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

妖界之王給我跪下,求我抱一抱他懷中半妖血脈的小老虎。

-1-
「帝舒,求你抱一抱他。」
眼前這堵在我洞府前,身形高大、滿臉胡茬的憔悴男人是妖王白墨。
他懷中的幼崽化作半人形,四肢與耳朵還是老虎形態,小小的身子不停發抖。
蒼白的脣間泄出微弱斷續的哼鳴。
我是人族,修爲雖至合體期,但聽不懂妖族語。
白墨把他往我面前送了送,輕聲道:「小腦殼在喊孃親,他在……找你。」
我抿脣不語。
我本是玄天宗的大師姐,卻在一次入祕境歷練時被迫和中藥的白墨髮生了關係。
過後白墨欲自裁謝罪,被我制止。
他心中愧疚,悄悄緊隨我左右,並且尋來許多奇珍異寶,直到三個半月後我發現自己懷孕。
不待我動手拿掉,肚子發動。
我生出一隻巴掌大的瘦弱小老虎,便是他嘴裏的小腦殼。
見我一直沒說話,這個妖界之王砰的一聲給我跪下。
周遭頓時泛起濃烈的肅殺之意,是隱藏在周圍的妖族守衛。
「帝舒,我不是故意不守諾言,只是小腦殼現在需要你。」
「只要抱他一刻鐘,一刻鐘就好,過後我們絕不再出現在你面前。」
我低頭,他懷中的幼崽臉白得嚇人。
「求求你,他要熬不過去了。」
「王,您不必再求這個無心的人修,我們傾盡全族之力,定能找到救小殿下的辦法。」
我瞥了一眼突然出現的八大守衛。
小腦殼是半妖血脈,許多妖族並不認同他的身份,恨不得他死,怎會救他?
「給我吧。」
我突然說話,快要絕望的男人愣怔了一瞬,慌亂站起來,小心翼翼把他放到我手上。
抱着發抖的小小身子,我凝寂的心有了異樣波動。
我下意識把他往懷裏攬了攬。
「嗷~嗷~」
毫無血色的小臉往我懷裏鑽,尖銳的小虎爪勾住我的衣領。
一旁弓腰候着的白墨臉色驟變。
而妖族守衛做好小腦殼被我扔出去,他們接住的準備。
我暗暗嘆了口氣,也不怪他們這般,上一世我便是狠心出手將他們趕走。
我轉身進洞府,半個時辰後,小腦殼穩定下來,完全化成人族幼崽形態。
他睜着一雙水亮亮的眸子怯怯看着我:「孃親。」
聲音又甜又糯,難以想象上輩子是他把飛昇失敗的我殺死。

-2-
上一世我生而不養不教,造成他行事陰狠毒辣,爲一女子攪得衆生不寧。
重來一世,我決定與他親近一些。
我輕拍着他的小小後背:「嗯,睡吧。」
他瞬間委屈地癟起嘴,小臉泫然欲泣。
是了,他出生以來,第一次被我抱在懷中。
他看了我許久,最終抵不住睏意。
我把呼呼大睡的他交還給洞府外的白墨。
之後,白墨果然沒有再出現。
我依着上一世記憶去新開啓的萬象祕境尋找紫雷珠。
重來一次,我險殺十級的紫雷珠守護獸。
紫雷珠乃天雷之力凝聚而成的聖級寶物,我不想多事,便隱了身形。
我服下四顆中品的療愈丹藥,繞道避過幾撥前來劫寶物的人,卻撞上了白墨。
他一身墨色長袍,抱臂倚着大樹,堅毅的臉上透着柔和。
他的不遠處,一隻小白虎在歪歪扭扭撒腿跑。
不時亂丟雷球,四周食人花無能狂怒地瘋狂搖擺。
「嗷嗚~嗷Ťų₆……」
小白虎像被掐住了喉嚨一般。
他眼睛一亮,跌跌撞撞朝我的方向奔來。
快要撲到我腿上時,我抬手設了道結界。
毫無察覺的小白虎咚的一聲撞得直接翻了個跟頭。
他不死心爬起來抓撓結界:「孃親……孃親……嗚嗚嗚……」
白墨修爲比我高上許多,神識一掃便發現了我。
他掐訣改變我的氣息,神色緊張地三步並兩步上前,將小腦殼撈到懷中離開。
小腦殼不滿地掙扎:「血……孃親痛痛!」
「不是孃親,孃親在洞府閉關呢,不信你再聞聞還是孃親的味道嗎?」
交談聲漸行漸遠,我朝相反方向尋了個山洞,設下結界煉化紫雷珠。
七天之後,煉化到了最後階段,天空黑沉。
紫雷珠中的雷電靈力擠滿結界。
靈力源源不斷進入我的丹田。
突然,我的耳邊響起一聲無比微弱的「孃親」。
我心中漾起一絲不安,上一世我也聽到這聲「孃親」。
但小腦殼身邊有白墨,再不濟還有八大守衛。
我搖了搖頭,摒棄掉橫生的雜念。
彼時,萬象祕境最西邊。
一隻小白虎被束妖網抓住,掙扎之際被專克妖族的金光傷得奄奄一息。
他下意識喊着:「孃親。」
八大守衛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意識到時又被陰險邪術牽制住,不得已他們給白墨傳音。
一名長相邪氣的馭獸師拿着幽青的鞭子走近:「不愧是有着一絲上古神獸血脈,才五年就會說人話了。」
小白虎聞言,強撐着站起來齜牙低吼警告。
一名年輕男子道:「小畜生性子這麼烈,大師兄快讓他見識見識獵獸鞭的厲害。」
另一人道:「估計一鞭他就半死不活了,有上古神獸血脈又怎樣,還不是該被大師兄馴化?」
鞭子啪地甩下,小白虎身形狠狠晃了晃。
一旁看戲的人紛紛拍手稱快。
「喊了這麼久也沒見他父母出現,肯定是血脈不純被拋棄了。」
「沒娘要的小畜生,我好心告訴你,想少捱打就乖乖結奴僕契約。」
「大師兄你看他這樣子,看來還是不服你。」
被稱爲大師兄人又是狠狠甩下一鞭。
小白虎徹底栽到地上。
與此同時,祕境東方打下一道天雷。
小白虎朝着那個方向絕望悲鳴:「孃親救救小腦殼。」

-3-
鞭子再次高高揚起。
「小畜生,安靜點。」
卻在快要落下時,鞭子被雷電侵蝕,化作了黑色粉末。
我撕碎束妖網,抱起奄奄一息的小腦殼。
悄悄後退的幾人止住腳步,放出嗜血妖蚊。
烏壓壓的妖蚊籠罩在上方,鋪天蓋地的嗡嗡聲讓人血液倒流。
它們噴吐的酸液和利爪能頃刻將一頭聖獸殺死。
爲首的男人看到我後退一步,獰笑着手一揮命令嗜血妖蟻進攻。
我捻起法訣:「雷漿洪流。」
以我爲中心,顯出大量的雷電之力化作紫漿,如洶湧洪水瞬間上湧將它們吞噬殆盡。
幾人笑意僵住,雙腿發抖。
「前輩,我們是馭獸宗的人,前輩喜歡這小畜生便帶走吧。」
「方纔誤以爲前輩是妖族之人才喚出妖獸,誤會一場,誤會一場。」
小腦殼的呼吸越爲微弱。
我連忙找出白墨誤送的妖魂歸元丹。
趁我給小腦殼喂丹藥之際,幾人拔腿就跑。
我抬手掐訣。
「以吾之名,召,天雷神罰。」
「啊!」
「啊啊啊!」
刺耳的號叫聲此起彼伏。
我捂着小腦殼的耳朵,冷眼看着一道道天雷劈到他們身上,直至湮滅。
小腦殼的氣息極度不穩,我拿出空間法器瞬移到上一世音宗顏蘇蘇發現的靈溪仙谷。
傳言這裏最適合妖族療養,還有能讓妖族起死回生的天材地寶。
我本意是想避着人,卻陰差陽錯瞬移到了一個院子裏。
我剛想離開,被一道溫柔的女聲叫住:「這位道友可是有事?」
她嫣然含笑,雙眸明淨清澈。
我一眼認出她就是音宗天才顏蘇蘇。
我搖了搖頭。
「唉,別走,你懷中的幼崽快撐不住了,我能救他。」
顏蘇蘇不容拒絕地將我拉入家中。
她拿出兩顆純白丹藥:「這是延魂丹,你快快給他服下。」
這是上品療愈丹藥,她好像遞糖豆般遞給我。
「多謝。」
小腦殼喫下後,臉色肉眼可見地好了一些。
她上前摸了摸小腦殼的額頭,眉頭緊鎖:「他傷到了元魂。」
見我臉色不好看,她安撫道:「你別擔心,我有救他的法子。」
「你繼續給他輸靈力,我去一趟後山。」
說罷,她便離開了。
我環顧這精緻溫馨的房子,暗歎果真是氣運之女,心善,亦心大。
這時門後探出一張與顏蘇蘇十分相像的小臉。
我不會與孩子打交道,便垂眸盯着小腦殼,只放一絲神識留意。
他挪着小碎步想要出來,被另一個差不多大的板着小臉的男孩拉住。
「哥哥,我悄悄去看一下,不會讓她發現。」
「愚蠢。」
「我纔不蠢!我會很小心的。」
兩小孩爭辯不休,我掐了道隔音訣。
約莫一盞茶工夫,顏蘇蘇回來了。
我撤去隔音,活潑的小男孩撒腿去抱住顏蘇蘇:「孃親,你終於回來了。」
被稱爲哥哥的小男孩,眼睛瞬間晶晶亮,但留在原地沒有動。
我終於注意到他抱着一顆花紋繁複、色澤暗啞的蛋。
他敏銳感知到,警惕地看着我,同時把蛋往懷裏收了收。
我收回視線。
顏蘇蘇走到我身邊。
「道友,這是我剛煉製的九參凝魂丹,你快給他服下。」
聖品療愈丹?!
我愣了一瞬,趕忙道謝。
服下丹藥後,小腦殼進入了沉睡修復期。
我從空間鐲中掏出四件極品防護法器。
「道友心善,帝舒無以爲報,幾件防護法器道友莫嫌棄。」
「這是我的玉牌,還望道友收下,如遇危險捏碎,我定馬上趕來。」
「帝舒道友,你太客氣了,我只是舉手之勞,不能收這麼貴重的禮物。」
她一雙杏眸乾淨真誠,我勾了勾脣:「你救下我的兒子,請務必收下。」
「啊,他是你的兒子?」
「嗯。」
「半妖血脈,真是緣分。」
「忘了說,我是音宗的顏蘇蘇。」
她看向小腦殼的目光愈爲憐愛。
「詡兒、朗兒,快過來,這是我的兩個兒子,名爲青詡、青朗。」
我點了點頭,目光落到青詡抱着的那顆蛋上。
她注意到,接過蛋,神色黯然:「這也是我的孩子,是一顆死蛋。」
「妖族聖醫說我是半妖血脈,詡兒和朗兒能出世,便是極大的幸運。」
鬼使神差,我抬手。
剛碰到……
「咔嚓。」
蛋殼破裂的聲音。
我感覺渾身血液倒流,猶如墜入冰窖。
我好像把小腦殼救命恩人的孩子徹底弄死了!
「咔嚓咔嚓。」
我僵硬地把目光移到顏蘇蘇憂惶的臉上:「抱歉,我……」
「孃親!蛋寶的爪子!他要破殼啦!」
「啊?」
「孃親,你把蛋寶抱反了。」
顏蘇蘇聞言趕忙小心翼翼把蛋上下轉了半圈。
果然,一隻青色的小爪子扒着蛋殼。
隨即響起一陣「咔嘰咔嘰」的聲音。
很快蛋殼消失,剩下一條小青龍在顏蘇蘇掌心輕蹭。
「蛋寶是妹妹。」
「耶,我有妹妹咯!」
顏蘇蘇半蹲下來,讓兩個兒子看妹妹。
但她的目光卻落在我身上,十分熱切。
我警鈴大作,雌性小青龍?!
上一世小腦殼苦追的女子,本體便是一條青龍。
顏蘇蘇眉眼含笑:「看來蛋寶和帝舒Ṱũ̂₊道友十分有緣呀。」

-4-
「是蘇蘇道友心善積德,福及孩子。」
再緣來緣去,小腦殼和這小蛋寶可就又要牽扯不清了。
「蛋寶出世是喜事,我與小腦殼便不打擾了,等他傷好一些,我再帶東西來祝賀。」
所幸,她沉浸在孩子破殼的喜悅之中,沒多做挽留。
我在靈溪仙谷尋了處最偏僻的地方,拿出法器,凌空一劃,法器便化作一座小院子。
七日後,小腦殼終於醒了。
他懵懂地打量房子,見我在牀的一側打坐。
他用小爪子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
「孃親~」
他本想往我懷裏來,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現出了本體ẗü³,「嗷」了一聲,開始化形。
但只能堅持一剎那,他焦躁不安地趴在我旁邊,卻不敢讓我抱抱他。
他神識未全時便知道我不喜他這本體。
他趴下來,自以爲以我沒發現的速度,蛄蛹着捱到我腿側。
我竟從一張虎臉上看出了心滿意足。
一會兒後,他還嘗試着化形。
我無奈:「你傷得太重,這段時間都不可以化形。」
他瞬間萎靡下來。
在他心裏化形纔有可能被孃親抱在懷裏。
我沒忍住將他撈到懷中。
「好了,不要再動用靈力。」
他瞪大暗金色的眸子。
「嗷~嗷~」
我才發現一隻小雄虎也能叫得這般嗲。
我輕輕揉了揉他的頭。
將他哄睡後,我出了院子。
門口果然放着幾顆獸晶,還有一些無毒的妖獸肉。
這些東西,從我住到這裏的第三日,便每日出現。
鮮少人知道我喜歡凡界食物,曾經跟了我三個半月的白墨是一個。
夜裏,小腦殼悄悄出了門。
「爹爹,你又受傷了!」
「噓,爹爹沒事,你可有鬧孃親了?」
「沒有!但是我想要爹爹和孃親。」
白墨沉默了片刻:「做老虎不能太貪心。」
「小腦殼知道了。」聲音蔫蔫的。
安靜了一瞬。
「爹爹,我想回去陪您。」
「別說胡話,爹爹的傷再過幾天就好了,你和我有一個能待在你孃親身邊便是極大的幸運,你跟着你孃親,爹爹開心也幸福。」
「快回去吧,別讓你孃親發現了不高興。」
我閉眼裝睡,任由偷偷摸摸回來的小腦殼鑽到懷裏。
這小不點比我想象中的更聰明。
第二天,我留下留音石便出了門。
我沒忘記還欠着一個道賀。
「帝舒道友你來啦!」
一見我,顏蘇蘇小跑着迎上來,活潑得不像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我點點頭將禮品遞給她。
她順勢遞給了身後高大俊美的男人。
「青淵,這便是我與你說的助蛋寶破殼的帝舒道友。」
我連忙道:「不敢居功,是蘇蘇道友福澤深厚。」
名爲青淵的男人,劍眉緊鎖。
「你身上怎麼有那個男人的氣息?」
「誰?」
我慎重地想了想,小腦殼應該還不能稱爲男人。
「白墨。」
「……」
我愣住,下意識思索我與白墨的關係。
「我是他兒子的孃親。」
氣氛瞬間詭異,我合理懷疑他與白墨不對付。
我難得後悔上輩子生下小腦殼後隱世不出。
所幸蛋寶小青龍突然躥到我懷中,打破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我回去已是午時。
外牆角,一男人盤腿坐着,手中拿着一木盤子,懷中窩着一小白虎。
「爹爹,今天孃親做了好多肉肉,好不好喫?」
「好喫!」
「小腦殼特意等着爹爹來一起喫的!」
「我兒子真好。」
窩牆角二人組你一口我一口。
「下次小腦殼還給爹爹留。」
「好,但是你孃親……」
「我不會讓孃親發……孃親!」
白墨猛地抬頭,雙頰鼓囊囊。
他慌亂嚥下去,一手抱着小腦殼,一手端着盤子站起來。
他低垂着頭:「我錯了,我馬上走,你別生氣。」
他在我面前連辯白都不敢。

-5-
我拎過小腦殼,走了兩步發現他還在原地。
「進來。」
白墨呆住。
「進來。」
我耐着性子重複。
正廳,我抱着小腦殼坐下,他沉默地坐在下首。
「小腦殼受傷那日,你去哪了?」
「在……在妖界處理與東蒼妖界的領域問題,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他。」
那深邃的眸子裏滿是歉意與自責。
小腦殼抱着我手臂糯糯道:「孃親,爹爹肚子痛痛。」
迎上我探究的目光,他一閃而過期待。
「一點舊傷,無礙。」
「孃親~」
小腦殼可憐巴巴看着我。
我暗暗嘆氣:「我看看。」
聞言,他整個人侷促不安,暗暗搓着衣袖。
「去榻上,躺下。」
「啊,好好。」
我將小腦殼放到裏側,卻見他躺得闆闆正正。
「我幫你解開?」
「不是,我……」
「罷了,你別動。」
依着他在我面前的拘謹,我動手還快一些。
我俯身解開他的衣釦。
他默默把手臂橫亙在臉上,擋不住的地方皆是薄紅。
傷在腰腹,傷口青黑,悄然侵蝕擴大。
我忍不住皺起眉頭,這便是他口中的無礙。
「青龍幽火?」
「嗯。」
我從他之前送來的奇珍異寶中翻出治此傷的蒼幽紫霜散。
「需剃去死肉,你且忍一下。」
「嗯。」
我幻化出小巧的雷刃。
小腦殼滿是好奇看着我們ẗűₗ。
「小腦殼把眼睛捂上。」
他乖巧地在白墨頸側趴下,用虎爪捂着眼睛。
一炷香後,把蒼幽紫霜散抹上,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我施了個清潔訣,又見父子倆竟睡着了,便幻化出一張被子。
月上中天,我在院子裏打坐。
「醒了?」
「嗯,多謝。」
「妖族幼崽重傷後,需要雙親的元息滋養,你怎麼不告訴我?」
如若不是顏蘇蘇告知,我怕永遠也不知道他將元息注入了獸丹。
這對他的傷百害無一利。
「不礙事。」
我喃喃道:「慣是逞強。」
他略微沙啞的嗓音帶着輕顫:「那你可會,心疼?」
我詫異地抬頭。
月光下,他的眼眶紅了一圈,氤氳着水霧。
「白墨,我……」
「無須解釋,當我胡言亂語就好。」
夜風吹來,他黯然消失在原地。
他的心思我怎麼會不知?
可我身負傾心教導我的掌門和師父寄予的飛昇仙界、重振宗門的厚望。
這日,我帶小腦殼去仙谷尋九霄雷霆藤。
仙谷深不見底,空空幽幽,俯首一望,好似一幅水墨畫。
我帶着小腦殼御劍下去。
「救命!救命!嗚嗚嗚……」
我與小腦殼對視一眼,他一躍到我懷中,我抱緊,加快速度。
不消一會兒便到了奇石錯亂的谷底。
循着嗚咽聲,看到了被雷霆藤纏繞住的小男孩。
「小青朗?」
「嗚嗚嗚……帝舒姨姨,救救我。」
「好,你別亂動。」
所幸這極品九霄雷霆藤沒有守護獸。
但已有萬年生出了靈智。
「竟來了一個無知的人族,嚐嚐本尊的厲害。」
一條帶濃郁雷電靈力的藤蔓突然襲來。
我抱着小腦殼左閃右躲。
顧及青朗還被它捆在主體前,我沒有反擊。
它抓不到愈爲惱怒,幾根藤蔓同時襲來。
我冷笑:「萬年九霄雷霆藤竟是個拿小孩做擋箭牌的膽小鬼。」
「本尊纔不是!」
「那你可敢將他放下,與我坦坦蕩蕩打一回?」
「我當然敢!誰怕誰!」
我將小ţũ̂ₙ腦殼和青朗放置安全地方,然後丟下一個極品防護罩。
藤蔓才四面八方出現,蘊含的雷電之力竟抵得上修士合體中期的雷劫。
我纔剛上合體前期。
我臉色一變,又往他們身上丟下幾個上品防護罩,喚出本命劍。
「不自量力的人族,怕了吧!」
說話間,藤蔓快速襲來。
在藤蔓快碰到我時:「雷霆萬鈞。」
藤蔓斷了一半,它惱怒不已。
「可惡,萬藤化雷!」
藤蔓聚攏,其雷電之力化作成年男子身形大小的雷電。
「雷神之怒。」
濃郁的紫色雷電將我與九霄雷霆藤淹沒。
「轟隆隆,嘭!嘭!嘭!」
「孃親!」
「帝舒姨姨!」
滾滾濃霧散去,兩小隻朝我奔來。
「咳咳,我沒事。」
我施靈力,將他們擋住。
我防護法衣稀碎,通身上下在嗞啦冒電,他們碰到會受傷。
餘光瞥見一條紫色藤蔓貼着牆壁逃跑。
我拼着最後的靈力將它抓到眼前,又劃開小腦殼的手。
一滴血落在藤蔓上。
「小腦殼跟着孃親念:以吾血爲契,以汝念爲鎖,契約締結,終身相隨。」
「以吾血爲契……以汝念爲鎖,契約締結……終身相隨……」
「啊啊啊,壞人族竟然偷襲我!」
小腦殼一把抓住它。
「你才壞,打我孃親!」
「小腦殼,藤蔓與你簽約了,便是你朋友,不許打它,給它起個名字吧。」
小腦殼拽着它去一塊大石頭後面,我想了想沒有阻止,轉頭看到青朗的小臉上滿是愧疚。
我除去身上的雷電之力,朝他招了招手。
「姨姨沒事,小青朗過來。」
他撲到我懷裏。
「可有受傷?」
他搖搖頭。
「沒事就好,怎麼一個人來這危險的地方?你孃親可知道?」
「孃親不知道,有東西吸引我來這裏,可我一到這就被藤蔓抓住了。」
「現在還能感覺到嗎?」
「能,在半山腰的一個山洞裏面。」
「那姨姨陪你去看看。」
「嗯~ṱű̂³」
他開心地將臉蛋輕蹭我脖間,和小腦殼的撒嬌一模一樣。
小腦殼不知何時站在我們身側,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鬱。
見我看他,臉上揚起甜甜的笑,抬手示意纏在他手腕的九霄雷霆藤。
「孃親,它叫小九。」
我點了點頭。
我御劍帶兩小隻飛到半山腰。
按照青朗說的朝南邊飛去,卻看到了數十個山洞。
青朗站在劍尾好奇地探頭探腦。
小腦殼站在他身後,面色陰鬱地抬手欲將其推下去。

-6-
「白禮昂住手!」
小腦殼唰地將手背在身後,臉色慘白看着我。
青朗不明所以轉身,懵懂地看着我們。
「白禮昂是小腦殼弟弟嗎?真好聽。帝舒姨姨,您爲什麼兇他啊?」
聞言,我心中怒意更盛。
私心讓我無法將此事坦明,我隨意扯了個藉口,然後轉移話題。
「小青朗感受一下是哪個山洞。」
他閉眼凝神:「前面第七個。」
我隨他進去,裏面竟有一隻具有超凡智慧,可以給主人建議且能預知未來的玉瞳靈貓。
玉瞳靈貓一見青朗便乖巧湊近,主動要與他契約。
青朗雖對它十分喜愛,但是剋制着沒有撫摸:「姨姨?」
「這是你的機緣,與它契約吧。」
走出山洞,青朗高高興興和被我控制在劍上的小腦殼分享他契約的朋友。
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我以爲改變小腦殼化形和萬象祕境的經歷,就能避免他再成陰狠毒辣的行事風格。
但他剛剛要對青朗動手,我才知道那只是我的幻想。
我將青朗送回去,找了個藉口從顏蘇蘇的千恩萬謝中脫身。
回到小院。
「白禮昂,你可知錯?」
他梗着脖子不應聲。
「怎麼回事?小腦殼,你怎麼惹孃親生氣了?」
白墨收到我的消息匆匆趕到。
「他想要將青淵和顏蘇蘇的孩子青朗推下百丈高的谷底,那孩子與他無冤無……」
「他搶我孃親!搶了我孃親!是壞人!」
他咬着嘴脣不讓眼淚落下。
我萬萬沒想到他是這般想的。
我朝他張開手。
「過來,來孃親這裏。」
他猶豫地蹭着步子靠近。
我一把將他撈到懷裏:「對不起,是孃親沒顧及你的想法。」
他徹底繃不住嗚嗚大哭。
待他哭夠,我試着和他講道理。
「我抱青朗只是因爲他如你一般大小,遭此危難定然心中害怕。」
「就像你遇到危險想要孃親一樣,他也想要一個像孃親一樣的人抱抱他。」
「孃親幫他、護他,也是希望以後你若遇危險了,我不能及時趕來,你也能有人幫忙。」
「你可懂?」
他抽抽噎噎道:「小腦殼知錯了,孃親不要生氣。」
待他睡着,我與白墨說出我的計劃。
「你要帶小腦殼去歷練?」
「嗯,我沒想到我不在的這五年,對他傷害這麼大。」我看着懷中熟睡的小腦殼,「我虧欠他太多了。」
「你同意我帶他去嗎?」
畢竟小腦殼還是妖族的少主。
「怎會不同意?求之不得。」
他直勾勾看着我。
我道:「我這有子母傳送玉符,你可隨時來看他,可不能讓他有了母親,卻失了父親。」
我將傳送子符給他,叮囑道:「到時我給他歷練布任務,你不許插手,不許幫忙。」
他將這下品玉符貼身收好,輕笑道:「好,都聽你的。」
我默默把目光移開。
其實決定帶小腦殼歷練,更是想讓他感受世間百態,不易拘泥於情愛,好渡過那情劫。

-7-
歷練第三年,小腦殼在潮溼沼澤打兇獸,意外遇到青朗,他們合作殺噬魂蟻羣,成了好友。
歷練第四年,小腦殼因食人村的一對凡間小朋友的生死友情哭得稀里嘩啦,特地讓我帶他去找青朗,然後抱着不明所以的青朗邊哭邊道歉。
得知原因的青朗氣得把他揍了三頓。
歷練第十年,我與小腦殼在凡間已除去數萬邪俢惡妖。
當我們將一個將南方小國的皇帝變成傀儡操控的邪修除去,新帝登基,百廢俱興時,小腦殼說:「孃親,我以後如果能繼任妖王之位,我要做仁君,讓我的子民都當好妖。」
「如果不能當妖王,我就去行俠仗義,專打壞妖。」
歷練第二十年,我帶他見了我的掌門和師父鴻影靈尊,二老並非我想象中的對小腦殼萬分厭惡,反而送與他許多適合半妖血脈修煉的靈草靈丹,以及防護法器。
彼時,我的境界已是大乘中期。
他們十分欣慰我沒有因爲成了一個母親,而忘記道心。
「掌門、師父,弟子不孝,狠心離去二十多年,枉負大師姐之名。」
「此乃時也,命也,不怪你。」
我道:「弟子現下還不能回宗門,但宗門有需要可隨時吩咐。」
「舒兒,還真有一事。」
「師父,您儘管說。」
「十大宗門預測到幾日後無盡荒野將爆發獸潮,你可願隨宗門去抵擋?」
「徒兒願意。」
「小腦殼也要去!」
「這……」
「掌門放心,小腦殼現在的實力乃是人族的金丹後期。」
妖Ŧùₘ族長得慢,二十年過去,他的身形只大了一丟丟。
因着小腦殼的特殊,我沒帶他坐雲舟與宗門一起去無盡荒野,而是選擇較慢的御劍。
到達時,獸潮已經爆發一日。
所幸周遭數百里的人族已經被疏散遷徙。
抵擋獸潮的第十日。
十大宗門的人傷亡過半。
一衆掌門、長老表示,無盡荒野深處可能有生出靈智、能操控獸潮的惡獸。
衆人商討派各宗門天資最好的弟子組成一隊前去查探。
「大師姐、大師姐,小腦殼現出本體衝進無盡荒野了!」
「什麼?」
我心中驚懼,不顧師父阻攔,喚出本命劍也衝了進去。
我一路斬殺兇獸,法衣染成血色,卻在快到腹地邊界時,被一惡魔翼獅攔住去路。
快要進入聖級的飛行兇獸,十分難纏。
它動作敏捷,爪子堅硬銳利。
我不欲多做糾纏:「以吾之名,召,天雷神……」
「嗷嗚!嗷嗚!」
乳虎嘯谷,百獸震惶。
兇獸們紛紛停下攻擊,朝腹地貼面跪伏。
連攻擊我的惡魔翼獅也不例外。
「嗷嗚嗷嗚!」
兇獸們恢復理智,獸潮退去。
我循着虎嘯聲過去。
一抹白色身影從密林躥出,撲到我身上。
「孃親,孃親~小腦殼厲不厲害?」
我用神識查探確定他沒受傷,才徹底放下心來。
我揉了揉他的臉:「小腦殼最厲害了。」
他道自己受一個聲音影響,不受控制衝進來,然後一抹血光滲進他的額頭。
「那是上古神獸白虎的精血。」
白墨撤去隱身訣。
「也不枉你孃親帶你做了那麼多善事,這是你的機緣。」
小腦殼睜着水亮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孃親,真的嗎?」
我揉了揉他的頭。
終於,小腦殼的機緣也能如天道眷顧的純妖血脈青朗他們一般好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我並沒有將此事告知宗門,只說是惡獸幽魂作怪,白墨放心不下小腦殼,趕來出手弄死。
告別師父和掌門,我帶着小腦殼回到靈溪仙谷。
有上古神獸白虎的精血加持,小腦殼妖族少主之位的質疑聲幾近沒有。
妖族八大長老前來請小腦殼回妖界,教導他如何當一個合格的王。
「去吧,你是孃親的驕傲。」
他依依不捨。
我失笑,欲掰開他的手。
不然依他的黏糊性子,能磨到晚上也不願走。
「好了,鬆手吧。」
就在他最後一根手指被移開時,他忽地身體筆直向後摔去。
我眼疾手快揪住他的領子。
他再睜眼,目光冷厲狠辣。

-8-
「禮昂?」
他不答,看我揪住他的衣領。
臉色一變,抬手朝我出擊。
我擋去一招,將他雙手束起來。
他竟張嘴要咬我的手臂。
我捏住他的下顎。
白墨從小廚房端着一碟肉乾出來,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們。
我淡聲道:「他長牙了,你和長老們說一聲,半年後再來帶他走。」
「好。」
哪怕知道是我胡亂編的藉口,白墨也是毫不猶豫應下。
他還極配合上前,捻去一塊塞到那半張的嘴裏。
「你孃親新做的肉乾,適合你磨牙。」
見他一直盯着白墨的背影,我不由軟了語氣:「那是你爹爹,不認識了?」
不管他的抗拒,我將他攏入懷中,上一世我至死都沒有親近過他一下。
我沒有說穿他重生的事。
夜裏,我尋來白墨,說今後他繼任妖王之位肯定不能肆意玩,趁現在我們如尋常父母般帶他遊歷山水。
於是,我倆帶着彆扭的禮昂化作普通修士。
三個月後,他終於和我說話。
開口第一句卻是:「我要走了。」
我鼻子一酸。
他又道:「原來你Ṫū́₈可以這般溫柔。」
「禮昂。」
「你一直知道我是上一世殺死你的白禮昂,不是你聽話的小腦殼,對嗎?」
「嗯。」
「對不起,上一世我一直以爲妖族不喜人族,我離你遠些,你便能被他們接納。」
「卻忘記了,你需要母親的陪伴。」
他嘴角微微勾起:「原來我這樣壞到根的半妖,也是一直有被孃親放在心上。」
他主動依偎着我,聲音眷戀:「孃親,你哄我睡覺吧。」
「好。」
「月亮彎,星星閃, 我的孩子, 孃親的雙手永遠保護你,世上已靜,快快安睡, 一切溫暖都給你……」
這短暫的歸來,也許是神獸精血的玄妙,也許是天道垂憐我這可憐的禮昂。
再睜眼, 他走了,我最深處的執念也隨之放下。
而白墨看到活蹦亂跳的小腦殼, 他纔敢悄聲問我, 之前三個月小腦殼怎麼怪怪的。
畢竟極愛他的兒子三個月都沒有纏着他玩鬧。
我道:「他想要咬人, 接着性子大變三個月, 是因爲我給他餵了一顆試煉的歸元丹。」
白墨聽後委婉勸說我不要再煉丹了。
我爽快應下。
執念放下, 我修煉速度越發快。
一百年之後, 飛昇劫雲在玄天宗的劍音峯上方凝聚,紫色電光在濃厚的烏雲中穿梭。
雷電以一往無前之勢落下。
「天地乾坤, 大千借法, 天雷神威, 爲吾所用。」
我將四十八道天雷的威力凝聚在本命劍上,用以對抗最後一道帶着毀天滅地之勢的雷劫。
雷光散去,接引金光落下。
靈雨潤澤六界。

-9-
我飛昇後不久, 首次踏入妖界,卻是去參加東蒼妖王青淵和妖后顏蘇蘇的婚禮。
如今四方妖王交好, 白墨自然也來了。
新人拜堂入洞房之時,我竟感知到之前送顏蘇蘇的玉符碎了。
我悄然從大廳離去, 來到花園,卻聽到小腦殼賤嗖嗖的聲音:「你沒事吧?蛋寶妹妹。」
「你把帝舒姨姨贈予我孃親的玉符弄碎,你打算怎麼賠?小腦殼哥哥。」
蛋寶也就是青曦,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我合理懷疑兩人在故意噁心彼此。
想到小腦殼的情劫……
罷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
我不喜熱鬧,便去了花園的另一處涼亭。
月亮升起。
「也許, 你可以去看看西金的月亮。」
我轉身, 白墨站在我身後。
「你怎麼來了?」
「青淵和南雀、北玄兩位妖王說不與沒媳婦的妖喝酒。」
我挑眉。
他慌亂移開眼:「我不是那個意思。」
「本來小腦殼是我偷偷做手腳不讓你發現自己懷胎而出生的。」
「與你有了一孩子便是極幸運, 我不該貪求太多。」
他默了一瞬:「可我忍不住。」
「以前你一心修煉, 我不敢明說,現在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追求的機會?」
他輕輕拽了拽我的衣袖:「你不許不回答。」
他生得高大, 我需微微仰頭看着他。
暗金色的眸子中滿滿當當映着我。
「如若我說不可以呢?」
他身形一滯:「只要你未嫁良人,我便不會放棄。」
月光下, 暗金色的眼眸氤氳着水霧, 一如當初問我會不會心疼他一般。
心念一動, 我道:「抱抱?」
我張開雙臂。
他不可置信,忐忑地緩緩靠近,輕輕擁上。
我暗歎了口氣,主動抱緊。
「阿舒,你是同意了, 對不對?」
「嗯。」
他現出本性, 輕蹭我的臉:「阿舒,我很歡喜。」
「阿舒,我心悅你, 很久了。」
「喝酒了?」
「嗯,抿了一口。」他動作一頓,「我等下要和那三個妖說我是你的妖了。」
我勾了勾脣:「好。」
果真是酒壯慫妖膽。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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