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 100 天紀念日,男朋友興奮地把我介紹給他室友。
「這是我軍師,當初能追到你全靠他給我出主意!」
我抬頭,猝不及防撞進分手三年的前男友巨震的瞳孔中。
他嘴角笑容驟然凝固,咬牙擠出一個髒字。
「草?!」
-1-
許司馳一愣:「怎麼了?」
我和陳繼野對視一秒,同時移開視線。
他皮笑肉不笑:「沒,就是突然覺得你女朋友長得挺像我前女友。」
許司馳其他舍友笑着解圍:
「嫂子別介意,陳哥當初那個前女友把他甩得可慘了,他這些年都沒談過戀愛,就是當初留下的心理陰影。」
我淡淡道:「沒關係。」
許司馳揮揮手:「把我上次存的酒拿來。」
酒吧服務生恭敬地點點頭,很快端上來幾瓶路」易十三和軒尼詩。
「今天是我和我女朋友 100 天紀念日,全場消費我買單,大家喫好喝好。」他笑着摟住我。
其他人都開始起鬨:
「許公子大方!」
「義父,以後你就是我親爸爸!」
「許哥嫂子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
只有陳繼野面色沉沉,把一張運通黑卡扔在桌上。
「不用了。」
許司馳拿起那張卡塞回陳繼野兜裏:「繼野你收回去,我能追到知知多虧了你,怎麼能讓你花錢!」
陳繼野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然而酒吧裏燈光昏暗沒人注意,其他舍友帶來的女朋友拿起一個酒瓶。
「光喝酒多沒意思啊,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酒瓶口轉到誰,誰就選一個!」
我心裏一緊,好在前幾輪都沒轉到我,就在我鬆了口氣的時候,酒瓶口突然對準了許司馳。
他輕笑一聲,襯衫袖口挽起的小臂向後搭在卡座沙發上。
「我選真心話。」
其中一個舍友嚷嚷道:「許哥,你還是不是處男?!」
許司馳笑罵:「廢話,我當然是!」
他漂亮的臉上浮起一絲驕傲:「我和知知可是初戀,貞操是男人最好的嫁妝,我的第一次是一定要留給知知的。」
燈光下他那雙玻璃珠似的眼睛浸着一汪水似的,明明是副多情的皮囊,私底下卻是意外的純情。
我心裏一軟,任由他把我拉進懷裏親了一口。
一邊一直沒什麼興致的陳繼野突然勾了勾嘴角,下一秒,酒瓶子正正對準我。
剛纔的大冒險是去找隔壁男生要聯繫方式,我下意識選了真心話。
陳繼野直勾勾盯着我:
「那麼你呢,孟知,他是你初戀嗎?」
-2-
「不是。」
沉默片刻後,我平靜道。
許司馳猛地直起身:「我不是你初戀?!」
「那你初戀是誰?你跟他談了多久?你們爲什麼分手?!」
他好像也覺得自己有點反應過度,想裝出一副大度的樣子卻又實在很在意,搞得表情有點扭曲。
「我當然不是介意的意思,就是好奇問問。」
我頓了片刻:
「因爲我們中間總是有第三個人,他有個放不下的女生,我累了,就和他分手了。」
許司馳表情緩和了一些:「有病吧,談戀愛了還跟別的女人不清不楚,活該他被甩。」
他抓緊時間表忠心:「老婆,我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自從和你在一起之後我就沒和女人說過話了!」
明明長得人高馬大的,撒嬌的時候卻跟小狗一樣,我忍不住揉了一下他的頭髮。
「好,乖。」
他乖乖低頭讓我摸,視線卻落在我身上,帶着和表情不符的壓迫和探究。
「那老婆更喜歡他,還是更喜歡我?」
來了!
每個有前任的人都會被問到的問題!
「這是下個問題了。」我轉移話題。
許司馳也不惱,眯着眼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勾起脣角。
「好,那就下次再問你。」
酒瓶子轉了一圈兒又一圈兒,就在我有點犯困想回去的時候,瓶口突然對準了陳繼野。
「真心話。」他垂眸。
喝高了的舍友興沖沖八卦:「陳哥,你當初到底是爲什麼被你那個初戀甩了?」
燈光下,陳繼野眸子隱藏在英挺眉骨下的陰影中,看不清情緒。
就在大家以爲他生氣了,舍友訕笑着打圓場說:「不想說換一個也行——」時,陳繼野突然開口了。
「因爲我蠢,做了很多傷害她的事情。
「她累了。」
-3-
第一次見陳繼野,是在我高二那年。
彼時我因爲我爸工作原因剛剛轉學到新學校,新同桌就是陳繼野。
因爲教室裏只有他身邊有空位。
入學兩個月,我們倆說的話一隻手能數過來。
我覺得他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聽說他家裏很有錢,在學校從來都不學習。
他說我是書呆子,每次收作業收到他的時候他都很不耐煩地讓我滾。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在巷子裏撞見了有人在打架。
幾個外校的學生手裏拿着鋼管和棒球棍在圍攻一個本校的男生,那個男生看起來挺能打的,也夠狠,一個人對着ţũ̂₄好幾個也不落下風。
然而畢竟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對面都帶着傢伙,那個男生在打倒了幾個人後還是被敲了一悶棍,悶哼一聲踉蹌了一下。
他旁邊一個穿着校服裙的女生哭得眼睛都紅了:
「別打了,別打了——」
我那時候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衝過去大聲道:
「住手,我報警了,警察一會兒就到!」
有人抬頭看了我一眼:「媽的,哪兒來的多管閒事的,再他媽不滾連你一起打!」
我勉強維持冷靜:最近的警察局離這裏只有五分鐘,你們現在走還來得及。」
那羣外校的學生一聽也不敢繼續了,罵罵咧咧跑了。
我小心翼翼地過去:
「你還好吧?」
靠着牆的男生抬頭,我這才認出陳繼野,他黑色碎髮下極漂亮精緻的五官,眉毛濃黑,線條凌厲,額間一道傷口正在滲血,更襯得他整個人桀驁不馴。
我微微皺眉,心裏對他不學無術的印象又加深了幾分,然而猶豫片刻還是掏出創可貼遞過去:「你頭上在流血。」
他低頭看了一眼我手裏的粉色 HelloKitty 創可貼,嗤笑一聲,轉過頭去。
旁邊一直被他護着的女生對我道了謝,拿過我手裏的創可貼,心疼地踮腳想給他貼上,卻被他不耐煩地拍開。
「我沒事兒。」
說着單手拎起書包就走。
「繼野……」女生後退一步,面色蒼白。
我這才發現她好像有點跛腳,心裏有些可惜,挺漂亮清秀的女孩子,沒想到居然腿瘸了。
我沒把這事兒當回事,結果第二天我收作業的時候,陳繼野沒罵我滾,而是掀起眼皮抽走了我手裏的作業開始抄。
「等會兒。」
抄完之後,他把作業往我手裏一扔,挑眉道:「交作業去吧,小學習委員。」
我昨天剛目睹了他打架,也不敢說什麼,腹誹了幾句,轉身想走。
他卻突然叫住了我。
少年的聲音帶着微微的啞,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赧然。
「那個,昨天,謝了。」
-4-
那之後,我和陳繼野的關係緩和了很多。
他開始跟我說話,甚至跟我開玩笑,有時候路上碰到會走到我左邊,然後突然從右邊扯我馬尾,每次都交作業的時候都會叫我:
「小學習委員。」
我們關係越來越好,他會拉着我去看他打籃球,還會每天跟我一起上下學。
少年人的感情像是不知何處飄來又驟然燃燒的火星,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開始期待每天見到陳繼野的日子。
直到一個突然停電的晚自習,我從小就怕黑,僵硬在驟然的黑暗裏,身體不自覺朝陳繼野那邊靠去。
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裏,有人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在我耳邊輕聲道:
「別怕,我在。」
陳繼野手上帶着打籃球留下的粗糙薄繭,手心灼熱。
我聽到自己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慢慢回握住他。
耳畔傳來輕笑。
還有兩人交織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怦怦心跳。
……
我和陳繼野順理成章在一起了,他很喜歡我,甚至爲了和我考一所大學開始努力學習。
陳繼野也聰明,成績提升很快,隨着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知道他是柔道黑帶,會打架子鼓,鋼琴十級,還會衝浪滑雪,他還看過很多書。
我這才意識到他並不是我想象中那種不學無術的紈絝。
我也知道了他打架的原因。
那天和他一起的女生叫宋婧,是他家保姆的女兒。
前幾年陳繼野他爸做生意擴張太厲害,得罪了人,那人花了大價錢僱人想把陳繼野撞死,毀了這根陳家的獨苗。
是宋婧把他推開救了他,結果自己卻被車撞了。
好在沒什麼生命危險,然而她的一條腿卻粉碎性骨折,永遠跛了。
那天是那個男的先嘴賤取笑宋婧是個瘸子,陳繼野才和他動手的,沒想到他捱打了之後居然叫了人來。
陳繼野說起來時,目光低垂,沒什麼表情。
「她以前跳舞很厲害的,她的夢想是以後成爲芭蕾舞首席,去全世界各地表演。
「都是因爲我,她的夢想徹底毀了,我一輩子都欠她的。」
當時我很同情宋婧。
我一開始甚至打算和陳繼野一起好好照顧宋婧。
那時候我不知道,後來我和陳繼野會因爲她徹底分道揚鑣。
-5-
思緒收回,我和陳繼野對視了一眼。
三年不見,他變化很大。
五官還是那樣英俊的五官,只是眉眼間的桀驁的少年意氣褪去,整個人都成熟了不少。
穿着黑色高領毛衣坐在那裏的時候,甚至能稱得上一句沉穩了。
所有人都喝高了,沒人聽出他話裏的意思。
只有許司馳微微皺眉,視線在我們之間巡梭了一圈兒。
我在他說話之前拉起他:
「走吧,困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
深冬的北京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雪,鵝毛似的雪花被車流的燈柱映成暖黃色簌簌落下。
來不及被碾碎融化的就積成了薄薄的雪。
許司馳把身上的灰黑色 LV 圍巾摘下來圍在我脖子上。
淡淡的檀木香氣混合着體溫,他垂眸,貌似不經意道:
「聽說陳繼野前女友也在咱們學校,他就爲了她才跳級考研來的。
「你和繼野是老鄉,認識他前女友嗎?」
我知道許司馳看出來了。
他這個人平時看着大大咧咧的,就在這方面心思特別細膩,我平時跟誰都說了句話他都很在意。
「是我。」我無奈承認。
許司馳笑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那我讓他教我追他前女友,這不成挖兄弟牆角了?」
我知道他不高興了,抿抿嘴不敢說話了。
許司馳的聲音涼涼落在我頭頂,比雪還冰。
「老婆,那你是更喜歡他,還是更喜歡我呢?」
我知道許司馳的小心眼兒,今天要是不好好哄哄他,估計要被他記恨好久。
我趕緊抱住他:「當然是更喜歡你啦,我和他都分手這麼多年了,要不是這次遇見,我都要忘了有這麼個人了。」
許司馳低頭睨着我不說話。
我知道他的意思,踮腳去親他。
他卻不彎腰,只是似笑非笑看着我。
許司馳 190 的身高,比我高出整整一個頭,他不彎腰我根本就夠不着他,一時間又羞又氣,咬牙道:
「許司馳!」
他不肯罷休:「求我啊。」
「愛親不親!」我扭頭就想走,卻被他一把拉住!
大雪被霓虹燈暈出模糊迷離的光影,溫潤的檀木香隨着他不斷逼近而變得帶有侵略性起來。
我被迫仰頭,雙手哪怕隔着羊毛大衣也能感受到許司馳結實的背肌輪廓。
他的吻帶着不容拒絕的強勢,腳步一步步緊逼,我被逼後退,眼角因爲窒息溢出生理性淚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過了我。
我靠在他身上喘息着,朦朧間看到他視線落在我身後,嘴角勾起一個挑釁的笑。
我身體一僵,轉身順着他目光看過去。
陳繼野穿着黑色羊毛大衣站在路燈下。
雪堆積在他肩頭。
他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6-
天氣逐漸轉暖,雨來得突然,下課回宿舍時我纔看到外面的大雨瓢潑。
我沒帶傘,只能在教學樓門口焦急地等雨停。
一把黑傘突然撐在我頭頂,陳繼野穿着風衣出現在我身邊。
「我送你,走吧。」
風吹着雨點打溼他的額髮,細碎的水珠順着黑髮滴落在纖長的睫毛上。
我突然想起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時候,似乎好像也下過這麼一場雨。
那時候我也沒帶傘,挽着陳繼野胳膊撒嬌讓他送我回家。
陳繼野剛說了個「好」,就看到了一邊的宋婧。
她身上已經淋溼半邊,因爲跛腳行走不便的原因有些艱難地後退。
陳繼野下意識皺眉:「你沒帶傘?」
宋婧似乎才注意到我們,輕揉着膝蓋對我們微笑:
「沒事兒,你先送孟知回去吧,我沒關係的。
「這雨應該很快就會停了。」
她這麼說着,淋溼的身體卻在微微發抖,被雨打溼的臉色蒼白。
陳繼野頓了片刻,扭頭對我道:
「你等等我,我先送她回去。
「她腿一到陰雨天就疼,必須得趕緊回家。」
說着他就上前攙住宋婧,宋婧低呼一聲,咬牙小聲道:
「繼野,我腿疼……」
陳繼野於是在她跟前蹲下,揹着她起身。
他回頭:「知知,你等等我,我很快回來。」
宋婧捋了一下劉海兒,趴在陳繼野背上不好意思地朝我笑:
「都說了不用了,你怎麼老這麼霸道啊。
「孟知,你別生氣,繼野打小就這麼個脾氣,太護短了。」
她舉着傘,緊貼着陳繼野,兩個人逐漸消失在雨裏。
我愣愣看着他ƭŭ₁們的背影。
這不是第一次了,自從我和陳繼野在一起,宋婧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跟我們一起。
她不讓陳家的司機送她,總說想活動活動,自己又總是摔倒受傷,時間長了陳繼野每次跟我一起上下學的時候都會跟她一起。
宋婧會和他說他們以前的事兒,那些我沒參與過的事情。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我在後面形單影隻。
我低頭踢開一塊石子兒,心口堵着梗梗的。
我告訴自己,宋婧救過陳繼野,他緊張她是應該的。
我是健康的,她腿不好,陳繼野揹她回家好像也沒什麼錯。
可冷風夾雜着雨穿過胸膛,我緊緊握住書包帶,心裏卻酸澀難言。
這天我一直等了陳繼野很久,可他一直都沒來。
最後我一個人握着書包帶默默走進雨裏,當晚我就發起了燒,整整三天沒去上學。
陳繼野來找了我,他滿眼愧疚地坐在我牀邊:
「對不起知知,那天回去宋婧腿老毛病突然犯了疼得厲害,我急着送她去醫院就——」
「就忘了我還在等你是嗎?」
他低下頭:「……對不起,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絕對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了,知知,你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少年人急得嘴脣都泛白起皮,他死死握着我的手,看起來真的很難過。
我嘆了口氣,回握住他:
「好啦陳繼野,我原諒你,不過說好,這可是最後一次了!」
他鬆了口氣,眼角眉梢帶上笑意:
「嗯!」
只是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最後一次。
關於我和宋婧,陳繼野的選擇,永遠都不會是我。
……
雨點兒打在我臉上,我面無表情道:「不用了。」
然後就要冒着雨走,一邊突然兜頭罩上一件淡淡檀木香氣的皮衣外套。
許司馳視線落在陳繼野臉上,神色似笑非笑。
「謝了老陳,不過你幫我到這裏就可以了,我女朋友我可以自己照顧。」
陳繼野面色沉沉,一言不發。
他低頭,眉眼含笑:「走吧,女朋友?」
我嘴角揚起來,挽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衝進雨裏。
大雨撲面而來,許司馳把我摟在懷裏,隔絕了所有寒意。
轉角處我下意識回頭。
陳繼野撐着黑傘站在那裏。
大雨傾盆而下,他站在雨裏形單影隻。
好像被主人扔掉的流浪狗。
……
許司馳家裏有錢,他爸媽在他剛上大學的時候就給他在校外買了房子。
他拉着我一路狂奔到家裏:
「渾身都溼了,回去肯定要生病,先洗個熱水澡。」
許司馳的大平層有三個衛生間,我洗完穿着他找給我的 T 恤出來,他的白 T 對我來說有點長,穿上正好蓋住大腿根。
我抿嘴扯了扯,小步走出去。
許司馳正躺在牀上玩手機,下身鬆垮垮套着灰色家居長褲,上身還沒來得及穿衣服,結實漂亮的肌肉赤裸着。
「咳。」我出聲,靠在門口。
許司馳猛地抬頭,呆呆看着我。
半晌後,他嘴角突然不受控制地翹起來,眼角都泛起殷紅,轉身死死把自己埋在枕頭裏,背闊肌拉伸出流暢分明的輪廓。
我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然而在看到他泛紅的耳尖時突然起了壞心思,湊過去一把撲在他身上,在他耳畔輕聲道:
「許司馳,你怎麼不敢看我啊?」
他渾身僵硬片刻,猛地翻過身攥住我手腕,咬牙道:
「孟知,你找死是不是?!」
我跨坐在他身上,兩個人緊密相貼,他的身體變化一覽無餘。
我也僵住了,想下來,卻被他拉住。
屋裏空氣開始逐漸升溫,許司馳眼睛都被逼紅了,再開口時聲音帶上微微的啞。
「跑什麼,現在知道怕了?」
我小聲道:
「我錯了。」
他哼笑一聲,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得意,把我拽過去從背後抱住我。
「別怕,睡吧。」
窗外雨很大,他的懷抱很暖。
我以爲我會睡不着的。
我已經很久沒想起過去的事兒了,我以爲我都忘記了,可是今天見過陳繼野後我才知道,那些折磨過我太久的記憶從來都沒有消失。
可是許司馳身上太暖了,驅散了所有的陰雨和潮溼。
我漸漸縮在他懷裏,不知不覺睡過去。
-6-
社團組織看電影時,我因爲正好在電影院附近就先去了等許司馳。
我倆當初就是在戲劇社團認識的,我純粹是爲了去混活動分的,許司馳也是。
結果社團排反串童話,我抽中了小矮人,許司馳是另一個小矮人。
沒我倆什麼戲份的時候,我倆就坐在後臺聊天,有時候我帶了零食也會分給他喫,一來二去我們倆就熟悉了,逐漸混成了飯搭子。
就這麼當了三個月的混活動分搭子,結果快演出的時候原本反串公主的男生突然生病來不了了。
許司馳因爲長得好看被選成了新的公主。
結果這個白雪公主對着演王子的系花冷冷淡淡,倒是閒得沒事天天跟我聊天。
他在看了和王子的吻戲後,提議改結局,非說公主應該和小矮人在一起。
導演都急了:「你是白雪公主,公主就應該和王子在一起。」
他穿着蓬蓬裙大馬金刀坐在臺上:
「爲什麼?
「白雪公主被趕出來這麼久,王子什麼都沒給公主做,一直是小矮人在照顧公主喫喝,和公主生活在一起,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王子我就要和王子在一起嗎?」
他挑眉:「我就喜歡小矮人。」
我去勸他:「演戲而已,你不要太認真了。」
許司馳卻探身過來,那張漂亮到演公主毫無違和的臉帶着蠱惑。
「可我是認真的。」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爭取的,導演居然最後真把結局改了,讓公主和小矮人在一起了。
結局親吻的時候,我們都以爲會借位。
可是那一瞬間,燈光照進許司馳眼裏,他本應漆黑的瞳孔突然泛起奇異的光。
我看到他眼睛裏,怦然心動的自己。
那個吻落下來時,鬼使神差的,我沒有躲。
然而後來我才知道,許司馳認識我比我認識他早多了,他第一次在圖書館看見我的時候就上心了。
後面跟我進一個社團近水樓臺先得月還是陳繼野給他出的主意。
電影院冷氣開得很足,我往座椅裏縮了縮,身上卻突然落下一件外套。
冷杉冰冷清新的香氣讓我一愣。
陳繼野自然而然坐在我身邊:
「好巧。」
我臉色沉了下來:「你怎麼在這兒?」
「我也是戲劇團的,爲什麼不能來?」他神色淡淡,絲毫沒有心虛。
我忍不住咬牙,這一招他居然還連着用!
就在我生氣打算起身換個地方時,陳繼野突然叫住了我。
「孟知,你記不記得,我們曾經看過這部電影。」
我捏緊手上的電影票,這是花樣年華的第二次重映。
第一次,是在我們高中的時候。
寂靜的電影院裏,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失真。
「陳繼野,我們沒一起看過。」
「那次你爲了陪宋婧沒有來,你忘了?」
……
我這輩子唯一一次逃課,就是和陳繼野去約會看電影。
在這之前,我已經很久沒跟陳繼野單獨約會過了。
他越來越忙,因爲到了冬天宋婧的腿疼一天比一天嚴重,動不動就會把他叫回去。
陳繼野從來也不會拒絕她。
家鄉的冬天不像北方的乾冷,是種浸到骨子裏的溼寒。
我站在電影院門口等陳繼野,可是我等啊等啊,等到情侶們紛紛笑着走進電影院,等到電影開場,等到人越來越少,天越來越黑。
陳繼野還是沒來。
給他打電話,他也沒接。
發過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我縮在電影院門口,往手上哈着白氣,小步跺腳,心隨着光線一點點昏暗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剛纔進去的情侶手挽着手出來了,兩個人嘻嘻哈哈討論着劇情。
女孩子身上披着男孩子的大衣,臉上還帶着感動的淚痕,被男生用手指抹掉後很快被他逗得破涕爲笑。
我站在角落裏,感覺心一寸寸結冰。
很不相稱的,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看的數碼寶貝。
嘉兒的數碼寶貝在蛋的時候就和其他數碼寶貝蛋分開,她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等一個人。
她等啊,等啊,等了很久很久,最後也沒等到嘉兒。
來的是惡魔獸。
和陳繼野在一起,我似乎也永遠都在等。
等他照顧完宋婧,纔會分出一點點精力放在我身上。
陳繼野終於姍姍來遲,看出來他跑得很急,粗喘着站在我身邊,歉疚道:
「抱歉我來晚了,宋婧今天說腿疼心情不好讓我陪她,她之前查出來了中度抑鬱,我不敢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裏——」
我冷冷道:「那你爲什麼不接我電話?」
陳繼野一愣:「我沒聽到有電話,宋婧說她手機壞了無聊要玩我手機,我就把手機借給她了,我還讓她給你發消息,讓你先看電影不用等我——」
他握住我的手,突然慌亂起來:「你手怎麼這麼涼?你一直在這兒等我嗎?你沒看見短信嗎?」
「我沒看到什麼短信。」
陳繼野一愣,下意識道:「她可能是忘了,對不起知知,下次——」
聽了太多次的解釋已經麻木。
我突然覺得很累。
我抽回手,輕聲道:
「陳繼野,你好好照顧宋婧吧。
「我們這段時間,先不要聯繫了。」
-7-
說起來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冷氣太足,回憶裏的冷似乎也蔓延到了我身上。
我扯下陳繼野的外套扔給他:
「不需要。」
陳繼野還想披給我,突然衣服被一把扯走扔在一邊。
許司馳居高臨下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看不出情緒:
「她說不需要,你聽不懂嗎?」
陳繼野雖然坐着,氣場卻絲毫不弱:
「她冷,你看不出來嗎?」
許司馳沒穿外套,我以爲他會偃旗息鼓的時候,他突然笑了,昏暗中露出一口白牙。
隨後他單手扯下身上的黑衛衣外套扔在我身上,漂亮的鯊魚肌隨着他動作被扯成結實的條狀,檀木香兜頭覆蓋住我。
「老婆,穿我的。」
我臉爆紅,一把拉住他:「許司馳你瘋了!一會兒來人了!」
「來人怎麼了?」他滿不在乎:「我身材這麼好,沒收費給他們白看都算他們佔便宜了。」
說着他大咧咧坐在我另一側,一把摟住我肩膀,笑嘻嘻道:
「我老Ŧúₙ婆,冷也得穿我的。」
陳繼野臉黑得能滴下水來,剛纔的從容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滿身的黑氣。
電影很快開始,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我被夾在冷杉和檀木香氣中如坐鍼氈,實在忍不了,藉口去洗手間出去躲了一會兒。
在衛生間裏洗了把臉後,我嘆着氣出來。
卻在走廊上碰到了靠在牆上的陳繼野。
很顯然,他是在等我。
我實在忍無可忍,崩潰道:「陳繼野,我們已經分手三年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陳繼野一步步向我走過來。
「孟知,我是爲你考來這裏的,你說我想幹什麼?」
我簡直覺得荒謬得可笑,片刻後憤怒突然泄了氣。
我突然覺得沒意思透了。
我閉了閉眼:
「陳繼野,你還記得,我爲什麼會報這所學校嗎?」
……
高三那年,我和陳繼野約好了一起去 S 大。
其實我倆想學的專業 S 大和 Y 大都很好,只不過 S 大離家近一些,氣候也更溫暖。
那時候我覺得,以宋婧的成績肯定考不上 S 大,說不定我們就可以擺脫她了。
直到電影院那次後,我纔開始迷茫。
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擺脫宋婧的陰影,我也不知道陳繼野放不放得下她。
我第一次對我們的感情沒了信心。
陳繼野還在天天找我,他跟我解釋真的和宋婧沒什麼,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沒出息的心軟了下來。
我是真的喜歡他,少年時的感情不摻雜一點兒雜質,我永遠記得那個停電的夜晚潮溼交握的手心和劇烈的心跳。
那是我人生裏,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
我到底還是報了 S 大。
直到報志願最後一天,我隨手上了網站想再檢查一下,結果發現我的志願居然被人改了!
從 S 大改成了一所遠在千里之外的,我從來沒聽說過的大學!
我腦子嗡的一聲,後背的汗一下子出來了,站在房間裏一動不動,整個人像是被點了穴。
有人改了我的志願?
可是無緣無故,會是誰?
志願已經沒有修改機會了,我顫抖着手指瘋狂去點已經變灰的光標,眼淚掉了滿手。
許久後,我踉蹌着向後倒在椅子裏。
……
我報了警。
很快警察就查出了改我志願的人,有些意外又好像在意料之中,是宋婧。
她通過陳繼野拿到了我的准考證號,用我還沒來得及改的初始密碼改了我的志願。
我是和陳繼野去了警察局。
電影院那次後,我們就陷入了我單方面的冷戰。
宋婧穿着一身白裙子坐在椅子上,低着頭不說話。
我用盡全身力氣抑制自己不撲過去:
「你爲什麼要改我的志願?!」
宋婧一瘸一拐哭着撲向陳繼野懷裏,蒼白的臉上還帶着淚。
陳繼野看見她艱難挪動着下意識接住她,只是表情冷硬。
「對不起,對不起,繼野,我只是一時糊塗。」
她仰起頭,眼淚一顆顆落下:「我太害怕你們去一所學校之後你會徹底丟下我了。
「孟知什麼都有,她漂亮,成績好,健康完整,有那麼多朋友。
「可我只有你了繼野,我的腿這樣,別人都嘲笑我是個瘸子,沒人願意跟我在一起,這麼多年我身邊只有你……」
她哽咽着抱住他:「我真的太害怕失去你了,你和她在一起之後和我在一起的時間就變得少了,我真的太怕了,對不起繼野……你原諒我好不好?」
陳繼野長嘆一聲,原本帶着怒意的表情化作無奈。
他不敢抬頭看我,低聲道:
「知知,她知道錯了,這事兒是宋婧做得不好,我家會補償你。
「你能不能給她出個諒解書,她已經這樣了,不能再留案底了。」
我怔怔看着這一幕,覺得真是荒謬極了。
宋婧改的是我的志願,卻在跟陳繼野道歉。
而陳繼野明明知道高考對我有多重要,卻在勸我原諒宋婧。
我掐着掌心,冷冷看着陳繼野。
「你做夢。」
……
ťů⁷我的高考成績是省裏第四,省招辦瞭解緣由後給了我一次改志願的機會。
我還記得那天雨很大,盛夏的雨夾雜着雷霆,像是衝破天際一樣狂吼着落在大地上。
樓下的大榕樹樹葉被打得凌亂作響,陳繼野就站在雨裏等着我。
他最近每天都來找我,我每次都避而不見。
老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之間總有一天要說清楚,我想了想,到底還是下樓了。
陳繼野渾身上下都被淋透了,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紅着眼道:
「對不起,知知,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她會這樣——她以前是個很溫柔很善良的人,我真的不知道她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舉着傘,輕聲道:「陳繼野,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我抬頭看着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陌生。
「你不知道宋婧喜歡你,不知道她每次在我們約會的時候把你叫走都是故意的嗎?」
陳繼野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許久後,他啞聲道:
「知知,可你讓我怎麼辦呢?
「她是因爲我才變成這樣的,你沒見過以前的她。」
他掏出手機,找出一段視頻。
視頻裏的女生穿着白色芭蕾舞裙,踮着腳旋轉時所有的光都好像聚集在她舒展優美的身體上,她臉上的笑ŧũ⁰容自信耀眼極了。
和我印象裏畏縮內向的宋婧,完全不是一個人。
「知知,她是因爲我才變成這樣的,她本來有很美好的未來,她可以實現她的夢想。
「我知道她對我有意思,我也拒絕過她很多次,可是每次我看到她的那條腿——」他低下頭:
「我真的沒辦法狠下心來。」
大雨傾盆而下,這一刻我心裏那道火苗終於徹底熄滅。
怒火和愛情一起化成灰燼,我心裏突然只剩下疲憊的冷靜。
「和我沒關係,她的腿不是我造成的,我沒義務原諒她。
「還有,」我平靜道:「陳繼野,我們分手吧。」
……
那天的雨下了一整夜,陳繼野也在我樓下站了一整夜。
透過被雨打得模糊的窗,我看了他最後一眼,然後拉上窗簾,坐到電腦前。
然後報了和 S 大千裏之隔的 Y 大。
那之後三年,我和陳繼野,再沒見過。
-8-
「你想怎麼樣,是想替宋婧討回公道嗎?」
我冷笑起來。
當年我一直沒鬆口籤諒解書,宋婧最後因爲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被判有期徒刑九個月。
刑期不久,但她留了案底,一輩子都完了。
陳繼野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我:
「孟知,我已經把宋婧送去美國治療了,她不會再夾在我們中間讓你難受了。
「我也考來和你一起了,你爲什麼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他猛地逼近,握住我手腕:「許司馳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他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明明——是我們先在一起的!」
我頓了一下:「……陳繼野,你知道我當初爲什麼和你分手嗎?」
陳繼野愣了一下,低頭道:
「我知道你介意宋婧,可她以後已經不會影響我們了,我們如果當時一起考去 S 大她也不會影響我們,你爲什麼就不能再等等我?!」
我笑了一聲。
「等你?等什麼呢陳繼野?
「等你永遠把另一個人排在我前面,只要有她宋婧在,我永遠是第二順位。陳繼野,我不想一輩子都在等你照顧完另一個女人之後再來找我。」
我抬頭:「我要是一個人心裏的第一位,不是誰的替補。」
「我可以把你當成第一位,你就是我心裏的第一位!」陳繼野急道:「以前是我不懂事兒,那時候她總和我說她爲了我失去了夢想和人生,我滿心負罪,我沒想清楚!
「以後不會了,知知,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以後通通補償給你好不好,我真的很愛你,我這輩子只喜歡過你一個人!」
我甩開他的手。
「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走廊的燈光慘白,照在陳繼野臉上,像是餘燼裏掙扎的火。
「陳繼野,我們已經過去了。」
對我來說是真的過去了。
時間真的能消磨一切,曾經再怎麼炙熱的感情和刻骨的難過,到如今也都模糊了。
我已經有了新的愛人。
「可我過不去!」陳繼野提高音量,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額頭迸出的青筋:
「孟知,我這三年做夢都在想着你,可我不敢聯繫你,我怕我沒處理好宋婧的事情你會生氣,我怕你還在恨我。
「我好不容易把宋婧送去美國,我家給了她一大筆錢,她答應我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我跳級考過來,我想親口跟你說抱歉,我想求你原諒我,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結果你跟我說你過去了?!可我他媽過不去!」
我猛縮的瞳孔裏,他的面容驟然放大。
「滾——」可我的力氣根本敵不過他,陳繼野一隻手鎖住我兩隻手腕,三指掐住我臉頰吻了下來!
就在那個夾雜着怒火的吻落在我脣上前一秒,陳繼野突然從我視野裏消失!
他踉蹌一步靠在牆上,裂開的脣角滲出血跡。
Ŧũ̂ⁿ許司馳站定在我面前,拳頭還沒鬆開,漠然道:
「我女朋友說滾,你他媽沒聽到嗎?」
陳繼野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突然笑了。
他眼裏譏諷亮得驚人:「許司馳,你還真當她喜歡的是你嗎?
「你說你沒談過戀愛讓我教你,你的穿搭是我幫你選的,香水是我幫你挑的,就連去一個社團都是我他媽幫你出的招,我他媽個大傻逼在教你追我的女人!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呢,要不是我你能和她在一起嗎?!」
他勾起嘴角,笑意裏帶着惡意:
「她喜歡的,究竟是你,還是透過你看到的我?」
……
許司馳眯起眼。
下一秒,兩個男人同時暴起!
許司馳的拳頭帶着風聲擦過陳繼野耳際,砸在牆上!
「你他媽再說一遍?」他指節滲着血,笑得瘮人。
陳繼野嘲諷地扯起脣角:「我說她透過你在看我——你的香水是我幫你挑的,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我最喜歡木質香,她送我的第一瓶香水就是木質香!」
我的指甲掐進掌心。
那瓶香水確實是我挑的,在陳繼野十八歲生日那天。
少年皺着鼻子說太娘,卻偷偷噴在袖口,打籃球時都要把校服外套仔細疊好。
許司馳突然笑了。
他抬眼看我:「老婆,要是我破相了,你會不會嫌我醜?」
說着沒等我回答,他猛地踹向陳繼野!
陳繼野後退幾步揮手一拳搗在陳繼野小腹上!
兩個男人野獸一般廝打在一起,拳拳見血,看起來好像要把對方活活打死在當場!
陳繼野突然卸力後仰,兩人重重撞在防火門上。悶響中他曲肘擊向許司馳肋下,趁對方喫痛翻身壓上:「你以爲她真喜歡你?她只是愛上了你身上我的影子—」
「陳繼野,你閉嘴!」我終於大喊出聲。
許司馳的顴骨泛着青紫,嘴角還掛着血絲。
他歪頭吐掉血沫,突然抓住陳繼野的衣領往玻璃碴上按:「那又怎麼樣?現在和她在一起的,是我許司馳,不是你陳繼野!」
我衝上去抱住許司馳的腰,溫熱血跡順着他蜜色皮膚滴落:
「別打了!許司馳你瘋了嗎!」
他卻突然掰過我的下巴重重吻上來。血腥味在脣齒間蔓延,他貼着我的嘴脣溫柔又惡狠狠道:
「告訴他,你喜歡的到底是誰?!」
「是你——」我死死拽住他衣服:「是許司馳。」
陳繼野躺在碎玻璃裏,眼裏的光隨着我開口一點點熄滅。
我垂眸:
「陳繼野,從你選擇宋婧那一刻開始,我們就結束了。
「我是真的,真的不喜歡你了。」
陳繼野紅着眼慢慢撐起身,玻璃碴從掌紋簌簌掉落,沾着血,可他絲毫不在意。
他似乎想說什麼,張了張嘴,撕裂的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更像是哭。
「孟知,好,你夠狠。」
感應燈倏然熄滅。
他轉身離開。
-9-
和許司馳去醫院包紮完後,我不放心,跟着他回了他家。
到家時大雨沖掉了他額角的紗布,我心疼地俯身給他額角上藥。
他神色晦澀不明,看不出情緒,也不出聲,好像絲毫感覺不到疼一樣。
半晌後,就在我上完藥後退時,他突然一把攬住我的腰,逼我跪在他岔開的腿間。
窗外雷雨轟鳴,銀蛇驟然劃裂天空!
許司馳瞳孔瞬間被閃電映成駭人的銀白色。
「孟知,你喜歡的,真的是我嗎?」
許司馳平時總是吊兒郎當的,但他其實是個脾氣很大、很傲氣的人。
這種含着金湯匙出生,長得又好又優秀的小少爺人生一路順風順水,到哪裏都是被人捧着的,不可能像他看上去那麼乖順,那麼沒脾氣。
我知道,陳繼野的話他還是聽進去了。
我莫名有點害怕,卻還是強撐着道:
「當然喜歡你,不喜歡你爲什麼要和你在一起?」
「是嗎?」他面無表情看着我:「那證明給我看。」
我看了他一會兒,慢慢俯身親了下去。
他一動不動,任由我笨拙地親吻着他。
就在我以爲他不會回應、打算起身時,許司馳突然扣住我的後頸。
猛烈的吻像是砸在玻璃窗上的暴雨,他犬齒太過鋒利幾乎刺破我下脣,我一時分不清是屋裏的水聲還是窗外的。
滾燙的手掌順着冰涼的腰線往上掐,粗糙的薄繭擦過脊背,激得我渾身戰慄。
在一起這麼久,許司馳一向是很剋制的。
哪怕上次來他也什麼都沒對我做。
可此時的他就像失控的野獸!
「許……」破碎的喘息被碾碎在脣齒間,他膝蓋頂開我虛攏的雙腿,整個人壓了上來。
窗外驚雷炸響在我耳邊,他扯開我領口時,鎖骨傳來刺痛,溼熱的啃咬沿着脖頸一路蔓延。我拽他頭髮的手被反剪到背後,微微刺痛。
「證明啊。」他起身居高臨下看着我,身上襯衫掀起,緊實堅硬的腹肌上淤血隨呼吸起伏。
「不是說最喜歡我?還是說你都是騙我的——」
我咬了咬牙,一把扯住他領口拉他俯身,發狠咬在他喉結上,趁他喫痛翻身跨坐上去。
閃電照亮他錯愕的表情,我揪着他頭髮逼他仰頭:「許司馳,這樣夠不夠證明?」
我在新一輪雷聲裏吻住他張開的脣。
血腥味在交纏的舌尖爆開,他猛然掐住我的腰往懷裏按,布料摩擦聲混着愈發急促的雨聲,落地窗映出兩具抵死纏綿的剪影。
暴雨沖刷着玻璃,他忽然發了狠。
疼痛炸開的瞬間,滾燙的喘息噴在耳際:「知知,叫我的名字。」
一片絢爛的煙花裏,我瞳孔放大,抱着他背的手指甲深深掐入。
「許司馳,我愛你。」
-10-
我沒想到宋婧會找到我。
在海邊咖啡店喝咖啡看書的時候,她突然坐到我面前。
我愣了一下,差點兒沒認出來她。
高中時的宋婧雖然已經沒了還健康時那麼光彩照人,但也算得上清秀漂亮,尤其是說話時柔聲細氣的,還稱得上一句溫柔。
可現在她整個人都乾癟消瘦,蒼白的臉上顴骨高高突起,只有一雙眼睛好像鬼火似的亮得驚人。
我皺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你跟蹤我?」
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裏覺得有些不對勁。
宋婧叫了一杯咖啡,低着頭輕笑。
「孟知,你說,你怎麼這麼陰魂不散呢?
「當初我改了你的志願,費盡心思把你和陳繼野攪和分開,結果他還是沒忘了你,居然跳級考研也要來找你。」
她直勾勾看着我:「你到底有哪裏好,讓他這麼多年都忘不了?!」
我有些反感:「你應該去問陳繼野,而且我和他早就分手了,你們倆到底有完沒完?」
宋婧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就不聽我說話:
「你知道這些年我在國外怎麼過的嗎,舉目無親,陳家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永遠都別回來了。」
她冷笑一聲:「他們以爲用錢就能打發我,可我要錢有什麼用!」
她用力捶了一下那條跛腿:「我已經這樣了,我的人生已經廢了,我要錢還有什麼用!我曾經也想去美國的,但不是以這種方式去。我老師說我是她見過最有天賦的孩子,她說我以後一定會成功的,可是爲什麼,Ţùₗ爲什麼?!——」
我覺得她好像瘋了,下意識後退了一些。
宋婧猛地抬頭盯着我,眼底閃爍着怨毒。
「我的腿已經沒了,我只有陳繼野了!
「他明明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的,可是你一出現他就迫不及待把我一個人扔去了美國,生怕留下我讓你不開心,孟知,孟知!你什麼都有了,爲什麼還要跟我搶陳繼野?!」
她聲音越來越大,周圍的人都朝我們看過來。
我正要走,陳繼野突然推開咖啡店大門進來,在看到我時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後視線落到宋婧身上時又冷硬起來。
「護工跟我說你偷了護照回國了,」他面色不虞:「當初給你錢的時候說好你永遠都不回國,爲什麼現在反悔?!」
宋婧面無表情:
「你還真是緊張她,剛知道我回國就來找她了,怎麼,怕我害她嗎?」
陳繼野沒搭理她:「趕緊回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宋婧眼圈兒一紅,卻死死撐着不肯掉下淚來,提高了音量:
「陳繼野,你之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對我那麼好,爲什麼突然就這麼狠心把我一個人扔在美國?!」
陳繼野沉默片刻,看着她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情緒。
「因爲你害我們分手,宋婧,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歡她。」
「那我呢?!」宋婧徹底崩潰了,大吼道:「你曾經說過會永遠照顧我,永遠陪在我身邊都是假的嗎?!」
陳繼野啞聲道:「算我錯,你有不滿都朝我來,別找孟知。
「是我喜歡她,跟她無關。」
我起身,不想再和這兩個瘋子糾纏。
可是剛走出門口多久,身後突然傳來油門猛轟的聲音!
驟然回頭的視線裏,我看到宋婧發動了停在路邊的車,猛地向我衝來!
隔着玻璃,我和她瘋狂扭曲的視線對視。
「去死吧孟知!」她大吼着:「全都是因爲你,只要你死了,他就會回到我身邊!」
極度驚恐下,我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下一秒我被人猛地撲開!
車輛撞擊人體的聲音,剎車刺耳的摩擦聲塞滿了我的大腦,有那麼一瞬間我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直到人羣驚呼聲響起,我才猛地回神!
宋婧的車停在一邊,因爲突然剎車她頭撞在玻璃上,滿頭滿臉血,死活不知。
陳繼野躺在地上,腿怪異地扭曲着,身下血汩汩流出,很快積成一攤。
他還有最後一絲意識,朝我艱難擠出一絲笑。
血從他嘴角溢出來,他眼底卻閃過一絲輕鬆和釋懷,閉上了眼。
-11-
手術室一直亮着紅燈,我坐在走廊裏,感覺大腦亂糟糟有成千上百個念頭,然而又好像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想不了。
許司馳匆匆趕來,握住我肩膀的手都在顫,喘氣不勻道:
「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我聽到自己聲音乾澀:「陳繼野在裏面搶救。」
許司馳這才鬆了口氣,坐在我身邊摟住我。
我倆誰都沒說話,我緊緊握着他的手,像是握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還喜歡陳繼野嗎?我問自己。
不喜歡,我清楚地知道,我們早就過去了。
可是我沒辦法看着一個曾經與我相愛過的,活生生的人爲了救我死在我面前。
我們曾經……是真的那麼喜歡過彼此。
我不再喜歡他,可我永遠記得十七歲真實的悸動。
我心亂如麻,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燈終於變綠。
大夫疲憊地出來,我踉蹌一步起身過去。
「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一會兒轉去 ICU 病房觀察。」
我渾身一垮,被許司馳扶住。
……
三天後,陳繼野醒了,轉到了普通病房。
我和許司馳去看他,許司馳對着剛死裏逃生的病人也沒什麼好態度,好歹沒有口出惡言,抱胸看了他一會兒後哼笑:
「好歹你這次還像個男人, 不過那個瘋女人也是你招惹來的, 你也是活該。」
我擺手:「你先出去吧。」
許司馳嘴角ťųₜ撇了撇, 不情不願出去了。
「你沒事兒, 」陳繼野說話還有些艱難, 語氣卻像鬆了口氣:「真好。」
「嗯。」
我們倆相顧無言, 誰也沒再說話。
其實來之前, 我有挺多話想和陳繼野說, 但現在都覺得沒必要了。
他是聰明人, 能明白我的態度。
成年人之間,有時候不需要把話說得那麼清楚。
「你好好休息吧。」我起身。
出門前, 陳繼野突然叫住了我, 他聲音還殘留着受傷的啞,因爲太過用力嗓音顫抖着。
「孟知, 如果當年我沒有那麼糊塗, 是不是我們現在還會好好在一起?」
我沉默片刻:「不知道。」
或許沒有宋婧,還會有別的。
感情這種事情, 誰說得清楚呢?
「太晚了是不是?」陳繼野聲音帶上一絲哽咽:「孟知,對你來說, 太晚了是不是?」
「對, 太晚了。」
我輕聲道:「陳繼野,你以後還會遇到很多好的女孩子,祝你幸福, 我是真心的。」
我們不是沒愛過。
只是錯過了。
大概到底有緣無分。
身後傳來絕望的哭聲,像是窮途末路的野獸哀鳴。
我沒再回頭。
-12-
陳繼野受傷很重,左腿粉碎性骨折, 肋骨骨折三根, 其中一根穿刺了他的肺, 差一點兒他就沒搶救回來。
他因此休學出國休養了,研究生沒有再繼續念下去。
宋婧因爲故意殺人未遂被判七年有期徒刑,我們倆在法院見了最後一面, 她瘦得只剩皮包骨,再也看不出一分曾經那個明媚美麗的女孩子的影子, 看我的眼神宛如厲鬼。
我倆對視一眼, 她突然慘笑起來。
「孟知,你怎麼還沒死啊?
「你能不能去死啊!——」
我沒說話。
宋婧已經被自己的執拗折磨瘋了, 和一個瘋子計較沒有意義。
法律會給她應有的制裁。
她被法警押走, 我們擦肩而過。
從此走向不同的未來,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
三年後, 我和許司馳結婚了。
出發去斐濟度蜜月時,我收到了一封信。
許司馳開着敞篷跑車催我:「老婆快點兒, 飛機要晚點了!」
我小跑着上車,想要打開那封信。
可是許司馳開得太快,我沒抓緊,那張薄薄的信紙被呼嘯的風捲走, 瞬間飛上天際。
「什麼東西?」許司馳問:「要緊嗎, 要不要去追?」
我搖了搖頭:「算了,應該不會是什麼重要東西,走吧。」
我沒看到那張信紙飄在風裏, 露出上面陳繼野的字跡。
那張沒有看過的信,沒人知道寫了什麼。
也無人在意。
許司馳打開音樂。
是劉若英的《後來》,很久沒聽過的老歌。
那個永恆的夜晚
十七歲仲夏
你吻我的那個夜晚。
讓我往後的時光
每當有感嘆。
總想起當天的星光。
……
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永遠都不會再重來
有一個男孩
愛着那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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