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封訣別信

五年前,陳禮問我要不要跟他走,我就跟他走了。
我一直很清醒,我和他沒有感情。
他需要一個妻子,我需要錢。
我認真扮演一個妻子的角色,拿着他的錢揮霍無度,我問他會不會心疼。
他足夠富有,只會笑着說:不夠用再問他要。
婚後第五年,陳禮死了。
太好了。
以後沒人管我抽菸喝酒,我可以拿着他留給我的錢隨便去找年輕的弟弟瀟灑。
陳禮死後的第三天,我收到一封來自五年前的信。
信上第一句:
【致吾妻。】

-1-
陳禮剛死,我就在酒吧裏蹦了三天迪。
幾十上百萬的酒說開就開,男模站成一排任我挑選。
等我玩兒累了回家,陳禮的律師交給我一封信。
「這是陳先生給您留下的信,遺囑上您是他所有財產的唯一繼承人。」
我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天呢。
陳禮是瘋了吧?我才和他結婚五年,連個孩子都沒有,他就把他所有的錢都給了我。
「你確定沒看錯?」
律師點頭:「陳總親自擬定的遺囑,不會有錯。」
那陳禮肯定是腦子壞掉了。
我快要壓不住嘴角,巨大的喜悅衝昏了頭,一時忘了陳禮還留給我一封信。
對於陳禮把錢都留給我這件事,最不滿的當屬他那些親戚。
陳禮死的時候,他們一個個趴在病牀邊哭得聲嘶力竭。
沒想到這麼賣力,到頭來一分錢都沒拿到。
陳禮從小父母雙亡,唯一的繼承人只有我。
親戚們上門來鬧,凶神惡煞的樣子逼我把錢拿出來平分。
好歹我以前也是在社會上混過的,什麼人沒見過?他們能比我更潑皮無賴?
我當了陳禮五年的老婆,這些錢是我該得的。
到了我手裏的錢,他們還想摳出去,簡直癡心妄想。
我雙手抱胸,倚靠在門邊,譏諷地笑着看他們跟狗一樣叫喚。
「要錢行啊,我和陳禮正好沒孩子,你們誰磕頭叫我一聲媽,我就把孩子那份兒錢給你們。」
一羣人年齡加起來幾百歲了。
個個都是長輩。
他們氣得面紅耳赤,指着我鼻子罵。
「你個勾欄裏出來的爛貨賤人!陳禮才死你就拿着他的錢去找男人,你會遭報應的!」
我無所謂地微笑:「叔叔,及時行樂你懂不懂?」
死人走了,活人不得好好活着嗎?
況且我和陳禮又沒有感情,我嫁給他只是爲了錢。
他死了我白撿這麼多錢,我睡着了都得笑醒。
人活着,最重要的還得是錢,其他都是狗屁。

-2-
罵走了纏人的親戚,前兩天剛加到的一米八八小男模給我打來電話。
「姐姐你什麼時候來找我啊?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這撒嬌的小調調聽得我心神盪漾。
「這幾天有點事兒先不來了。」
轉手就給他發了個 9999 的紅包,一點小錢就把他哄成胎盤。
掛了電話ṱūₐ,我坐在真皮沙發上喝着紅酒思考該怎麼花這筆錢。
好多個零,密集恐懼症都得治好。
這就是我以前幻想過的生活。
有錢有時間還自由,不用再過那種見不得光的日子,想喫什麼喫什麼,想買什麼買什麼,還沒人管着。
除開其他不說,我還挺感謝陳禮的。
當年他在宴會上遇到渾水摸魚進去想傍個大款的我,問我要不要跟他走。
我問他爲什麼Ṫŭⁱ。
他微笑着說他需要一個妻子。
恰好,我需要錢。
各取所需,兩全其美。
忽然又想起來他還留給我一封信,不知道被我隨手扔到了哪兒。
他能說什麼?
一個標準的溫柔體貼沒有任何尖銳的紳士,信裏大概都是些文縐縐的東西。
我不太在意,甚至煩躁於他死後還想在信裏說教我這種事。
紅酒度數不高,我這人向來無酒不歡。
起身下樓找我凍的冰酒,打開冰箱就看到貼在冰箱壁上的便利貼。
【少喝冰酒,少喝酒。】
我愣住。
想起來,這是陳禮寫的。
他不喜歡我抽菸喝酒,說對身體不好,好幾次陪着我一起戒。
我總是堅持不下來,破罐子破摔地告訴他:「好久以前就養成的習慣,改不了了。」
在混濁的社會里摸爬滾打,喫了太多苦,酒精和尼古丁可以麻痹痛苦,自然而然地就產生了依賴。
甚至於嫁給陳禮成了富太太還是改不了,不夠優雅不夠得體也不夠溫柔。
陳禮不會罵我,眼神裏沒有鄙夷,溫柔得像陽光下曬過的被子。
「好習慣也可以養成,我陪你一起。」
他不喝酒不抽菸沒有任何不良嗜好,興趣就是養養花寫寫字看看書,溫吞又平靜,似乎永遠也不會生氣。
對我而言枯燥乏味到了極致。
我喜歡張揚刺激,喜歡一切新鮮的事物,高調到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有錢,是和陳禮截然相反的生活態度。
我穿着浮誇,有錢了以後就喜歡把值錢的都戴在身上,不管好不好看合不適合。
有人譏諷我是沒見過世面的暴發戶,我不在乎,問陳禮我是不是給他丟臉了。
他只是溫柔地笑着說:「你很漂亮。」
就這樣,我們在一個屋檐下和平共處整整五年。

-3-
看到便利貼上的字,我煩躁地嘖了聲,用力關上冰箱門。
死了還要管着我,真煩人。
沒了喝酒的心情,我轉身回到樓上。
房間裏很安靜,牀邊的櫃子上還放着他以前每晚都會看的書。
又厚又重的一本,我說可以拿來壓泡麪,他笑着說等他看完了讓我試試。
那封不知道被我放到哪裏的信,正壓在那本書上面。
我把信拆開,裏面有兩張薄薄的紙。
剛勁有力的字很好看,是他的字跡。
我沒文化,高中沒畢業就出來混社會了。對我而言,寫信這種事老氣又過時,很土。
但他的信有淡淡的香味,讓我沒那麼牴觸。
律師說,這封信是五年前寫的,陳禮交代他,他什麼時候死了什麼時候把信給我。
也就是說,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我們剛結婚,陳禮就準備了這封信。
信上會說什麼?
說和我結婚不過是爲了湊合過日子,還是說等他死了就讓我和他離婚,以後也不能進他家族譜,我這種女人會玷污他的聲譽。
如果真怕我玷污他,當初又何必找我結婚?
光是想想就氣得要死,我譏諷地冷笑一聲,想看看這個死男人到底要交代什麼屁話。
信上第一句:
【致吾妻。】

-4-
小時候家裏重男輕女,父母的無能造就了我的痛苦。
爲了供養家裏的小太子,十四歲那年我被趕出家門打黑工。
從小我就意識到沒有人愛我,爲了能得到父母的認同,我把賺的錢全都寄回家,留下來的錢僅夠溫飽。
過年回家,爸媽一反ťŭ₊常態地熱情溫柔,我竊喜,就像小孩子得到了想要的玩具一樣幸福。
除夕夜,喫完了飯,他們讓我今年別出去打工了,給我找了戶好人家,給十萬的彩禮。
那個男的比我大了二十歲,死了兩個老婆,還是個殘疾。
沒有父母會把孩子往火坑裏推,於是我半夜收拾好東西,承認了父母並不愛我的事實,帶着爲數不多的行李,偷了家裏的錢跑了。
我幹過許多工作,正經的不正經的,只要能賺錢活着,幹什麼都無所謂。
二十歲那年我遇到個男人。
他體貼入微,會給我買鮮花蛋糕和裙子,他騎着電動車帶我在河邊兜風。
河風溼冷,心裏卻暖洋洋的。
工地上幹活的男人,卻也有着一顆熱忱溫柔的心。
他不嫌棄我的出身,心疼我的經歷,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我陷入他的情愛謊言中無法自拔。
直到他賭博酗酒把我打得鼻青臉腫,然後搶了我的錢跑了。
我才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愛我,我是被遺棄的垃圾,是蒼蠅。
愛對我來說狗屁不如,我再也不要愛了,我要很多很多的錢。
我被人包養過,幹過陪酒,當過陪聊主播,除了當小三破壞別人家庭和違法犯罪,什麼都做。
那幾年攢下來不少錢。
後來遇到個小孩兒,讀不起書在街邊乞討,我一時心軟給了他一百塊錢。
然後當天晚上就被他的同夥盯上,入室搶劫,差點死了。
我問他爲什麼,小孩兒說別人都給一塊五塊的,就我給了一百,肯定有錢。
冰冷的刀抵在我脖子上時,我發誓,只要能活下去,我要做個壞女人,刻薄、惡毒、自私、低劣、冷漠。

-5-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看到第二句我就看不下去了,矯情得很,莫名地煩躁。
把信胡亂塞回去,我翻了個白眼。
他是不是覺得自己挺偉大的?拯救了我這個失足女人,給了我溫暖和家,他死了我應該念念不忘爲他守寡?
呵呵,看來結婚五年他都不夠了解我。
我薄情寡義,他剛死我就去蹦迪,和男模喝交杯酒,又過回了結婚前醉生夢死的糜爛生活。
結婚前我就跟他坦白過,他說他不介意。
想了想沒忍住,我又把信拿出來看。
【我就知道你沒耐心看下去。】最後一個字後面還畫了一個狡黠的笑臉,像是他做得出來的事。
「操!」
這方面他又這麼瞭解我。
【這是一封訣別信,不是說教,放心看吧。
【我感到很抱歉,在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的情況下,依舊向你求婚,懇請你做我的妻子。】
我捏着信紙的手指無意識地用了力,心裏咯噔一聲,像是有棉花堵在了喉嚨裏。
好好的他和我道什麼歉?我感謝他還來不及呢,活着對我大方也就算了,死了也不吝嗇。
這種捨得對老婆好的人,做什麼都不會太差。
哦,除了短命。
正準備繼續看下去時,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
剛接通,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溫凜,我是你爸,你男人死了是不是給你留了很多錢?正好你弟弟快結婚了需要錢,我知道你有,拿個百八十萬的出來資助你弟弟一下也不是大事兒。」
百八十萬他也敢想?
「天地銀行燒給你要不要?」我暴躁地掛斷了電話,再沒心情看信裏寫的什麼。
用腳趾頭也想得出來,肯定是陳禮那些虛僞的親戚把我電話給那老東西的。
什麼玩意兒啊。
一個一個的平時都瞧不起我,覺得我上不得檯面,配不上陳禮。
逢年過節見面必要陰陽怪氣地打壓我一頓。
結果到頭來還不是想方設法地要從我手上摳點兒錢出去。
但陳禮是個好男人。
每次那些親戚說我不好時,溫文爾雅的陳禮總會用他博學多才的知識不帶髒字地罵回去。
看那羣清高的老不死氣得臉色漲紅的樣子,我憋笑憋得在桌子下面掐陳禮大腿。
我行事浮誇,沒有豪門儀態,爲老不尊的陳禮叔叔教育我當了妻子以後要賢良淑德,相夫教子,這纔是一個女人該做的事。
說得挺有道理,畢竟拿着陳禮的錢也得乾點實事。
我捏着嗓子故意讓聲音溫柔一點,走路也慢悠悠地抬蓮步,彆扭做作的樣子像個扭來扭去的企鵝。
陳禮失笑,把我抱在他的腿上,對我說:「不用賢良淑德,做你自己就好。」
別人豪門太太體恤老公料理家事,我在家裏四仰八叉地喝酒唱歌,陳禮回來了還得把喝醉的我抱回房間。
嘖嘖。
想一想,結婚以來便宜都讓我佔了,還挺對不起他的。
我坐在牀上發呆,房間裏安靜得讓耳朵出現了耳鳴。
電話又響了,我以爲又是我爸打來的。
正準備罵他一頓,結果是殯儀館來電。

-6-
今天是陳禮火化的日子。
天氣轉涼了,他的屍體保存在冰棺裏,死的時候很安靜,也沒有外傷,就是瘦了很多。
但化成灰了大家都一樣,不要緊。
我打開衣帽間的櫃子想找一身合適的衣服,卻看到了整整齊齊一整格的圍巾。
各種顏色和款式,但都是我喜歡的風格。
顏色豔麗,質感柔軟。
一張便利貼醒目地貼在櫃門上。
【天冷了,記得保暖。】
我喜歡漂亮,哪怕是不方便的冬天也要化濃妝,穿得性感。
哪兒有美女裹得像頭熊的?
所以每次出門我都堅持只穿皮草和修身短裙。在車裏和室內還好,但北方的冬天實在太冷,稍微在室外待一會兒就會冷得瑟瑟發抖。
每次出門前陳禮都會讓我多穿幾件,我不聽,他後面就不再提了,只是會習慣性地幫我多拿一條圍巾。
我擠眉弄眼地問他:「是不是你老婆太性感了,你怕別人惦記?」
他寵溺地笑笑,熟練地把圍巾給我戴上。
「小心別感冒。」
他還挺貼心的。雖然我們之間沒有愛,但他努力盡到了一個丈夫的職責。
想了想,我挑了一條其中顏色稍微暗一點的圍巾出門。
到火葬場簽了字。
這是我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蒼白瘦削的陳禮躺在Ṫű⁷那裏,安詳地閉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樣。
他穿着黑色的西裝,無名指上的婚戒早已被取下。
二十八歲的他,哪怕成了屍體依舊英俊得讓人挪不開眼。
看到他時我的心裏悶悶的。
四肢像是定住了,強迫我看着他。他死亡的事實,在這一刻具象化,就像他在親口告訴我,他要走了。
這一走就是永別。
我酸了鼻尖,眼睛又熱又脹。我眨了眨眼,背對着屍體深呼吸。
怎麼就死了呢?
結婚五年,我一點兒沒發現他得了絕症。
只是在他彌留之際再也撐不住倒下,我才知道這個祕密。
我想起來他在信裏的第五句話。
他爲他隱瞞病情跟我結婚這件事感到抱歉。
原來他也是愧疚的。
我理解,人之常情嘛。要是連婚都沒結過就死了,那太遺憾了。
看在他給我留了這麼多錢的分兒上,我原諒他了。
兩個小時後我抱着陳禮離開了殯儀館。
一米八三一百多斤的人,現在裝在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裏只剩幾斤。
這麼輕,安安靜靜地在我懷裏,還是那麼體貼。
坐在回去的車裏,我看着窗外逐漸昏沉的天空,烏雲像是壓在我的心口,我有點喘不過氣來。
陳禮躺在我的腿上,我抱着他,很冷。
我突然口乾舌燥,沒有由來地焦慮。
下一個路口時,我讓司機換了個方向。
「調頭去十點酒吧。」

-7-
酒吧裏的音樂勁爆,男男女女盡情地揮霍生命力和時間。
我坐在一衆男模中間,最乖的那個衝我撒嬌:「姐姐你好久都沒來了。」
我摸了摸他的臉,喝下杯子裏的酒。
酒精穿過喉嚨,在嘴裏留下辛辣,像刀子一樣剮蹭,不知名的疼痛就會轉移。
「最近太忙了。」
他看到了我身邊的盒子,問我:「姐姐這是什麼?」
我拍開他的手,冷着臉警告:「這是我老公,別碰,小心他晚上跟你回家。」
小男模的臉色頓時變了,又青又白,看得我哈哈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玩兒到凌晨兩點我纔回家。
跌跌撞撞地倒在沙發上,頭又昏又疼。
「陳禮,我頭疼,給我倒杯水。」
聲音在空蕩的房子裏迴響,安靜得過於詭異,無人回應。
我反應過來,陳禮已經死了,他在盒子裏。
我嘖了一聲,艱難地從沙發上爬起來走到廚房。
「就知道男人靠不住。」
好不容易遇到個有錢還人好的冤大頭,沒想到是個短命鬼。
我自己接了杯水,看着水花在杯底翻湧。
晶瑩剔透,像陳禮經常戴的那副眼鏡。
他喜歡在陽光傾灑的午後坐在書房陽光最好的位置看書,看書的時候他會習慣性地戴眼鏡。
他大了我兩歲,我笑話他是個老頭子,看書都得戴老花鏡了。
他不以爲然地勾着嘴角笑,比陽光更溫暖地遷就我。
我搶走他的書,坐在他的腿上,把下載好遊戲的手機塞他手裏。
「看書多沒意思,我教你打遊戲。」
他並不排斥接納我的愛好,甚至很有興趣嘗試。
他從不高高在上,從不好爲人師ẗú₄,從不傲慢偏執。我和他,就像一黑一白兩條河,在漫長的碰撞中融匯,入侵對方的領土,收起警惕的戒備,習慣彼此的存在。
——不,他從來對我沒有戒備。
杯子裏的水滿到溢出來我才回過神。
着急忙慌地關掉,水灑了一地,我已經沒心情再喝水了。
「真是倒黴……」我自說自話,「陳禮,該不會是你在報復我剛纔去酒吧找男模吧?」
我搖搖頭,笑得得意:「誰讓你死得這麼早?我還年輕,你不能讓我守一輩子寡吧?再說了,我和他們單純喝酒而已,什麼也沒做,你不是在旁邊看着嗎?」
我說了一大長串,安靜的空氣流動,沒有任何聲音可以回應我欲蓋彌彰的解釋。
陳禮從來都不會不回應我。
除非他死了。
我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愣愣地看着失去生氣的客廳。
似乎陳禮昨天還坐在沙發上看那些對我而言毫無味道的財經新聞。
可恍惚一眼過去,連他的影子也沒有。
燈光依舊明亮,時間依舊前行。
這一秒,我覺得好孤獨。

-8-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我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胃裏翻騰,想吐又吐不出來,頭疼欲裂。
都怪陳禮。
要不是看到他火化怪難受的,我也不會去喝酒,更不會難受到睡不着。
我怕自己猝死了去陪他,翻開抽屜想看看還有沒有剩下的安眠藥。
拉開抽屜,裏面放了好幾瓶沒有開封過的褪黑素。
日期是兩個月前,還很新鮮。
瓶子上同樣貼了一張便利貼。
【睡不着少喫安眠藥,這款褪黑素副作用小,一次喫一粒,實在睡不着就去看醫生,你要注意身體。】
依舊是陳禮留下的。
只是這次他寫的字沒那麼有力,收筆的地方歪歪扭扭。
兩個月前,是陳禮病重到再也裝不下去,不得不住院的時間。
冰箱裏的叮囑、衣櫃裏的圍巾、櫃子裏的褪黑素。
這些,都是他知道自己即將離開,所以提前給我準備的。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有什麼堅硬沉重的東西在我毫無設防時重重砸在我的腦子裏,讓我停止了思考,忘記了呼吸,胸腔裏呼之欲出的撕裂感在不斷地膨脹,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冰水裏一樣冷。
他彌留之際我在幹嗎?我出國旅遊,在馬爾濟斯衝浪。
我給他通視頻,告訴他這裏的海有多藍。
他鼻子裏插着氧氣管,那時他已經開始肉眼可見地變瘦,病痛折磨着他,他卻依舊認真聽我說話。
「溫凜,你要玩得開心知道嗎?」
他不會責備我自私,像是對待小孩兒一樣對我。
大多數時候他都把我當成了小孩兒。
他總是誇我。
自己動手磨咖啡誇我,削了個蘋果誇我,幫他澆了花誇我,突發奇想早起做了早飯也誇我。
我煩他的這種行爲,覺得虛僞:「這有什麼好誇的?我又不是殘廢,你要是找不到話聊可以閉嘴。」
陳禮不會生氣,他認真地聽我說的每個字,然後告訴我:「可是我覺得你很棒。」
沒有人覺得我很棒。
我爸媽厭棄我,覺得我是浪費錢的賠錢貨,養我就是虧本買賣。
同學老師也不喜歡我,說我是垃圾堆裏的老鼠,渾身惡臭。
我是個見錢眼開的賤貨,是無人問津的野草,也是夜色下穿梭在垃圾裏的蟑螂。
遇到的每一個人都說我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不值得被同情,不值得被愛,我就該爛在泥裏,被人踩在腳下,永遠不得善終。
陳禮說我很棒,哪怕我只是在呼吸他也覺得我很棒。
他從不吝嗇他的誇讚,在他看來,我這個劣跡斑斑的骯髒女人簡直完美無瑕。
我嫌棄他的誇讚,卻又在他的誇讚中日漸開朗,對他收起了渾身的尖刺。
我爲什麼沒有去醫院陪他?
因爲我不相信他真的要死了。
那麼健康高大的男人,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死呢?況且他那麼有錢,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錢辦不到的。
等我從馬爾濟斯旅遊完回來,他肯定就好了。
我給他帶了禮物。
是我自己撿的貝殼和海螺,做成了風鈴,他一定會喜歡,他從來不會嫌棄我送給他的任何禮物,哪怕是一片風乾的楓葉書籤。
我滿心歡喜地帶着禮物回國,期待他看到禮物時開心的表情。
然後,我收到了醫院的死亡通知單。

-9-
那個貝殼風鈴現在掛在他的書房裏,風一吹就會響,聲音清脆,搖晃的動作也很柔和,像被誰輕柔地撫摸。
我拿着褪黑素,憔悴的樣子在臺燈的光照下像個女鬼,陳禮顯靈了都得被我嚇一跳。
但我真的沒有察覺到陳禮的異常嗎?
不是的。
在一起的五年,他每個月都會定期去醫院。
我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說只是尋常體檢而已。
誰一個月做一次體檢的?我只當他是太怕死了,畢竟這麼多錢ƭü₇沒花完,我也不願意死。
於是我壓下心頭的懷疑。
我一直在固執地堅守壞女人的準則。
永遠不要心疼男人,永遠向錢看齊。
我的關心一文不值,沒有人會想要得到一個骯髒女人的呵護。
我故意忽視他,故意不去在乎他,所以忽略了很多細節。
二十歲那年被男人騙被男人打讓我喫夠了教訓,我再也不會愛一個人,我只會愛自己,任何人對我來說只剩下有價值和沒有價值。
陳禮也是同樣。
但我現在。
好像有點想他了。
我沒有喫褪黑素,又把它放回了原來的位置,連角度也一成不變。
躺在冰冷的牀上睜眼到天亮,早上七點,是平時陳禮拉着我一起出門晨跑的時間。
他總讓我注意身體,別抽菸別喝酒別熬夜,他說我們要一起長命百歲。
這個死騙子,離長命百歲才過了十分之三,Ťū⁰他就沒了。
我想起牀洗個澡,小男模給我發了微信。
【姐姐,你的髮圈落在我這裏了,什麼時候過來拿啊?】
只是爲了讓我去找他的小手段罷了。
我心裏毫無波瀾,想了想,還是把他刪了。
陳禮總說不介意我的過去,但他也會喫醋。
畢竟我是他老婆,沒人願意自己老婆和別的男人卿卿我我。
我總喜歡挑戰他的底線,故Ŧúₑ意告訴他我又和哪個藍顏知己徹夜長談。
這種自我毀滅似的試探讓我上癮,一邊想看他在意的表情,一邊又心驚膽戰他會不會因此讓我滾。
但沒有。
他只會無奈地嘆氣:「我是身材或者長相不合你的心意嗎?告訴我好嗎?」
往往這種時候,我都會得到變態般的滿足。
而他也樂此不疲地陪我玩這種幼稚的遊戲。

-10-
洗完澡一身清爽,我起牀喫了早飯,出門遛彎兒,漫無目的地在商場閒逛,看到有喜歡的衣服或是首飾,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刷卡。
我現在可是有錢人,富婆中的富婆,贏家中的贏家。
並且我才二十七歲,我還年輕,未來的幾十年我都將過得無比幸福愜意。
逛街逛累了不想回家,我找了家餐廳喫午飯。
背後的小情侶打情罵俏的聲音實在太過不堪入耳,影響我食慾。
剛想提醒他們一嘴,其中的女人看到我時臉色頓變,又驚喜地笑着上來坐我旁邊。
「溫凜你也在這裏喫飯啊,真是太巧了!」
我想起來,這個女人是以前一起在夜總會上班的同事。
「這麼久不見,看來你混得不錯啊。」
我微笑:「你也不錯嘛。」
她有些羞澀:「從良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再也不提以前的事兒了。
「畢竟,人都是要往前走的嘛,好不容易遇到個真心實意的男人,這輩子又有多少這種好運呢?珍惜眼前人才是真理。」
她回到男友身邊繼續膩歪。
我卻一口也喫不下去了。
都說胃是情緒器官,現在我覺得胃裏沉甸甸的,裝滿了苦澀和壓抑。
我有個祕密。
我真的對陳禮動過情。
即便我知道那對我來說會是萬劫不復的危險,我還是不怕死地想要最後嘗試一次。
婚後第三年,聖誕節的夜晚,我們一起在院子裏堆雪人打雪仗。
雪花落進衣領裏,凍得我一邊尖叫一邊狂笑。
我把他撲倒在柔軟的雪地裏,四目相對時,他的眼睛比星星還要明亮。像汪洋大海,像四季之春,像燦陽,像光輝,像寶石。
唯獨不像對窮人殘忍的冰雪。
那一刻,我的心跳前所未有地快。
甚至於我覺得這時候的我洗去了一身泥濘,潔白無瑕,是能夠配得上他的女人。
有什麼東西在慢慢發酵。
我的臉和舌根都很燙,我輕聲問他:「陳禮,你想要個孩子嗎?」
他的笑容頓時僵硬,慢慢平復,眼底的溫暖像吹滅的蠟燭一樣暗淡。
他說:「不是那麼想要。」
我的身體在他的回答中迅速冷卻。
如果兩個人相愛,怎麼可能不想要個愛情的結晶?無非是不愛罷了。
這是他讓我最體面也是他最委婉的警告。
警告我不要自以爲是,警告我安分守己,不要肖想我不配的東西。
於是我收回了我小心翼翼伸出去的觸角,縮回我的蝸殼中繼續刻薄尖酸地苟活。
從他身上下來,我笑得輕鬆又慶幸:「我知道了。」
幸好。
幸好我沒有愚蠢地遞出我那廉價的感情。
可是。
他真的不想要孩子嗎?
不。
因爲他知道他時日無多,他不想讓我拖着孩子受苦受累,也不想讓孩子生活在單親家庭。
驀然回想起多年前的冬夜。
兩個人,一個人的眼裏是慶幸,一個人的眼裏是遺憾。

-11-
我迫切地回到家。
從未有過像這一刻想要回家,回到有陳禮氣息的地方,回到和陳禮有回憶的地方。
我拼命地奔跑,頭髮亂了,眼睛澀了,肺部火辣辣地疼。
我終於回來了。
翻出那封沒看完的信,我坐在地上氣喘吁吁地重新看了起來,就好像他在另一個遙遠的時空和我對話,就好像他只是出了一趟遠門,就好像我們永遠錯開,但他依舊存在。
信上第六句:
【我愛你。因爲我知道你有多好,所以不管你有多壞,只要你是你,我都愛你。
【其實我們認識的時間比你想象得還要更久更久,久到你把我忘記,哪怕我告訴你我的名字你也沒能把我想起來。
【向你提出結婚那天,你和我袒露你的不堪,可我對你只有心疼。我在想,如果我早一點出現,如果我知道你在那個男人身邊並不幸福,你是不是就不用喫這麼多苦?我一直在責怪自己,爲什麼當年看到你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時,我自以爲是地以爲你是幸福的,如果我再觀察久一點,我就能知道他是個走投無路的賭徒,就可以拯救你於水火之中。對不起溫凜。】
我想起來,我和前任最恩愛那段時間,我挽着前任的手臂嬉笑着走過積水的石板路,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
我看了一眼,對上了一雙深沉的眼睛。渾不在意,轉頭就忘。
我不會知道,那裏面坐着的是我未來的丈夫。
【十六歲那年,是我第一次見到你,你穿着又舊又大的衣服在路邊狼吞虎嚥地喫一碗餛飩。那天是我父母的忌日,爺爺奶奶責備是我害死了我的父母,如果不是我鬧着要去動物園,路上就不會發生車禍。
【之後每年的忌日他們都會翻舊賬,我受不了跑了出來,身無分文,在路邊餓肚子,還迷了路。
【你請我喫了一碗餛飩,你告訴我喫餛飩可以喫口蒜,那是我喫過最好喫的東西。
【我不想回家,你就帶我回了你的小房子。那個房子又小又破,堆滿了你撿回來的瓶子和紙箱,你說這些可以賣錢,還讓我和你一起撿一起賣,賣的錢你帶我去喫了麻辣燙,你說這是世界上最好喫的東西,以後你要賺好多的錢,要天天喫麻辣燙。
【我反駁你,說世界上還有更好喫的東西,你不信,和我吵了起來,我說以後會帶你喫更多好喫的東西。我們立下約定,等我再回來找你,你已經搬走了。
【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不用學習,不用練琴,不用面對嚴肅的長輩,不用維持上流社會的假面,在你面前,我可以盡情地笑盡情地哭,沒有人說是我害死了我的父母。只是我找到你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你可能已經不喜歡喫麻辣燙了。
【對不起,回憶部分寫得有點多,但你知道的,人要死的時候總是格外喜歡回憶曾經。
【溫凜,我只希望你能幸福。你想做什麼就放心大膽地去做,我給你留的錢應該夠你用了。
【如果以後你遇到了很愛很愛你,你也很愛很愛的人,也不要放棄去愛,你什麼都沒做錯,你值得一切。
【你要按時喫飯,別熬夜別抽菸喝酒,要適量運動。你要忘了我,重新生活。
【往後的日子,希望你幸福健康,長命百歲。】
落款:【陳禮。】
其實看到後面的時候,我需要很努力才能看清信上寫的什麼。
這不像一封信,連格式都不對,更像他的情書,也是他的遺書。
眼淚燙得眼眶發疼,顫抖的時候會落在信紙上,洇開一團團的印漬,彷彿被這封信紙滋養長大的痛苦的種子。
發緊的喉嚨湧上來嗚咽的哭腔,卻又哭到失聲。
冷啊。好冷啊。
四肢百骸像是失去了知覺,感受不到存在。
陳禮你真是個混蛋啊,你留下這封信,還要我餘生怎麼快樂得起來?
我把信用力按在胸口,放聲大哭。
除了哭,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似乎只要哭出來,心裏潮溼的雨霧就能被驅散,連同陳禮那張清晰到不能再清晰的安詳的臉也能散去。
信的最後全是他的叮囑。
叮囑我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走了,料理完他的後事,爲我規劃好餘生,確認我從來沒愛過他後,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了。
我半輩子都在求愛,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個人愛了我很久很久。
又在他走後,那些被我藏起來的愛意開始生根發芽,鑽出我的身體。
如今回憶起曾經,其實點點滴滴裏都是陳禮未曾宣之於口的愛,等我回頭看的時候,已經匯聚成了大海。
他的愛從不大聲喧譁,從不裝模作樣。
他知道我在感情上受過傷,發誓再也不要愛一個人,所以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愛着,不敢讓我知道。
因爲回憶裏都是他的愛,所以我纔會羞愧悔恨啊。
如果我能早點知道。
如果我能認清自己的心。
如果我能……
我和他只有短短的五年。
五年的時間,全都被我浪費掉了。
一天。哪怕一天也好啊,讓我和他好好道個別。
我真是個倒黴的壞女人啊。
愛過不該愛的,遺失了最愛我的。
這就是我的命,身爲一個壞女人,一隻螻蟻的命。

-12-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渾渾噩噩地睡着了。
我夢到了陳禮。
他擁有健康的身體,面色紅潤,微笑着告訴我他遊戲通關了,他沒有拖我的後腿,能不能再帶他打一局。
我想抱他,撲上去卻猛然驚醒。
醒來後我渾身大汗,外面太陽已經落山,昏黃的天空像末日的光景。
我伸手摸了摸旁邊的位置。
冰冷,空蕩。
家裏到處都有他的東西,我沒有清理出去。
他的鞋子、衣服、花瓶、藏品、書、鋼筆、隨筆寫下的詩。
他佔據了太多的位置,在他走後,我看到的任何事物都能成爲打開回憶的鑰匙。
這一刻我深刻得不能再深刻地意識到。
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唯一愛我的人已經不在了。
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陳禮。
小小的骨灰盒和那封信,是他留給我最珍貴的遺物。
我躺在牀上號啕大哭,哭到聲音沙啞,哭到嘔吐。
我開始徹夜失眠,他給我準備的褪黑素喫了也沒用,閉上眼就是他的臉。
像詛咒,老天爺還在繼續懲罰我這個壞女人,讓我無時無刻不在回憶中虛度,懊悔自己當初的固執和自以爲是的自尊。
安靜的房間裏,我抱着留有他氣味的衣服,蜷縮着身體,反反覆覆翻看他給我的信,咀嚼難以下嚥的疼痛。
我這人一向不信亂力鬼神,卻選了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去道觀裏求神問佛,想知道死後的陳禮過得怎麼樣,有沒有擺脫疾病。
他們都說陳禮是個大善人,死後不會受苦。
那就好。那就好。
回去的路上,我路過曾經帶陳禮喫過的那個餛飩攤。
老爺爺還在那裏賣餛飩,我打包了一碗。
以前最愛喫的麻辣燙的店卻早已換成了一家海鮮粥,我也很久沒有喫過麻辣燙了。
我一口一口吃着餛飩。
好鹹。
模糊地想起來。
十四歲那年遇到的十六歲的陳禮,精緻得像我從來想要卻買不起的洋娃娃。
於是動了惻隱之心,本就不寬裕的我還是請他喫了一碗餛飩,帶他回了家。
我們暢聊未來, 他說他要做個自由的人,想做個旅行家, 走遍世界各地。
我說我要賺好多的錢, 要成爲大富婆。
短短的兩個月,我們真的有種相依爲命的錯覺。
他成了我唯一的朋友。
他說到做到,帶我喫了好多好喫的, 我再也看不上低廉的麻辣燙, 我喜歡昂貴的高級料理。
其實那些有錢人喫的東西還不如普通人的一碗麻辣燙好喫。
可是它貴啊, 貴的東西能夠彰顯身份。
陳禮知道,他依舊包容我的張揚、我的虛榮。
我想怎樣, 他就陪我怎樣。
因爲他知道我過過什麼樣的苦日子,所以他理解我的所有行爲。
他沒能成爲一個自由的人,沒能成爲旅行家。
卻託舉着我, 讓我實現了我的願望。
離別不是最痛的傷,遺憾纔是。
沒嚥下去的餛飩擠滿了我的口腔,堵住我呼之欲出的哽咽。
我低着頭,眼淚掉進碗裏。
我要怎麼做才能好受一點, 怎麼做才能沒那麼難受。
孤獨如影隨形, 悲傷在死亡的熱鬧趨於平靜後,洶湧而至。
陳禮,我想你了。
我好想你。

-13-
我以陳禮的名義,把他留給我的錢捐贈給了貧困兒童。
那些和我曾經一樣窘迫的女孩子, 她們可以讀書, 可以用得起衛生巾,可以不用年紀輕輕出去打黑工。
陳禮的親戚們知道我這樣揮霍陳禮的財產, 衝上門痛罵我。
當初說我會遭報應的叔叔, 他真的說對了。
陳禮死後才知道其實我們愛着彼此,這就是老天爺爲我埋伏的最大的報應。
在他死後,我纔敢大聲地承認我愛他。
原來愛一個人並不羞恥, 也不必擔驚受怕。
受到資助的孩子們問我陳禮是誰。
「是我的丈夫。」
後來我離開了那裏, 走過世界的很多地方, 帶着他實現他的願望。
再後來,我的抑鬱症嚴重到沒辦法出門。
我待在我和陳禮的家裏,醫生給我打電話, 讓我明天記得去醫院複查, 別耽誤病情。
我說好,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掛斷電話後, 我燒了陳禮給我的信, 躺在牀上, 閉上眼,吞了藥,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落入柔軟的夢境,看到了陳禮。
他年輕、健康、溫柔, 穿着潔白的襯衫,就像我遇到他的每一個瞬間一樣熠熠生輝。
我想起來少年時的陳禮,塵封的記憶在臨死前反倒越來越清晰。
我們住在狹窄陳舊的出租屋,昏昏沉沉的夏季的夜裏, 風扇呼啦啦地吹。
半夢半醒時,他好像對我說了什麼。
他說:「溫凜,你要等我。」
———大結局。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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