沒幾日就彆彆扭扭換上一身白衣在我眼前晃悠。
我弄丟了很喜歡的木雕狗,他就揹着我悄悄練了好幾天,雕出了一隻一模一樣的。
然後雲淡風輕地遞給我,「隨手雕了一隻,給你吧,別再弄丟了。」
我喜歡偷偷給一些不可言說的話本子畫插圖,他就親自讀我喜歡的話本子,並且給我畫提建議。
他甚至願意跟我一起討論女主和哪個男主最配。
雖然我倆經常因爲對男主的審美不同而吵架。
我忽然意識到,從小到大,他其實一直將我的每句話放在心上。
只是從前他太彆扭,我太遲鈍。
失憶後大約是受了「我已經成親但新郎不是他」這Ťūₚ件事的刺激。
反而豁了出去,但他主動的方式,也奇奇怪怪的。
有時候他遞茶杯給我時,會故意摩挲一下我的手指。
有時候一同看戲時,他會坐得離我十分近,近到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噴灑在我的頸間。
睡覺的時候他將我抱在懷裏,早上醒來時再假裝無辜地把手拿開。
園子裏的臘梅開了,我折了兩支送到隔壁去給康寧郡主。
他就故意不穿大氅,眼巴巴地等在門口。
我讓他進屋子,他卻垂着眼道:「我就在這裏等你。」
他以爲我看不出來他在故意裝可憐嗎?!
但我真的,活了二十年,第一回看見裴恆裝可憐!
我值了!

-13-
養了一個冬天,裴恆的腿終於好了。
我急忙拉上他去寺廟還願。
裴恆與主持是棋友,先去同他打招呼。
我去正殿裏還願,卻碰見康寧郡主。
我有些驚喜地同她打招呼:「乾孃,好巧。」
康寧郡主笑道:「不巧,我是專程來尋你的。」
我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勢。
康寧郡主拉着我的手,「阿嵐,我從見你第一面就很喜歡你。」
「我一直盼着你能嫁給臨安,做我女兒,可惜那個不爭氣的……」
「但我偶然得知你成婚一年尚未圓房……」
我瞪大眼睛,「娘娘你怎麼會連這個都知道?」
康寧郡主掩脣笑,「還是淑敏跟我說的!」
我扶額嘆氣。
這也怪我,前些日子淑敏嫁了人。
我們聚會時她一臉春心蕩漾,悄悄同我說春宮圖誠不欺她。
說她家相公在牀上多麼威武,然後又問我裴恆表現如何。
我雖沒實踐,但也曉得這種事,自然是次數是越多越好。
便隨口胡謅了個一夜七次,每次一個時辰。
淑敏立刻笑了起來,笑完了忽然又嚴肅地問我,「你們倆不會是到現在還沒圓房吧?」
我大驚,「你怎麼知道?」
淑敏彈了彈我的額頭,「但凡你們圓房了,你也說不出這樣離譜的話來。」
淑敏又道,「你該不會其實心裏還念着臨安表哥吧?」
我擺擺手,「那不能夠。」
誰知這小妮子一點也藏不住話,轉頭就把我賣了。
康寧郡主見我明白過來,繼續道。
「如今你已經嫁人,有些話我本不該問。」
「可我瞧着我家那個不爭氣的,一顆心都系在你身上。只能豁出我這張老臉再來替他問一問你。」
「你同小裴將軍成婚,當初本就是有賭氣的成分在,如今你們一年還未圓房……」
「阿嵐,你真的想清楚了嗎,你心裏喜歡的到底是誰?」
我心裏喜歡誰呢?
我從前見着宋臨安,滿心都是崇拜與歡喜。
可我見着裴恆,會生氣,會難過,會不知所措,會覺得自己對他還不夠好。
這些日子我沒有對裴恆明確表態,是因爲我總擔心我沒有認清自己的心,給他錯誤的信號。
宋臨安和裴恆那麼不同,我如果喜歡宋臨安這樣的,怎麼會喜歡裴恆呢?
他的愛意太炙熱,我好怕辜負他。
我抬頭望着牆上的佛偈。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我忽然從未覺得如此靈臺清明,那些從前困住我思緒的霧氣忽然煙消雲散。
我勾起嘴角,目光澄澈地看向康寧郡主,「郡主,我想清楚了。」
「我喜歡我的夫君。」
「哐當」一聲,身後有什麼東西掉落。
我和康寧郡主同時轉頭,並沒有看見人。
康寧郡主身邊的婢女走到遊廊的牆後去看了一眼,回話道。
「沒瞧見人,只有地上一個孤零零的棋盒,黑子白子滾落了一地。」

-14-
我沒有與郡主多聊,而是迫不及待地想把我的心意告訴裴恆。
可是裴恆卻不見了。
我去找主持,主持說他早就抱着一盒棋子離開。
我忽然想起遊廊牆後那一地棋子。
難道偷聽的人是裴恆?
糟了,他該不會是只聽到最後那句「我喜歡我的夫君」,然後就誤會了吧?
我急匆匆地下山,在半山腰碰到宋臨安。
他一把拉住我,「阿嵐,你跟裴恆吵架了?」
我急忙詢問,「你見過他嗎?」
宋臨安點點頭,「剛剛在山腳碰到他,他拉着我說了一堆奇怪的話,還把這個給我了,說什麼物歸原主。」
宋臨安手裏是一塊玉佩。
我看着玉佩,忽然眼眶一熱。
有段時間我看的話本子都是用玉佩定情,就廢寢忘食地雕了一塊說要送給宋臨安。
沒幾天裴恆不知道發什麼瘋,非要與我比賽投壺。
因爲從前我回回都贏,便託大說要是我輸了,彩頭隨他選。
結果那一次他竟然贏了,還非要了我這塊玉佩去。
我問他幹嘛非要這個。
他冷哼一聲,「因爲看起來最值錢。」
這個傻子!

-15-
我騎着快馬回了京,結果將軍府的人說裴恆沒有回去過。
我又回了我們自己的府邸,也說裴恆沒回去過。
我殺回京郊別苑,裴恆也不在。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
忽然聽下人議論,聽說委宛山谷中,不知怎麼多了一片海棠林。
如今陽春三月,海棠正盛,遠遠望去一片粉雲,美不勝收。
我忽然福至心靈,立刻駕馬趕了過去。
從前我堂姐夫親手爲堂姐種了一片桃林。
然後在桃花盛開時,將這片桃林作爲聘禮之一,向我堂姐提親。
那片桃林給小小的我帶來了大大的震撼。
我一邊爲堂姐流淚一邊跟裴恆說,要是有誰能送我一片海棠林,嗚嗚嗚那我也願意嫁了。
畢竟一顆海棠可比一顆桃樹貴多了。
委宛山上這一處風水寶地,還是我和裴恆從前迷路時誤入的。
我依着記憶七拐八拐才走到。
我站在山谷口,看見眼前鋪天蓋地的粉色,再次被狠狠震撼了。
我一步一步走入海棠林中,春風捲起花瓣雨落了我一身。
撥開一處花枝後,我終於見到了裴恆。
他坐在地上,單腳屈膝,靠在一棵雙色海棠的樹幹上,身邊堆滿了空酒罈。
手裏還拿着一罈。
他聽見響動,偏頭看了我一眼,並不理我。
又自顧自地仰頭灌下一口酒。
我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按住他的酒罈,「小裴,別喝了。」
他抬起水光瀲灩的雙眸,衝我一笑。
「阿嵐,你今日在夢裏,怎麼肯同我說話了?」
「往回我一開口,你就消失了。」
原來,他以爲現在在做夢?
我捏捏他紅撲撲的臉,「痛不痛?」
他一把按住我的手,臉頰在我手心蹭了蹭。
「真好,原來喝了酒的夢這樣真實。」
「都說不是夢啊,快走啦。」我反手握住他的手,起身想拉他起來。
結果裴恆一用力,我反而一個沒站穩跌到了裴恆懷裏。
裴恆翻身,雙手撐在我的兩側。
他低頭碰了碰我的鼻尖,炙熱的呼吸帶着酒香與我呼吸交纏。
這些年閱話本無數的我,腦海裏忽然冒出許多不可言說的片段。
裴恆鼻子這麼挺,那裏會不會也……?
裴恆只癡癡地看着我, 目光猶如實質般反覆在我的脣間描摹。
他眼中湧動着壓抑的炙熱,身子卻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反覆喃喃道:「阿嵐,你看看我好不好,我不比他差的。」
「不要喜歡他了, 喜歡我好不好?」
「好。」我笑着回他,「只喜歡你。」
他瞪大眼睛, 好似不敢相信。
我一把攥住他胸前的衣襟, 拉近他的臉,抬頭吻了他一下。
唔, 是我最愛的桂花釀。
「這下信了吧?」
裴恆愣了一下, 忽然伸手按住我的後腦勺,重重地吻了上來。
「不信。」
我終於知道淑敏說起這件事, 爲什麼一臉春心蕩漾了。
僅僅是親吻,已經讓我臉紅腰軟, 春水氾濫。
裴恆將我抱到旁邊小屋的牀上時。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春夢。
結實的腹肌,遒勁有力的手臂, 汗珠一滴一滴滾動……
但是這一次, 我沉醉其中, 不願醒來。

-16-
講真,我覺得我上次對着淑敏說的也不算胡謅。
裴恆真的一夜七次!
淑敏單說這個事舒服, 沒跟我說事後全身會像被車軲轆碾過一般痠痛啊!
我迷迷糊糊覺得有誰在描摹我的眉眼, 睜眼一看,原來裴恆已經醒了。
我後知後覺地有點害羞,腦袋往被子裏縮了縮。
裴恆撫着我的臉說:「別躲。」
「我真怕這是一場夢。」他低頭溫柔地注視着我。
「夫人,能不能把你昨夜說的話, 再同我說一遍?」
我握住他帶着些薄繭的手指, 紅着臉道:「從今往後, 只喜歡你。」
誒, 等等, 他叫我什麼, 夫人?
我驚喜地抬眼:「你恢復記憶啦?」
裴恆點點頭。
我得意地坐起來靠在牀頭, 「那我要好好問問你,你是什麼時候對我動心的?」
「等等, 讓我猜一猜, 是不是我十一歲那年, 騎馬贏過你的時候。」
裴恆搖搖頭, 「在更早之前。」
「更早?是多早?」
裴恆目光望着窗外的海棠花海。
那一年他被一羣小孩欺負,扎着馬尾的少女騎着小馬衝過來, 大聲道,Ŧû₅ 「都給我滾開!」
「從今以後,裴恆歸我罩,你們誰不服, 就來跟我打一架。」
少女跳下馬來, 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他身邊,衝灰頭土臉的他伸出手。
「起來,我帶你去騎馬玩~」
裴恆抬起頭, 明晃晃的太陽在少女身後,亮得他睜不開眼。
他努力瞪大眼睛,終於看清了她彎彎的眉眼。
一眼萬年。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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