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入夢

我天生胸大。
小姐怕姑爺把持不住,便將我許給在戰場身受重傷的蕭將軍。
她一邊送我出門,一邊心虛地給我洗腦:「雖然蕭勉不能人道,但你也少了生子之痛啊。」
「你不要擔心,那方面不行的男人,或許在其他方面特別行。」
後來,我夜夜求饒。
真想問問小姐。
蕭將軍爲何哪哪兒都行?

-1-
驍勇善戰的少年將軍蕭勉在戰場上身受重傷,被血淋淋地擡回來,人只剩下半口氣。
他是蕭家獨子。
蕭老夫人早年守寡,即將白髮人送黑髮人,便有人給她出主意,讓她爲自己的兒子配陰婚。
我家小姐林若昭上趕着要做媒人,將我引薦給蕭老夫人。
我的身契在小姐手上,根本沒法反抗。
小姐說,若是我不肯嫁,便將我送給告老還鄉的老太監。
我知道她一直耿耿於懷,我與姑爺有過一段往事,便跪下來對天發誓我對姑爺絕無僭越之心。
小姐氣得直戳我腦門。
「發誓抵幾個用?你看看你自己的胸,不知道有多招人嗎?」
我含着胸,淚水無聲地垂下來。
「天天頂着兩個大面饅頭在男人面前晃悠,是誰看了不想嚐嚐鹹淡?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男人。」
小姐斂起臉上的厲色,彎下腰來擦乾我的淚水。
「蕭家是多高的門第啊,要不是我母親同蕭老夫人是故友。這樣頂頂好的婚事,還不知道被誰搶了去呢。」
我噙着淚水,聲音酸澀道:「小姐,我不想給人配陰婚,大不了我去後廚待着絕對不……」
話還未說完,「啪啪」兩耳光落在我臉上。
我的臉火辣辣的痛。
「玉簪,你莫不是給臉不要臉?若不是我爲你作保,你這浪蕩模樣,蕭老夫人還瞧不上呢。連給蕭將軍陰婚都不配!」
我剛想張口告訴小姐,我已經將胸裹到最小,平日裏都穿得嚴嚴實實的,大夏天都捂出痱子了。求她網開一面。
可就在此刻,管事嬤嬤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小,小姐。將軍府派人來說,蕭將軍醒了。」

-2-
小姐拉着我趕到將軍府。
隔着屏風,男人孱弱的身軀若隱若現,時不時還傳來幾聲輕咳。
蕭老夫人老淚縱橫,拉着小姐的手便道:「若昭,多謝你爲阿勉的事四處奔走,如今他渡過難關,便無需再配陰婚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小姐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桂姨,這婚事還得成。」
「爲,爲何?」
「許是玉簪八字硬,親事剛定,蕭將軍便能醒過來。若是再成婚沖喜,將軍必定身子康健,前程錦繡。」
老夫人有些遲疑,瞧了瞧站在一旁的我,正欲張口。
屏風後面走出來一位郎中。
他欲言又止:「夫人,將軍他……」
「這裏沒有外人,太醫,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將軍雖然甦醒,但他大腿內側中過一箭,恐怕日後不能……」
「不能什麼?」小姐比蕭老夫人還要緊張。
「不能行房事。」
宛如一道驚雷,蕭老夫人雙腿一軟,我連忙扶住她,她纔沒有墜到在地。
她佈滿紅絲的雙眼,悽楚地看着我,「孩子,你,你可願意嫁給這樣的夫君?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你就當是嫁進來給我做女兒。」
小姐連忙應道:「願意,願意,她賤籍變良籍,有什麼不願意的。」
我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原本我也是良籍。

-3-
我父親是醫官。我是妾室的女兒,自幼喪母,好在父親待我寬厚仁愛。
可父親去世以後,嫡母爲霸佔家產,欲將家中的幾位庶女都發賣給了人牙子。
人牙子找上門的前一晚,我去求曾經日日送飯的清貧書生相助。
聽說他已高中進士,卻被他拒之門外。
他站在門內,連門縫都捨不得推開。
「葉姑娘,我已與太傅嫡女定親。男女授受不親,我不便開門,這裏有一袋銀子,當我償還往日你贈飯的恩情,請回吧。」
矮矮的圍牆裏,拋出來一個錢袋子。
我心如同被針刺了一下,隱隱作痛。
後來,我在大街上同嫡母拉扯。
她威脅我,若是再反抗就將我賣去青樓。
幸好太傅夫人路過,買了我的身籍,讓我入府做丫鬟。
不久,那位書生,成了我家小姐的夫婿。
我當從前不認識一般,兢兢業業地伺候小姐。
不曾想,還是被她知道了。
再反抗也無意義。
我提起裙襬,畢恭畢敬地跪在蕭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我願意嫁給蕭將軍,爲他沖喜,侍奉您終老。」

-4-
蕭老夫人說到做到。
她爲我置辦了體面的嫁妝。
小姐特地挑了一個姑爺去外地處理公務的日子,送我出閣。
她將身契塞到我手裏,很是心虛地說:「雖然蕭勉不能人道,但你也少了生子之痛啊。
「你不要擔心,那方面不行的男人,或許在其他方面特別行。」
我其實根本沒有想這些,只當自己換了個東家。
花轎落地,媒婆揹着我進將軍府。
蕭將軍精神不濟,我同他的佩劍拜了堂。
洞房花燭夜,別人都是坐在喜牀上等待夫君來掀自己的紅蓋頭。
而我推開門,我的夫君一身紅袍,已經半躺在牀上。
「將軍。」我輕聲喚他,生怕聲音大一點,他便經不住。
他轉過身來,一張俊美非常的臉,不帶任何血色。
「我本無意娶妻,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兄妹相稱。」他指了指旁邊的貴妃塌,「今晚洞房未免母親操心,煩請你在那兒將就一晚。明日再搬去客房。」
「好。」
所有一切,他安排得面面俱到,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出嫁時,有嬤嬤偷偷提點過我:「其實呀,夫妻歡好不一定要用那裏,別處也一樣,只是不能懷孕。你學着點,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什麼?」
她鬼鬼祟祟將一本小冊子塞進我手裏。
我打開一瞧,臉紅心跳。
「你是熱麼?」蕭勉一雙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心慌道:「許,許是婚袍太過繁複,有些熱吧。」
「那你早些洗漱就寢吧,我先睡了。」
他扯了扯一旁的被子,倒下睡去。
約莫是累了,一會兒便聽見他輕柔平緩的呼吸聲。
我走到梳妝檯前,摘下頭上的鳳冠,對着銅鏡一件件褪去婚袍,最後只剩下輕紗小衣。
望着鏡中的自己,胸脯鼓鼓,腰肢纖纖,紅脣藕臂,一雙Ṭùₓ泛着水光的眼睛。
小姐常說,女人生得這樣是浪蕩不堪,要我遮得嚴嚴實實。
倏然,我轉身想走進屏風後面的淨室。
對上一雙噬人的眼睛。
蕭勉的臉,比我方纔更紅,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下,喉結來回滾動。
我抓起掉在地上的外袍,擋住胸前的春光,心虛道:「將,將軍,你不是睡了嗎?」
半晌,他的聲音隱忍而剋制:「我也可以遲些再睡。」

-5-
我心尖一顫,有些怔愣。
他站起身來,頎長的身影將我籠罩。
我的心怦怦地亂跳,腦袋裏全是那本小冊子上的畫面,呼吸莫名其妙地一滯。
須臾,蕭勉轉身走向門邊。
夜晚的涼風灌入的一瞬,我回過神來。
他已經消失在黑幕裏。
我在心裏琢磨。
剛剛他看着我的時候,眸色中寫滿了震驚。
難道他被我的……嚇到了嗎?
臨睡前,我決定明早得把束胸裹得再緊一點。
半夢半醒時,蕭勉回來了。
他的髮尾掛着水滴。
原來,他剛剛去沐浴。
第二日我起牀時,他已經不在房裏。
婢女夏竹進來爲我梳妝,只聞門外男子一聲又一聲的噴嚏聲。
嬤嬤關切道:「將軍昨夜要想沐浴,爲何不喚老奴去給你燒水?雖已入夏,但夜裏還是涼得很。瞧你這冷水澡洗得,約莫是染了風寒。老奴這就去給你熬薑茶。」
我抬起眼眸,對夏竹說:「將軍喜歡洗涼水澡麼?」
「奴婢不知。」
我讓她退下,將門鎖上。
束胸勒了一圈又一圈。
如今女子都以纖弱爲美,我卻身段豐腴窈窕。
將軍不喜,也屬正常。

-6-
我去向蕭老夫人請安。
蕭勉已經坐在她身旁。
她見到我,笑得如沐春風,只在聽見蕭勉的咳聲時變了臉色。
「阿勉,我同玉簪有幾句體己話要說,你先去休息吧。」
蕭勉聞言離開。
蕭老夫人衝我揮了揮手,叫我坐到她跟前。
她握住我的手,雙眼水汪汪地看着我:「好孩子,我們阿勉娶到你是他的福氣。他如今這種情況,嫁給他讓你受委屈了。
蕭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淡去,言語有些泛酸:「太醫說,他傷了元氣,還不知道能活多久。原本族中有人建議我給他過繼個孩子,留個後。可我那樣做豈不是耽誤你一生?
「你能嫁進來爲他沖喜,我已很感激。我不能再讓你搭上後半生。我替你想過了,若是阿勉真有那一日,我會讓他給你一封放妻書。我再給你一些田產和房產,可保你後半身順遂。」
我替她抹乾眼角的淚,心中酸澀翻湧。
「婆母,多謝你爲我籌謀。」
我只當自己是來做丫鬟,未曾想她替我想得如此長遠。
很自然地,我想到自己素未謀面的親孃。
若是她在,我從小有親孃的庇護,定不會落入從前的光景。
蕭老夫人破涕而笑:「瞧我這把老骨頭,怎麼把你也弄哭了。玉簪,你不必這麼見外。你隨阿勉,叫我娘便成。」
「娘。」
「閨女,我還有一事相求。聽若昭說,你會做藥膳,以後阿勉的日常起居飲食便辛苦你打理。這是我的一點小私心,我希望他活得久一點。」
說到後面,她的聲音又開始發澀。
我點點頭。
「辛苦你了,玉簪。」

-7-
我去廚房張羅食材。
上一次做藥膳,還是幾年前。
那時謝鶴軒還不是林若昭的夫君。
他父母雙亡,獨居在我家後巷的一處雜院。
爲了存銀子讀書,他常常一天只喫一頓飯。
有一日昏倒在我家後門,是我將他救醒。
同情他寒窗苦讀,翻遍父親的醫書,日日做藥膳送去幫他調理腸胃。
這件事只有我與他知道。
想來是他告訴林若昭。
爲了將我攆出去,他真是煞費苦心啊。
我端着熱氣騰騰的飯菜送到臥房。
蕭勉正在吩咐下人收拾他的衣物。
「將軍這是做甚?不是說好我搬去客房的麼?」
他清俊的臉龐,看不出任何表情變化,沉聲道:「我東西少,應當我來搬纔是。」
「那將軍喫完再收拾吧。」
我將飯菜放在桌上,他淡淡地掃了一眼,在桌旁坐下:「以後這些事情,交給下人做就好。」
「我做也是一樣。」
「不一樣。」他的Ŧū⁷聲音依舊冷淡:「以後讓夏竹送。」
活落,他三兩下喝完湯,對下人吩咐了幾句,像風一樣從我身側越過。
那一刻我確認一個事實,蕭將軍可能不想看見我。

-8-
我依照他的吩咐,每日藥膳都讓夏竹送去他的書房。
晨起向蕭老夫人問安時,她對我讚不絕口。
「來請平ṭű⁻安脈的李太醫都說阿勉脈象平穩許多,我看他氣色很好。玉簪,都是你的功勞。」
她老人家一高興,送了我一個金鐲子。
回房後,我將它放進妝奩。
裏面是入府以後,老夫人送我的各式各樣的首飾。
夏竹說:「夫人,你素日不愛佩戴這些,收起來多可惜。」
「怎麼會可惜,日後換成銀子,都是我的傍身錢呀。」
「這些都是老夫人送夫人的,夫人都要賣嗎?」
「暫時不會,若是日後和離,自然是要賣了換成銀子傍身。」
夏竹一臉不解,轉身時,低低地喚了一句:「將軍。」
我扭頭對上蕭勉如墨的雙眼。
蕭老夫人定是老眼昏花。
蕭勉的臉色比從前還要慘白。
他目光銳利,冷冷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慌,但表面不敢露半分:「將軍,你有何事?」
「有些舊物落在這間房裏,我來找找。」
「我幫將軍一起找,是什麼?」
夏竹不知何時不見身影。
蕭勉說:「一本手札。」
「好,將軍可曾記得放在何處?」
「不記得。」
我一邊翻箱倒櫃,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問他。
須臾,在書架最上層的裏面,發現一本手札。
我踮起腳尖觸到的一瞬,另一隻手也覆Ṫú⁸了過來。
被他觸碰的那一寸肌膚,變得燥熱。
我第一次近距離凝視蕭勉的臉。
他長得真好看,膚色白皙,劍眉星目,如山間深潭般幽深不見底。
我哽了哽喉,扭頭去取那本手札,卻因踮着腳沒站穩,一下撲進他懷裏。
倒下去的一霎,我的胸貼在他的胸膛上。
我倉皇地爬起來。
蕭勉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滿臉通紅。
「將軍,你的手札。我不送了。」
他接過去,沒說一句話就走。
完了。
我給他的印象更差了。

-9-
那天以後,我儘可能避免與蕭勉見面的機會。
免得惹他不快。
他是病人,要保持心情舒暢。
只是我多了一件煩心事。
謝鶴軒三番五次地派人給我遞字條,他想約我相見。
我看都沒看,裝進小木匣子。
今日,夏竹將字條塞進我手裏,悄悄說:「夫人,這次可不止字條,還有人。他在側門,他說見不着你他不會走。」
我攥緊手心,怒氣衝衝地跑出去,隱隱約約看見院子裏一道身影也跟了過來。
可我沒有在意,打開門,謝鶴軒立在門外。
「玉簪,你終於捨得見我了。」
「林家姑爺,你應當稱我爲蕭夫人。」
他頓了頓,聲音放低:「蕭夫人。」
「你知不知道,三番五次私下約見,這樣會陷我於不義。」
「我知道,我只想告訴你,我很快會高升,那時便不用再倚仗岳丈。玉簪,我會買一座宅邸,你跟着我,總比跟着那個病秧子好。」
他說到激動處,竟想探手過來抱我。
我後退一步,冷嗤道:「你要我做你的外室?」
謝鶴軒認真地點點頭。
我噗嗤笑出了聲:「我爲什麼名正言順地將軍夫人不做,要做你的外室?」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蕭勉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他活不了多久。況且,他根本不是真正的男人。」
他的眸光挪到我的胸上,「豈不是委屈了你。」
我的胸腔頓時湧入一股噁心。
「謝鶴軒,我知道你想什麼。我曾經於你有恩。可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拒絕了我。你爲了填補內心的那一絲愧疚,便要葬送我的後半生嗎?」
他更急了,「你給我些時日,我會說服若昭,容你進門做妾。」
「我不會給人做妾,更不會做外室。請你莫要再來騷擾我。我的夫君是立下赫赫戰功的將軍,若是被他知道了,你還會有前程嗎?」
打蛇打七寸。
他最在意自己的前程。
我話一說完,他的臉已變得慘白。
「你情願選一個廢人也不選我?」

-10-
我瞪着他:「我夫君保家衛國,那些傷疤是他的榮耀。你身爲受益者,根本無權在背後講他是非。他在我心裏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不像你,身子健全,心卻很髒。」
說完,我「嘭」地一聲將門合上。
轉身蕭勉一身青色長袍,長身玉立在距我不足半尺的地方。
「將,將軍。」我心虛地喚他。
他眉眼間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凌厲,「剛剛不是一口一個夫君嗎?爲何現在又這般疏離?」
「將軍不要誤會。只要我待在將軍府一日,我便會恪守婦道,絕不會有二心。時辰不早了,我要去爲將軍準備晚上的藥膳……」
我垂下頭,一邊走一邊說,想快點離開此處。
同他並肩時,他的大手拽住了我的胳膊。
沒站穩。
我一下栽進了他懷裏,對上蕭勉深幽的眸光。
只需微微傾身,我們的脣就能貼在一起。
溫熱的呼吸噴在我臉上,我的心不受控地亂跳,臉上熱意滾燙。
蕭勉嚥了咽喉,一字一頓道:「什麼叫待在將軍府一日?難道你數着日子想要離開?」
我總不能回答他,「等你死了我就走」這種țů⁰話。
只好矢口否認:「沒,沒那個意思,將軍,你捏疼我了。」
「剛剛你講的話,都是真的?」
我眨眨眼,問他:「哪一句?」
他輕嘆一口氣,鬆開手。
我像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包的小孩,飛快逃走。
方纔我第一次在蕭勉臉上看見了血色。
他的臉也很紅。
這一晚,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蕭勉脣擦過我的臉頰。
他的手勾着我的小衣,低聲誘惑:「夫人,想不想要?」
我如受蠱惑般點點頭。
吻兇狠又濃烈地碾上我的脣。
遣倦纏綿的細語中,我驚慌失措地醒來。
心突突地跳。
夏竹敲門進來,我讓她打來一盆涼水。
她盯着我汗溼的頭髮,自言自語道:「這天,確實越來越熱。」
我捧起一把涼水拍在臉上,猛然想起新婚夜那天蕭勉去洗冷水澡。
莫非,他也?
怎麼可能,他受了傷,應當清心寡慾纔是。

-11-
正午,蕭母的貼身嬤嬤進來傳話。
「夫人,老夫人說今晚要在花園用膳,請你務必到。」
這些天,爲了躲避蕭勉,我藉口沒有去正廳喫飯。
蕭ţŭₘ母特地來囑咐,我也不好不去。
步入花園,院中一樹石榴開得正盛。一陣風吹過,吹得那一樹繁花烈烈如焚,幾瓣殷紅如血的花瓣隨風飄落在涼亭的石桌上。
那上面擺滿了素日我愛喫的菜。
蕭母邀我坐下,「阿勉說,今日是你的生辰。這些菜也是他讓廚房特地準備的。」
我抬眸,對上一雙熾熱的眼,臉燙起來。
蕭勉不動聲色地將栗子糕擺在我面前。
我問他:「將軍怎麼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連我自己都忘記了。
我親孃難產而亡,從來沒人爲我過生辰。
他垂着眼眸沒有看我,淡聲道:「我們的婚書上,有你的生辰八字。」
我的心莫名悸動了一下。
「玉簪,這壇桃花釀是我的珍藏。今日開了爲你慶賀。你們二人可不要貪杯哦。」
她說完站起來,說夏夜多風,她不陪我們淺酌。
蕭母離席,一霎間,彷彿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未免尷尬,我只好悶頭一杯接一杯。
桃花釀甜膩,也很醉人。
喝着喝着我便有些神志不清。
手去探空空如也的菜碟,又仰起頭問蕭勉:「最後一塊栗子糕呢?」
他的嘴動了動,輕聲說:「我喫了。」
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膽子,我靠近他的臉,很不高興道:「誰讓你喫的,給我吐出來」
蕭勉頓時啊地張了嘴:「你自己來找。」

-12-
我低頭往他嘴裏看。
蕭勉笑道:「你這樣找不到的。」
我又仰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問:「那要怎麼找?」
他雙頰泛着淺淺的紅暈,一本正經地說:「你試試用嘴。」
我的目光挪向他微微泛紅的脣,吞了吞口水,毫不猶豫地吻上去。
蕭勉驀地一僵,呼吸有些急促,很快主動權移交。
他扣着我的後腦勺,加深加重了這個吻。
一直到花壇後面傳來腳步聲,我們才徹底分開。
「將軍,夜裏風涼,老夫人讓我給你們送披風。」
不知她看到了多少。
我猛地站起來,下一瞬,頭暈目眩地倒下去。
待我頭痛欲裂地醒來,已是次日清晨。
我ƭůₛ想起昨天答應蕭母要陪她去慈雲寺燒香。
手忙腳亂地收拾自己。
「夫人別急,方纔我見車伕還在套馬車呢。」
「夏竹,昨晚是你攙我回來的麼?」
「不是,是將軍抱夫人回來的。」
我扭頭盯着她確認。
她認真地點點頭。
「我,我沒胡說什麼吧?」
「有啊,將軍把夫人放在牀上,夫人抓着將軍的衣袖不讓他走,一口一個夫君叫得將軍滿臉通紅。」
「夏竹,不許胡說。」
她捂着嘴笑着跑出去。
我去前門同蕭母匯合。

-13-
慈雲寺在京郊的獅子山上。
我坐在馬車裏魂不守舍地想着昨天強吻蕭勉的事。
蕭母可能會錯我的意。
她說:「玉簪,你是不是有心儀的男子?這幾日我看你都避着阿勉。你千萬不要怪我昨天撮合你們同桌喫飯。我想你們做不成夫妻,可以是朋友。若你覺得不妥,或是想走,你儘管開口,我讓他與你和離,絕不耽誤你。」
「娘,不是。我在想別的事。」
「何事?」
我剛想着如何開口,馬車開始劇烈地晃動。
一陣刺耳的馬鳴聲。
馬車加速,朝着旁邊的叢林狂奔。
我探頭出去,馬伕早已被甩下車。
馬瘋魔一般在山間亂竄。
我們的身體跟着馬車一起上下左右地晃動。
痛得快要散架了。
蕭母嚇得哭出聲:「玉簪,玉簪,怎麼辦啊?」
我努力坐穩,頭從車窗探了出去。
糟糕,前面就是懸崖。
「娘,你莫怕,你抱緊我,我保護你,我們一起跳車。」
「跳車不行,那樣會受傷的。」
「娘,前面就是懸崖,不跳車我們會死的。」
我護着她,在馬蹄踏空的一瞬間跳車,滾下懸崖。
幸好,我一隻手抓住了長在懸崖壁上的樹枝,另外一隻手拽着蕭母。
她的身下,是萬丈深淵。

-14-
「娘,你不要往下看,抓緊我。夏竹他們的馬車就在我們後面,她們很快回來救我們的。」
樹枝發出鬆動的聲音。
蕭母帶着哭腔道:「玉簪,你放手,我們兩個太重,那根樹枝會斷。我一把年紀了,活不長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心中酸意氾濫,我怎麼可以放手。
在我心裏,她早就是我的親孃了。
「娘,我情願跟你一起死,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你死的。你一定要抓緊,他們很快就會來救我們。」
其實,我心裏也沒底。
我的身體好像馬上要分裂成兩半,痛到麻木窒息。
絕望間,我出現了幻聽。
是蕭勉的聲音。
「沈玉簪,不要動,我下來救你。」
他第一次叫我名字。
驀然一隻有力的手臂拖住我。
他將身上的麻繩系在我腰間。
又下去爲蕭母系上了繩子。
上面的人齊聲使勁。
我們得救了。
不是我的幻覺,是蕭勉救了我。
蕭勉抱着我,凝眉道:「爲何這麼多血?」
蕭母說:「玉簪爲了保護我,跳車時將我護在懷裏,我毫髮無損,她受了傷。」
她捂住臉哭起來。
我只覺眼皮猶如千斤壓頂。
「沈玉簪,不要睡,我帶你去找郎中。」
他將我抱上馬車,我圈在他懷裏。
蕭勉的額頭,盡是細細密密的汗。
他一邊揮舞着長鞭,一邊同我說話:「沈玉簪,你不要睡。」
「我給你買栗子糕。」
「我送你好多好多金銀珠寶給你傍身,好不好?」
「你不用等我死,我立馬給你寫和離書,你隨時可以離開。」
……
我心臟一陣一陣地緊縮。
不知哪兒來的水滴砸在我臉上。
我艱難地抬起眼眸,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明明沒有下雨啊。
下一瞬,眼前一片黝黑。

-15-
我睜開眼,渾身像散架了一般。
「夫人,太醫囑咐你不能亂動。」
身體的疼痛提醒我,我沒有死。
夏竹端起藥碗,一勺一勺地餵我:「夫人,幸好你沒摔到筋骨,不過你身上太多擦傷了,爲了不留疤,你還是好好躺着吧。你的手也脫臼了……」
她喋喋不休地說着,我的眼神和意識已經飄向門外。
喝完藥,我問她:「將軍呢?」
「將軍去調查馬匹失控一事。」
「是人爲?」
「對,馬糧裏發現有五石散。」
一種致人興奮的藥。
什麼人這麼大膽,敢對將軍府動手?
我在牀上躺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我都沒有見到蕭勉。
蕭母因受驚,也日日房門緊閉。
府中的人個個神色肅冷,好似出了什麼事。
我問夏竹,她說沒有。
今日我終於可以下牀,打開房門,撞上一個清冷的身影。
蕭勉一身藏青長袍,襯得他眉眼更加鋒利俊挺。
他遞給我一個木匣,我不解,打開一看裏面有地契、房契和一封和離書。
我的身體突然僵硬,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無法動彈。
「將軍,你要趕我走?」
蕭勉望向我時,眼眸中一片冰寒。
「我知你盼這些已經很久了。你處處躲着我、避着我,不就是不想同我有牽扯?待我大限之日,你能順利離府麼?我只是提前成全你而已。沈玉簪,你走吧,以後你和將軍府再也沒有瓜葛。」」
一股酸意在我胸腔氾濫,我的嘴張張合合,許久,艱難開口:「原來在將軍心裏,我是這樣的人。」
他背對着我,沒有回頭:「馬上就走,我不想再看見你。」
蕭勉的身影轉瞬消失在院子裏。
我幾乎是被將軍府的家丁攆出門的。
將走之時,夏竹跟我一同登上了馬車。
「將軍說,夫人,啊不對,小姐用慣了我,讓我跟着你。」
我如鯁在喉,搬進小院。
第二日,官府便張貼了皇榜。
一年前蕭勉戰敗,是因爲他通番賣國,將軍營的佈防圖偷偷送給了敵軍。
陛下判他死罪,羈押天牢。
整個將軍府被封了起來,裏面的人聽候發落。

-16-
蕭勉爲人正直不阿,怎麼可能通番賣國。
他急於將我趕走,爲的就是這個麼?
夏竹急得團團轉,她自幼在將軍府長大,自然不希望他們出事。
「小姐,有沒有什麼辦法呀?」
我冷靜下來,細細回想。
父親在世時,曾經救過一名身染肺癆的病人,那人就是在刑部做官。
他還專門來家中感謝父親,被我撞見了,還誇過我幾句。
我記得他姓李。
幾經打探,我在下朝路上攔住了李大人的官轎。
「李大人可記得我?我是沈適的女兒。」
他捋了捋鬍鬚,笑道:「你長這麼大了。」
「大人實不相瞞,今日是有事相求才衝撞了大人。我夫君現在被關在刑部天牢,求大人讓我見他一面。」
李大人凝眉:「你夫君是誰?」
「蕭勉。」
他面露難色。
我繼續哀求,他終是同意了。
帶我入天牢的獄卒一再叮囑:「蕭將軍是重犯,你最多隻能逗留半個時辰。」
門鎖打開,蕭勉站起來,臉上露出一絲驚色。
「你怎麼來這兒?」
我心中酸楚氾濫,隔着霧氣看向他。
「將軍就是爲了這個,才趕我出府的對嗎?你是被冤枉的對嗎?你仔細想想可有什麼證明你清白的證據,我幫你去查去找。我一定救你出去。」
蕭勉看我的眼神漸漸加深。
驀然,他長臂一探,將我攬入懷中。
「玉簪。」
我的心怦怦地亂跳。
可時間緊迫,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啊。
我雙手撐了撐,沒推開他。
蕭勉將我抱得更緊,聲音很輕,像羽毛似的刮過我的耳廓。
「玉簪,你出去什麼事也不用做。隔牆有耳我不便多說,我保證七天以後,同你一起看日出,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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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勉的眼神很堅定,不像是在哄我。
我點點頭,走出刑部大牢,恰好碰見來處理公務的謝鶴軒。
他攔住我的去路,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玉簪,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做我的外室,比孤苦無依遭人非議要好。」
我揚起手,扇了他一巴掌:「混蛋。」
他欲走進來抓我,被我一個健步躲過。
「若你再糾纏,我定會把你前段日子寫給我的那些字條,送到太傅府上,看太傅和夫人會不會放過你。從前你沒少在小姐面前扇耳旁風吧。你想她把我趕出去,你覺得這樣我無路可走,便會委身於你。可你萬萬沒想到,小姐將我嫁給了蕭將軍,一個你惹不起的男人。」
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我趁他不注意大步跑遠。
這種爛人,離得越遠越好。
雖然蕭勉一再保證他不會食言,可我還是輾轉反側了五六天。
第六天下午,我和夏竹在官府門口看到了皇榜。
原來通番賣國的是二皇子和丞相一黨。
二皇子覬覦太子之位,蕭勉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他安插奸細在蕭勉軍中,竊取了佈防圖,順便想致蕭勉於死地。
所以這段時間,蕭勉都是在裝病?
裝病爲什麼要說自己不行?
我想着這些事情,一整晚都沒睡。
天空泛起白邊,院子裏傳來敲門聲。
我不管不顧跑去開門,一下撲進了蕭勉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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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Ŧų²勉好似被什麼震懾住了,僵直着身子沒回抱我。
我順着他的目光向下。
遭了。
急急忙忙跑出來,我沒有裹束胸。
我扭頭想走,被他又拽了回去。
「跑什麼?」
「我,你不喜歡……」我羞赧地埋下頭,指了指異常豐滿的胸部。
「誰說的?」他的聲音帶着一絲笑意。
我仰頭看他。
蕭勉彎腰,臉貼過來,脣捱得很近。
「玉簪,你的所有我都很喜歡。」
我們的目光糾纏在一起,眼神中的熱度彷彿能融化一切。
驀然,他打橫抱着我向臥房走去。
我捶他的胸:「不是說要一起看日出麼?」
「先看你。」
我們一起倒在牀上,蕭勉解開我胸前的細帶,我捂住他的眼睛。
「不要看,好醜。」
他拿開我的手,呼吸變得急促,聲音很輕很溫柔:「不,很漂亮。」
蕭勉的眼睛亮光閃閃,我的心跳如小鹿亂撞,手貼向他緊實的胸肌。
「太醫怎麼說你不行?」
他俯身下來親吻我的耳垂,「夫人,我行不行你一試便知。」
一霎間,我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好像動起來了。
我隔着朦朧的水意去看它們。
下一瞬又被蕭勉漂亮的臉擋住,他在我耳邊輕聲細語:「玉簪,我以前做過一個夢。」
「什麼夢?」
他用低啞的聲音,向我複述那個荒唐的夢。
和我的如出一轍。
我說不出話來,思緒亂七八糟,徹底變成一鍋沸水。
閤眼之前,我暗暗地罵那位替蕭勉把脈的太醫是庸醫。
他真是昧着良心說話。
蕭勉他真得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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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解封之後,蕭勉帶我進宮見了太子。
太子細細打量了我幾分,戲謔道:「今日終於見到真人了。玉簪魅力非凡啊,能融化蕭勉這座冰山。」
「太子過獎。」
「你夫君幫朝廷剷除奸佞,你也應當受到嘉許,回頭我便向父皇請旨,賜你誥命。」
「多謝殿下。」
「蕭夫人莫要責怪你夫君。原本我們的謀劃中就有裝病這一環,太多人想謀害蕭勉,只有說他命不久矣才能降低危險。但說他不能人道,是我吩咐太醫這麼做的。
「我同他一起長大,他身邊不曾有過任何女子,他清心寡慾,我便想這樣治治他。」
太子臉上露出一絲玩世不恭的笑。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朋友間的戲耍。
「上回我們墜馬,也是二皇子他們……」
「對。」太子幽幽道:「他們想佈局成意外,卻沒想到誤傷了蕭夫人。夫人莫怕,這次釜底抽薪,已經徹底剷除了這羣害蟲。你夫君很安全。」
我深吸一口氣, 想起來還是後怕。
朝堂之事, 波譎雲詭。
從宮裏回來,我們剛跨入門檻便聽到了女人的哭聲。
夏竹說:「夫人快去瞧瞧吧,林小姐一進門便哭, 哭得老夫人都頭痛了。」
我對蕭勉說:「你去書房吧, 我來處理她。」
他點點頭。
前幾日便聽說, 謝鶴軒也是二皇子的黨羽。
因爲太傅毫不知情,皇帝豁免追責。
林若昭與謝鶴軒已經和離。
不知她來我府上哭是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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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到她身旁, 她還是止不住哭聲, 憔悴的臉上掛滿了淚痕,眼眶紅紅的, 一點也沒有往日的戾氣。
「還要哭我就只有叫人把你擡出去。」
林若昭馬上閉嘴了,可身子還是一抽一抽的。
「我看走了眼,以爲招個門第比較低的贅婿便能事事遷就我。沒想到他是個奸詐的。」
「早就提醒過你他不是好人。」我翻了個白眼,現在我們的身份不是丫鬟和小姐,說話也不用那麼拘着。
「你提醒得不夠明顯。」她扭頭, 淚盈盈地看着我:「從前我那般對你, 你可有氣我?」
「沒有,小姐你心直口快, 不是什麼壞人。我在心裏已經罵過了,我不記仇的。」
「什麼?你在心裏罵過我?」
我攤了攤手,「是啊, 你要罰我嗎?」
林若昭睨了我一眼, 破涕爲笑:「對不起, 爲了逼你嫁人, 我還打了你一耳光, 疼嗎?」
「早就忘了。」
「那你扇我一巴掌吧, 我們扯平了。」她閉上雙眼, 咬着下脣。
我的手輕輕一揮,撫過她的臉。
她瞪大雙眼震驚地看着我。
「小姐,那一巴掌我已經還給謝鶴軒了。」
「那, 你不要叫我小姐了, 叫我若昭,以後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不了吧,我不喜歡愛哭的朋友。」
……
我被林若昭纏了好久, 直到天黑才脫身。
準備回房時, 蕭勉的書房裏燭火還亮着。
我兀自推開門進去。
從身後竄出來一個人, 環住我的腰。
「大膽狂徒, 將軍夫人在此也敢造次!」
「小的垂涎夫人已久, 今晚就在此一親芳澤。」
蕭勉演得認真, 脣貼了上來。
案桌上, 筆墨紙硯嘩啦啦掉了一地。
我開始慌了,雙手抵在他胸前:「真的要在這裏?」
「嗯,就在這裏。」
我嘴上在反抗, 身體卻在接納。
手不自覺地去摸他的腹肌。
他在我耳邊低喃:「玉簪,你都不知道,在這個書房裏,我肖想你, 肖想了好多次。」
我想罵他,可在顛簸中,根本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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