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歲寧衍之陰鷙狠戾。
笑他閹人者,無不慘死,唯獨我。
無數次揪着他的殘缺處,羞辱他:
「一個閹人,骯髒下賤的玩意兒,也妄想做駙馬。」
可命懸一線時,是他。
爲了救我,不惜被叛軍赤身懸於城門。
於萬萬人前,跪着求我:
「殿下,別看……髒。」
再睜眼,我回到了剛成親,我最恨他的時候。
他拉緊衣衫,猩紅的眼藏不住破碎:
「嫌惡心,就滾……
「我給不了你。」
我對着出浴美人,嚥了咽口水。
「夫君啊,不宜妄自菲薄。
「還有……」
我扣住他青筋凸起的手,輕笑:
「沒人告訴過你,手也可以嗎?」
-1-
爲寧衍之守墓的十年,我始終被困在那天。
那天的殘陽,好紅好紅。
本該錦衣玉帶,端坐高殿的他。
爲了我,長槍所指,渾身血染。
「哭了?」
他單膝跪下,抬手擦過我眼角的淚,勾着薄脣輕笑:
「臣以爲,公主高興還來不及。」
說着,他蓋住我的眼,尾音微顫:
「殿下,答應我,別看……髒。」
一個被我討厭了十年的人,不厭其煩地囑咐我:
「殿下,若能活下去,務必珍重。」
說罷,轉身赴死。
明明他此生最痛,便是那副殘缺的身體。
卻願爲了救我,被叛軍赤身吊於城門。
痛苦而恥辱地,結束了寂寥驚惶的短短一生。
……
鵝毛飛雪中,我身着單衣,猛地咳出一口血。
閉眼前,我撫上墓碑苦笑:
「這可不算違背諾言。
「寧衍之,我病了,只能來找你了。」
……
再睜眼,漫天大雪變成了一汪春色。
車簾外,綠柳扶春,行人如織。
「殿下,馬上到謝翰林府上,您別急,肩頭還傷着呢。」
侍女玉簫的聲音從車簾外傳來。
手扶上肩膀,細微的刺痛傳來。
我猛地反應過來,竟然回到了二十年前。
這一年,我與寧衍之成親半載,我最恨他的時候。
肩頭的傷,是昨日春宴刺客來襲。
我屬意探花郎謝鈺良久,不惜擋在他身前。
身後致命一劍,寧衍之以身接刃,爲我擋下。
要不然,怎會只受了輕微一道劃痕。
可我對他的傷勢不聞不問。
第二日,便急着去慶祝謝鈺生辰。
晚間歸家時,寧衍之手執青燈守在門口,語調涼薄而譏諷。
「殿下對謝翰林,當真是情深義重。
「咱家爲殿下擋劍,倒是不曾看見。」
說罷,重重咳嗽起來。
那時的我,看不懂譏諷背後,那份擰巴卑微的愛意。
只冷冷嗆他:
「一個閹人,沒有半分自知。
「若不是你強娶我,我的夫君定是他,不是你!
「你毀了我們的姻緣,你還想要什麼?」
視線落到肩頭滲出的血水,我冷嗤一聲。
「爲我擋劍?掌印大人這是發哪門子瘋,又想耍什麼陰謀詭計。」
寧衍之面色慘白,眼尾溼紅,抿着脣一言不發。
向來淺笑睥睨的九千歲,只有在我面前,如此狼狽不堪。
……
那時我不知,強娶也好,陰謀也罷,皆是誤解。
還好,一切,還來得及。
我揪住發疼的心口,喊道:
「掉頭!去司禮監!」
-2-
我提着裙襬,風風火火闖進司禮監。
「殿下,掌印不在!」
「他在哪?」
咚的一聲,爲首的太監跪倒在地,叩首不止。
「殿下,掌印昨日爲您擋劍,身受重傷!
「又操勞公務,徹夜未眠。
「殿下有怒氣要撒,也請改日再來吧!」
ṭů₎我才反應過來。
他們以爲,我又來羞辱寧衍之。
前世,我從不給寧衍之好臉色。
氣急了殺進司禮監。
當着衆人的面,扇他巴掌這種事,沒少幹。
「我不是——」
算了,我閉上了嘴。
誰會信。
-3-
地牢裏,陰暗潮溼。
我一邊疾行,一邊心疼。
前世,我同謝鈺同遊花舟,共賞春色之時。
寧衍之把自己關在這種地方,審問刺客。
明明自己還受了劍傷。
……
「嘖,嘴倒是硬,也不知這心挖出來,是不是也這麼硬?」
牢房深處,傳來我心心念唸了十年的聲音。
走近看,燭火切開青年陰鷙俊美的臉。
他勾着噬人的冷笑,玉竹般的指尖,插入囚犯的心臟處,勾出幾片碎肉。
在囚犯「死閹人」的辱罵中。
寧衍之漫不經心地碾磨了下指尖,撩起薄薄的眼皮看過來。
「烙鐵準備好了?」
對上我視線,他渾身一僵。
匆忙把沾血的手,背到身後。
轉瞬,又勾起冷笑的皮相。
「大好春光的日子,殿下不去陪謝翰林過生辰,來這陰曹地府逛逛?」
我滿腔心疼憋脹在胸口,塞得酸脹無比。
一開口就帶了嗔怒:
「你還知道春光大好啊,寧衍之,你在幹什麼?」
「乾點心狠手辣之人,該做的事。」
說完,寧衍之撇開眼,在小太監盛着的水盆裏淨手。
頭也不抬地冷聲道:
「看不下去就滾。
「陪你的謝郎去,別在這礙眼。」
「啪!」
我一拍木桌,把殘羹摔到地上。
指着那白粥饅頭,聲音顫抖:
「受了傷,還喫這種東西?給我回去休息!」
寧衍之聽了,只接過手帕,細細地擦拭着指尖。
語氣尖酸又刻薄:
「殿下好大的火氣,怎麼,你的親親謝郎又出事了?
「嘖,咱家受了傷,喫這種東西怎麼——」
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他猛地抬頭看我。
我已經人到他身前,踮起腳,一把揪住他臉頰。
寧衍之冷白的臉上,顯出濃重的倦色,硬生生逼出幾分鬼氣。
看得我又心疼又氣:
「瞧瞧,都瘦成什麼樣了。
「眼底吊着這兩坨烏青,真是,把自己搞得跟鬼似的!」
剛還一臉譏笑的人,木愣如人偶。
半晌,才拍開我的手。
捂着臉頰,如避洪水猛獸般,退後,撞到牆上。
他輕嘶一聲,幾番張嘴。
最後只磨着後槽牙,對着我身後冷戾道:
「誰再抬頭,今兒眼珠子不想要了?」
一牢房的人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殿下,咱家就是條惡鬼。
「這地兒潮溼又難聞,您嫌髒,就滾。」
他冷嗤一聲,掠過我。
被牽住腰間的玉帶。
「寧衍之……」
「嫌髒」兩個字,一下子帶我回到了那日。
憋了一路的眼淚,簌簌地掉下來。
「你要好好喫飯。
「要好好活着。」
剛還兇巴巴的人,頓時手足無措。
伸手想țŭ̀⁴擦我的眼淚,又狼狽地縮了回去。
-4-
「去,通知御膳房準備飯菜。」
回到司禮監寧衍之的寢房,我便吩咐小太監。
「要……」
我思索片刻,愣是記不清,他喜歡喫什麼。
上一世,我還沒來得及愛他,他就死了。
甚至那日早上,大吵一架,他聽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死太監,髒死了,別碰我,你怎麼不去死啊!」
再後來,他殺入敵營救我。
我卻被叛軍封住了嘴,說不出一句話。
他到死都以爲我厭他至極。
我向來驕縱,說話口無遮攔。
從未如此後悔過,那日早上的氣話。
「辣蓼蒸魚、胡椒雞、麻辣兔丁……」
寧衍之清冽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
「你瘋啦?肩上有傷還喫這麼辛辣的?」
說完,我猛地反應過來。
都是我素日愛喫的……
我抬眼看過去。
「沒瘋,怎麼,喫什麼殿下也有心思管了?」
寧衍之面無表情地從衣袖裏掏出盒藥膏。
「手,擦擦,別弄髒了我的地。」
我這才注意到,方纔拍木桌,被木刺颳了個血口。
……
吩咐小太監,必須要些清淡養病的飯菜。
我坐下擦着藥膏。
對面,寧衍之別開臉,曲起指節叩着桌面,冷聲嘲諷。
「說吧,這次是要給謝鈺做什麼?
「提俸祿,還是提官職?
「不必演這一出,公主千金之軀,咱家一個閹人,提鞋都不配。
「懂得分寸,不會耽誤您跟謝郎私會的寶貴時間。」
我心裏一點怒氣都生不起來了。
畢竟一句句,都是我曾經傷害過他的證明。
成親當日不叩天地,指着他鼻子,罵他提鞋都不配,還妄想做駙馬。
爲了謝鈺免於被貶嶺南,往他飯菜裏下毒,威脅他。
還把「閹人」「髒死了」,這些難聽的話掛在嘴邊。
「從前是我不好,以後咱們好好過。」
我坐到離他最近的凳子上,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嗓音軟糯:
「我現在認清了,一日夫妻百日恩……」
寧衍之眉頭抽搐似的跳了幾下。
像被冒犯的深閨女子,甩開我的手,話裏都是嫌棄:
「別這樣……
「怪是噁心。
「找你的謝郎去,別來誆咱。」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這時的寧衍之,雖然權傾朝野,可也不過是二十歲的小郎君。
強裝冷厲的臉側,耳根緋紅一片。
嘖,死裝。
親一下,是不是會炸?
「噁心嗎……那這樣呢?」
我一點點貼近。
近得能看見他臉上細細的絨毛。
閃爍不定的鳳眸,湧動着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在某一瞬間,他死死閉上眼。
像是卸下滿身防備的珠蚌,露出內裏的軟肉,任人欺負。
脣齒近乎相貼之時。
「叮琅——」
我低下頭。
一個玉佩從我腰間掉落在地。
上面刻着的「謝」字,顯眼無比。
-5-
「這玉佩——」
我還沒來得及解釋。
寧衍之驟然起身,聲音冷如寒冰:
「這玉佩殿下可得收好。
「畢竟是洞房花燭那日,殿下半夜跑去謝鈺家裏,他贈給殿下的定情信物。」
他面色冷白得可怕,像是從夢中驚醒。
我急着開口:
「寧衍之,這玉佩我——」
「殿下,別演了。
「對他甜膩膩地喊謝郎,我就是連名帶姓的寧衍之。」
寧衍之走到窗邊,負手看窗外景色,只留給我冷冰冰的後腦勺。
他嗤笑一聲,話裏譏諷。
「別玩弄人了,你去吧,去找謝鈺。
「那可是探花郎,殿下瓊林宴上一見鍾情的探花郎。
「咱家一個閹人,這擱手裏再多權勢,別說公主殿下,又有幾個背地裏還拿正眼看的?
「無非是心思詭譎,大奸大惡,善弄權術……」
我有些聽不下去了。
心臟像塞了團溼沉的棉花,快呼吸不過來。
上一世,因爲謝鈺,也因爲他強娶我時說的惡劣話。
我認定他是個惡人,恨不得他暴斃,直到他死前一年才覺察出不對勁。
他死後,奸宦的罪名才被洗清。
因爲閹人,人們只看得見他的陰狠,看不見他玩弄權術是爲民謀利。
因爲閹人,他宵衣旰食十多年,可直到吊死,看的是百姓對他扔爛葉子,聽的是百姓的罵聲。
畢竟,「閹人命賤,死不足惜。」
可誰知。
他出身落魄的書香世家。
年少時,他與謝鈺拜在同一門下,才情思辨皆是一騎絕塵。
曾經的摯友成了探花郎。
他因爲十三歲家中鉅變。
一夕之間,舉目無親,淪落成奴。
胯間二兩肉一割,硬生生把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的脊樑,折了、碎了、再撿不起來。
-6-
「別說了!這玉佩我扔了不要了!」
我撿起玉佩,一把扔到窗外。
衝上去摟住寧衍之的腰身。
「我不要什麼探花郎,我只要你!」
手心下勁瘦的腰,忽然緊繃如鐵。
半晌,寧衍之才僵直地轉過身來。
長睫垂下,死死地盯着我的臉看。
我抹了把眼淚,很輕地扇了扇他的臉:
「不許再說那種話!
「區區一塊玉佩而已,我也能送你禮物。」
說着,我解下發絲間的玉簪。
寧衍之抿了抿脣,聲音喑啞:
「這是謝鈺在你生辰送你的。」
尷尬地把玉簪也丟出去。
我解下腰間的香囊。
「那……那這個。」
寧衍之扯了扯嘴角:
「繡的是謝鈺最喜歡的木蘭。」
我急得渾身摸索,好在從袖中摸出另一個香囊來。
仔細看,繡的是白荷。
似乎有記憶一閃而過,卻很快消弭不見。
我把香囊塞他懷裏。
「這個!」
寧衍之一點點收緊手掌,直至青筋凸起。
我抬頭。
他嘴角有個極爲淺淡的笑意。
融融春光灑在俊俏青年的臉上。
鳳眼輕挑,鼻樑高挺,朱脣瑩潤。
我一時看癡。
伸手勾住他的後頸,舔了舔嘴脣。
「禮尚往來,你要親我。」
寧衍之眼睫顫了下,別開臉飛快道:
「不可……」
我不語。
不信他真能忍住。
直到杜鵑催啼了九聲,炙熱的手才試探着握住我的腰肢。
燙得我腰上酥麻。
「篤篤篤!」
門外傳來敲門聲。
「乾爹,午膳已備好。」
我撇嘴推開他。
「不願算了,喫飯!」
下一秒,一股力道把我壓在牆上。
寧衍之一手墊在我的後腦,一手掐着我的腰。
灼熱的脣瓣急急地貼上來。
莽撞又小心,連舌頭都不會伸。
我沒忍住輕笑出聲:
「掌印大人,好着急啊。
「沒想到你竟然……」
他猛地退後幾步。
眼裏潮溼的欲色消失,一閃而過落寞與驚惶,只剩下墨色。
「殿下,如此玩弄,有意——」
剩餘的字眼,被我的脣瓣堵了回去。
捨不得玩過頭了。
舔舐,撩撥,撬開脣瓣。
漸漸地,掐着我腰的手越來越用力。
脣齒交纏,掠奪,佔有。
像是此生僅有的歡愉。
-7-
盯着寧衍之好好喫了飯,喝了藥。
我纔跟着玉簫出來,到一僻靜處。
「怎麼,是謝鈺那邊說什麼嗎?」
玉簫點點頭:
「殿下,翰林謝過您的生辰禮。
「特地備了小舟,希望能同舟泛遊。
「還有……」
玉簫左右一看,壓低了聲音。
「翰林聽聞您今日來了司禮監,特地囑咐。
「等那事辦妥,將奸宦千刀萬剮之後,定永結同心。」
我心裏一緊,根本不在意什麼永結同心。
瓊林宴上的驚鴻一瞥,早已淡去。
千刀萬剮……
我忙問:「何事?」
玉蕭滿臉迷茫:「奴婢不知。」
我遍尋記憶,可過了二十年,怎麼也想不起來。
思忖片刻,決定先穩住謝鈺,找機會當面問清楚。
「你且回他,他是我心上人,喜歡什麼便直與我說。
「至於泛舟一事,先作罷。
「今日我正好抓着機會,跟那……」
我頓了頓,咬了咬舌尖,繼續說:
「跟那個死太監拉近關係,爭取信任,方便計劃。
「對了。
「明日約他醉香居一見。」
-8-
回到司禮監大堂。
我接過侍女的茶盞走進去。
各個太監井然有序處理着公務。
摺子被分好類別和輕重程度,遞至寧衍之的案桌上。
父皇早逝,幼帝年弱。
朝中事務幾乎是寧衍之一人獨攬。
他一身金線鑲邊的紅衣,端坐在雕花椅上,垂眸看折,神情冷肅。
我走近,遞過茶杯,小聲囑咐:
「胸口有劍傷,早些回去得好。」
他落下硃批,方纔撩起薄薄的眼皮看我,神色晦暗不清。
半晌,移開眼神,冷冷回我:
「殿下不想在這待着,就走吧。
「錯過謝郎生辰,回頭別怪咱家頭上。」
說罷,繼續挑來另一本摺子。
我被冷落得生了惱意,一把扯過摺子。
「剛親得本公主嘴巴都腫的人,是誰?
「是你嗎,寧衍之?」
殿內,鴉雀無聲。
只聽到小太監的筆,掉在地上的清脆響聲。
寧衍之閉了閉眼。
「都出去。」
說完,他依舊神色冷冷,拿過另一個摺子。
我憋着氣,抱臂在一旁瞪他。
瞪久了發現不對勁。
「掌印大人,你摺子拿反了。」
……
「掌印大人,這頁你看了快半刻鐘。」
……
「掌印大人——」
「閉嘴。」
他丟了摺子,眼射寒光。
「掌印大人,你的手好好看。」
他愣住。
我做了剛纔一直想做的事。
牽起他的手,抵在嘴邊落下一吻。
寧衍之的手很美,骨節分明,青色脈絡蜿蜒凸起,於冷白中顯出幾分肉慾。
頎長的中指上,父皇御賜的玉扳指,泛着翡翠冷光。
指尖本該玉白乾淨,卻染上了我脣上的胭脂。
可出乎意料。
寧衍之凝着眉宇,沒有半分喜色。
那張陰柔昳麗的臉,像生了裂縫的冷玉一般,一碰就碎。
像是我的幻覺。
下一秒,他別開臉,收回手。
攤開摺子,移到我身前。
「殿下不妨一看。」
我一看,氣了。
「區區一個芝麻大點的縣官,能貪千兩,不得殺了!」
寧衍之望着窗外,聲音低啞:
「殿下可知,貪的第一筆,價值幾何?
「不足一兩……
「不過兩籃雞蛋。」
他轉頭看向我,眸底幽深,似有暗流湧動。
「鉅貪之輩,無不起於小貪。
「因爲足夠小,所以掉以輕心,自此一步一步,自甘墮落。
「哪怕明知頭上懸刀,也愈貪愈巨。」
他喘了一口氣。
「殿下,明白嗎?」
我摔了摺子。
「一開始就不該生了貪念!
「本就不屬自己,再如何,也不是。
「如此貪圖,跟明搶有何區別?」
寧衍之看着我,久久沒有吭聲。
我恍惚看見他脣瓣抖動。
很快,他接過摺子,落下紅批。
聲音冷厲:
「處理政務之地,褻弄臣子之手,豈是公主所爲。
「請殿下自重,自行離開。」
-9-
「自重!?」
回了府上,我氣得摔了一地東西。
好硬的一張嘴。
就是這張硬嘴,上一世直到成親第九年,我才知他竟心屬我。
看着滿地狼藉,我冷笑ẗűₖ一聲。
自重是吧?偏不。
今晚不把那張死硬的嘴親軟。
不,親爛!
卻沒想到,愣是等到三更天,寧衍之還沒回來。
我殺回司禮監,在一衆太監的驚叫聲中,一把推開寧衍之寢房的門。
寢房內,水霧潮溼。
寧衍之立於浴桶邊上,長身玉立。
水滴從髮絲垂落,落至寬肩,劃過胸丘,流入腹部的溝壑,再順着人魚線滑入更深處。
裹在肩背的布條,透出一點血色。
像路過人間,落難的神祇。
「你!」
寧衍之神色有一瞬慌亂,匆忙拉過外衫裹上。
須臾,撩起薄薄的眼皮。
又變成那副陰鷙冷笑的模樣。
「殿下也不敲門。
「咱家一個閹人,沒根的東西。
「這污穢身子,怕髒了您的眼。」
我嚥了咽口水,被嗆到,猛地咳嗽起來。
「殿下!」
身旁傳來寧衍之急切的聲音。
很快,溫熱的掌心貼着我的後背,拍起來。
等我緩下來,身邊人迅速走開。
寧衍之揹着我係衣服,聲線極冷:
「嫌惡心……就滾。」
看着那輕顫的背影,我一路的怒火消了。
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我跟他鬧什麼脾氣。
他只是受的苦太多了,怕了,豎着堅冷的硬刺保護自己。
上一世臨死時,他那麼怕被我看到殘缺處,怕我嫌髒。
可這一世,我想告訴他——
「夫君啊,不宜妄自菲薄。」
我摟住他發抖的身子,踮着腳,吻上溼漉漉的脣。
嗅到了絲絲酒氣。
「揹着我喝酒,嗯?
「夫君,親我。」
寧衍之猛地推開我,退到牀沿,抓緊胸襟。
嗓音格外喑啞:
「殿下扇巴掌也好,辱罵也好。
「咱家一個奴身,何敢不從。
「但不能這樣誆騙,騙人,最是可惡。」
他頓了頓,喘了口氣,難捱地繼續說:
「所以,殿下沒必要強迫自己,犯惡心,就走。」
沒一句愛聽的。
我徑直推他坐在牀上,跨坐上去。
指尖從挺翹的鼻樑一直往下滑。
「怎麼會噁心呢?
「這裏好軟,想親。
「這裏是粉色的哎,好漂亮。
「這裏手感不錯,咦?怎麼鼓起來了?
「這裏……」
指尖向下,驟然被抓住手腕。
寧衍之咬着下脣,溼漉漉的碎髮下,眼眶紅溼,像被細碎春雨淋溼的小狗。
「一定要這麼羞辱人嗎?
「殿下知道的,我沒有……
「我給不了殿下想要的。」
我牽起他骨節分明的手,吻在中指的綠玉扳指上,輕笑:
「夫君啊,沒人告訴過你,手也可以嗎?」
-10-
我低估了這句話的殺傷力。
剛還紅着眼眶的破碎小狗,在短暫的愣怔後,扣着我的後腦親了上來。
我喘不過氣,嘴皮子都被咬破血。
手掌抵在緊繃的肌肉上,怎麼也推不開。
忍不住抬手一巴掌扇他臉上。
「寧衍之!你弄疼我了!」
他這才停下。
額頭相抵,呼吸交纏。
灼熱的喘息如在耳畔。
「殿下,對不起……
「可是……」
他有些委屈。
「是你自己找上來的啊,殿下。」
下一秒天旋地轉。
溼熱的吻密密麻麻地砸下來。
……
那晚我是暈過去的,所以不知道。
剛還一臉迷醉的人,瞬間神色清明。
寧衍之摘去綠玉扳指,擦拭着溼黏的手指、掌心和手臂。
牀上的女郎,生得格外嬌俏,眼睫上懸着的淚滴,惹人憐惜。
他撩起女郎粘在臉頰上的鬢髮,細心地一一吻去淚滴。
虔誠如信徒。
這道照亮他最陰暗時刻的光。
曾經觸不可及,如今竟然安然睡臥掌心。
做完這一切,寧衍之叫侍女拿來新的牀褥和衣裙。
外頭傳言陰鷙狠辣的司禮監掌印。
神色溫柔,小心翼翼地抱起女郎,換掉溼透的牀褥。
他擁着她,久久不能入睡。
世人皆道他鉅貪,貪權貪財。
誰知,他一生所貪,除卻黎民社稷,只有懷中人的一顆心。
不……
一顆心,那可真是太貪了。
他苦笑。
哪怕是她下了砒霜的酒,他也會貪杯。
他輕聲呢喃,含着苦楚:
「殿下,別去見他。
「是你讓我生了貪念,再騙騙我……」
-11-
第二日醒來,已是日上中天。
我渾身痠痛得不行,一轉頭正好對上罪魁禍首的臉。
「叫你停你不聽!」
我抬手扯開他臉頰。
恨得牙癢癢。
罪魁禍首輕嘶一聲,面色慘白。
「你怎麼了?!」
寧衍之捂上胸口,笑得悽慘:
「殿下是想我死嗎?」
我來不及思考,爲什麼會牽扯到他的胸口。
我只看見,胸前的繃帶滲出的血色,不斷擴大,散着濃烈的血腥氣。
……
牀榻上,寧衍之滿頭冷汗,平日裏飛揚的鳳眼,此時可憐兮兮地耷拉着。
太醫收回診脈的手,臉色凝重。
「大人本就傷勢沉重,昨夜想必又過度操勞,致使傷情加劇。
「往後需悉心調養,若有親近之人常伴身側,方爲最好。」
我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一偏頭,就對上寧衍之幽怨的眼神,寫着「都是因爲殿下才加重傷勢」。
造孽啊……
可是和謝鈺的見面,不能拖。
一想到「千刀萬剮」四個字,我就後怕得不行。
哄着寧衍之喝下藥後。
我起身:「我出宮給你買個徐福記的桂花糕,就回來。」
「不能讓——」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聲音很輕。
「算了,你去吧,殿下。」
我沒看見,離開後不久。
寧衍之手中的藥盞破碎,尖銳的斷裂處刺入掌心。
一片驚呼聲中,他沉着臉,渾然不覺疼痛。
掀開錦被,矯健地下了地。
-12-
進了酒樓,到了廂房。
我推開門,解下幕離。
「公主。」
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了謝鈺。
他一身月白錦袍,坐在茶桌邊上。
身後是一對高山流水的雅緻屏風。
端得是玉面公子,如從墨畫中走出。
見我來了,他起身相迎。
「謝郎。」
我忍着噁心,被他擁入懷中。
莫名地想念極了寧衍之身上的氣息,淡淡的藥香。
我開門見山套他的話:
「謝郎,那件事,不太好辦……」
謝鈺挑了挑眉:「怎會如此,只是個香囊,你放那奸人屋裏就行。」
我心裏一驚,香囊?
難道是我昨天送給寧衍之那個。
他突然沉下臉推開我:
「公主,你是不是不願?
「這個奸人殘害忠良,當初誣陷我,想將我貶謫的事,你忘了嗎?」
一點點記憶湧入腦中。
我咬了咬下脣,愣是把辱罵憋了回去。
最沒有資格罵寧衍之的人,就是他。
分明是他不懂官場,直言上書,惹了一衆世家門閥。
寧衍之憐他的才情。
貶他是爲了讓他避避風頭,希望他能在嶺南歷練一番,再來汴京。
可爲了不讓他懷疑我,我只能從背後抱住他,咬咬牙說出違心的話:
「怎麼可能,謝郎,你分明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爲了你,我什麼都能做。
「要不是你,我怎麼會親近那個噁心人的死太監。
「他看我一下我都覺得想吐,跟條惡犬似的。」
纔不是…ṱũ̂₆…
他最好了。
想抱着他親親,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他。
我深吸一口氣,補充道:
「那香囊我昨日送給他了,你放心。」
謝鈺驟然神色舒展,轉身死死抱住我。
「我就知道。
「公主,等把那奸人打入大牢,我們就成親。」
我故作高興:
「好,我纔不要一個閹人當夫君!
「謝郎,接下來要怎麼做?」
謝鈺眼中閃過冷光。
「當然是——」
「呵呵。」
屏風後驟然響起輕笑。
如驚雷乍起。
屏風倒地。
寧衍之一身紅衣坐在雕花大椅上,曲起指節,輕敲桌面。
「繼續說說。」
餘暉將他的臉切成兩面,一面明,一面暗。
他掀起眼皮看向謝鈺,神情陰冷得彷彿冰刃。
很快,兩個帶刀侍衛將臉色慘白的謝鈺拖了出去。
我腿軟,跌坐到椅上。
「衍之,不是那樣的。
「我只是想騙出來他要怎麼害你。」
寧衍之起身一步一步接近。
他笑了,嘴角扯着皮肉。
「殿下這次想怎麼救他?
「這麼拙劣的謊言,可免不了死罪。
「下毒?暗殺?拿自己的性命要挾?
「還是說……」
他彎下腰,撩起我鬢邊的散發,神色溫柔:
「殿下已經知道我的心意了,對吧?
「還是說,繼續騙我,同我歡好,找機會救他出來。」
我抓住他的手,忍不住哭腔:
「你信我,我不要騙你了。
「我連香囊裏是什麼都不知道。」
寧衍之嘆了口氣,解下腰間的香囊。
「殿下真不知道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一定不會送你。」
寧衍之垂下眼睫。
「是一封跟金人勾結,刺殺皇帝的密信。
「殿下,仿寫的筆跡不錯。」
他灼灼地盯着我,語氣無奈:
「殿下是不是忘了,你的筆法可是我教的。」
我心臟猛地一顫。
我真的忘了,忘了這封密信竟然是自己寫的。
寧衍之還教過我?
腦子裏,出現一個清瘦小太監影影綽綽的身影。
「這香囊……殿下好狠的心吶。」
看着寧衍之嘴邊苦澀的笑。
心像被死死揪住。
我一把搶過香囊。
丟到桌上燃着木炭的香爐中。
「這東西不要了!燒它個乾淨!
「你要什麼我都——」
我消了聲,木愣地看着寧衍之把手伸進炭火中,取出香囊。
他攥得死緊,手背青筋凸起。
「寧衍之你瘋啦!
「你手指都出泡了,快!叫太醫!」
-13-
太醫來了。
寧衍之指尖的燒傷,不嚴重。
但肩上的傷沒有得到照料,加之心悸過重,患上了體弱之症。
太醫三令五申,他隨時可能暈倒,需得有人貼身照顧。
嚇得我一刻也不敢離開他身邊。
哪怕朝中大臣來了,也要黏着。
畢竟寧衍之上一秒還在冷戾地發令,下一秒就能軟倒在我懷裏。
昳麗的臉蒼白得讓人心疼。
他也就二十歲,不知受了多少苦,才爬上這個位置。
安撫好寧衍之,我指着大臣罵:「他都這樣了,你還說那些話氣他,滾出去!」
大臣張嘴。
大臣不語。
大臣退下。
……
那日像是風過無痕,寧衍之再沒提及。
我把他捧在手心,像捧着一個易碎的瓷美人。
所以,玉簫同我八卦,說掌印遇刺客,揮劍須臾,便取敵人項上首級。
我只當是寧衍之放出來的謠言。
那個刺客不過是沒了頭,可寧衍之在這麼多侍衛的保護下,竟然額角還受了傷。
我心疼地抱住懷中人,對着那雙盛着驚惶的鳳眼,親了又親。
親着親着,不知何時。
他曲起腿壓進我裙衩裏,聲音沙啞:
「殿下這麼好,我想好好報答殿下。」
我感動無比。
在點頭的一瞬間,裙子被撕裂。
寧衍之喉結滾動,舔了舔嘴脣,啞聲一笑:
「我學了新招式,會讓殿下很舒服的。」
我眨眨眼:「有多舒服?」
……
次日,府裏侍女躲在假山裏蛐蛐。
「聽說了麼,昨兒夜裏,公主罵得可髒了,狗奴才鬆口都罵出來了。」
「真是,咱大人連聖上都得尊一句師傅,也就公主敢罵大人狗。」
「可不是,哎,你看見了嗎?大人臉都腫了,脖子那兒全是抓痕。」
「公主也太兇了,大人真可憐。」
「真可憐……哎……」
假山外精神頹靡的我,拳頭硬了。
-14-
不知爲何,寧衍之沒有立即處死謝鈺。
反而留着他一條命。
甚至好幾次帶着我去看他。
牢房裏,曾經的翩翩公子蓬頭垢面,滿身狼狽。
我當着寧衍之的面,把謝鈺罵得狗血淋頭。
又衝他揚揚下巴。
他拍了拍掌,淺淡的笑意卻不達眼底。
幽暗漫長的地牢走廊裏。
迴盪着我的聲音:
「幹得好,就不該讓他這麼輕鬆地死。
「他可是想把你千刀萬剮,就該留着他的命,好好地折磨死他。」
寧衍之只牽着我的手走路,未曾回頭。
他問:「昨日給殿下做的桂花糕,殿下今日還想喫嗎?」
……
自此,我們日夜相伴,可再怎麼親密無間。
寧衍之每日沐浴,對我嚴防死防。
哪怕同牀共枕,也從來不解下褻褲。
我知曉他不願讓我看,好幾次差點碰着那處,猛地抽回手。
寧衍之總是若無其事地挪開眼神。
……
光陰似水,春去秋來。
本該一切祥和,可寧衍之的胃口越來越差。
面上,顴骨愈發突出。
我急得不行,天天盯着廚房。
在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清晨。
我醒來,看見的不是熟悉的房梁。
「公主,你醒了?」
我猛地起身轉過頭。
「你怎麼在這?」
猝不及防看見謝鈺,我驚得心跳空了一拍。
謝鈺滿面憔悴,神情感動:
「公主,我聽玉簫說了。
「這半年,苦了你了。」
等我理清所有事情時,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寧衍之從來沒有信我。
他只當我爲了保全謝鈺的性命,同他做戲。
此番武侯起兵逼宮,他安排好一切。
迷暈我,送我出城,讓我同謝鈺去往江南。
一紙休書裏寫道:
「江南好風光,殿下定會喜歡。」
我這纔想起,前世他爲我慘死之後。
他的書房裏找到一封壓了經年的休書。
前世今生,他沒有一刻相信過,我真的愛他。
寧衍之身邊最親近的楊公公走進來提醒:
「殿下,該啓程了。」
我把休書撕成碎片扔了,抹掉眼淚,拍桌而起:
「回京!」
……
鄉間古道。
駿馬飛馳。
我夾緊馬肚,揮鞭直下。
我要見寧衍之。
要把他吊起來欺負!
該死的,竟然敢把我丟給別的男人。
竟敢丟下我一個人身處險境。
我又怕又氣,一刻也不敢停下。
前世,武侯造反是十年之後的事情。
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竟然不過半年就逼宮。
等到我日月兼程趕到京中,一切已經安定有序。
只剩下城門前的殘甲餘箭,昭示着發生過什麼。
在路途上,我已然得知逼宮被壓下,寧衍之無恙。
驚懼沒了,只剩下滔天的怒火。
我一路疾馳到寧府。
看到緊閉的ẗū́₉大門。
「夫人!」
管家踉蹌着上前。
我橫眉倒豎,揮鞭打在大門旁的石獅子屁股上。
「寧衍之人呢!」
管家跌倒在地:「夫人,救救大人!」
-15-
一踢開門。
滿屋的藥氣爭先恐後地撲過來。
牀榻上,薄薄的蠶絲被,覆蓋着一道身影。
寧衍之面色顯出不正常的緋紅,豆大的汗滴不停地流下,鬢髮一片潮溼。
他閉着雙眼,從喉嚨裏吐出幾個字:
「滾出去!」
我踹上門,冷笑一聲。
牀上的身影僵住,猛地轉頭過來。
佈滿血絲的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殿下?」
我走到牀邊,抬手一巴掌扇他臉上。
戳着他的臉頰,惡狠狠道:
「寧衍之!誰允許你把我丟給別人的!」
寧衍之的眼亮了起來。
「殿下,爲什麼會來?」
他費勁地抬起手,牽住我的指尖,死死不肯鬆開。
我沒好氣地掀開被子,躺進去壓在他身上。
一口咬上凸起的喉結上。
聽得悶哼一聲,嚐到血腥味了才鬆口。
「你休想丟下我!
「我不回來,難道等着做寡婦?」
逼宮被早有準備的寧衍之迅速壓下。
但是所有人都沒想到,慶功宴上,有奸細下了毒。
偏生這毒不是砒霜一類,只是情毒,所以沒有查出來。
尋常的男子不過一夜便解了,唯獨寧衍之,遲遲無法。
怕是專門針對他下的毒。
其實……也不是無法,只是他不願。
我哼唧一聲,拍了拍他臉頰:
「你中了情毒,難不成除了我,你還要別人幫你?」
寧衍之臉色瞬間暗下去,倉促推開我。
「殿下,出去!」
「不聽。」
我已經解開了他的腰帶,順勢把手綁在牀頭。
這一招,還是跟他學的。
「求你……殿下,出去,別。」
毒藥侵蝕着神智,他的嗓音帶了一絲隱忍的哭音。
我俯身吻上他咬得死白的脣,聲音軟下來。
Ṫũ̂ₛ「別怕,你哪裏我都喜歡的。」
說罷,指尖往下。
寧衍之的身體很美。
如玉瓷一般細膩,卻肌肉勻稱,粉白的薄皮下,經絡和青筋格外性感。
玉瓷摔碎了把兒,那也是玉瓷。
我很小心,生怕弄碎了。
……
良辰美夜,月上梢頭。
透過窗牖的月光,映着一對相纏而眠的情人。
-16-
番外
成親數載,我發現,寧衍之似乎也沒那麼愛我。
牀榻上下,他還喚我「殿下」,一點不親暱。
還有。
一天吵完架,準確來說,是我單方面指着他鼻子罵。
罵完我後悔了,回頭找他。
偷看到他悄摸抹眼淚。
這不是關鍵,畢竟我上輩子就發現他其實老愛哭。
以前還覺得可愛。
面上冷戾的九千歲,被娘子兇一句就悄摸掉眼淚。
誰說不可愛呢?
但現在我只覺得噁心。
Ṱú₁因爲他懷裏抱着一件小衣。
那小衣我看得出,絕不是我的。
我好氣,但我憋着!
等到夜裏,掏出十八般武器,把他折磨得第二天上朝的力氣都沒有。
……
寧衍之不愛我了。
向來直言直語的我,竟然沒了找他對峙的勇氣。
於是,我給謝鈺掃墓去了。
寧衍之當天就知道了。
畢竟,他那些個錦衣衛,連我一日出恭多少次都能盤清楚了,寫成摺子,鄭重其事地放寧衍之桌上。
還放在紅章摺子之上。
寧衍之以此來決定,我下一天能喫多少他做的桂花糕。
說遠了,寧衍之不愛我了。
但他還是很會裝可憐。
拉着我衣袖,紅着眼眶問我:
「殿下今日去哪了?」
這是明知故問。
我纔不回答。
又是殿下,哼。
他非要纏着我一直問啊問。
後來逼急了,我扇了他一巴掌, 兇他:
「被玩爛的東西, 髒死了!寧衍之, 我不要你了。」
前面那句話, 是學的他。
當初強娶我時,他在宴席上冷冷調笑:
「昭陽公主?被咱家玩壞的東西, 髒成這樣……」
當時我氣壞了。
很久之後才知道, 若不是他刻意那麼詆譭和娶我。
那之後, 我會被迫嫁給貪圖我美色的武侯。
當時兵權最盛的將軍,年近四十,喜好鞭笞美人。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寧衍之不愛我了。
我衝他說了那句話後, 他躲了起來。
去哪都找不到他。
急火攻身,我便祕了。
索性,他連桂花糕也不給我做了。
改做清炒時蔬。
寧衍之, 好狠的心。
好在, 沒țû⁸過多久, 他又跟沒事人一樣湊上來。
可我知道, 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他不碰我。
我挨他一下,他跟被電了一樣, 抖着逃開。
牀上,他渾身裹緊,甚至不給我看。
好嘛,不看就不看。
我偷看。
寧衍之一個人在洗澡,洗了很久。
很粗糙的布帕, 他像不知疼一樣, 使勁地擦遍全身。
看了半刻鐘, 在他把胸前的點擦破皮的時候, 我衝了進去。
一把奪過布帕,氣得發抖。
「寧衍之, 你瘋啦!」
他把身子縮在浴桶的水裏, 眼好紅好紅。
「殿下嫌髒。」
我忽然生不出什麼氣了。
親了口他嘴巴,那是鮮少沒被擦紅的地方。
寧衍之不愛我了, 可我還是心疼他。
我結結巴巴地說出小衣的事情。
他震驚、他委屈、他一躍而起。
藏了十年祕密的箱子, 他親自打開給我看。
紙鳶、小繡鞋、發黃的枯葉蜻蜓……
還有那件褪色的小衣。
我紅了臉, 戳着他臉頰,言之鑿鑿:
「寧衍之,你是變態。」
他竟然, 把我少時的東西偷藏起來,一藏藏了十多年!
我當時在母妃宮裏玩, 從來沒想過,那個清秀的小太監,藏着這種心思!
寧衍之又開始裝可憐了。
他跪在我身前, 親吻我的指尖, 眼眶溼漉漉的。
「那殿下, 嫌棄變態嗎?」
我俯身親在他額前。
「傻瓜,你只是太愛我了。」
此後,我也與「殿下」二字和解了。
隨便他吧, 一個愛我至極的變態,我還能怎麼着他?
愛他,所以愛他所有罷了。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