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長媳

成親半年,夫君撒手人寰。
我知他放心不下母親和年幼的弟妹,雖手握放妻書,卻沒離開侯府。
守寡十年,我侍奉婆婆,教養弟妹,把搖搖欲墜的宋府經營成今日這般欣欣向榮的模樣。
沒承想,弟媳仗着自己是尚書千金,而我是商戶女。
進門第二天,就要把我趕去下人房住。
對此婆婆裝傻,小叔賣慘,無人念我十年辛苦付出。
我不吵不鬧,讓出正院,還一併交出管家權。
弟媳很滿意,侯府上下都高興。
只是不到三個月,一家人就哭着求我回去。
可惜,我這侯門長媳,我不打算再當了。
直到二叔宋裕安血洗蠻族凱旋,跪在我面前說出那句石破天驚的話。

-1-
小叔子娶親,我這個長嫂忙前忙後。
出錢又出力,染了風寒還堅持操持喜宴。
新婦進門第二天,要給婆母和我這個長嫂敬茶。
我也準備了一對價值不菲的鐲子當見面禮。
沒想到,她規規矩矩給婆婆敬了茶,輪到我時,卻滿臉不情願。
問婆母:「母親,嫂嫂這杯茶,就不用敬了吧?」
婆母堆着笑臉道:「不用敬了,你嫂嫂也不在意這些虛禮。」
說完又對我使眼色:「芸娘,你不是給玉琴準備了見面禮麼。快讓她看看,喜不喜歡。」
李玉琴微微撇嘴,臉上寫滿了不屑。
但也並沒有推辭。
不想給我敬茶,卻還惦記着我的禮物,想得美!
我故意裝傻:「什麼見面禮?」
婆母急眼了:「新婦進門要敬茶,自然要送禮的,你怎會不知?」
我笑了:「可她也沒給我敬茶呀。」
李玉琴臉色立刻變了,冷笑:
「我乃高門千金,豈會給一個商戶女敬茶?
「你也配!」
她當着全家面說這句話,連下人都皺了眉頭。
可婆婆和小叔卻彷彿聾了一樣。
我收斂笑容:「你這麼高貴,怎麼還嫁到成寧侯府來呢?
「應該一早就知道,會和我這個商戶女當妯娌,還要喊我一聲嫂嫂吧?」
李玉琴輕哼一聲:「既然你主動提了,那咱們現在就把這事兒解決了。
「雖然你是長嫂,但我是正經成寧侯夫人,以後你見了我得行禮問安。
「往後你儘量少在外面拋頭露面,尤其我在的場合,你必須迴避,免得我跟着跌份。」
我都被氣笑了,轉而問小叔宋志安:
「小叔,你怎麼看?」
他表情略顯尷尬,道:「嫂嫂,玉琴她也是爲了侯府和我好。
「跟商戶結親,始終是我們侯府的一個污點。不過我們心裏還是會敬着你的。」
李玉琴又不屑地掀了一下嘴角,繼續道:
「這裏沒你事了,你先回去,我已經命人去正院幫你收拾東西。
「往後你就搬去後巷的空屋住,儘量別來前院,一日三餐都在自己屋裏喫。
「你一個寡婦要知道規矩,別總往小叔家湊,免得叫人說閒話。」
話音剛落,我的丫頭四喜跑來:
「夫人,三夫人的人把咱們院子裏的桂花樹砍了。還把您屋裏的被褥枕頭都扔了出來。
「奴婢攔都攔不住。」
我看向宋志安和宋老太,但兩人連直視我的勇氣都沒有。
我心下了然,這一家子早就商量好了。
虧得我傻乎乎地幫小叔子操辦婚事,出錢又出力。
人家這剛把尚書千金娶進門,轉眼就要將我這商戶女踢出局。
是覺得有了李玉琴,就再也用不着我了,還是覺得我脾氣太好,能任由他們拿捏?
我看向宋老太,問:「您老是打算轟我出門嗎?」
宋老太忙搖頭:「我可沒這麼說,只是……以你的身份,繼續住正院也不合適。
「玉琴現在纔是成寧侯夫人,正院當然是他們小兩口的。」
兩個小姑子也幫腔:
「三嫂自小金尊玉貴的,肯定不能住偏院啊,大嫂,你當識大體,懂進退纔是。」
「從前三哥沒成親,你把持着管家權,住着正院,我們也不好說什麼。」
「現在三嫂進門了,你還不撒手,未免太霸道蠻橫了。」
李玉琴十分得意地看着我:
「兩個妹妹到底是侯門千金,知書達理。不像某些人。
「商戶出身的,要規矩沒規矩,要禮數沒禮數。
「哪有寡嫂佔着主院,替小叔子當家的道理?」
原來,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從我手裏拿走侯府管家權。
我暗自好笑。
既然她這麼喜歡當家做主,我當然要成全她。
我笑笑:「原來弟妹是怕我把着侯府管家權不放,才又吵又鬧的呀?
「小叔已經承繼爵位,又成了親,侯府本就該你們當家。
「我一會兒就整理好賬本,連同庫房鑰匙一併交給弟妹。
「我會搬出侯府,絕不再插手侯府事務。」

-2-
我話說完,一家人臉上都掩飾不住ṭũ₍地歡喜。
宋志安尷尬地撓撓頭,對李玉琴說:
「我就說嫂嫂絕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
李玉琴哼了一聲,對着我陰陽怪氣道:
「嫂嫂雖然是商戶出身,倒也還懂禮數,不過我可沒趕你出侯府。
「是你自己要搬出去的。」
我微笑點頭:「當然。」
說完,我就起身離開。
我身邊兩個丫頭,平安和四喜都氣壞了。
四喜氣得都要哭了:
「什麼人啊,還一口一個規矩禮數的,我看她規矩學到狗肚子裏了!
「還有三爺,簡直是白眼狼,他能讀書做官,全靠夫人花錢出力。
「如今攀上了尚書府,就翻臉不認人!」
平安不服氣,道:
「要不我們寫信給二爺吧,他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我搖搖頭:「北邊正在打仗,就不必用這些事去打擾他了。
「再者,他到底是宋家人,豈會爲了我這個外人,與自己的母親兄弟翻臉?」
我已經不再相信宋家人了。
這些年付出的金錢和感情,就當餵了狗吧。
雖然我喂的野狗都比他們懂感情。
平安不甘心:「侯府沒有夫人,哪有今日,如今卻叫三夫人撿現成的,奴婢替夫人委屈。」
我淡淡一笑:「該是咱們的,一分不留,至於李玉琴撿到什麼,那是她的造化。」
平安眼睛一亮,立刻會意:「是,夫人!」
夫君去世後,我本可以離開侯府。
但那時候老太太病着,宋裕安和宋志安才十幾歲,兩個小姑子更年幼。
家中無人主事。
我念着夫君的恩情,不忍心離開,主動扛起了宋府重擔。
侍奉婆婆,教養弟妹,搖搖欲墜的宋府,纔有今日這般欣欣向榮的景象。
可嘆人心似水,纔剛風光幾天,就忘恩負義。
宋志安一個飽讀詩書的人尚且如此,宋裕安還能指望得上嗎?
我是不信的。
我只想看看,我走了以後,他們能不能把日子過明白。
經過這番折騰,風寒症狀似乎加重了,連站也站不穩。
但我還是堅持讓人收拾東西,即刻搬出侯府。
李玉琴和一直沒露面的老太太急了。
氣勢洶洶地衝進我屋裏:
「秦氏,你要幹什麼?你的下人跟抄家一樣,到處搶東西,你管不管?」

-3-
李玉琴氣勢洶洶地指着我的鼻子罵:
「如果不是念在你是個寡婦,我定將你送去官府!
「簡直像強盜一樣,你雖然出身卑賤,但好歹在侯府待了十年。
「一點規矩都沒學到嗎?」
我強撐着精神,問:
「我搬我自己的東西,有什麼問題嗎?」
她難以置信:「你的東西?你的人都跑到我屋裏搶東西了,怎麼是你的東西?」
我故意裝糊塗,問平安:
「不是讓你們只搬清單上的東西嗎?你們不會連自家東西都不認得吧?」
平安立刻拿出清單:
「回夫人,我們搬的都是清單上的,未曾動過侯府和三夫人的東西。」
李玉琴還不明白,問我:「什麼清單?」
我回道:「自然是我的嫁妝清單啊,我要離開侯府了,這嫁妝肯定要一併帶走的。」
李玉琴明顯不信,看向老太太:
「母親,她說的可是真的?那些都是她的嫁妝?」
老太太心虛只維持了片刻,立刻理直氣壯:
「我宋家又未曾休了你,你爲何要將嫁妝搬走?
「你都搬走了,我們用什麼?
「聽說你還要把下人都帶走,你是不打算讓我們活了嗎?
「我身邊可缺不得人,你兩個妹妹年紀也漸漸大了。
「再有兩年便要出閣,身邊哪兒能沒有陪嫁的人?
「你怎的如此狠心薄情?」
惡人先告狀倒是讓她玩明白了。
我故作驚訝,問:「侯府離了我難道還不轉了?
「弟妹可是尚書府的千金,總不能連我一個商戶女都不如吧?
「我相信沒有我,弟妹也一定能撐起侯府,對吧?」
李玉琴怎麼可能承認自己不如我,當即表示:
「母親,隨她去,她既然如此無情,那往後咱們也只當侯府沒有這個人。
「看最後,後悔的是誰!」
老太太也覺得李玉琴比我強,衝我冷哼一聲:
「你要真把事情做絕,以後這侯府,你可就不能再回來了。」
我故作傷心:「母親,我這些年忙裏忙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您真要這麼絕情嗎?」
老太太滿臉ťų²冷漠:「是你先不顧情面,把家裏鬧了個天翻地覆。
「不過就是讓你搬出正院,你至於鬧得這樣難看嗎?」
我還是一臉無辜:「母親,您誤會了,我可是爲了侯府和小叔着想。
「侯府沒我的容身之處,我總不能真去下人房湊合,傳出去,人家會說小叔苛待寡嫂。
「小叔身在官場,若傳出這樣的閒話,前途還要不要了?」
宋老太的臉色變了變。
李玉琴倒是滿不在乎:「你不到處宣揚,別人能知道?
「就算真宣揚出去又如何,我父親是吏部尚書,夫君的前程如何,還不是我父親一句話的事兒。」
宋老太立刻眉開眼笑,道:「我們志安是有福的,娶了賢妻,又有得力的岳父撐腰。
「往後這前途啊,不可限量。」
李玉琴得意道:
「母親大人放心,往後這侯府有兒媳在,必定會蒸蒸日上。」
我無心跟一個傻瓜爭辯,只迫不及待想離開侯府。
跟宋家這一窩白眼狼多待一會兒,我都渾身難受。
「既然弟妹也巴不得我早點離開,就別攔着我收拾東西了。
「除非李尚書沒給夠你嫁妝,你想貪我的嫁妝。」
這話可是戳到了她的肺管子。
她自視甚高,又看不起我的出身,若被我比下去,那她的高傲還如何維持得住。
李玉琴漲紅了臉:「誰貪圖你的嫁妝,我以爲那些都是侯府之物。」
我把清單給她看了一遍:
「弟妹不放心,可以親自點一遍。」
她還真命人清點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臊眉耷眼地問老太太:
「宋家難道沒自己的東西嗎?她這嫁妝搬走,我看宋家都要被搬空了!」
老太太眼神躲閃,卻還強撐着面子:「都被她存在了庫房裏。」
其實她心裏很清楚,當初我嫁過來的時候,宋家已經成了空殼子。
不然豈會連祖宅都抵出去了呢?
也不知道李玉琴得知真相,會不會悔斷腸子。
但我已無心留下來看戲,更無心再爲這無情無義的一家子操心。
我走的時候,侯府上下,竟然只有老管家夫婦來送我。
老兩口看着我淚汪汪的,充滿不捨:
「夫人,我們沒能幫得上您,實在愧對您和大爺。」
我反過來安慰他們:
「你們不必爲我傷心,我離開侯府,往後倒是可以過自在日子了。」
兩人想想,也是一聲長嘆。
依依不捨地目送我離開。

-4-
搬出侯府沒幾天,李玉琴這個Ŧű̂⁷蠢貨,竟然到處宣揚她把我逐出宋家的豐功偉績。
幾個故交特意跑來告訴我:
ẗù₁「她說你霸着侯府管事權不撒手,還想壓在她這個尚書千金頭上。」
「她隨便一出手,就把你趕出門,你連一點反手的餘地都沒有。」
我聽了只覺得好笑:「你們信嗎?」
她們幾個:「我們還不瞭解你嗎?你若真霸着侯府不放,她豈能鬥得過你?」
「更何況,那破落侯府,有什麼值得你霸佔的?」
「也就是你傻,換了別人,纔不會替丈夫守寡十年,出錢出力照顧他一家老小。」
我苦笑一聲:「我也是報夫君當年的救命之恩。」
我父母雙亡那年,我才十四歲,親戚們想喫絕戶,卻偏偏鬥不過我。
便想着殺人滅口。
是宋懷安將我救下,又以成寧侯的身份出面,替我鎮住了那些豺狼虎豹。
我感念他的恩德,在得知他身患頑疾。
侯府又被他父親敗光家財後,帶着豐厚嫁妝嫁入侯府。
可任我有金山銀山,也沒能救回他的命。
成親半年,他撒手人寰。
我知道他放心不下母親和年幼的弟弟妹妹,手握放妻書,也沒離開侯府。
這些年,我對宋家人掏心掏肺,把他們當成了至親骨肉看待。
誰承想,他ṱü⁽們一朝攀上高枝,便開始嫌棄我了。
如此也好,省得我還得操心那一大家子的破事。
好友替我抱屈:「可她到處胡說,敗壞你的名聲,你也不能不管管吧?」
我笑道:「放心,她很快就沒閒心到處嚼舌根了。」
等她知道侯府沒錢,還奢靡無度的時候,她哭都來不及。
果不其然,第二個月,宋老太就派人來找我了。
說是她那十兩銀子一丸的藥只剩下十丸了。
讓我趕緊替她去配藥。
我藉口訪友,連門都沒讓他們進。
過了幾日,她還沒收到藥,也坐不住了。
先派人請我回侯府,我藉口感染風寒婉拒後。
她親自上門來。
一開口就是責備:
「你怎麼還沒把丸藥給我送來?非得我親自來找你要嗎?
「眼裏還有沒有尊卑孝道?
「我病了,不能讓你手底下的奴才去配藥?」
我驚訝地看着她:「母親,您的藥沒了,怎麼不讓志安配呢?
「我如今已不當侯府的家,離開前,也把賬都交代清楚了。
「您喫藥總不能還讓我掏銀子吧?」
宋老太很是不忿:「從前都是你配的,難道不讓你當家,你就不給我喫藥了?
「你這是忤逆不孝,我可以到官府告你!」
我故意問:「是不是弟妹她不肯出銀子替您配藥啊?」
ṭů⁶宋老太還想裝:「她才接手府裏的事務,忙得腳不沾地,我怎好再給她添亂?
「我的藥一向都是你配的,你如今什麼事兒也不管了,讓你配個藥,你還推三阻四,不像樣!」
我看她是真的把我當冤大頭了。
「念在淮安份兒上,我還稱您一聲母親。
「但是您應該知道,當初淮安去世前,給了我放妻書。
「這些年,我念着夫君的恩義,替他照顧您和弟弟妹妹。
「並不代表那是我理所應當該做的,您說呢?」
她臉色驟變,怒不可遏地問:「你這是何意?」
我拿出簽了字,過了明路的放妻書:
「我在離開侯府第二天,就去官府蓋了印。
「如今我已不是您的兒媳了。
「您自然也不能要求我給您盡孝。」
她震驚地看着我,繼而憤怒地問我:
「誰許你擅自和離?
「你這是不守婦道,是狂悖不孝!」
平安終於忍無可忍:
「是我們小姐心善,不然十年前就可以離開侯府了。
「放妻書是大爺親筆寫的,上面還摁了手印。
「你們一家佔便宜沒夠,一朝得勢就把我們小姐不當人看。
「如今還想繼續佔便宜,簡直不知廉恥!」
宋老太氣得差點兒背過去,指着我和平安:
「反了反了,我看你們是反了,我這就去衙門告你!」
我滿不在乎:「您愛去哪兒告就去哪兒告,慢走不送。」
說完,就讓平安送客,免得她氣死在我這裏,我說不清。
告我是告不成的,但我沒想到,宋家人還真能把無恥踐行到底。
宋老太和李玉琴竟跑來要我的嫁妝:
「你未經婆母允許,擅自和離,有悖孝道,婆母已經做主休了你。
「這是休書,你看好了!」
宋老太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哼了一聲。
李玉琴又接着道:「按律法,被休後,嫁妝是要全部扣下的。
「但婆婆心善,特開恩許你帶走三成,剩下的,你立刻交還。」

-5-
我看了一眼休書,又看向李玉琴:
「不是說不會貪圖我的嫁妝嗎?這麼快就反悔了?」
李玉琴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但還是狡辯:
「我何曾貪圖你的嫁妝,是你不守婦道,理當接受教訓!」
我冷笑:「亡夫宋淮安十年前就給了我放妻書,宋家沒人有資格休我!」
李玉琴嗤笑:「你僞造的放妻書,不作數!」
我震驚地看着她們:「誰說放妻書是僞造的?」
「婆母,志安和兩位妹妹,可都沒聽說過大伯哥臨終前,寫過放妻書啊。
「如果是真的,爲何他們都不知道呢?」
我明白了,宋家這些人串通一氣,想讓我手裏的放妻書作廢。
這樣他們便能休了我。
休妻跟和離的區別就大了。
不僅是嫁妝能不能帶走的問題。
還會徹底將我釘死在恥辱柱上。
尤其是宋家休妻的理由,是我不孝。
若我不接受他們的條件,奉上七成嫁妝。
那宋老太便可告到官府,論我不孝之罪。
輕則挨頓板子,嚴重的,命都保不住。
這一家人可真夠陰狠毒辣的。
我忍不住問:
「老夫人,你捫心自問,我在宋家這些年,對您如何?對弟弟妹妹又如何?
「你何至於將事情做到這樣的地步?」
宋老太只有一瞬間的心虛。
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人的良心是可以徹底摒棄的。
她輕哼一聲:「你討好我們,不過是爲了尋求侯府庇護。
「沒我們宋家,你說不定早被人欺負死了。」
李玉琴也幫腔:
「母親大人言之有理,秦氏你該知恩圖報,主動將嫁妝交還侯府。
「不只是你從侯府搬走的東西,還包括你名下的田地、商鋪和宅院。
「我這裏可是有清單的,你別想糊弄過去。」
難怪眼高於頂的李玉琴肯親自出面。
原來是查到了我名下的財產,壓不住貪念了。
好一個尚書府千金,看來她的父親也沒少出力。
不然以她的能耐,不可能把我的底細查得這麼清楚。
平安聽了,氣得渾身發抖,帶着哭腔問:
「你們這是要明搶嗎?
「那是我們秦家的財產,你們憑什麼拿走?
「小姐爲你們宋家當牛作馬這麼多年,你們還不知足。
「簡直欺人太甚!」
李玉琴索性不裝了,冷笑:
「就欺負你們又怎樣?
「誰讓秦家只是低賤的商戶呢?
「拿捏你們這樣的賤民,比碾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識相的,就乖乖交出來,不然有的是苦頭等着你們喫!」
她篤定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婦道人家,拿她和她背後的尚書府毫無辦法。
所以敢明目張膽欺負我。
我問她:「你不怕這事情傳出去,被人恥笑嗎?堂堂尚書千金。
「竟然貪慕寡嫂嫁妝。」
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無恥:
「你要是敢宣揚出去,剩下的三成,侯府也會收回去。
「到時候你一個棄婦,身無分文流落街頭,恐怕會死得很慘。」
我問:「這主意是宋志安出的吧?」
李玉琴和宋老太臉色微變,看來我沒猜錯。
這兩人的腦子,不像是能想出這麼陰毒的招數的。
故意給我留三成,不是他們善良,是爲讓我有所顧忌,不敢張揚。
又能保住侯府的名聲。
我供宋志安讀書的錢,如今終於變成一把利劍,捅向了我的心窩子。
「你們且回去告訴宋志安,想要我的嫁妝,讓他親自來。
「一家之主躲在女人背後出陰招,不像個男人。」
李玉琴一臉憤怒:「我就知道你這女人心術不正。
「你不會妄想勾搭我夫君,好讓他放你一馬吧?」
我差點兒一口血噴出來:
「你父親李尚書,知道你心思這麼齷齪嗎?」
她漲紅了臉:「你敢罵我?來人,給我掌她的嘴!」
她的人立刻站出來要打我。
四喜和平安趕緊擋在我前面。
李玉琴還在喊打喊殺的,突然從院牆那頭伸出個腦袋來:
「誰在這吵鬧?」

-6-
四喜和平安趕緊大聲喊:
「謝小姐,成寧侯府帶人來打我們家小姐。」
謝思雨嘲弄地看向李玉琴:
「李玉琴,你好沒臉沒皮啊,跑來前嫂子家搶人家嫁妝。
「信不信我讓我爹參你丈夫和父親一本?」
謝思雨的父親是當朝御史。
李尚書再厲害,那也得顧忌言官的嘴。
李玉琴倒還不蠢,開始狡辯:
「我什麼時候搶她嫁妝了,是她自己不守婦道,我婆婆做主休她。
「我只是陪婆婆來的!
「我們侯府的家務事,還輪不到外人插嘴!」
謝思雨笑嘻嘻地趴在牆頭:
「京城誰不知道侯府秦大娘子賢惠孝順,你一進門就把人趕出侯府。
「已經鬧得滿城風雨,現在還敢攛掇婆婆休自己的嫂嫂,霸佔人家嫁妝。
「你等着,我這就回去告訴我父親,明兒就上奏朝廷,讓你爹和你丈夫好好出出名!」
宋老太慌了。
她可是喫過虧的。
當年老侯爺好賭,輸了錢不肯給。
被御史奏了一本,直接被罷官。
李玉琴的父親雖位高權重,但她不敢拿自己兒子的前程去賭。
「算了,玉琴,我們還是先回去找志安從長計議吧!」
李玉琴憤憤地看着我:「別以爲你攀上了個小小的御史,就了不起!
「母親替大伯休妻,合理合法,你若不把嫁妝乖乖交上來,就等着喫官司!」
我冷笑:「嫁妝你們一分別想,有本事就去告我。
「我秦詩芸能掙下這麼大的家業,難道還怕豺狼虎豹惦記嗎?」
她還真小看了我。
如果我真的是個弱女子,又怎麼能守住秦家的家財。
又怎麼能撐得起成寧侯府這個爛攤子?
婆媳二人離開後。
謝思雨問我:「李玉琴那個爹不是個好東西,知道你守着金山銀山。
「肯定饞得睡不着覺,遲早會想辦法竊取。
「我嚇得住他們一時,但嚇不住他們一世。我爹很快要調任青州。
「你可得早點想好應對之法。」
我感激道:「阿雨,謝謝你。
「他們既然來硬的,也就別怪我不顧往日情面了。」
我本不願意跟宋家徹底撕破臉,但他們不仁,我豈會一退再退?
不出三天,他們宋家的所作所爲就會傳遍全京城。
我等着宋志安上門求饒。

-7-
我花了三百兩銀子,把全京城的說書先生都買通。
街頭巷尾,茶樓酒館,到處都流傳着成寧侯府的笑話。
我把放妻書和宋老太寫的休書印了幾千份,不僅在我名下的鋪子張貼。
還貼滿了大街小巷。
同時把我在京城設的粥棚和善堂都改了名字。
原先是以成寧侯府大夫人的名義做善事,給窮人施粥,收留無家可歸的孤兒老弱。
如今直接掛了「秦家」的招牌。
受過我恩的人,自發地就開始爲我喊冤。
謝思雨的父親領着幾個御史,很快就把李尚書和宋志安參了。
李尚書趕緊上書爲自己申辯,跟成寧侯府撇清關係。
還稱自己的女兒李玉琴才入宋府,如果有什麼不妥之處也是宋家母子逼迫。
這才逃過一劫。
宋志安作爲成寧侯,難辭其咎,被責令閉門思過,翰林院的差事也丟了。
頂不住這麼大的風浪。
宋志安只能登門求饒。
「嫂嫂,此事我實不知情,都是李氏揹着我攛掇母親做下的糊塗事。
「我已經狠狠罵過她了,母親年老糊塗,在我的勸說下也知錯了。
「還請嫂嫂高抬貴手。」
我看着他,半天不說話。
他只得跪下來:
「嫂嫂,十年寒窗的辛苦。
「嫂嫂都看在眼裏,難道您真忍心毀掉我的前程嗎?」
我冷笑:「宋志安,你十年寒窗辛苦,那我呢?
「我嫁入你們侯府時,你家是什麼情形,債主逼到門上時,是誰替你們解了圍?
「你交不起束脩,被學堂退學時,又是誰幫了你?
「宋家和你能有今日的風光,是誰的功勞?」
他額頭的汗都冒出來了,但還是推脫責任:
「都是李氏,她嫌棄你出身商戶,跟你當妯娌,會讓人笑話。
「又拿她父親來壓我,我也是被迫無奈,才做了愧對嫂嫂的事。」
我嗤笑一聲:「志安,我雖是婦道人家,但能撐得起侯府,創下這麼大的家業。
「你覺得我會是任人愚弄的傻子嗎?」
他啞口無言。
最後只得真心認錯:「嫂嫂,我知錯了,求你看在大哥的面上,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點頭:「可以。」
他立刻欣喜地爬起來,我又接着說:「但有條件。」
他擰了眉頭,問:「什麼條件?」
我微笑:「你回去寫一份悔過書,帶上李氏,堂堂正正地來給我請罪。
「悔過書要寫得夠誠心,不然我可不答應。」
他的臉色頓時垮了下去,問:
「嫂嫂,你這不是……不是強人所難嗎?
「我好歹也是成寧侯,豈能……」
說到一半的話吞了回去。
我替他補上:「豈能給我一個商戶出身的婦人請罪,是嗎?
「不樂意可以不寫,我不會勉強,門在那裏,你自便。」
他怒了:「秦氏,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理都沒理他,直接命人將他轟出去。
平安和四喜回來笑得直不起腰:
「我們把他打出去,他一邊跑一邊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好笑死了。
「最好笑的是,您喂的那幾只野狗,在他指着咱家門口罵的時候,突然去撲他。
「把他嚇得屁滾尿流,摔了好幾個大跟頭。」
四喜哼了一聲:「看宋家還敢不敢招惹咱們了,真當小姐是軟柿子呢!」
我莞爾一笑:「但願他們不要再來招惹我。」
宋家的確消停了一陣。
直到邊關傳來捷報,宋裕安帶領五千人馬。
全殲漠北蠻族五萬大軍,活捉蠻族可汗和數個親王。
又乘勝追擊,殺入蠻族老巢,全殲蠻族有生力量。
困擾大梁北境多年的宿敵,一朝覆滅。
宋裕安立下不世之功。
皇帝大喜,立刻頒佈聖旨,封宋裕安爲鎮北公。
重新啓用宋志安,擢升爲正五品吏部員外郎。
宋老太加封一等誥命夫人。
整個成寧侯府跟着宋裕安雞犬升天。
謝思雨一得到消息就來找我:
「秦姐姐,你要小心了,宋家前些日子因你的緣故丟了大臉。
「他們如今得勢,肯定會報復回來。
「依我之見,你不如趁早出去避避風頭。」
我理解她的擔憂,卻無奈道:「我的大部分產業都在京城,就算我捨得下這些身外之物。
「那些跟隨我的掌櫃夥計們怎麼辦?我難道不管了嗎?」
她愁眉苦臉:「那怎麼辦?宋家那種小人作風,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你。
「真不懂,他們運氣怎麼這麼好,宋裕安立了這麼大的功勞。
「別說我爹,便是陛下也會給他們家幾分薄面。
「如果他們再出手對付你,你那些招數怕是不會起作用,反而會給你招來災禍。」

-8-
謝思雨的顧慮很快就變成了現實。
宋老太第一時間以忤逆不孝和不守婦道的罪名,把我告到了衙門。
大張旗鼓地休我這個兒媳,並且要求官府判我大逆不道的罪。
讓我歸還所有嫁妝。
宋家到處宣揚,他們不是爲了我的嫁妝才告我。
就是想出一口惡氣。
李玉琴的原話是:「我們堂堂公侯之家,總不能叫一個下九流的商戶騎在頭上吧?
「那大梁權貴們的臉往哪兒擱?傳到友邦去,怕是要叫人笑話我們天朝大國禮崩樂壞。」
原先她要說這些話,只會引來其他高門貴族的恥笑。
可宋家因爲宋裕安的緣故,正是烈火烹油之際,誰會給她添不痛快?
李玉琴的話反而得到了不少人的聲援和支持。
最先遭殃的是我名下的鋪子。
不僅客人數量驟減,還被好幾撥地痞混混盯上,三天兩頭上門鬧事。
我也被官府傳召過堂。
根本輪不到我喊冤,知府直接判了我忤逆不孝和不守婦道的罪。
「秦氏忤逆尊長,不守婦道,本府現按律判你流放三千里。
「並沒收全部家財,其中秦氏的嫁妝交由成寧侯府全權處置。」
宋志安和宋老太坐在堂上,看我的笑話。
李玉琴不忘說風涼話:「府臺大人明鏡高懸,終於將這惡婦繩之以法。
「還了我成寧侯府公道,謝大人!」
知府是個留了兩撇鬍子的小老頭,衝着李玉琴連連施禮:
「夫人言重,本官只是盡本分而已,還望夫人在尚書大人和宋國公面前多多美言。」
李玉琴得意一笑:「那是自然,如府臺大人這樣的好官,肯定會步步高昇的。」
我看着他們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噁心到差點吐了。
「宋志安,李玉琴,你們跟狗官勾結,遲早會遭報應的!」
「我等着!」
李玉琴哎喲一聲,對知府喊道:「周大人,她不僅詛咒我們,還罵您是狗官呢!
「這不狠狠掌嘴,王法何在啊?」
知府當即拍了驚堂木,丟下令牌:「掌嘴四十!」
我被衙役摁着,執行的衙役手拿一尺長的竹片,站在了我面前。
我冷笑數聲:「宋志安,你當然可以整死我,但你回去如何面對你兄長的靈位?
「你就不怕他夜裏去找你嗎?」
他眼裏閃過一抹駭然。
李玉琴立刻朝我啐了一口:「你還好意思提兄長,你欺負婆母,損害侯府名聲。
「差點兒毀了志安的前程,兄長若在天有靈,定會索你這賤婦的命!
「打,狠狠地打!
「打死了也是她活該!」
宋志安被李玉琴這麼一說,也跟着理直氣壯起來。
「兄長娶了你這毒婦,真是家門不幸!」
被堵在門口的秦家下人見我要受刑,撕心裂肺地喊起來。
平安和四喜更是要衝進公堂救我。
我厲聲呵斥:
「誰也不許衝進來,今日我若死於公堂,你們就捧着我和亡夫的牌位去敲登聞鼓!
「我不信世上沒有公道,不信宋家可以隻手遮天!」
說完,抬起頭,冷冷地看着宋志安:
「我此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送你去國子監讀書。
「聖賢書讀到了你這種豬狗不如的人肚子裏,只會危害蒼生!
「你等着,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宋志安氣得臉色鐵青,一把奪過衙役手裏的板子,朝我狠狠打了過來。
「賤婦,還敢猖狂!」
李玉琴和宋老太在一旁助威吶喊:「打得好!
「打死這個賤人,看她還敢滿嘴胡言亂語!」
宋志安雖是個書生,手勁兒卻大得很,幾板子打下來,我已經滿口血水。
臉上火辣辣地疼,疼到快要睜不開眼睛。
門外四喜和平安她們的哭喊聲越發尖銳起來。
連看熱鬧的路人都不忍地幫着喊:
「造孽啊,秦娘子這麼好的人,怎麼會遇到這樣沒心肝的夫家?」
「天道不公啊,ŧų²好人沒有好報!」
「別打了,再打下去,真的要死人了!」
「好歹毒的一家人,良心都餵了狗了!」
李玉琴聽到外面的罵聲越來越高,又吩咐知府:
「周大人,這些刁民竟敢罵我們,可不能放任不管!」
知府像她養的狗似的,立刻搖着尾巴就上去了:
「將這些無知刁民轟走,若有不從,通通抓起來!」
我想讓四喜她們離開,可是已經發不出聲音,疼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響。
我覺得,我大概真的活不成了。
可就在我快暈死過去的時候,宋志安突然慘叫一聲跌飛出去幾米。
李玉琴和宋老太也爆發出一聲尖叫。
我搖搖欲墜的身體,被人接住。
耳邊傳來一聲略帶哽咽的呼喚:「芸姐姐!」

-9-
我睜開迷濛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粗糙黝黑的皮膚,不僅沒有遮掩他的俊美,反而襯托出幾分野性的風采。
好似一頭矯健的獵豹,散發着攝人心魄的魅力。
若非宋老太喊了一聲「二郎」。
我幾乎無法把眼前這個高大威猛的漢子,跟宋淮安的二弟聯繫起來。
在我的印象裏,宋裕安明明是個習武受傷還跟我哭鼻子的小弟弟。
是臨行前扯着Ṫū⁺我的衣袖,問我會不會每天給他寫家書的清瘦少年。
五年不見,他長大了。
可看我的眼神,又瞬間讓我想起他還在家的日子。
我張了張嘴,想喊他的名字,卻只是不住地往外吐血。
他驚慌失措地抱着我,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我臉上:
「芸姐姐,芸姐姐……來人啊,快救救我的芸姐姐!」
我無力地暈倒在他懷中。
竟有那麼一絲安心。
他好像跟宋志安不一樣,他沒有忘記我。
再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了自己家。
四喜和平安都在。
兩人眼圈紅紅地看着我,正在替我擦藥。
見我醒來,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平安往外喊了一聲:「小姐醒了!」
謝思雨領着好幾個大夫進來。
幾個人輪流給我把完脈,都歡喜地宣佈,我沒有生命危險了。
平安和四喜喜極而泣。
我一張嘴,還是痛得厲害。
謝思雨忙道:
「別說話,我知道你要打賞大夫,放心,這些事已經有人安排了。」
我茫然地看着她。
她笑笑:「你很快就知道了,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傷。」
大概是大夫醫術高明,用的藥也名貴,七八天,我的臉就消腫了。
不疼了以後,我終於能好好說話,好好喫飯了。
這才問平安:「我怎麼回來了?」
平安還沒來得及回話,四喜就隔着門喊:
「小姐,宋二爺帶着宋志安求見。」
我猶豫了片刻,平安立刻道:
「小姐,見見吧,這次您能脫險,多虧了宋二爺。」
我嘆息一聲,還是點頭讓人進來了。
宋裕安是把宋志安五花大綁拖進來的。
宋志安的臉已經不成樣子了,跟開了醬油鋪子一樣,青一塊紫一塊。
宋裕安把他往地上一丟:
「芸姐姐,人我給你帶來了,你說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我愕然,問:「你這是……」
宋裕安直接跪下:「芸姐姐,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我已經奏請陛下。
「罷了他的官,奪了他的爵位。」
宋志安臉也腫得跟一頭豬似的,說話也說不清楚:
「我戳(錯)了,少少(嫂嫂)揍(救)命!」
宋裕安沒客氣,抬起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你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
「也配讓芸姐姐救你?」
宋志安哇的一聲哭起來,繼續用含混不清的聲音求饒。
我還沒搞清什麼狀況,宋老太帶着宋家兩個姑娘衝進來了。
「二郎,你瘋了,你怎麼能這麼對你親弟弟?
「你竟然還上奏朝廷,罷了你志安的官,奪了自家的爵位。
「你真的瘋魔了!
「我不管,你現在就去跟陛下說,你弄錯了,讓陛下收回成命!」
兩個小姑子也哭唧唧地道:
「二哥,你要是不讓陛下收回成命,三嫂就要跟三哥和離。
「這個家就要散了!」
宋裕安雖然跪着,眼神一凜,頗有幾分駭人的煞氣。
兩個小妹妹頓時跟鵪鶉一樣縮回了老太身後。
宋老太雖然也有點發怵,但畢竟是自己兒子,還不至於嚇退。
「你瞪什麼瞪,你喫裏爬外,救這個賤婦也就罷了。
「竟然還對你三弟動手,瞧你把他打成什麼樣子了?」
說着又心疼地去扶宋志安。
宋志安哭得跟傻狗一樣:「狼(娘),揍(救)我!」
宋老太心疼地朝宋裕安身上砸了幾下。
宋裕安並未還手,而是一把揪住宋志安的胳膊,咔嚓一下擰斷了。
宋志安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娘,您是長輩,我不能對您動手。
「可您要是再說芸姐姐一句不是,下次宋老三斷的就不是胳膊了!
「我會擰斷他的脖子!」
他說話時,嘴角漾着一絲淺淺的笑,卻更加叫人膽寒。
連我也被他這樣子驚得心跳漏了一拍。
宋裕安,他有點瘋!

-10-
宋老太嚇得臉都白了。
「你你……你真的瘋了,你被這賤婦下了什麼蠱!」
宋裕安的手已經落在了宋志安的脖子上。
宋志安嚇得尿了褲子:「不繞(要)啊!」
宋老太趕緊捂住了嘴巴。
就在宋裕安要使勁的時候,我出聲制止了他:
「可以了,還能真在我這裏鬧出人命?」
宋裕安癟癟嘴,委屈地說:
「她罵你,我不能動她,但可以動她的兒子。」
「那也不能殺人,鬆手!」
我白了他一眼。
雖然他如今是皇帝的心頭寶。
但爲了我殺了自己的親兄弟,也得擔罪。
宋裕安這纔將手鬆開。
但還不忘警告宋志安:「我要再從娘嘴裏聽到對芸姐姐不敬的話。
「不殺你,也可以拆你的骨頭,抽你的筋,明白?」
宋志安忙不迭地點頭。
他真的嚇壞了。
宋老太慘白着臉,看着我,還是沒忍住:「秦氏,你……你到底對我兒子下了什麼……」
她話沒說完,宋志安猛地從地上蹦起來,朝她撞過去。
老太太哎呦一聲,倒在地上,昏過去了。
兩個小姑子慌了手腳,趕緊去扶。
我皺了一下眉頭,宋裕安立刻又去給了宋志安一巴掌:
「你嚇到芸姐姐了,磕頭道歉!」
我:??
宋志安可不敢遲疑,立刻跪下了砰砰磕頭。
我忙喊停:「夠了,別把我地磚砸壞了。」
宋裕安又抬腳將他踢到一旁,對我拱手道:
「我先把我娘送去庵堂,晚些再來拜見芸姐姐。
「宋志安這狗東西,交給你了,你要是不忍心處置,留着我來。」
我喊住他:「你等下。
「宋裕安,你在搞什麼?」
宋裕安眨巴了幾下眼睛:「替芸姐姐你報仇啊。」
我當然知道他在替我報仇。
可是……爲什麼呀?
「他是你親弟弟,地上躺着的是你親孃。」
他點頭:「我知道呀。」
我吸了一口氣,有種雞同鴨講的無力感。
「那你不怕別人罵你親疏不分,胳膊肘往外拐?」
他齜牙一笑,偏黑的皮膚襯得牙齒白得發光。
「對宋裕安而言,芸姐姐是內,他們纔是外!
「我娘我沒辦法,她生了我。
「但她鬼迷心竅,定是身上染了髒東西,我打算把她送去庵堂。
「讓她潛心修佛,有菩薩庇佑,才能避開牛鬼蛇神。」
我都傻眼了。
誰不知道,庵堂的尼姑過得極清苦,還不得自由。
進了庵堂,跟進了監牢沒區別。
宋老太兩個親女兒可不幹了,哭喊道:
「二哥,你真的瘋了嗎?你怎麼能把娘送到那種鬼地方去?」
他挑眉,問:「你們怕娘孤單,可以陪着一起去。」
兩人打了個寒戰,立刻搖頭。
有點孝順,但不多。
宋裕安命人將老太太抬走。
又回頭跟我道別:「芸姐姐,你放心,欺負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說完,便作揖離開。
他倒是規矩禮數一點不落下。
明明行事一點不講規矩。
宋志安見他走了,鬆了一口氣,癱在地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只是嘴裏不時抽冷氣。
應該是疼的。
我沒理他,只吩咐平安,讓他把人送回去,我不想見他。

-11-
宋裕安真的把宋老太送去了庵堂清修。
宋志安被我送回侯府後,又被他暴打了一頓,險些沒命。
李玉琴鬧着和離。
宋裕安拎着宋志安,讓他在休書上摁手印。
休妻理由是悍妒,口舌。
李玉琴反悔,要撕休書。
宋裕安直接把她綁了,連同休書一起丟回了李尚書家。
青天白日,走的大路。
幾乎半個京城的人都追着去李府看熱鬧。
李玉琴和李尚書算是把臉丟乾淨了。
李尚書氣得暴跳如雷,第二天早朝就奏了宋裕安一本。
稱他欺凌弟媳,不孝寡母,虐待弟妹。
七七八八羅列了一大堆罪狀。
他剛說完,謝思雨的父親謝御史就把李尚書老底給揭了。
貪贓枉法,草菅人命,霸佔民財,結黨營私。
罪行之重,都夠殺他三回的。
皇帝本來還在想怎麼偏袒宋裕安,聽了謝御史的奏本,龍顏大怒。
直接把李尚書的烏紗帽摘了,丟進大理寺候審。
宋裕安還嫌火不夠大,又在皇帝面前哭。
說李尚書教唆自己女兒,欺凌他的長嫂。
「臣一家老小的命都是芸姐姐救的,她侍奉我母親多年。
「如果沒有芸姐姐,臣早就被債主打死在街頭了。
「是芸姐姐救了臣,花錢請師父教我習武,教我兵法謀略。
「還親自送我參軍入伍。
「臣的功勳裏,有一大半是芸姐姐的。
「李氏攛掇我那糊塗混賬弟弟謀害芸姐姐,險些要了她的命。
「臣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還請陛下替臣和芸姐姐做主!」
說完,八尺長的漢子當着皇帝面就號啕大哭。
如同打雷一般洪亮的哭聲。
哭得滿朝文武耳朵遭了罪。
哭得皇帝又嫌棄又心疼,忙不迭哄他:
「宋愛卿莫哭,朕這就下旨,責令李氏剃度爲尼,正好讓她去庵堂照顧你母親。」
宋裕安這才止住了哭聲,鄭重謝了隆恩。
一時間,街頭巷尾都在傳宋裕安衝冠一怒爲長嫂的軼事。
傳着傳着,就變了味。
從他感恩圖報,視長嫂如母,變成他早就惦記上了自己的寡嫂,圖謀良多。
哪兒是什麼衝冠一怒爲長嫂,分明是衝冠一怒爲紅顏。
這些風言風語傳到我這裏。
害我差點兒厥過去:
「這些人,怎麼這樣胡說八道?
「不行,我要想辦法澄清一下。」
謝思雨笑問:「你怎麼澄清啊?難道滿大街喊,你二叔沒惦記你?」
我氣惱地跺腳:「那也不能讓人瞎傳啊,我是不打算再嫁了,可宋裕安還未成親。
「這樣亂傳下去,還有哪家姑娘願意嫁給他?」
謝思雨竊笑:「其實吧,兄終弟及的事兒,也不罕見。
「聖上的楊貴妃,不就是已故成王的妻子嗎?」
我白了她一眼:「你也跟着胡鬧,這話要讓人聽見了,我還要不要做人了?」
「怎麼不能做人?你跟他兄長根本就沒圓房,你是爲了報恩才留在他家照顧他一家老小的。
「更何況,你今年才二十六歲,難道爲了個有名無實的丈夫,就守一輩子寡?
「等着陛下給你發貞節牌坊啊?」
我搖頭:「我要貞節牌坊做什麼?我只想守好我父母留下的家業,免得再叫人惦記上。」
她又問:「那你百年之後怎麼辦?你父母留下的家業,總要有人繼承吧?」
我倒是想過這個問題:「我會從善堂選幾個可造之才,將來這些家業就給他們打理。
「將來盈利都用於擴大善堂,讓更多無家可歸的孩子能有個安身之所。」
謝思雨豎起了大拇指:「秦姐姐大義,可是……你想過沒有?那些可造之才,或許會有私心。
「人家吞了你的財產,你又能如何?
「倒不如你尋個郎君,生幾個兒女,一部分捐贈善堂,一部分交給子女傳承下去。
「我看那宋二郎就不錯,寬肩窄腰,精壯威猛,肯定好生養!」
我錯愕地看着她,她是完全不害臊,倒是把我鬧得面紅耳赤:「你好歹是個姑娘家,說話怎這樣糙?」
她得意地晃着腦袋:「話糙理不糙,姐姐你啊,好好琢磨吧!
「我要回家去喫飯了,不打擾你們了!」
我尋思這裏就我一個人,哪兒來的「們」。
宋裕安就站在了門口。

-12-
我嚇了一跳,心虛地倒退好幾步。
「你……你怎麼來了?」
他不會聽見了謝思雨的話吧?
我心裏直打鼓。
他倒是沒事人一樣,恭恭敬敬地給我行了禮:「芸姐姐。」
我鬆了一口氣,想必纔來,沒聽見。
「四喜這丫頭哪兒去了,你來了,她也不通報一聲。」
宋裕安道:「是我故意避開她的。」
我愣了一下:「啊?」
他直直地看着我,問:「芸姐姐聽說了嗎?」
「什麼?」
「外界那些風言風語。」
我懊惱道:「你果然也聽說了,也不知是何人,這樣壞,造謠生事。
「或許是我商場的對手,也可能是嫉妒你功績的小人。
「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平息流言。」
宋裕安又往我身前走了幾步:「可我不想平息。」
我愕然,隨後道:「你是不是覺得越解釋越亂?也有道理,可是放任不管的話。
「也不知道會不會越傳越離譜。
「我倒是不打緊,就怕壞了你的清譽,影響你終身大事。」
他又進了一步,我都快貼上桌子了,只得錯身,挨着椅子坐下來。
他就這麼水淋淋地站在我前方半步的地方。
長得高的人,壓迫感還真強,我都不敢抬頭看他。
他卻半蹲下來,道:「是我傳的。」
我一時沒聽懂,滿臉疑惑地看着他:「什麼是你傳的?」
他露出那種三分天真裏帶着七分狡黠的笑:
「我惦記芸姐姐的那些話,是我讓人傳出去的。
「如果非要澄清的話,我只能說,不是謠言。」
轟隆一聲。
我從椅子上跌下來。
摔得十分狼狽。
他要扶我,我趕緊爬起來躲開。
那天我像被鬼索命一樣逃跑了。
樣子大約不比被狗追的宋志安好到哪兒去。
反正事後膝蓋摔破了,裙子也髒了,鞋子也掉了。
宋裕安倒是輕輕鬆鬆地在我身後丟來一句:
「芸姐姐莫怕,我有的是耐心和時間,遲早把謠言變成事實。」
太嚇人了。
這瘋子!
我可是他嫂嫂啊!
番外:
我躲了宋裕安三個月。
聽說他很快要回北境去。
我以爲躲過了風頭。
可是他臨行前跪在我門口,請我見他一面。
我當然不想見。
可不湊巧,天下了大雨,雷聲滾滾。
四喜和平安反反覆覆過來跟我稟報,雨很大,宋二爺很慘。
我實在沒狠下心來,只能出去見他。
他用膝蓋一步步挪到我跟前,抬起滿臉水珠的臉,笑得像要到糖的孩子。
「芸姐姐,我知道你捨不得我。
「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就因爲大哥替我去你家幫你撐腰。
「你就嫁給他。
「我現在也可以替你撐腰了,你爲何不能嫁給我?」
我震驚無比。
他趁我愣神之際, 摟住了我的腰,把腦袋埋在我肚子上:
「芸姐姐, 沒關係的,你不必爲拒絕我內疚。
「說不定哪天還會打仗, 說不定哪天我就會死在戰場,說不定永遠沒機會再見面。
「讓我抱抱你,就這一次, 就當可憐我。」
我承認,我心軟了。
他像我從街頭撿到的小野狗, 溼漉漉的,還打着哆嗦。
但他是不是有點太得寸進尺了?抱得這樣緊,這樣久。
就在我準備推開他時,他鬆了手:「芸姐姐明天能來送行嗎?」
我看着他的眼睛, 說不出拒絕的話。
「看明天是否是晴天吧。」
晴天, 我就送。
下雨,就是天意不讓我送。
明明夜裏還下着大雨,第二天卻豔陽高照。
我只得去送行。
一起送行的還有很多老百姓,其中不乏年輕姑娘。
有人是來送別自己的情郎, 也有人是來圍觀宋裕安的。
聽她們誇獎宋裕安多威武, 多俊美時,我心頭竟然閃過微微的酸澀。
真是見鬼!
我退縮了,不想出現在宋裕安面前。
可謝思雨這壞丫頭, 竟然把我推出人羣,高喊一聲:
「宋將軍,你芸姐姐在這裏!」
他策馬過來, 翻身跳下來, 站在我面前。
我只得把手裏的包裹交給他:「是鞋子和披風。」
他竟然毫不客氣地打開, 讓我給他把披風繫上。
我感受到了周圍灼灼目光,恨不得鑽地縫去。
可是我明白, 越是顯得侷促, 越是招人揣測。
我只能大大方方地給他繫上,拍拍他的肩膀, 像他的長輩一樣。
他卻猛地把我摟入懷中:「芸姐姐,等我回家。」
我差點暈過去。
恨不得給他兩拳。
等你個鬼!
真是瘋子!
後來, 流言就沒斷過, 我想盡辦法也沒能澄清。
但也不是完全沒好處。
寡婦門前是非多, 而我因着宋裕安這個瘋子, 倒是沒人敢惹。
我以爲隨着時間流逝,他遲早會遇到另一個女子, 忘了這段荒謬的感情。
直到有一天,他從戰場失蹤,可能屍骨無存的消息傳來。
我茫然了一天一夜, 才終於感受到了被人撕碎的痛。
那一刻我無比後悔當時在心裏說出的那句, 等你個鬼。
我不顧一切去了北境, 只要一日沒見到屍體,我就當他還活着。
北境的寒風很凜冽。
他在這裏度過了六個冬夏。
我願意用餘生在這裏等他。
只要他回來。
只要他別死。
可是無論是凜冽的北風還是溫柔的春風,都沒能把他吹回來。
我以爲我會這樣漫無目的等一輩子。
直到有天風雨叩響了我的門, 他齜牙站在我的門口:
「聽說你在此等我,我真高興。」
我嘆息一聲。
自己撿回來的小野狗,只能養着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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