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華南虎後我守護大熊貓幼崽

我穿成野放的華南虎。
想吸大熊貓的我一路遷徙，偶遇失去母親的大熊貓幼崽。
紅外攝像頭捕捉到實時畫面：
體長兩米多，體重高達一百二十公斤的雌性華南虎對剛剛失去母親的兩隻大熊貓幼崽虎視眈眈。
【這隻華南虎不會是想咬死大熊貓幼崽吧？】
【很有可能，這隻華南虎在圈養期間就表現出了極強的野性，它或許已經將熊貓視爲可以捕食的獵物。】
【不要啊，我可愛的熊貓崽崽，它們纔剛剛失去媽媽！】
研究員緊張地注視之下，我忽然咧開嘴筒子……
對兩隻大熊貓幼崽便是一頓狂舔猛吸！
熊貓幼崽欸！
摩多摩多。

-1-
兩隻熊貓幼崽被我舔得溼漉漉的。
我意猶未盡地甩甩舌頭，見熊貓幼崽瑟瑟發抖，急得連噴兩個響鼻，用貓科動物打招呼的方式，以示友好。
嗨！
崽崽們，我是你們的虎姨姨！
可兩隻熊貓幼崽依舊是瑟縮成一團，好不可憐。
「汪——」
其中的雄性熊貓幼崽展現出兇性，張開粉嘟嘟的小嘴巴，衝我發出威脅的狗叫聲。
嚇得我一居靈。
反應過來，我更激動了，圍繞着兩隻幼崽上躥下跳，進行神祕的慶祝儀式，興奮得四處踩奶。
奶兇奶兇的。
更可愛了好嗎？！
活的，大熊貓幼崽！！！
忍不住想要虎嘯山林，又擔心嚇到兩個小傢伙，只能按捺下來，匍匐在地，四隻爪子交替移動，進一步靠近熊貓幼崽，睜着圓溜溜的眼睛觀察。
兩隻幼崽一雌一雄，五個月左右的樣子。
身上的黑白配色已然鮮明，又短又小的兩隻耳朵、小鳥眼圈、倒三角形狀的鼻子，毛茸茸的大臉 ber，以及區別明顯，一寬一窄的黑色「肩帶」。
嚇得炸毛的樣子，簡直就像是露餡的黑芝麻湯圓。
炯炯虎目依次掃過兩小隻，心頭的喜愛簡直要滿溢出來。
忍不住，根本忍不住！
我再次張開血盆大口……
嗷嗚！
嘴筒子叼住熊貓幼崽毛茸茸的頭，輕輕地含了下，持續僅僅一秒，我便飛快松嘴，心虛地伏下碩大一顆虎頭，憂心地觀察兩隻小傢伙。
對不起，虎姨姨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你們這種小可愛，根本就控制不住我寄幾。
「哇——」
雄性大熊貓幼崽再次發出頗有幾分氣勢的狗叫。
根本沒有被嚇到好嗎？
我反而被萌得一臉血。
恨不得想把它們當場偷走！
當然，我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我，一隻剛剛野放的華南虎，生存問題仍舊面臨各種想象不到的巨大考驗，哪有精力另外撫養兩隻大熊貓幼崽。
我咧開嘴巴子，彷彿微笑一般。
看起來呆呆萌萌，不大聰明的樣子。
對動物行爲並不熟悉的人可能會以爲我在犯傻，其實，我是在通過「裂脣嗅」，分析蒐集到的氣味信息。
嗯……
首先呢，舔舐兩隻熊貓幼崽時，我便聞到一股無法忽視的奶香味。
可見，兩隻崽崽仍處於需要喝母乳的階段。
至於它們的母親，那隻雌性大熊貓……
「呼呼……」
溼潤的空氣當中，有用的氣味信息並不多，屬於雌性大熊貓的味道若有若無，殘留有ṭū́ₐ限。
可見，它已經離開有一段時間。
至於雌性大熊貓離開幼崽的原因，無非是出去覓食。
此前，我也曾經在紀錄片上看到過，心大的雌性大熊貓甚至會將幼崽託付給研究人員照看，出門覓食長達十幾個小時才返回幼崽身邊。
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能回來？

-2-
華南虎野放研究中心。
幾名研究人員憂心忡忡。
尤其是主要負責雌性華南虎野放的小組成員，眼睛全部一眨不眨地盯着監控畫面。
「花妞兒對兩隻幼崽並沒有展露出攻擊性。甚至……還表現得十分喜愛。」
身爲動物領域的專家，通過華南虎一系列的舉動，能夠判斷出華南虎對待熊貓幼崽的喜愛之情。
尤其是用嘴含那一下，分明是不知道要怎麼稀罕纔好了。
打頭的研究員嘆了口氣。
他的表現，無疑遭到一個大大的白眼。
「你怎麼好像很失望？」
「華南虎花妞兒在野外獨自生存已經長達 68 個小時，這 68 個小時，不明原因的，它一直在遷徙，從原本的野放地點，遷徙到大熊貓的棲息地。而過程中，它僅僅食用了肉食動物遺留的獵物骸骨，並未主動進行狩獵。」
同爲華南虎野放研究組的成員補充：「從花妞兒的表現來看，如果接下來，它仍未主動進行狩獵，也意味着——野放失敗了。」
爲了恢復華南虎野外種羣，多年來，華南虎野放的工作一直都在持續進行，可目前爲止，從未有一例成功過。
在花妞兒身上，好不容易看到野放成功的希望。
可它的行爲在野外完全失控。
莫名的跋涉遷徙愁禿了不知道多少研究員的腦袋。
他們密切關注着花妞兒的一舉一動，寄希望於它接下來的表現。
有人看了眼空氣溼度表：「氣象局那邊發佈了氣象預警，接下來幾天會有強降雨。」
強降雨會對捕獵造成額外的困難。
而且……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兩隻大熊貓幼崽身上。
「兩隻失去母親的熊貓幼崽，野外生存下去的概率微乎其微，更不要說即將面臨的極端天氣，沒有母親的保護，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對於它們來說，是一場巨大的考驗。」
「我馬Ţų⁴上去打報告，爭取收編兩隻大熊貓幼崽！」
「雖然，原則上，我們研究員不得干涉野外環境下的大熊貓種羣生態，可眼下情況特殊。如果我們不出手，這兩隻崽崽很有可能會遭遇不幸。」
畢竟，每一隻國寶大熊貓都無比珍貴。
有人忽然驚呼：「你們快看，花妞兒在幹什麼？」
屏幕上，雌性華南虎花妞兒小心翼翼地嘗試叼起兩隻幼崽。
由於動作生疏，加之五個月大的熊貓幼崽並不配合，過程顯得格外艱辛且滑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甚至看到，花妞兒露出相當無奈的表情。
經過幾輪舔舐之後，又或者，長時間沒有進食的熊貓幼崽失去反抗能力，任由花妞兒叼進附近的樹洞。
樹洞的位置非常巧妙，洞口狹小，隱蔽性很強。
華南虎花妞兒把兩隻熊貓幼崽藏進樹洞，似乎仍不放心，轉頭叼來草葉，掩蓋住洞口，做出趨近於完美的僞裝。
所有人都大受震撼。
研究員感嘆：「花妞兒好聰明。」
更難得的是，它對熊貓幼崽的這份守護之心。
並非他們刻意擬人化花妞兒的所作所爲，而是真切實感地從它的行爲當中，感受到明顯區別於獸性的那一部分。
如此一來，反倒引發研究人員更爲深重的擔憂。
沒有獸性的老虎，在野外真的能夠生存下去嗎？
「花妞兒，是不是該去捕獵了？」
爲了恢復華南虎棲息地的生態，在多部門的協調努力之下，效果非常顯著。
棲息地內，到處都是可以捕食的獵物。
「近幾年野豬氾濫，可以作爲華南虎獵物的主要來源，只是，通過紅外相機監測到的畫面顯示，附近有數頭高達三百斤的巨型野豬。」
有人嘆氣：「生態是不是恢復得太好了，花妞兒做過的捕獵訓練，捕獵對象都是相對溫馴的家豬，而且體重都在一百來斤，希望花妞兒聰明一點，不要去挑釁豬王。」
在研究人員期盼的目光之下，華南虎花妞兒告別樹洞裏的熊貓幼崽，邁着沉穩的步伐，走向充滿未知的森林……

-3-
「呼——呼——」
我抽了抽鼻子。
犁鼻器接收到各種各樣的複雜嗅覺信號，通過簡單分析，我敏銳地感受到空氣中的溼度變化。
抬起虎頭，分屬於落葉闊葉林的懸鈴木在風中搖曳，凝結於葉片上的水珠滴滴答答，恰巧，有一滴落在我溼潤的鼻頭上。
我甩了甩，把一身斑斕毛髮甩得呼啦啦響。
要下雨了？
看情形，降雨量應該不會小。
肚子忽然發出咕咕的抗議聲。
寶寶肚肚打雷啦。
是時候要完成一次捕獵了。
原本，我是個 996 社畜，好不容易攢夠假期，買票準備前往四川看我喜歡了三年的「熊貓花花」，加班最後一天，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便穿到了一頭野放的華南虎身上。
老虎，百獸之王，食物鏈的最頂端。
尤其還是一隻無比珍稀的華南虎。
不客氣地說，我跟熊貓打一架，熊貓都要進去蹲三年。
唯一能騎我頭上撒野的，也就只有長江街溜子——江豚。
好在，老虎跟江豚不是一個生態系統的。
這片森林，我就是老大！
經過短暫的迷茫之後，我很快接受現實。
唯一放不下的，可能就是還想親眼去看一看大熊貓。
幸運的是，我的野放地點與大熊貓的棲息地有重疊，經過一番探索之後，我一路跋涉，終於來到大熊貓保護區。
心願達成，接下來，該考慮的是生存問題。
華南虎在野放前接受過各種各樣的訓練。
對於訓練內容，記憶仍有殘留。
作爲被選中的野放對象，花妞兒的身體條件以及狀態自然是最拔尖的。
我信心滿滿，抽動鼻子，循着氣味，緩步走向有野豬出沒的灌木叢。
沒多久，森林中響起野豬的哀嚎。
「哼——哼——」
近處，壽帶鳥驚惶地抖動着漂亮飄逸的尾羽，飛向天際。
羣居動物獼猴唧唧叫着四下逃散，有的蕩在樹上的，有的攜子逃向更高處。膽大些的獼猴，則好奇地朝傳來慘叫的方向張望。
「吼——」
慘被野豬的獠牙頂個正着，險些被難以想象的巨力推個跟頭，我狼狽地急轉身體，依靠地形躲避野豬的攻擊。
「唧——唧——」
躲在樹上的獼猴發出嘲諷的笑聲。
我聽得火大，抬頭吼了一嗓子。
他爹的！
竟然讓獼猴看了笑話。
重整旗鼓，展開爪鞘，露出鋒利的虎爪，老虎的掌擊力非常驚人，足以撕碎數百斤的獵物。
小小野豬，必須拿捏！
……
小小獼猴，必須拿捏！
……
小小野兔，必須拿捏！
……
「嗝——」
連續喫了五隻竹鼠，好不容易填飽肚子。成功完成第一次捕食，我眼底的狩獵欲退去，舔了舔溼乎乎的爪子。
竹鼠味道尚可，勝在新鮮。
慢悠悠來到溪水邊，我伸出舌頭，又品鑑了一下山間的溪水。
溪水是森林動物的主要水源，不遠處，聚集着許許多多前來飲水的動物。
有野豬、獼猴、野兔……
「啪嗒，啪嗒！」
暢飲一番，我甩了甩被溪水打溼的鬍鬚，定睛，看向溪面上的自己。
溪面上投映出的，是一隻體型威猛、線條流暢的雌性華南虎，斑紋非常鮮豔，身姿也極爲矯健。
額頭正中，黑色橫紋與中央縱紋交匯組成一個威風凜凜的「王」字。
突地，森林之中，響起一聲雷鳴般的虎嘯。
森林之王，歸位！
顫抖吧，崽種們！

-4-
「呼——呼——」
老虎是貓科動物。
也意味着，都愛乾淨。
溪水邊，我正進行漫長的清理工作，每個爪爪的縫隙都被帶着倒刺的舌頭照顧到，起初，我還不大適應倒刺的觸感。
舔一下，打了個激靈。
再舔一下，又打了個激靈。
「算是……成功了吧？」
過去許久，尚未從華南虎完成首次野外捕獵的震撼中回神的研究員，向同樣蒙圈的同事們發出疑問。
「咳，竹鼠也沒什麼不好，花妞兒的表現不錯，能夠知難而退，打不過野豬，便乾脆換了個捕獵對象。」
一道弱弱的聲音響起：「可是，它連兔子都追不上，獼猴都能嘲笑它。」
「咳咳，萬事開頭難，相信這次經歷，花妞兒一定從中積累到了捕獵經驗，下次、下次說不定能逮只兔子嚐嚐。」
「但願如此……」
鏡頭當中，花妞兒好不容易完成清潔工作。
光柱自林葉的縫隙之間篩下來，落在它斑斕的毛髮上，畫面說不出的肅穆，乃至於神聖，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獵食者，終於得以迴歸本屬於它的家園。
2012 年，華南虎野外種羣宣佈滅絕。
而今天，它回來了！
幾名研究員的眼睛微微溼潤：「總之，我們野放華南虎的工作，邁出了相當重要的第一步！」
掌聲響起。
這時，有人指着屏幕，發出擔憂的聲音：「花妞兒這是要去哪兒？它走的方向，再有個幾十米，說不定就能撞見那隻剛剛死去不久的雌性大熊貓。」
提及受傷後感染死亡的雌性大熊貓，研究人員的表情都頗爲沉痛。
如他們所料，花妞兒看到了山坡下的熊貓屍體。
它頓住腳步，瞪大虎目，似是不敢相信。
風吹林梢，光影婆娑，明明很美好的畫面，卻透出一股濃濃的哀傷。
終於，花妞兒動了……
它邁着小心翼翼的步伐，一步步靠近大熊貓的屍體。
「嗷？」
花妞兒的行爲非常反常。
它無數次嘗試，嘗試去用嘴筒子把大熊貓拱起來，焦急的狀態好像是在表達：你起來啊，你快起來！
然而，這隻雌性大熊貓已經回遙遠的潘達星了。
作爲一隻野生大熊貓，它的壽命僅僅維持了十年，沒有喝過盆盆奶，沒有喫過窩窩頭，也沒有啃過小蘋果。
甚至，它沒有名字。
只有一個冰冷的譜系號。
「嗷——」
華南虎的悲鳴響徹森林。
有人默默擦掉眼角的溼潤。
——寶貝，你可能不知道，你究竟有多珍貴。

-5-
東南季風帶來了溼潤氣流。
空氣溼度逐步攀升，細密的雨絲拍打林葉，遠山籠罩一層朦朧青霧。
橙黑相間的矯健身軀疾奔在叢林當中，猶如一團呼嘯的烈焰。
死腿，跑快一點啊！
奔跑中的前爪濺起大片腐殖質，撲在我的鼻子上，數以百萬計的嗅細胞一刻不停傳遞着嗅覺信號，我從中分析出一種屬於小型獵食者的腥臭味！
埋葬雌性大熊貓時，我翻來覆去查驗它身上的傷口。
傷口明顯來自某種集羣狩獵的小型掠食性動物，兇猛非常。
小型、集羣狩獵、兇猛，幾大要素綜合起來，我想到一種動物——黃喉貂。
黃喉貂，又稱——
叢林平頭哥！
以狩獵幾倍於自身體型的中小型獵物而聞名。
其中包括：猴子、幼年雪豹，以及亞成年大熊貓！
「森林中的狼羣」，戰績可查！
野外大熊貓通常很難撫育兩隻幼崽，死去的雌性大熊貓可能母性較強，兩隻幼崽都被它養得圓圓胖胖。
兩隻幼崽成爲黃喉貂的狩獵目標，而雌性大熊貓爲了保護它的孩子，與黃喉貂惡戰一場，身受重傷，最終感染導致失去寶貴的生命。
越想越氣。
厚重的前爪碾碎水窪，跳珠飛濺打溼毛髮的瞬間，雨幕後面，傳來撕心裂肺的狗叫！
「汪——」
是熊貓幼崽發出的叫聲。
它們的生命安全顯然正受到威脅。
「吼——」
怒火沖天的叢林之王發出憤怒的咆哮。
我遠遠看到特徵顯著的明黃色毛髮，果然我的猜測沒錯，正是叢林平頭哥，黃喉貂！
黃喉貂大概有六隻，圍攏在樹洞周圍，互相配合，交替探進樹洞對熊貓幼崽進行騷擾。
黃喉貂粗壯尖利的趾爪能輕鬆剖開獵物的皮毛，當它們意識到熊貓幼崽沒有反抗能力，幼崽們或許會像它們的母親一樣，在這種小型掠食性動物的戰績上又添上濃墨重彩的兩筆。
我不允許！
一路發出威脅的虎嘯，我以森林之王勢不可擋的氣勢，高高騰躍，落到距離樹洞不過半米的地方。
獵食者的殺戮時刻，開始！
讓你們看看，什麼是食物鏈頂端的頂級掠食者！
「吼——」
小卡拉米，你幾級啊，誰給你的膽子敢對大熊貓動手！
我，華南虎，紅名動物。
紅名動物懂不懂？
——紅色物種名錄中的極度瀕危物種。
小卡拉米，你一個小小二級動物敢在我華南虎的地盤撒野！
我讓你看看，誰纔是這片森林的老大。
熊貓幼崽，我罩的，懂？！

-6-
一場酣暢淋漓的單方面殺戮結束。
研究人員幾乎屏住氣息，誰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吭氣，似乎生怕影響到華南虎花妞兒的發揮。
屏幕上，雨水打溼的大老虎一身血氣，粗壯的虎爪狠狠按住一隻仍在掙扎的黃喉貂。
雨幕溟濛。
捕獵狀態下，充分擴張的虎瞳逐漸收縮，增加夜視能力的反光膜呈現出一閃而逝的黃綠反光——猶如「殺氣」的具象化。
「花妞兒……很厲害嘛。」
研究員激動道。
「原本以爲它連兔子都打不過，沒想到，短短半天時間，能夠給我們帶來這麼多的驚喜。」
「花妞兒是在救熊貓幼崽吧？可以看出來，它真的很喜歡這兩隻幼年大熊貓。」
逐漸密集的雨水打溼鏡頭，畫面變得模糊。
依稀可以看到，花妞兒努力把爪子探進樹洞，卻慘遭兩隻幼崽的拍打攻擊。
花妞兒齜牙咧嘴，仍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費力叼起其中的雌性幼崽，而雄性幼崽邁着可愛的內八，追隨花妞兒的步伐，走向地勢高處。
噼噼啪啪。
雨穿林葉的聲音不絕於耳。
有人憂心忡忡道：「雨越下越大了。」
「報告已經被批准，上面允許我們對兩隻大熊貓幼崽進行救治，可是雨勢變大，會嚴重影響到救助工作。而且，兩隻幼崽目前跟花妞兒待在一起，巡護員的人身安全也會面臨相應的挑戰。」
總之，救助工作難度很大。
風吹得窗戶咔咔作響。
牆面上，溼度監測儀因爲超過上限溼度閾值，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研究員回神，飛快做出決斷：「根據氣象部門給出的數據，大雨可能會持續三天左右，目前熊貓幼崽暫時安全，出於多方面的因素考量，還是要等雨停之後，再來進行大熊貓幼崽的救助工作。」
有人轉頭看向如潑的厚重雨幕。
「這麼大的雨，希望花妞兒跟兩隻崽崽都好好的。」
然而，下午，相繼傳來幾個壞消息：
「氣象部門發佈了氣象災害預警，12 小時以內，降雨量將達到 150 毫米，強降雨很有可能會引發泥石流災害。已經有多條路段施行交通管制，禁止車輛通行！」
「剛剛收到電話，接下來 12 小時，這片區域會出現較強雷電活動，出現雷擊災害事故的可能性很大！」
幾名研究員焦頭爛額：「華南虎花妞兒的野外生存也將面臨極大的考驗，它身邊還帶着兩隻大熊貓幼崽。」
「也不知道它們現在，有沒有找到避雨的地方……」

-7-
花崗石洞穴內。
伴隨粗重的喘息聲，正激情上演：
#野外 #裸露 #強制愛。
順利找到棲身之所後，出於對兩隻小可憐的憐憫心疼，我不顧它們的掙扎，用虎爪強硬地團團抱住，緊接着便是一通霸道肆意地舔舐。
嘿嘿，像你們這種小可愛，我一口一個。
取得的效果卻適得其反，沒起到安撫作用不說，兩隻熊貓幼崽激烈掙扎，五月齡的熊貓已經初具攻擊性，指甲肉眼可見的鋒利。
不幸中招後，我老實下來。
如何短時間內跟大熊貓幼崽拉近關係？
我一籌莫展。
熊貓幼崽仍是很害怕我。
動物對掠食者的畏懼被高度選擇並刻印在基因當中，幼崽也不例外，兩隻崽崽哪怕是沒有經過母親的訓練，仍是對我表現出極強的警惕性，時不時發出威脅的吼聲。
「哇——」
兩隻幼崽渾身的毛髮炸開，揮動爪子發出犬吠。
老虎不語，只是一味地 EMO。
我伏在洞穴角落，只露出尾巴，偶爾煩躁地掃一下，絞盡腦汁思考迅速同熊貓幼崽拉近關係，並得以無所顧忌地吸它們的方法。
「唧——唧——」
地底傳來奇怪的聲響。
我豎起耳朵。
華南虎的聽覺相當靈敏，可捕捉到的高頻率音波範圍遠超人類，哪怕是對齧齒類動物發出的細微聲響也尤爲敏感。
循着聲音來源，我依靠強壯有力的虎爪，輕鬆刨開腐敗蓬鬆的枯落物。
洞穴出現那一刻，我瞳孔擴張，脊柱弓起。
——我迅速進入了捕獵狀態。
竹鼠！
可能是雨水倒灌，導致竹鼠慌不擇路，一路挖洞逃亡。
洞穴從竹林往我腳下延伸，再有個半米左右，竹鼠即將冒頭。
送上門的晚餐，那我就不客氣啦！
依靠可瞬間折斷獵物頸椎的前肢力量，我迅速刨開洞口，叼起正蒙圈的肥碩竹鼠。
嘿嘿，像你這種小可愛，我一口一個。
屬於頂級掠食性動物的進食時刻即將開始。
犬齒眼看就要咬合的瞬間，憑藉優秀的夜視能力，我注意到洞窟角落的兩隻小可愛。
瞧我，竟然忘了，崽崽們還在。
有點爲難……
如果讓它們目睹我進食時的猙獰模樣，它們或許會變得更加害怕我？
想到這種可能，我忍痛鬆開嘴筒子。
竹鼠死裏逃生，唧唧叫着要重新鑽回洞穴。
不能喫，玩一玩總可以吧？
怪無聊的，我伏在地上，用爪子來回扒拉這隻肥嘟嘟的竹鼠。
竹鼠驚恐交加，露出兩顆黃澄澄的大板牙，唧唧大叫，那副恐懼破碎的眼神彷彿在說：別扒拉我！
我不管，我就要。
扒拉來扒拉去，竹鼠暈頭轉向，竟然趁我不注意，滾動着肥嘟嘟的身軀，來到熊貓幼崽跟前。
與面對我時不同，幼崽們顯然對這隻竹鼠迸發出濃厚的興趣。
它們左右夾擊，竹鼠無路可逃，一度暈厥。
我忽然想到，大熊貓仍舊保留了食肉的本能，尤其是野生大熊貓，除去食用竹子跟竹筍，它們偶爾還會攝入其他食物。
譬如，竹鼠。
黑乎乎的洞窟內，我的眼睛亮了又亮，配合兩隻幼崽，對驚恐的竹鼠進行圍追堵截，一場愉悅身心的狩獵遊戲持續了很久很久。
過程中，通過翻筋斗、爬跨、站立、摔跤等友好的社會行爲，我果然同大熊貓幼崽拉近了距離。
竹鼠：餵我花生！

-8-
降雨仍在持續。
花崗石洞穴的地勢很高，暫未被積雨影響。
傍晚，我站在山洞前，面對瓢潑大雨，準備出門採食。
當然，不是爲了我自己，而是爲兩隻大熊貓幼崽。
五個月大的它們已經偶爾可以採食新鮮的竹葉。
至於那隻竹鼠……
「嗝——」
嘿嘿，當然是進了我的肚子。
並非我護食，而是因爲，兩隻小傢伙的消化系統尚未完全發育，喫竹鼠會增加腸胃負擔，嚴重的話，可能會要了它們的小命。
頭腦一熱把它們帶在身邊，我就要對這兩隻幼崽負責到底！
冒着大雨，輕鬆叼回幾節新鮮的竹竿。
大熊貓幼崽邁着可愛的內八，熊熊祟祟地迎上前。
它們採食竹葉的模樣非常可愛，坐在地上，團成一團，笨拙地依靠爲方便抓握而進化出的僞拇指來固定住竹竿，再把一片片新鮮的、仍帶着雨水的竹葉塞進嘴巴里面。
熊貓每天的進食時間可高達十個小時。
進食時間長，同時意味着，進食量大。
一整個傍晚，我冒着暴雨，來回往返於洞穴跟竹林之間，從頭到腳淋個透溼，虎鬚溼淋淋地耷拉着，哪裏還有森林之王的霸氣。
即便是這樣，仍然不能滿足大熊貓幼崽的營養需求。
它們需要喝母乳。
可我要去哪裏給他們找奶水喝？
老天奶，真的不能莫名其妙幫我解決煩惱嗎？
天空一聲巨響。
嚇我一居靈。
噼裏啪啦！
火柱一般的閃電劈開雨幕，藍白色電弧貫穿一株百年榕樹的同時，發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響。
我轉動耳朵，鎖定聲源，從中捕捉到野豬的慘叫聲。
懷着探究跟狩獵慾望，待雷電威勢減輕，我錨定一個方向，撒開四肢，朝着受雷擊倒塌的榕樹飛奔而去。
不久，雨霧籠罩下的森林，傳出一聲興奮的虎嘯。
我謝謝你，老天奶！
好事真就讓我遇上了。
野豬抱團在榕樹下面避雨，就是那麼巧，剛剛被雷電劈了個外焦裏嫩、金黃酥脆、鮮嫩多汁。
有幾隻仍在垂死掙扎，包括剛出生沒多久的小豬仔。
母豬絕望地嚎叫，四蹄掙動時，身體泌出清淡微甜的奶香味。
我的呼吸登時變得急促起來。
……
當天晚上，我跟兩隻大熊貓幼崽都飽餐了一頓。
守着氣息奄奄的母豬，跟一地的野豬骸骨，我蜷成一個半圓，兩隻幼崽倚靠着我柔軟的肚腹，輕輕打起小呼嚕。
我抖了抖耳朵，聆聽洞穴外逐漸減弱的雨勢。
叮叮咚咚，悅耳至極。
尾巴尖尖被壓住，我微微睜開眼睛，掃了眼睡得格外香甜的兩隻小崽子。
忍不住用鼻子拱進它們柔軟的毛髮。
晚安，瑪卡巴卡。

-9-
雨後初晴。
信號恢復後，研究員輪班蹲守設備，時刻監看華南虎花妞兒與兩隻大熊貓幼崽的生存情況。
剛進門的研究員蹭了蹭腳下的泥水。
「道路正在逐步恢復當中，不過，由於西南方向發生嚴重的泥石流，甚至阻塞了一部分交通，目前情況不明，暫時不能貿然前去查看。」
加餐中的研究員灌下去一大口新鮮的牛乳：「通過紅外攝像機傳輸回來的實時畫面來看，兩隻幼年大熊貓的狀態非常不錯，花妞兒也是如魚得水，非常活躍。」
他們無奈一笑：「確實活躍。」
定位項圈能夠精準追蹤花妞兒的活動軌跡，雨停之後，它便一刻都沒閒着，通過數據分析，它應該是在圈定領地，威懾其餘的獵食者。
「花妞兒適應的情況非常好，另一邊呢？暴雨到現在，信號剛剛修復，也不知道另一隻華南虎是什麼情形？」
經過提醒，研究員紛紛調轉注意力。
有人驚呼：「怎麼回事，寅客的活動軌跡發生了改變，它貌似……正逐漸朝花妞兒靠近？」
……
此時的我，正在搶大戶！
豐沛的雨水滋養了大森林，林中的植物生機盎然，菌類萌發，鐵線蕨羣落欣欣向榮，生機盎然的春筍破開地衣，冒出柔軟白嫩的筍尖。
一隻小熊貓正嘿呦嘿呦，費力地用嘴拔出一根嫩嫩的竹筍。
眼看時機成熟，蟄伏在暗處的我嗷一嗓子蹦出來。
嚇得小熊貓丟掉春筍，慌里慌張地爬樹逃走。
從喉嚨裏發出愉悅的低喘，我得意揚揚地叼起春筍，當即結束劃定領地的工作，準備回去，給兩隻大熊貓幼崽加餐。
慢悠悠地往回走時，一陣溼涼的冷風送來一股特殊的信息素。
「嗷？」
犁鼻器登時開始工作，分析複雜的氣味信息。
啪嗒！
春筍掉進水窪。
我好像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一隻年輕的，雄性，華南虎！
一直以來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現在終於意識到，野放華南虎，恢復華南虎野外種羣，當然不可能只野放一隻雌性華南虎。
也就是說，我嗅到的雄性華南虎，很有可能是……
國家分配給我的老公？！

-10-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樹冠。
黑暗的花崗石洞穴內，我睜開了眼睛。
懶洋洋地理了理毛，起身時，也正式開啓 20 後自律雌性華南虎高能量的一天。
在新生的冷箭竹筍破土的幽微聲響中，我將頭探出洞穴。
嘀嗒！
濃郁晨霧間，露珠自鱗翅目昆蟲的翅鞘上抖落，恰巧落上我的鼻尖。
我慵懶地甩了甩毛髮，回頭，催促剛剛醒來的兩隻大熊貓幼崽，前往竹林進行首輪採食。
「沙沙。」
兩隻幼年大熊貓背靠着背，發育完整的乳齒完全能夠擔綱採食嫩竹葉的工作，靜謐的竹林當中，有節奏的咀嚼聲分外清晰。
至於我……
再次嗅到屬於雄性華南虎的氣息，我煩躁地在竹林周緣巡視，着重標記了幾處地點，用以威懾試圖靠近的掠食者們。
當金絲猴開始變得活躍，我也進入捕獵狀態。
通過累積的經驗，這一次，我順利捕食到兩隻野兔，勉強填飽肚子。
當氣溫逐步上升，時間來到正午。
我慢悠悠回到箭竹林，帶走兩隻大熊貓幼崽，鑽進花崗岩洞穴，享受愜意的午休時光。
森林中的光線悄然轉換，鳥類開始活躍，嘹亮的求偶鳴叫幾乎響徹森林。
睡醒後，我又馬不停蹄地送兩隻大熊貓幼崽返回竹林。
而我，再次展開巡視領地的工作。
這次收穫不小，藉着暖金色的夕陽，我注意到，領地邊緣處，落滿松針的鬆軟地面，赫然印着一行老虎爪印！
大老虎，活的！
溼潤的空氣中，流動着屬於雄性老虎的信息素。
它應該是剛剛離開不久。
通過氣味，顯然不能夠判斷它的脾氣性格，不過，雄性華南虎活動軌跡屢次與我的領地邊緣重合，讓我感受到了嚴重的冒犯。
最重要的是，我擔心兩隻大熊貓幼崽的安危。
雄性老虎一般都富有極強的攻擊性，尤其正值求偶季……
等等，求偶季……
它不會是想騎我吧？
想到要跟一隻雄性大老虎醬醬釀釀，我撒開爪子便跑。
被抓到可就麻煩了，我可不一定打得過它。雄性老虎無論是體形還是攻擊技巧方面，都要顯著優越於雌性老虎。
它要是用強……
達咩！

-11-
華南虎野放研究基地。
研究員們一籌莫展，交換手中的數據。
「動物行爲學果然是門很深奧的學問。」
有人故作老成道。
「任何行爲的背後必定有其支撐的內在邏輯。我是想說，寅客這麼做，一定有它的道理！」
年輕的研究員崩潰地抓了抓並不富裕的頭髮：「可我還是想不通，它一隻雄性華南虎，還是個亞成年，放歸森林之後，捕獵馬馬虎虎，卻要一直追着雌性華南虎跑。它還沒到性成熟期啊，顯然不是因爲春心萌動吧？」
放歸兩隻華南虎之初，華南虎野放小組不是沒研究過要給花妞兒挑一隻性成熟期的雄性華南虎。
可經過多輪的討論之後，最終決定放棄這套方案。
考慮到野放之後，兩隻老虎的重中之重仍然是適應與生存問題，繁衍要循序漸進。
避免兩隻華南虎，尤其是雌性華南虎，尚未適應野外環境，卻要額外承擔哺育幼崽的繁重工作。
有人開玩笑：「有沒有可能，寅客是把花妞兒當媽媽了？」
「不可以，它可是我們給花妞兒精挑細選的童養夫！」
「提前培養下感情也不錯，就是希望它們見面以後不要打架，自此成爲一對怨侶。」
有人表達出憂慮：「寅客哪怕是亞成年，也具備極強的攻擊力，希望它不會傷害到花妞兒身邊的大熊貓幼崽。」
通過對兩個定位項圈的行蹤軌跡進行整合，研究員們發現——花妞兒好像被跟蹤了！
隨着距離不斷縮短，兩隻華南虎的正面遭遇似乎爲期不遠。
……
一路疾行，我返回領地中心。
剛要鬆口氣，一隻顏色豔麗的雄性紅腹角雉，挺直站立，展開翅膀，追着雌鳥，撲剌剌從我眼前跑過去。
榕樹盤根錯節的氣根上，求偶中的四川山鷓鴣發出吹哨般的「喳喳」叫聲。
更過分的是短尾猴，竟當衆趴在冷杉樹上交配！
伴隨一陣急速的抽動，針葉紛紛揚揚，落我一身。
荷爾蒙的氣息充斥森林中的角角落落。
萬物生髮，蠢蠢欲動。
我無語地嗷了一嗓子。
忽感後背一涼，轉頭觀察，沒發現任何異常。
奇怪……
我抖落掉身上的針葉，邁出前肢，黏膩的觸感登時讓我炸起毛髮。
我剛剛踩到的是個什麼東西？！
咦，哪裏來的野山莓？
野山莓的成熟期是在深春，我虎爪下的這幾顆顯然並未成熟，原本飽滿鮮紅的果皮呈現出翡翠珠子般的青綠色。
淡淡的酸澀氣息向周圍彌散。
我抬頭看了看，疑心是小熊貓的傑作。
周圍一圈並沒有找到小熊貓，我也就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待我離開，不遠處，由一條溪水隔出的林岸兩Ṫúₖ畔，另一方的灌木叢中，橙黑相間的輕捷身影一閃而逝……

-12-
夭壽哦！
外面轉一圈回來，我的兩隻崽崽直接不能要啦！
回到竹林，可疑的味道隨風飄進鼻腔，那是一種具有強烈刺激性的混合臭味，像腐爛的動物骸骨、燒焦的橡膠製品。
總之……
滂臭！
夕陽斜射進竹林，我原本白白胖胖的兩個小寶貝，臉 ber 上、柔軟的肚腹上，凡是白色的皮毛周圍，都能夠依稀看到星星點點的淡黃色液體。
兩隻小可愛不停地打着噴嚏，用熊爪使勁揉搓鼻腔。
「咩——咩——」
看到我，它們腳步蹣跚地跑上前，發出急切的叫聲。
呼！
那一刻。
恐怖的臭味彷彿鬼一樣追上來。
我要窒息了。
你們不要過來啊！！！
……
傍晚的溪流邊，沿溪翻動石塊，搜尋水生昆蟲的䴉嘴鷸被突然出現的雌性華南虎，以及兩隻大熊貓幼崽嚇得低空飛走。
我拱着嘴筒子，把臭不可聞的兩隻滾滾推進溪水，試圖用流水把它們身上那股可怕的氣味涮乾淨。
指向性明顯的淺棕色毛髮落在幼崽的小鳥眼圈附近。
破案了！
——是黃鼠狼。
也不知道我巡視領地期間，兩隻採食的小傢伙怎麼招惹到黃大仙，受到威力無敵的臭屁攻擊。
兩隻幼崽想爬上岸，我焦急地來回跺前爪，阻止它們往岸上爬。
一通體力與智商的角力之後，兩隻小傢伙感受到鳧水的樂趣，在溪水中盡情暢遊。
由於技巧不甚純熟，加之體型原因，它們遊起來搖頭晃腦，憨態可掬。
畫面可愛又溫馨。
我守候在岸邊。
通常，掠食性動物出沒，植食性動物受刻在基因裏的畏懼支配，都會遠遠地躲開，可我仍是感受到一道讓我不大舒服的目光。
我猛地抬起頭，朝對岸看過去。
果不其然，我看到一隻大老虎！
老虎出現在山坡上，背光站立。
光影拉長了它的身影，撲面的壓迫感，使得我本能地伸展爪鞘，時刻準備進入戰鬥狀態。
冷杉樹上棲停着一隻王氏眉紋天蠶蛾。
似乎是感受到獵食者特有的殺氣，它扇動翠綠色的翅膀，鱗粉抖落，與枝葉間斜射的暉光剎那交匯。
宛如小型銀河。
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約 200 萬年的頂級掠食者，彷彿自銀河中緩緩走來。
它腳下，是由長時間風化形成的鬆散沉積岩。
石礫滾動的聲音，被無限放大，傳遞到我耳畔。
「吼——」
我發出憤怒的咆哮。
這隻雄性華南虎一次次挑戰我的底線，數日以來，徘徊在我的領地周圍，如今更是膽大包天，直接出現在我面前。
大熊貓幼崽仍在溪水當中，一個不小心，它們可能就會遭受雄性華南虎的攻擊，不幸淪爲它的口糧。
我會誓死保護它們！
來吧，戰鬥吧！
掠食者的血脈在身體內滾沸，我弓起身體，彈簧般的脊椎在短暫的蓄能後瞬間釋放，我猛地騰躍，輕鬆跳至對岸，來到山坡下。
「吼——」
「吼——」
我不斷髮出滾雷般的咆哮，對雄性華南虎發出戰鬥邀請。
來吧，決一死戰！
來嚐嚐我的猛虎裂空爪！
眼看我已經做好萬全的戰鬥準備，令虎意外的是，山坡上的大老虎似乎是懾於我的殺氣，往後縮了縮前肢……

-13-
我愣了愣。
震耳欲聾的虎嘯卡在喉嚨裏。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溼潤的晚風吹來一片亂七八糟的蛛網。
蛛網下端，墜着一隻體長十毫米左右的蜘蛛。
蜘蛛搖搖晃晃，猛地從網上蹦下來，跳到雄性大老虎的鼻子上面。
嘶！
我一下子麻爪了。
雄性華南虎的反應比我更激烈，兩隻原本黑暗環境下反射黃綠光芒的炯炯虎瞳，因爲追尋蜘蛛的蹤跡，視物方向逐漸統一……
最終，變成滑稽的對眼。
下一秒，它差點被驟然移動的蜘蛛嚇成棘背龍狀態。
「嗷——」
大老虎驚恐中跳起。
虎爪恰巧蹍在一顆松果上，它一個不穩，龐大的虎軀經歷失衡後，嘰裏咕嚕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灰塵、石礫、各種枯落物撲了我滿臉。
至於那隻雄性華南虎，四仰八叉，摔在我眼前。
噫～
我嫌棄地往後縮爪子。
我都看到它的鈴鐺了，毛茸茸的，好大一坨。
好慫一隻老虎。
以後就叫它慫慫吧。
距離拉近後，我又有了新發現。
眼前這隻雄性華南虎，無論是身形還是從體內傳遞出的信息素，各種明顯的特徵綜合到一起，我得出判斷：它還沒成年，是一隻尚未進入成熟期的亞成體。
也就是說……
小鮮肉！
蕪湖。
童養夫啊。
我饒有興致地觀察這隻亞成體雄性華南虎。
不錯，不錯。
體形很健碩，關鍵是，具備巨大的發育潛力。
斑紋均勻漂亮，毛髮蓬鬆柔軟，證明營養供應充足，前肢尤其粗壯，相信掌擊力一定不俗，會是個捕獵小能手。
鈴鐺還一副很好摸的樣子。
嘿嘿～
視線落到雄性華南虎面部，我的神情頓了頓，因爲，小慫慫的嘴筒子上竟然掛着一串野山莓。
稀疏、青澀。
明明剛剛從山坡上滾下來，它卻依舊緊緊把漿果銜在嘴巴里面。
腦海中猛然出現我前幾天不小心踩到的野山莓，持續數日，我總能從領地邊緣看到各種漿果的身影。
有時候是山莓，有時候是野草莓。
一直以來，我都以爲是小熊貓或者某種鳥類的傑作。
會不會……其實是它乾的？
它並非在向我挑釁，而是在默默向我示好？
「哞——」
我竟然從一頭老虎的臉上看到尷尬這種情緒，小慫慫發出一聲牛叫，晃晃悠悠站起身，抖擻了下身體。
左右甩動的毛髮彷彿森林間流動的琥珀。
雅，實在是雅。
若不是生理結構不允許，我甚至想衝它吹口哨來着。
我正出神，小慫慫炮彈一般撒開四肢朝反方向跑去，一路上，嚇得各類傍晚出門覓食的夜行性動物四下逃竄。
小老虎破碎的叫聲彷彿是在喊：好丟攆！
我目視它逐漸跑遠的身影，又低頭看了看被它留在原地的野山莓。
挺懂事的嘛，小虎子。

-14-
時間來到盛夏。
辦公室，研究員笑眯眯地交流野放華南虎的野外生存情況。
有人大膽推測：「花妞兒好像正在跟寅客談戀愛。每天攝像頭都能捕捉到它們成雙結對的身影，兩頭華南虎尤其喜歡在領地的交界處碰頭，一起戲水，嗑死我了。」
較爲理智的研究員提出不同意見：「什麼都嗑只會害了你。我不覺得它們兩個是在談戀愛，寅客還是個未成年啊。花妞兒不可能對它產生興趣。再說，寅客根本就沒開竅。你們仔細看影像的話，會發現，其實是花妞兒在嚇唬寅客啊。」
衆人視線集中到屏幕上。
果然，完成捕獵的寅客慢悠悠來到溪水邊飲水，伏擊在暗處的花妞兒猛地蹦出來，咬住寅客的尾巴尖尖。
嚇得寅客哞地牛叫一聲，狼狽地迴轉身體，朝花妞兒露出無奈又包容的眼神。
還有一次，寅客正採集熟透的漿果，同樣來給大熊貓幼崽採食的花妞兒忽然從冷杉樹上跳下來。
嚇得寅客一蹦三尺高，踩在熟透的漿果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花妞兒興奮地哞哞叫着跑遠。
「……」
「這樣也挺好，等到寅客進入性成熟期，相信兩頭老虎的感情會更進一步。」
衆人信心十足，會議開啓下一輪議題。
「這麼長時間，工作人員一直沒有找到接近兩隻大熊貓幼崽的機會，花妞兒嚴防死守，將兩隻小傢伙保護得很好，經過一個春季，根據目測判斷，它們的體重都增加了不少。」
「那怎麼辦，還以爲花妞兒只是一時興起，誰能想到，她真的會獨自撫育熊貓幼崽。」
有人做出決斷：「再等等看吧，兩隻幼年大熊貓能夠順順利利在野外成長起來的話，沒必要對它們進行圈養，這樣一來，對大熊貓野外種羣的健康發展顯然也更爲有利。」
「給花妞兒記一功。」
大家笑起來，氣氛更爲輕鬆。
會議間隙，研究員互相傳遞一串熟透的漿果，新奇道：「透過表皮能夠聞到發酵的酒精味。」
「很多鳥類會食用熟透的漿果，漿果進入胃部後，會與胃部微生物作用發酵，產生酒精，巡護員經常會觀察到鳥類醉酒現象，它們會倒在路邊，或者是軟趴趴地掛在樹上，好幾個小時才能恢復清醒，倒黴的還會淪爲獵食者的開胃菜。」
好奇的研究員摘掉一顆品嚐：「我好幾次都注意到，寅客會去摘漿果，老虎是肉食類，除非食物不足，纔會主動採食漿果，你們說，它是不是有異食癖？」
「寅客確實會去摘漿果，但是鏡頭從來沒捕捉到它會主動食用。我實在好奇，如果寅客食用大量熟透的漿果，會不會同鳥類一樣，醉醺醺地癱倒在路邊啊？」
熱烈討論正在進行。
花妞兒跟寅客突然同時出現在鏡頭當中。
「花妞兒情況看起來有點不大對勁？」
「哇，她竟然朝寅客袒露肚皮，叫喚這兩聲明顯是刻意夾着的，她難不成是在向寅客求偶？」
「寅客還未成年啊，花妞兒這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你們快來瞧，寅客明顯蒙得不行。」
「寅客雖然沒成年，可又不是不具備交配功能，說不定等上幾個月，我們就能抱上小老虎了！」
「我就說我沒嗑錯！」

-15-
我不對勁。
自從喫了「AAA 漿果批發小慫慫」給我叼來的漿果，我的身體乃至於大腦都不大受控，虎腦子暈乎乎的，渾身燥熱。
遠遠看到溪邊漫步的小慫慫，我便嗷嗚一聲把它撲倒。
小慫慫一如既往地呆萌，眼神相當疑惑。
我抱着它又舔又蹭，還不允許它反抗，霸道得不得了。
紅外攝像頭採集的畫面顯示，一雌一雄兩隻華南虎，翻滾着撲進溪邊的鼠尾草叢。
花海翻湧，尋找築巢材料的間顱鼠兔，以及正吸食花蜜的金裳鳳蝶受到驚嚇，爭相遠離。
一時間，花叢格外喧囂。
沒想到，一方不起眼的空間，竟能藏匿如此繁多、不同科屬的小動物以及昆蟲。小小的微觀生態天地，此時此刻顯然正在經受災難般的巨大打擊。
很快，兩頭老虎滾出鼠尾草叢。
腐殖層上，僞裝成落葉的枯葉蛺蝶慌亂振翅，躲避「嬉戲」中的森林之王。
雄性華南虎忽然無奈又委屈地嗷了一嗓子。
得手，不對，成功得爪的我發出一聲幸災樂禍的牛叫。
尤不滿足，又趁着小慫慫暗惱的空當，伸出邪惡的虎爪，再一次朝它兩條後腿之間的鈴鐺摸過去。
爪墊上密集觸覺感受器，陷入茸毛的瞬間，豐富柔軟的觸感讓我心滿意足，身心俱暢。
嘿嘿～
天天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不就是爲了勾引我。
「嗷——」
小慫慫叫聲高亢，彈跳而起，那副哀怨的表情彷彿在說：不要掏咪小褲襠！
就掏就掏！
有本事你就告到中央貓局！
整個傍晚，小慫慫躲避，我不懈地追擊。
等我「酒醒」，已經是數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至於設備前的研究員，眼底不斷冒着粉紅泡泡，甚至完全不顧現實，興奮地期待着幾個月以後，能夠在這片森林，迎來野外華南虎種羣的新生！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大家的幻想：「剛剛我們整理採集回來的數據，發現一段影像資料，花妞兒的領地周圍出現了一頭體重超過五百斤的超級野豬！」
驚呼聲此起彼伏：「五百斤，沒搞錯吧？」
「花妞兒與野豬體型差距巨大，發生正面衝突的話，花妞兒一定會喫虧。」
「花妞兒身邊還有兩隻大熊貓幼崽，野豬脾氣非常暴躁，很有可能會做出攻擊行爲，而兩隻幼年大熊貓由於沒有母親在身邊，至今還沒有學會比如爬樹之類的生存技巧。」
一片愁雲慘霧中，響起一道格外堅定的聲音：「現在，只能相信花妞兒，保證自己不受傷的前提下，它會儘可能地保護好大熊貓幼崽。」

-16-
深夜的花崗石洞穴。
隔壁的竹鼠在濃郁夜色的掩蔽下，正忙碌地進行採食活動，偶爾傳來窸窸窣窣，啃食竹竿的細碎聲響。
黑暗中，我突然睜開琥珀色的眼睛。
傍晚時分發生的事情，一幕幕清清楚楚地在腦海當中回放。
我尷尬到爪爪不停開花。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再說，小慫慫一頭未成年的老虎，它能懂什麼是非禮嗎？
好不容易安撫好自己，我重新閉上眼睛。
動了動被大熊貓幼崽壓麻的前肢，甩甩尾巴，我正要把臉埋進寶貝們中間，想到某個被我忽略的關鍵點，我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洞穴之中，一雙虎瞳猶如燈泡般閃閃爍爍。
等等……
在華南虎的習性當中，雄虎好像並不會送雌虎漿果。
由於是獨居動物，與獅羣的食物分配機制不同，老虎很少會在種羣當中分享獵物或者是食物。
它們只會喫獨食！
至於彼此間贈送野生漿果，以示友好的社交行爲，更是天方夜譚！
任何行爲的背後必定有其支撐的內在邏輯。
或者說，小慫慫的內在會不會是……
亂了，全都亂了。
我有氣無力地躺回去。
翻來覆去睡不着，兩隻幼崽卻睡得香甜，在它們有節奏的小呼嚕聲中，我愈加的心煩意躁，乾脆決定出去走走，曬曬大森林裏的月色。
夜間進行採食的動物正在忙碌。
夜行性昆蟲受到磷光菌落吸引，降落時，細窄翅膀黏附上孢子。我壞心眼地踏進夜光菌羣，溼潤的爪墊隨即沾染一層熒光，沿着我的領地一路蜿蜒。
數月前，被雷劈過的百年榕樹已經成爲微生物的天堂。
經過時，我聽到菌絲爆裂的輕響。
身後的灌木叢，一隻好奇心旺盛的豹貓邁着靈巧的腳步，一路跟隨我的蹤跡，偶爾會探出幽綠色的眼睛觀察。
小傢伙自以爲是的潛行可真是把我給逗笑了，忍不住轉頭，朝它發出低沉的咆哮。
豹貓果然被嚇跑。
抖了抖威風的我心情大好，抬起頭，望向從林葉罅隙間灑下來的月光。
如今想想，其實小慫慫處處都透露着不對勁。
而我畢竟是人類的靈魂，看待事物的角度相同，並沒有覺得很奇怪。
可作爲一隻老虎來說，小慫慫的種種反常行爲簡直是毫無遮掩！
抬起爪墊，我低頭看了看。
一層厚厚的角質層上面，仍然殘留淡淡的幽綠色熒光。
我現在是老虎啊。
森林之王，百獸之主。
以後，我要時刻保持警醒。
暗暗告誡自己，我現在是一頭威猛霸氣，百獸臣服的大老虎！
內心正揚起小小的得意時，暗夜中，奇怪的震動以及喧鬧聲傳來。
毫無睡意的我決定去瞧瞧熱鬧，我一隻大老虎，森林中橫行無忌，誰敢招惹我……
嗷嗷嗷嗷嗷！
居居！
是居居！
好大一隻居居！
卡車一樣就朝我輾過來了。
我頭一次見這麼大的野豬，目測將近五百來斤，巨型、超級大的野豬！
野豬朝我發出威脅的低吼，它看起來格外暴躁，武器般的獠牙朝空中揚了揚，脊背上厚厚的鬃毛形如鋼針，根根直立。
對峙半晌，野豬驟然俯低頭顱，獠牙幾乎貼附地面。
意識到不妙，我即刻轉身。
Run!
我在前面跑，野豬在後面追。
刺激，實在是太刺激了！
霎時間，靜謐的大森林變得格外熱鬧，我所過之處，驚起的響動無異於投石入水，喧囂的漣漪不斷在森林中擴散。
爲了避免誤傷仍在睡眠中的大熊貓幼崽，我只能帶着野豬繞圈跑。
我跑到與小慫慫領地的交界處，它可能也在失眠，很快被野豬的低吼聲吸引過來。
於是……
野豬原本追着一隻老虎跑。
ṱů⁼現在，變成追着兩隻老虎跑。
萬幸的是——
兩隻老虎，跑得快！

-17-
查看過紅外攝像頭記錄下來的影像，華南虎野放小組的成員都感到格外揪心。
「這隻野豬竟然看中了花妞兒的領地，還把它驅趕了出去，我們的花妞兒真的好可憐啊。」
昨夜下過一場大雨。
沒有找到臨時庇身場所的花妞兒，哭唧唧地帶着兩隻大熊貓幼崽四處遊蕩，渾身毛髮都被這場很會烘托氣氛的大雨澆得溼淋淋的。
「野豬的破壞力很強，尤其還是隻五百來斤的巨型野豬，食量巨大，所過之處，可以說是寸草不生。」
「尤其是花妞兒經常ƭūₘ用來放牧兩隻幼年大熊貓的箭竹林，如今已經被破壞得七七八八，拱出的筍子都被它要麼喫掉，要麼破壞掉了。」
「花妞兒跟兩隻大熊貓棲身的洞穴也是，被野豬霸佔後，損毀得慘不忍睹。」
「體型差距太大，打又打不過，唉。」
振奮的聲音很快打破沉悶的氛圍：「幸好，寅客收留了花妞兒跟兩隻大熊貓幼崽，它們已經正式開啓了幸福的同居生活！」
所謂的「同居」，不過是我臨時佔據寅客領地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
樹洞中，由於焦慮，我不停舔舐兩隻幼年大熊ṱṻ⁴貓。
小傢伙們被野豬嚇壞了，蜷縮在我身邊，從我身上汲取溫暖，糯嘰嘰的小模樣，仰起蓬蓬臉時，溼乎乎的眼睛彷彿在訴說它們的恐懼。
我的心臟變成軟軟的一攤。
是我沒用，竟然被一頭野豬從領地驅趕出去。
兩隻幼崽一般會從箭竹林中取食竹葉，爲方便它們每日前去採食，我纔會圈定那片區域作爲我的領地。
如今，痛失領地，我只能另外爲兩隻滾滾尋找合適的竹葉來源。
幾天下來，每次都失望而歸。
箭竹是棲息地的優勢竹種，並不難尋，可隨着大熊貓野外種羣的蓬勃發展，這片森林隨處可見野生大熊貓的身影。
大熊貓作爲獨居動物，有着很強的領地意識，我貿然帶兩個小傢伙前去被大熊貓標記過的領地採食，只會引發一場紛爭。
壓力好大。
想把大熊貓幼崽賣了出去玩。
好在，我有個養娃小幫手。
小慫慫每天捕獵後，會另外給我帶回新鮮大份的「外賣」，挖竹筍它也很在行。偶爾，野花也會作爲兩隻幼崽的補充食源，統統由小慫慫辛勤地一一摘回。
可以說，解決了我絕大部分的煩惱。
所以說，日子怎麼可能跟誰過都一樣。
今天，小慫慫回來得卻格外遲。
我煩躁地繞着樹洞踱步，焦灼地頻繁甩尾。
兩隻正啃食嫩葉的大熊貓幼崽察覺到，即刻停止進食，慢騰騰走過來，抱住我。
——它們正試圖安撫我的情緒。
毛茸茸的幼崽通過爬跨阻止我來回走動，另一隻圈住我的腦袋，很好 rua 的大臉 ber 湊過來，溼潤的鼻尖往前蹭。
「咩——咩——」
陽光從樹隙間斜射下來。
光柱下面，金色微粒循着金裳鳳蝶扇動翅翼時產生的氣流軌跡向上蒸騰、羽化，化作流動的金色輕霧。
不經意間，我跟大熊貓幼崽的額頭輕輕碰撞在一起。
那一刻，我彷彿被賦予了某種神聖的使命。
積鬱的壞心情很快放晴。
好叭。
爲了兩隻小傢伙，我必須儘快振作，想辦法奪回領地！
傍晚，小慫慫終於姍姍而歸。
收穫不多，它這次只給我叼回來一隻小麻雀。
小慫慫一副愧疚得不得了的樣子，掩飾性地坐在我身邊舔爪子。
我能夠理解它的難處。
小慫慫原本就是個身體沒有發育成熟的未成年虎，捕獵能力非常有限，再加上身邊多出三個拖油瓶。
另外，隔壁野豬的到來也給它造成不小的麻煩。
近日來，它的生存也格外地艱難不易。
整隻虎直接累瘦一圈。
「哞——哞——」
我發出柔軟的牛叫，輕輕撞了撞亞成年雄性華南虎的肩膀。
它愉悅地甩了甩尾巴，我們彼此輕蹭，尾巴尖輕輕搭在一起。
進行過友好的交流後，我開始食用今天的晚餐。
麻雀可能還不夠我塞牙縫，我嘎嘣一口。
嗯？
味道不對勁，竟然是酒心小麻雀？！

-18-
自從我上次「醉酒」逞兇後，小慫慫吸取教訓，不送漿果，改送各式各樣的漂亮野花。
我含在嘴裏這隻麻雀，顯然是跟我上次的情形差不多。
食用的漿果通過胃部與微生物發酵後，產生了酒精，使得它發生醉酒現象，倒黴的是，被偶然發現它的小慫慫叼了回來。
我一副呆呆的樣子，麻雀整個被我生吞。
我想到辦法了！
激動地跺了跺爪爪，我仰天發出興奮的長嘯。
當夜，乘着如水的月色，一隻虎虎祟祟的華南虎拱進漿果叢。
一簇簇熟透的漿果被我躡手躡腳地叼去野豬每天的必經之路，某處向陽的岩石凹槽是我精心挑選的容器。
估量了下野豬的體重，整個晚上，我一刻都不敢歇，幾乎尋遍森林當中的漿果。
夏天雖然不算是漿果的豐產季，然而，整片森林當中，可供選擇的漿果品種依舊很多很多。
樹莓、野葡萄、懸鉤子、獼猴桃，甚至是山楂。
全部懟進岩石凹槽後，表面再覆蓋厚厚一層針葉跟苔蘚。
許多漿果表皮會附着野生酵母菌，溫度足夠的話，靜等發酵即可。
連續三天，我每天前來檢查一番。
然而，次次失望而歸。
不由反省自己是否過於異想天開。
可第三天，岩石凹槽竟然真的被某種生物一掃而空。
附近的草甸上，留下一排深深的蹄印。
真相，只有一個！
通過普通野豬難以達到的蹄痕深度來分析，我確信，我拿來發酵的漿果已經被目標野豬喫掉了！
當即，我一刻都不曾猶豫，氣勢洶洶地追到花崗石洞穴。
小小野豬，看我不拿捏你！
嗷嗷嗷嗷嗷嗷！
好可怕的居居！
發起酒瘋來的野豬好像更可怕了。
我並不確信，漿果發酵後產生的那丁點有限的酒精含量是否會對野豬產生影響。
此時此刻，被野豬窮追猛趕的我不禁後悔，野豬畢竟是典型的雜食性動物，通常食物耐受度會很高。
果真是我異想天開，野豬壓根毫無變化。
潛力受到激發，我跑得飛快。
眼前不遠便是遭受雷擊後碳化明顯的百年榕樹，我慌忙急轉彎。
身後，卻聽砰的一聲巨響。
我邊跑邊回頭。
沒想到……
豬撞樹上了！！！
……
按理說，以野豬五百來斤的體重來說，撞樹造成的傷害值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可偏偏，它二十釐米長的獠牙卡進了榕樹斷裂處的縫隙。
「哼——哼——」
掙扎中的野豬不停哀叫。
可它卡得實在是巧妙，根本掙脫不開。
慢慢地，它的掙扎莫名減弱，身體還伴隨異常的抽搐震顫。
顧不上多想，我抓緊時機，來到野豬身後，找準角度，衝着野豬的脊椎張開血盆大口！
老虎的咬合力不用多說。
居居，受死吧！
……
居居，受死吧！
……
居居，受死吧！
……
連續三次，伴隨嘎嘣一聲脆響，我終於成功咬斷野豬的脊椎，看着眼前已經沒有掙扎跡象的野豬，我才產生實感。
啊哈哈哈！
老天奶，我可能真的是你親閨女！
我抱着野豬的屁股開始啃。
淺嘗幾口，我咬掉野豬一條後腿，興沖沖叼回去。
砰！
炫耀般，我把豬腿往小慫慫面前一丟，示意他趕緊趁新鮮喫。
小慫慫瞳孔擴得溜圓，一副大受震驚的呆萌模樣。
亞成年老虎圍繞豬腿不確信地左右觀察，直到被我不耐煩地搡到一塊肉質最爲緊緻鮮美的腿肉部分，小慫慫纔開始大快朵頤。
窩心的是，它還騰出一塊地方來，示意我趕緊一起喫。
真是個乖寶寶。
五百斤的野豬肉，足夠我跟小慫慫喫得肚皮滾圓。
小慫慫肉眼可見地強壯起來。
當然，我也懷疑過野豬真實的死因，其實可能是由於我毫無嚴謹可言的釀酒技術，導致它甲醇中毒。
可見——
假酒害命啊！

-19-
最近，所有華南虎野放工作組的成員都有個疑問——
花妞兒究竟是如何幹掉野豬的？
只是一個尋常的早晨，等他們上班的時候，經過對紅外攝像機攝錄的實時畫面進行查看，驚喜地發現，花妞兒竟帶着兩隻大熊貓幼崽重新回到了領地。
看花妞兒那氣勢，雄赳赳的，別提多神氣了。
一番搜尋後，他們終於看到野豬的慘死的景況：
追逐過程中，花妞兒一個漂亮的走位，野豬撞到樹上……
死了？！
就這……
就這？！
好在，終於解決了生存危機。
工作組成員紛紛替曾經被野豬趕出領地的花妞兒鬆了口氣。
大熊貓幼崽的安全得到保障，重新恢復到過往的狀態，每日活潑地採食、遊戲。
毗鄰而居的寅客一點不見外，日日往花妞兒的領地溜達，陪同它們一起玩耍。
「這個世界終於還是癲了。」
「老虎帶崽不稀奇，可誰見過老虎帶大熊貓幼崽啊，一隻也就算了，兩隻還都是這副德行。不像是基於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叢林生態，倒像是浪漫的童話故事。」
「說不定兩隻老虎瞞着我們，悄悄完成了某種行爲意義上的進化。」
討論正熱烈時，車輛啓動的聲音打斷他們的思路。
「呦，這就出發啦，好差事啊，我都想跟着一起去棲息地瞧瞧，幸運的話，說不定能近距離接觸到帶着兩隻大熊貓幼崽的花妞兒。」
「他們去幹什麼？」
「生態恢復得太好，野豬瘋狂繁殖，破壞農田，農戶聯繫了野豬獵人，獵犬追獵野豬時誤入了棲息地，還把棲息地外圍防範外來犬隻進入的圍欄給搞壞了。原本春季那場暴雨，圍欄便出現少量損毀，這次是徹底堅持不住了，幾名工作人員專門過去進行修繕加固，有可能還會另外再加增幾道圍欄。」
有人驚呼：「獵犬跑進去了，處理了沒有？要是攜帶犬瘟熱一類的疾病，麻煩可就大了！」
「當晚便被趕出去了。」
「幸好幸好。我也想過去湊湊熱鬧，說不定真的可以近距離觀察到花妞兒跟寅客互動。」
切聲打斷她的美好幻想：「你確定要跟兩隻老虎近距離接觸？」
那人撓撓腦袋：「花妞兒的話，它應該不會對我怎麼樣吧？」
「那你可以去試試。」
……
陽光暖乎乎的，像一層柔軟的織物。
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我百無聊賴地繼續舔舐着爪子，飽腹後，睏意上湧，乾脆就地躺倒，蹭了蹭後背不小心沾到的針葉。
身畔，小慫慫蹲坐下去，前肢落在後肢中間，規規矩矩的樣子像個乖寶寶。
它正好奇地觀察熊蜂採蜜。
忙碌一通，熊蜂身上以及腿上的剛毛吸附一層厚厚的花粉粒，身形變得更爲圓潤。它飛行時笨鈍的模樣，顯露出幾分與膜翅目昆蟲格格不入的憨態。
驟起的大風使得熊蜂偏離原本的飛行軌跡，險些撞上小慫慫。
「嗷——」
小慫慫驚慌到原地起跳，一爪子下去，踩到我的尾巴尖。
嘶～
這過電一般的感覺。
「吼——」
力道不輕，好懸，差點沒把我的尾椎骨踩錯位，氣得我吼了它一嗓子。
小慫慫縮了縮脖子，一副心虛的樣子。
我在心底冷笑。
裝，誰還能裝得過你啊。

-20-
連日下來，我留心觀察。
果真如我所想，小慫慫身上處處透露着不對勁。
午後，我跟小慫慫並肩在林下漫無目的地散步，享受難得的悠閒時光。
路遇一隻外形很好看的蘑菇，傘蓋鮮紅色，密佈油畫顆粒質感的立體白點。
幾隻蘑菇高低錯落，畫面很像童話故事書中的插圖。
我忍不住伏下頭嗅探。
「嗷——」
身側的小慫慫卻格外嚴厲地嗷了一嗓子，用一股很大的力氣，撞上我的肩膀，把我跟色彩鮮豔的蘑菇遠遠地隔絕開。
小慫慫的眼神從未有過的嚴肅。
我不依不饒，不達目的不罷休。
就聞，就聞。
小慫慫急得直跺腳，毛茸茸的腦袋湊過來，哞哞叫着，好似在耐心勸說。
我懂。
它是在告訴我：這是毒蘑菇，咱不喫哈。
當時我看它的眼神就不對勁了，小慫慫卻避開我的視線，45 度角抬頭仰望天空。
恰巧，一羣急着趕去水邊覓食的綠頭鴨從頭頂經過。
噼裏啪啦，可疑的液體砸下來。
小慫慫不幸中招，額頭上，漂亮的橫向斑紋被一攤黃綠色液體截斷，視覺上很像斑禿。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吼吼吼！」
我放肆地大聲嘲笑它。
小慫慫安靜片刻，忽然開始甩毛。
彷彿被大雨洗禮的我：「……」
鯊了，把你們都鯊了！
氣得我瘋狂追着小慫慫跑，像個貪喫蛇一樣，嗷嗚嗷嗚，試圖咬掉它的尾巴尖。
隆隆虎嘯猶如山中滾石，瞬間激活午後趨於靜謐的大森林。
覓食中的小熊貓丟掉剛剛撿到的鳥蛋，依靠毛蓬蓬的大尾巴保持平衡，飛快竄上高大的冷杉樹，警惕地觀察周圍。
隱居在林下灌叢中的毛冠鹿發出短促的叫聲，逃得飛快。
林蛙感知到危險的第一時刻，便蹦進長滿黏菌的樹縫。
各種動物、昆蟲的叫聲此起彼伏。
彷彿在開 party。
……
終於如願咬掉小慫慫的尾巴毛，心情舒暢許多。
可憐的小慫慫沮喪地垂着禿了一截的尾巴，動作輕柔地蹭了蹭我的頭，彷彿在問我消氣沒。
我甩了甩尾巴，暫時還不想搭理它。
我決定去找找樂子。
溼潤的南風送來一股久違的氣息。
我抽着鼻子嗅聞，通過對蒐集到的氣味信息進行分析，我驚喜地從中辨認出屬於人類的味道！
我的天！
好久沒看到人類，不禁有些懷念。
反正暫時也無事可做，我決定去瞧瞧熱鬧，趕在大熊貓幼崽結束下午的採食前再回去。
人，我可想死你們啦！

-21-
一衆工作人員正有條不紊地忙碌。
經過實地探查之後，圍欄的加增工作勢在必行，如今已經進行到第二天，由於山勢較爲複雜，工作進程相對緩慢。
爲確保工作人員的安全，無人機懸停在上方。
旋翼高速旋轉時，掀起的氣流吹動着灌木叢，猶如起伏的翠綠色海浪。
而在這片「海浪」下面，我小心翼翼地冒出腦袋。
暗中觀察.jpg。
好多人啊，有男人有女人，都在認認真真地工作，他們怎麼不聊天啊，我好久沒有聽到人類說話了。
再這樣下去，語言恐怕都要忘光光啦。
在我的期盼之下，不知道是誰的手機響起來電鈴聲。
樣貌在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雙手都拿着工具，沒來得及接聽電話，他小聲吐槽了一句，正要回撥，操控無人機的工作人員忽然驚呼：「老虎！」
他通過遙控器屏幕，注意到無人機下方的灌木叢有異常，湧動的植被下面，醒目的橙紅色讓他心口發顫。
不會是老虎吧……
真的是老虎！
他慌忙召集衆人，一行人火速往車上衝。
欸，欸……
別走啊。
灌木叢中，我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失望地嘆了口氣。
看到我起身，幾個人更爲慌張，尤其是距離我最近、手持手機的中年男人，他兩手抓着的工具太多，忙不過來，一個不注意，手機滑脫掉落。
「呼哧！」
吸了一大口汽車尾氣，我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不捨地盯着人類離開的方向，正準備失望而歸，草甸上，手機屏幕折射出反光，吸引到我的注意。
安靜兩秒，我慢騰騰走過去。
猝然看見自己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我愣了愣。拍照功能開啓對焦，毫毛可辨，根根分明，我被自己如今威武霸氣的外形給迷住了。
心想，不愧是我。
眼看屏幕轉暗，欣賞不夠，我忙抬起爪子，整個覆蓋上去。
「咔嚓！」
伴隨誇張的聲效，世界上出現了第一張華南虎自拍。
經常自拍的人都知道，角度找不好，尤其還是仰拍，對底子要求高不說，姿勢表情沒經過精心調整，呈現出的最終效果自然不佳。
比如我，拍出了超絕三下巴！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不服氣，我決定再來一張。
鏡頭對焦時，始終尾隨在我身後的小慫慫也出現在屏幕前面，我們肩蹭着肩，一齊看向鏡頭。
於是……
又是你，超絕三下巴！
至於我身邊這位，完美角度展現出超絕下頜線，炯炯有神的眼睛。以及，微風吹拂下的鮮明毛髮，閃爍着綢緞般的漂亮色澤。
「呼哧！」
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一下，老虎也一樣。
根本就不好玩，討厭！
我嫌棄得恨不得把手機丟遠一點，低頭嗅探間，安靜的手機忽然響起巨大的鈴聲。
我草，嚇勞資一跳。
高頻率的刺耳聲響險些沒把我嚇應激，老虎跟人類的聽力不可同日而語，對現在的我來說，無異於噪音。
偏偏鈴聲鍥而不捨。
我惱火地齜了齜牙，一爪子下去，恰巧滑到接聽鍵上。
——視頻接通了。

-22-
接通瞬間，忙碌中的女人彷彿正趕時間，看也不看一眼鏡頭，用極快的語速提煉重點：「你明天休班是吧，回來的路上看看有沒有甘蔗賣，倆孩子這幾天總是吵着要喫甘蔗。明天我一早我就去菜市場買你想喫的鱖魚，你還想喫別的嗎？蟶子要不要再來兩斤，給你下酒時喫……」
提到魚，回憶起清蒸鱖魚鮮美的口感，告別河鮮很久的我，口水不由大量分泌。
啪嗒！
一長串口水滴到了鏡頭上。
小慫慫眼神好笑地看着我，喉嚨裏發出類似於笑聲的氣喘。
另一邊，正配合媽媽包書皮的小男孩不由看向鏡頭，大呼：「媽媽，是老虎！」
女人氣得不輕，提溜起孩子就要打：「誰教你的，竟然說媽媽是老虎，說，誰教你的！」
受到冤枉的孩子大聲哭叫，沒有聽到丈夫維護自己的聲音，女人終於抬頭看向屏幕。
「啊啊啊啊啊，老虎！」
頻率遠高於手機鈴聲的尖叫幾乎響徹森林。
當晚，熱搜炸了。
偶然錄屏下來的視頻上傳到互聯網，不斷走高的熱度讓華南虎野放小組成員始料未及。
他們意識到一件事——花妞兒好像火了！
清晨。
本該安靜的辦公室，響起節奏鮮明的音樂。
負責晚班的人進來交接工作，注意到女同事正在看擦邊視頻：清純男大扭動身體，舞動時不經意撩起襯衣下襬，露出彷彿老耕牛犁出來的腹肌。
同事不由吐槽：「你怎麼現在開始看這種視頻了，上班呢，回去再看。」
女同事無語地把手機懟到那人面前：「看清楚，我看的是什麼！」
擦邊視頻的結尾，畫面忽然切換，一頭老虎的大臉幾乎佔據整個屏幕，三下巴不說，口水還滴滴答答。
兩段視頻內容拼接起來，彷彿老虎在饞清純男大的身子。
「花妞兒？！」
負責晚上值班的工作人員瞬間清醒，拿起手機，也刷起短視頻。終於在熱搜榜上找到了源頭視頻，搞清楚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花妞兒火啦。」
「想不到，它竟然會以這種方式火遍互聯網，現在擦邊視頻都會配上花妞兒流口水那段，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出圈吧，如果能收版權費，花妞兒已經賺翻啦。」
「看評論，好多人不瞭解華南虎，非說花妞兒是東北虎。」
「科普道路任重道遠啊。」
「現在也不失爲一個好時機。」
當天，相關部門發佈了一條看似平平無奇的視頻。
視頻鏡頭來源於大熊貓棲息地裏的一條「網紅街」。
所謂的網紅街，是由兩排榕樹的氣根，擰成的一條可供通行的狹窄空間，類似於人行步道。
視頻前一分鐘，各式各樣的動物紛紛亮相，它們愜意地行走在森林中的步行道。
四川羚牛、黃喉貂、藏酋猴、中華斑羚……
之所以獲得廣泛關注，是因爲視頻的最後半分鐘：
鏡頭遠處，一隻身姿矯健的雌性華南虎，嘴裏含着一根一米多長的甘蔗，慢吞吞地經過鏡頭。
還未等它消失在鏡頭前，兩隻大熊貓幼崽緊隨其後，蹦蹦跳跳，你追我趕，最調皮的那一隻，來了個看似兇狠，實則萌死人不償命的撲咬動作。
嗷嗚！
它咬住雌性華南虎的尾巴。
就在屏幕前的觀衆心驚肉跳時，華南虎並沒有展現出它應有的兇性，而是轉過頭，溫柔耐心地蹭了蹭大熊貓幼崽的頭。
另一隻也趕上來，爬上華南虎的背。
華南虎甚至爲了配合它，刻意伏低身體，低下掠食者驕傲的頭顱。
一隻老虎，馱着一隻，拖着一隻，沿着冷杉樹裁剪出的光柱，一步一步，走進光與影的交界地帶，消失在森林的幽深處。
如同動畫電影的最後一幕。
一個閤家歡的大團圓結局。

-23-
視頻熱度不斷攀升，網友紛紛在視頻下面評論：
【我說，這合理嗎？】
【不是，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拿這種 AI 合成視頻糊弄網友。老虎遇到大熊貓幼崽，不去攻擊都不錯了，怎麼可能和平共處？】
【畫面倒是挺好看的，但是網友都不傻，你一個正經官方，就別學着網友搞抽象了吧，能不能好好發你的科普視頻啊。】
在一片質疑聲中，工作人員發文，首先介紹華南虎野放工作的大概進程，以及花妞兒野放後的具體情況。
通過數段紅外攝像頭採集到的影像，證明視頻毫無作假痕跡。
文字的最後，留下這樣一段話：
【「靈性」在動物行爲學範疇，被視作人類視角的投射。科學習慣將其拆解，歸於基因、神經活動，環境互作的結果，等等。
【花妞兒的行爲，科學最終會給出大家合理的解釋。
【可今天，我們偏偏想要任性一次，通過哲學的視角給出最溫暖的解讀：萬物有靈。】
看完之後，網友瘋狂點贊。
【嗚嗚嗚，沒想到視頻是真的，好感動。雖然但是，這隻老虎叫花妞兒嗎？名字是不是過於接地氣了？就不能給它起個威武霸氣，符合它森林之王氣質的名字嗎？】
【我知道我知道，以前有幸前去參觀過基地，見過花妞兒本妞兒，好像據說是因爲花妞兒小時候身上的斑紋特別緊湊，視覺上看起來很花，所以就有了這個名字。隨着它逐漸長大，斑紋也就長開了（沒有說它胖的意思）。】
【我想起來了，這隻老虎，是不是昨天熱搜榜上那隻，會接視頻的那個。頭上斑紋仔細比對的話，簡直一模一樣！】
【就是它，就是它！】
【沒想到在它身上，竟然還有這樣溫暖的故事，明明自己也剛剛野放，朝不保夕，卻收養了大熊貓幼崽，還把兩小隻養得這麼好，白白胖胖的。】
【實不相瞞，我看哭了，華南虎作爲極度瀕危物種，照顧身爲瀕危動物的大熊貓幼崽，奇怪的組合就像身世飄零的苦孩子相依爲命，一個脆弱的孩子，在照顧另一個脆弱的孩子。】
【嗚嗚嗚，它們都是好寶寶。】
……
對於我在網絡上掀起的喧囂，本虎一無所知。
巡視領地的時候，我驚喜地發現了一根野生甘蔗。
嘿嘿，別的小朋友有的，我家小朋友也要有。
我果斷行動，齊根咬斷新鮮長成的甘蔗，叼回去，餵給兩隻大熊貓幼崽，有點白跟有點黑。
——這是我給它們起的名字。
雌性幼崽叫「有點白」。
雄性幼崽叫「有點黑」。
兩隻滾滾的名字聽起來怪隨意，接觸過它們的就會知道，我起的名字究竟有多形象。
雄性大熊貓幼崽格外調皮，翻滾是它的日常，它每天總是把自己搞得髒兮兮，像是去挖過煤。
加之它腹部的毛髮偏棕黃色，是由於皮膚分泌的油脂過多，吸附空氣中的粉塵，久而久之，便呈現出深色效果，洗又洗不掉。
叫它有點黑，其實我還給它留了幾分面子。
至於雌性大熊貓幼崽，簡直就是個小甜心，糯嘰嘰一個小糰子，見到我便咩咩叫着要抱抱。
日常我們相處時，我通常都會把它馱在身上，毛髮便沒有弄髒的機會，鮮明區分的黑白兩色，尤其腹部，又白又軟，我很喜歡埋進去猛吸。
嘶哈嘶哈。
香得嘞。
有點白跟有點黑越來越活潑，半歲以後，它們的身體進入了快速發育期。
爲滿足它們身體發育時的營養需求，我每日除了去箭竹林放牧大熊貓幼崽、捕獵、巡視領地，又多一項任務——漫山遍野搜尋幼崽能喫的食物。
包括漿果。
它們尤其喜歡喫野生獼猴桃。
我偶爾還會去給它們掏鳥蛋，補充蛋白質。
發現野生甘蔗完全是個意外，我也很疑惑，大森林裏怎麼會長甘蔗？
寶寶們非常喜歡喫，奈何它們沒有長出鋒利的臼齒，我只能一點點咬碎甘蔗，方便它們取食。
又過兩天，小慫慫興沖沖來找我。
看肢體語言，它似乎是想帶我去一個好地方。
我們來到領地外圍，它扒拉開草叢……
那熟悉的翠綠表皮，以及瓜蒂與瓜頭之間，連接着的數條弧形深綠色條帶。
西瓜？！

-24-
大森林裏爲什麼會有西瓜？
未解的謎題又多一道。
發現西瓜的興奮，止於頭頂忽然飛過成排的綠頭鴨。
聽到熟悉的嘎嘎叫聲，小慫慫便應激地縮進灌叢躲避。
綠頭鴨沒讓它失望，又是下雨一般，噼裏啪啦。
「吼吼！」
成功躲過一劫，小慫慫眼中閃過明晃晃的得意。
我看看它，再去看草叢中的西瓜。
突然之間，我悟了。
屙瓜？！
小慫慫注意到我眼底的嫌棄，沒用太長時間，它也露出一副恍然大明白的神情，看向西瓜的眼神除了嫌棄之外，還有可惜。
在野外，任何食物都無比珍貴。
哪怕明白它的來歷可能不大幹淨，我仍是沒打算浪費掉，準備拿回去給大熊貓幼崽食用。
一顆足夠它們喫，攝入過多的果糖對它們的身體沒有好處。
另外一顆，我打算拿來賄賂人類。
棲息地外圍的圍欄架設工作仍然在持續進行中，我跟小慫慫極有默契，每天雙雙跑去瞧熱鬧。
一開始，工作人員還很恐懼。
隨着我跟小慫慫光顧的次數變多，且除了伏在遠處安靜觀察，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行爲，他們便逐漸放鬆警惕。
尤其是由於我誤觸按鍵，接通了他視頻通話的那位：「花妞兒，今天來得有點晚啊。你不知道，你最近在網絡上特別火，風頭簡直可以蓋過當紅明星，網友們都在討論你，甚至開始關心起你的感情生活。」
說到這裏，身側，小慫慫忽而躁動。
它轉動耳朵，百米內的聲源都會被準確鎖定，當然，也確保它不會漏聽人類所說的任何一句話。
「爲了延續華南虎野外種羣，網友們紛紛建議給你多找幾個老公，環肥燕瘦，保證你盡享齊人之福，不對，是齊虎之福。
「搞笑的是，有幾個東北網友還想把東北虎空運過來，理由是東北虎高大威猛，你一定會喜歡。」
「呼哧！」
小慫慫忽地噴了個鼻息。
它咧開嘴筒子，露出長而鋒利的犬齒。
很快，工作人員話音一轉：「不過，我老婆把你跟寅客的自拍發布到她的短視頻賬號上，寅客受到網友們的大誇特誇，心急的網友恨不得一個眨眼，寅客就邁入性成熟期，你們也好儘快生小老虎。」
小慫慫撂下嘴皮子，頭扎進前肢之間，偷偷拿餘光瞄我，禿了一截的尾巴愉快地搖來擺去。
我定定凝視着他。
小慫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前肢往鼻子上面輕輕一搭，圓溜溜的眼睛衝我眨啊眨，趁我不注意，還拿爪子扒拉我一下。
憨戳戳的。
「嗷——」
內心不平，我朝小慫慫吼了一嗓子。
憑什麼它的名字這麼好聽，我卻叫花妞兒！
寅客，虎也。
多有內涵。
對比慘烈，叫花妞兒的我活像個土憨憨！
更氣人的是，小慫慫竟然偷笑。
它眼睛半眯，黃色虹膜閃爍着蜜蠟般的光澤。
「嗷——」
氣得我朝它猛揮虎爪。
小慫慫沒躲沒避，心情大好地同我周旋。
夕陽餘暉，草甸上，兩隻老虎你追我趕，勞累一天的身體好似都得到了放鬆，工作人員拿出手機，真實地記錄下這一幕。
驟響的鈴聲卻攪擾了愉快的氛圍，男人接通電話時，脣邊的笑容即刻收斂。
「附近發現了黑熊的蹤跡！」

-25-
熊出沒！
棲息地不乏黑熊的身影，可它們的領地範圍距離我跟小慫慫劃定的地盤有一定距離，平時井水不犯河水。
多年以來，有關部門對棲息地進行人工修復，破碎化的棲息地得以相互串聯，取得的效果也非常顯著。
大型食肉動物的繁殖數量逐年喜人，種羣不斷擴員，尤其雜食類、食物耐受度更高的黑熊。
黑熊作爲獨居動物，隨着種羣數量上升，自然需要額外擴充地盤，以保證充足的獵食資源。
近來，方圓幾公里，時常能夠觀察到黑熊到訪的痕跡。
工作人員囑託我：「花妞兒，早點回去吧，紅外相機拍攝下的黑熊，體型巨大，約略有二百來斤。黑熊對老虎威脅程度不高，怕就怕它們會盯上大熊貓幼崽。」
他的話正中我的心事。
我隨即叫上小慫慫，飛快往領地趕去。
東南季風裹挾着暖溼氣流，穿行於枝葉稠密的樹冠層。
「嗞——嘎——」
遠遠地，我聽到金絲猴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猴羣隨即躁動，紛紛借力跳躍，迅速朝樹幹頂梢攀緣。
「嗚——嘟——」
雄性紅腹角雉抖動頭部鈷藍色的肉質角，膨脹喉部氣囊，發出長長的示警聲。雌鳥迅速響應，帶領幼鳥鑽入巢穴，躲避危險。
「咯——咕——」
峨眉樹蛙的求偶叫聲戛然而止，深色的斑駁皮膚幾乎與苔蘚融爲一體，它偶爾睜開眼睛，警惕觀察周圍潛在的危機。
呼！
奔跑時，風從我耳畔刮過。
身體的潛能受到極大激發，核心肌羣在收縮力的控制下，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跑快一點，再跑快一點。
風已經送來捕食者兇悍的氣息，泥腥夾雜口水的腥氣，那是一種食物粘附在捕食者口腔、尖牙，朽爛發酵的腐臭氣味。
森林中的動物們紛紛啓動避險機制。
共同生活數月，身爲食物鏈頂端的掠食者，我對它們從來充耳不聞，小動物已經成功對我脫敏，而讓它們如此緊張的，是另一位不速之客——
黑熊！
我看到它了。
果真如同人類所說，人立起來的黑熊體型龐大，窒息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不愧爲森林中的「肉裝戰車」。
它圍繞在冷杉樹下，嘶吼，拍擊。
熊掌下，樹皮瞬間粉碎，爪痕「入木三分」，展示出它強大凶悍的掌擊力。
「嗷——嗚——」
而冷杉樹的樹幹上，有點白跟有點黑髮出絕望恐懼的哀鳴。
那一刻，身上的血液猶如滾燙的熔岩，吞噬我的理智，銳不可當的戰鬥欲激活每一根神經元。
我彷彿燃盡引線的火藥。
「吼——」
受死吧！
橙黑相間的身軀化作一道殘影，流星一般，朝體形龐大的黑影衝撞而去！
很快，森林中彌散着濃厚的血腥味。
血液分解揮發時，釋放出濃烈的化學信號。
森林中的小型獵食者聞訊而至，認爲有利可圖的它們靜靜地躲避在灌叢後面，耐心守候，而其中，當然少不了黃喉貂的身影。
腐殖層下的食腐昆蟲由四面彙集而來，螞蟻有序地搬運殘骸，寄生蜂在尋找合適的時機，產卵寄生。
失敗者將化爲養料，參與到大森林中的生態循環。
——會是誰呢？
持續散發紅光的紅外攝像機猛然被一股巨力撞歪。
「啊！」
守在屏幕前的研究員發出驚叫。

-26-
「寅客受傷了！」
大家紛紛緊張起來，聚集到一起，搜尋相應的畫面。
攝像頭偏轉時，忠實地記錄下最後一幕：
暴怒的黑熊人立而起，撲向結束一輪攻勢，來不及調轉方向的花妞兒。
寅客咆哮着衝上前，死死咬住黑熊前肢，暴露的肩胛遭到另一隻熊掌重擊，霎時間，鮮血飛濺。
有人心疼得哭出聲。
「黑熊好凶殘，面對兩頭老虎也完全不虛，沒有絲毫畏怯，越戰越勇不說，戰鬥經驗也不是兩頭青澀的華南虎可以比擬的。」
「花妞兒跟寅客捕獵經驗不足，而且，華南虎體型在老虎亞種中相對較小，屬於中型老虎。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已經非常非常厲害了。相信它們一定可以成功擊退入侵者黑熊，保護好兩隻ṱù₀大熊貓幼崽。」
「不知道寅客傷情怎麼樣，野外環境惡劣，感染可是一大難關。」
他們不由回憶起職業生涯曾經參與救治的野生動物，傷情嚴重的，大部分都會由於感染而器官衰竭，九死一生。
「花妞兒的情況也是個未知數，它剛剛可是撕咬黑熊的主力。」
辦公室的氣氛無比沉悶，屏幕忽然閃爍了下。
「信號恢復了！」
紅外攝像頭攝錄下大戰後的一幕：
冷杉樹下面，黑熊不知去向，而花妞兒正在舔舐受傷的寅客。
「呼——呼——」
好氣！
小慫慫這小鬼，黑熊撲咬過來時，我原本計劃用後肢蹬一下樹幹，通過反作用力給予黑熊最後一擊。
半途，小慫慫的忽然加入導致我無法施展。
它因爲保護我，肩胛險些被黑熊的利爪貫穿。
萬幸的是，小慫慫通過撞擊，卸掉了黑熊的掌擊力。
然而，肩胛處的傷口仍然觸目驚心。
我好心疼。
避開傷口周邊，我小心地幫小慫慫清理毛髮上凝成一團的血污。
「哞——」
受傷後的小慫慫可憐兮兮，喉嚨裏彷彿滾着砂礫，發出的聲響含混、粗糲，它輕輕撞了撞我的肩，腦袋往我胸腹部頂，左右旋了旋。
柔弱無助的模樣像只大貓。
舌頭幾乎舔抽筋，我舔得它油光水滑。
「咩——咩——」
兩隻大熊貓幼崽終於敢從冷杉樹上爬下來，抱住我的頭，咩咩叫着，眼神驚慌失措，一副驚魂未定的恐懼模樣，圓滾滾的身體時不時抖動兩下。
唉，沒有一個讓人省心的。
我圈住有點白跟有點黑，挨個舔過去。
花崗石洞穴。
小慫慫正式受到我的接納，堂而皇之地佔據大片位置，原本寬綽的空間，由於它的到來，竟然顯出幾分擁擠。
兩隻滾滾卻接受良好，擠在一起，發出幸福的小呼嚕聲。
「呼——呼——」
小慫慫同我頭挨着頭，噴氣時，我臉上的毛毛受到這股溫熱氣流的擾動，不由不耐煩地拿前肢搡了它一下。
離我遠點，我對傻子過敏！
黑暗中，小慫慫眨巴眨巴眼睛。
趁我半睡半醒，竟然悄咪咪一點一點往回蹭。
如願又同我頭挨頭，它乾脆把沉重的腦袋都搭在我的前肢上，眼睛時不時睜開，偷偷瞄我。
「噼——啪——」
竹竿拔節時，發出細微爆響。
「咔——噠——」
竹節蟲展開翅膀，威嚇天敵。
「噗——簌——」
竹鼠利用鋒利的門齒，挖掘出一條取食洞道。
「呼——嗚——」
有節奏的呼吸聲在花崗石洞穴內交織。
……
睡吧睡吧。
我親愛的小傻子。

-27-
小慫慫養傷期間，我負責打獵。
它的傷口每天都會經過數輪流水清洗，幸運的是，兩天下來，並沒有出現我擔心的感染症狀。
至於那頭黑熊，它身負重傷，下肢尤爲嚴重，至今現場仍然殘留大片深色血跡，已經成爲食腐昆蟲的天堂。
哪怕如此，我仍是不放心，擔心黑熊會找回來。
打獵時，我只會在附近轉悠轉悠，好在夏天食源充足，經過經驗累積，我的捕獵技巧愈加純熟，偶爾能獵一頭小一點的野豬回來。
小慫慫被我喂得肚皮滾圓，身體的成長速度讓人歎爲觀止。
幾天過去，小慫慫的傷情反反覆覆。
尤其晚上，它好像特別難受，緊挨着我，呼哧呼哧喘粗氣。
「哞——」
靜謐的洞穴內，迴盪輕柔的牛叫。
舔舐能極大緩解小慫慫身體上的不適，我們互相倚靠在一起，彼此舔舐理毛，如水的月色湧進洞穴，真是難得的溫情時刻。
我對小慫慫多出許許多多好奇。
不必刻意尋找時機，今晚的月色很美，晚風也輕柔，晚上的獵物特別新鮮好喫，所以，某個瞬間，我突然興起，決定同小慫慫開誠佈公。
撥開腐殖層表面的枯落物，爪子劃拉兩下，溼潤的泥土上，多出一個字——「人」。
後面緊跟着問號。
寫完，我認真看向小慫慫。
這一次，小慫慫沒有迴避，朝我明確地點了下腦袋。
接下來，整個晚上，我們通過寫字交流，虎爪不便，只能連蒙帶猜。
小慫慫穿越成華南虎之前，年齡 19 歲，他特別強調自己已經成年，還是個男大，暑假陪同家人出國旅遊，在馬來西亞仙本那潛水時，發生事故，醒來後便穿成了一頭亞成年華南虎。
呃……
好高端的穿越方式。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我撒了個無傷大雅的謊，謊稱是在北極喂企鵝的時候不小心穿的。
小慫慫看我的眼神帶着明晃晃的笑意，我氣得咬了下他毛茸茸的下巴。
我發現小慫慫不對勁的過程不必多說，它發現我不對勁是件很輕易的事情，畢竟，誰家正經老虎會撫育大熊貓幼崽啊。
交流過程很愉快，我們都慶幸身邊能有個投契的夥伴，可以在如此神奇的際遇當中彼此陪伴。
「嗷——嗚——」
睡意矇矓時，我甩動耳朵，聲源範圍內，響起某種動物細弱的哀鳴。
——很淒厲。
擔心是某種獵食動物設下的陷阱，我沒有出門查看。
第二天，我跟小慫慫起身稍遲。
小慫慫負責去附近的箭竹林放牧大熊貓幼崽，保護它們的安全。
而我在附近溜溜達達，追尋野豬的足跡。
「嗞——哇——」
毫無所獲，正準備去溪邊飲水時，頭頂的冷杉樹上，兩夥金絲猴忽然大打出手。
戰況激烈，毫毛漫天。
怪無聊的，我便停駐在原地，仰頭看了會熱鬧，仔細觀察細節，準備回去「講」給小慫慫聽。
森林中的猴羣大戰，戰況並不慘烈，很快便偃旗息鼓。
矛盾始於兩隻母猴爭搶幼崽。
幼崽……
我忽然回憶起昨夜聽到的淒厲叫聲，應該是出自幼年期的某種哺乳動物，聲音略顯尖厲。
巧合的是，嘶啞的叫聲再度響起：
「哇——啊——」
受到某種直覺的驅使，我循着聲音找過去……
不知不覺間，回到了曾經與黑熊大戰的地點。
地面殘留着斑駁污跡，如今已經被分解得七七八八，螞蟻仍在忙碌地搬運，虎爪踩上去時，埋葬甲蟲驚慌地翻出腐殖層。
通過冷杉樹的樹幹，能夠窺見同黑熊大戰時的戰況究竟有多激烈，深深的爪痕上，天牛緩慢向上爬行，尋找合適的產卵點。
叫聲仍舊在持續。
我踏過血污，好奇地扒開草叢。
——小黑熊？

-28-
幼年黑熊看到我，恐懼地叫喚着。
它試圖爬行，因爲它的腿受傷了，蒼蠅圍着創口周圍盤旋，隨時準備落上去產卵，味道自然也不大好聞。
我回憶那天的細節。
黑熊之所以如此的狂暴，難道是因爲，掠食者靠近，它的目的僅僅是保護自己受傷的幼崽不被傷害？
哪怕是大熊貓幼崽，任何靠近的生物，黑熊都將之視作了潛在的威脅者。
如果真是這樣……
回想母黑熊被我痛毆後的慘狀，我心口輕輕地抽痛了一下。
「嗚——哇——」
小黑熊發出嘶啞的叫聲，嘗試恐嚇我，它不斷揮舞着前爪，試圖像它的母親一樣人立而起。
小黑熊身旁，拖出一道長長的深色血痕，血痕盡頭，是已經腐敗的漿果，以及一小塊小動物的皮毛。
我不由昂起頭，啓動犁鼻器，嗅覺範圍內的嗅覺信息，以化學信號的形式進行嗅神經傳遞。
千頭萬緒。
風的味道、樹的味道、各式各樣動物的味道，以及動物在驚恐狀態下啓動防禦機制時發出的特殊氣味。
我從中理出一條思緒：那天之後，受傷的母黑熊曾經回來過。
拖着傷軀，爲自己的幼崽帶來食物。
可它並沒有帶幼崽離開，而是倉皇地逃走了。
至於逃走原因……
地面上，我注意到一串並行的足印——符合黃喉貂跳躍式的行進方式。
怎麼又是你？
「哇——」
黑熊幼崽時刻處於應激狀態，多日沒能進食，虛張聲勢的嘶吼一聲比一聲更虛弱。
長時間下去，它很有可能會死於感染。
又或者，感染前便不幸淪爲獵食者的捕獵目標。
煩躁地甩了下尾巴，我果斷叼起黑熊幼崽，不顧小東西的反抗，穩穩咬合犬齒，固定住它的身體，一路朝山下疾奔。
「花妞兒，好幾天沒看到你了，寅客應該恢復得不錯，要不然，你也不會有心情跑出來找樂子。」
圍欄修復工作已經進入收尾階段，工作人員原地休息中，看到我後絲毫沒有驚慌，還有心情打趣。
我悶悶地嗷了一嗓子，緩緩撒開嘴筒子，黑熊幼崽坐滑梯一樣，嘰裏咕嚕滾下去。
勉強坐起身，注意到人類的存在，小崽子驚惶之下，嚎出豬叫。
「黑熊幼崽？它的腿是不是受傷了，傷口有點腐爛的趨勢。
「花妞兒，你把它叼過來給我們是什麼意思？你不喫，那我們也不喫。」
玩笑過後，人羣圍攏，手機鏡頭對準我跟黑熊幼崽。
作勢嫌棄地舔了口味道不大好聞的小傢伙，我儘量穩住沒幹嘔，目視人類方向，自認露出的柔軟眼神足夠交代我此行的目的。
隨後，在大家或震撼或動容的眼神中，一步三回頭，神情看起來十分不捨，實則，等我消失在衆人視野後，四條腿跑得飛快。
舌頭倒刺下面密佈着感受器，可怕的味道仍有殘留。
噦！
滂臭！
當晚，我的視頻再度火爆互聯網。
網友紛紛留言：
【可愛，想擼！】
【可愛，想養！】
【可愛，想親！】
【可愛，想談！】
【樓上的，你不對勁。】
【老虎你都不放過，花妞兒是寅客的，等寅客發育成三百多斤的壯漢，樓上的一口一個，嗦你們跟嗦辣條一樣，一個都逃不過好嗎！】
【重點是，你們不覺得花妞兒好有靈性嗎？收養大熊貓幼崽不說，如今竟然還會救治受傷的小動物。】
負責收治黑熊幼崽後，工作人員受到的震撼不比網友們少。
經過細節的比對推斷，他們驟然發覺，黑熊幼崽的母親不是別熊，正是曾經與兩頭老虎發生過沖突的那頭？！

-29-
「花妞兒竟然不計前嫌，救治天敵的幼崽，比我有氣量。」
感嘆中，忙碌一個通宵，通過對紅外相機拍攝到的畫面進行整理，研究員終於得以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黑熊幼崽練習攀緣技巧時，受到驚嚇，不小心高處跌落，導致腿部出現暴露性傷口，短時間無法移動。
雌性黑熊便守護在幼崽身邊，警覺周圍一切可能出現的危險。
恰巧，兩隻大熊貓幼崽蹦蹦跳跳經過，前往溪邊飲水。
附近一大片領域都是花妞兒跟寅客的領地，有頂級掠食者的氣味保駕護航，兩隻小傢伙基本可以橫着走，沒有動物敢來招惹。
偏偏，它們遇到了開啓防禦機制的雌性黑熊。
生育幼崽後的黑熊，在催產素的作用下，保護欲顯著提升，哪怕是兩隻大熊貓幼崽，都被它視作潛在的威脅者。
進而纔會引發了一場衝突。
「說出來你們可能覺得我腦子不正常，可我內心有種直覺，花妞兒之所以叼來黑熊幼崽交給我們救治，很有可能是因爲，它已經瞭解到真相。並且，對於咬傷黑熊這件事感到深深的愧疚。」
沒有人反駁，他們調取紅外攝像機鏡頭，尋找華南虎的身影。
「讓我們來看看花妞兒目前的情形，找到了！」
鏡頭攝錄下的畫面，讓所有的研究人員集體陷入了沉默。
岩石夾縫中。
負傷後的雌性黑熊多日來未能進食跟飲水，狀態並不好，蒼蠅圍繞它上下飛舞。
「哞——」
花妞兒正試圖把一顆西瓜塞進夾縫。
黑熊暴起，揮出一爪！
光線轉暗，夜視能力優秀的老虎會對虹膜肌肉進行反射性調節，花妞兒的瞳孔瞬間擴得圓溜溜的。
以至於人類想當然地會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到花妞兒身上，感嘆此刻的它看起來有點懵懵的，傻傻的。
更離譜的是，一頭老虎竟然能夠跟「可愛」兩個字掛鉤。
「這一幕，是不是證明，我的直覺得到了印證，花妞兒確實覺得自己錯怪黑熊，想要通過力所能及的方式彌補一位護崽心切的母親？」
沒有人回答她，所有人都沉浸在難言的情緒當中。
如同花妞兒引發網絡喧囂時，某位專家曾經寫下的一句話：萬物有靈。
夕陽斜照。
蒸騰作用下，水汽大量釋放，凝成一團霧氣。
岩石的夾縫裏，黑熊吭哧吭哧地食用西瓜，汁水飛濺。
噬甜的孔雀蛺蝶飛來飛去。
負責搬運食物的工蟻又進入到忙中有序的狀態。
花妞兒則蹲在一叢蕨類植物旁，安安靜靜地守護着。
夕暉與霧氣柔化了這一幕。
猶如極簡線條勾勒出的兩個卡通形象，現實與童話的分界變得模糊。
從事野生動物相關工作多年的研究員們，腦海中的有關動物行爲學的理論統統被他們拋諸腦後。
腦海裏只有四個字：惺惺相惜！
「嗷——」
你慢慢喫哦。
我好聲好氣地安撫黑熊媽媽。
我循着血腥氣找來時，黑熊正縮在巖縫當中，躲避黃喉貂的頻頻騷擾，它引走兇惡的小型獵食者，爲自己的幼崽爭取到活命的機會。
我幫忙趕走了難纏的黃喉貂。
哪怕黑熊媽媽對我嘶吼示威，念在它強大的母性感動到我，我大度地把屙瓜送給它喫。
「吼——」
一碼歸一碼，你切切實實對小慫慫造成了傷害，有點白跟有點黑也被你嚇得不輕，我的大度很有限，最多兩天來給你送一次食物。
能不能挺過去，只能依靠黑熊的自愈能力。
接下來幾天，狩獵之餘，隔個一天左右，我便來給黑熊送各種各樣的漿果。
偶爾我也會大方一回，把從竹林當中刨出來的竹鼠送給它。
竹鼠：餵我花生！

-30-
整日廝混在一起，小慫慫很快發現我的異常。
當它跟蹤我，發現我竟然偷偷餵食黑熊的時候，難言的眼神彷彿在說——你人還怪好的嘞。
我很羞愧。
畢竟黑熊媽媽確實弄傷過它。
小慫慫沒什麼表示，可顯然對我如何「馴服」狂暴狀態下的黑熊比較感興趣。
其實沒什麼。
毫無難度。
黑熊起初對我的到來分外牴觸，我沒有強行要求它立刻接納我，只是默默地放下食物就走。
很多時候，我甚至都不會出現在黑熊媽媽面前。
黑熊的嗅覺在哺乳動物當中位居前列。
嗅覺的靈敏度跟嗅覺範圍要顯著優越於華南虎。
哪怕我不出現，它依然能夠嗅聞到屬於我的味道，而我每次出現，通常意味着會給它帶來能夠飽腹的食物。
發展到後來，林風遠遠送來我的味道，黑熊便開始分泌口水。
就這樣，成功完成脫敏訓練。
「哼——嗯——」
到現在，黑熊媽媽甚至會衝我撒嬌。
不得不說，黑熊的自愈能力強得可怕。
等我跟小慫慫又一次送來竹鼠時，黑熊媽媽已經走出岩石夾縫，整頭熊瘦得脫相，現在恐怕也就剩一百八九十斤了。
另一個好消息是，它的崽崽痊癒後，重新放歸大森林。
「哇——哇——」
幼崽的叫聲響徹整片領地。
嘎嘣嘎嘣炫竹鼠的黑熊媽媽激動得人立而起，觀察一番，通過對空氣中的氣味信息進行分析後，拋下食物，飛快奔向自己的孩子。
「哼——嗯——」
「哇——哇——」
黑熊媽媽團團攏住自己的幼崽，親熱地不停舔舐着。
幼崽激動得嗷嗷叫喚，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縮在母親不再寬厚的胸腹間，活躍地回應着來自母親的濃烈愛意。
哪怕它髒兮兮，臭烘烘，笨頭笨腦的。
可此時此刻，它也是母親珍貴的幼崽啊。
黑熊母子結伴走進森林深處。
這一幕，紅外相機將之永久定格。
在研究員中間，也引發了一場關於生物鏈的熱烈討論：
「任何物種，對生物鏈的完整性都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哪怕是一隻蚊子。簡單舉例，蚊子是很多魚類、鳥類、昆蟲的食物，蚊子的整體消亡，嚴重的話會影響這些生物的生存繁衍問題，進而引發一場生態災難。」
「不僅僅是關鍵物種，任一物種的滅絕，都會在生態系統中引發不可預估的嚴重結果。」
「生態意義上，華南虎很重要，大熊貓很重要，黑熊也同樣重要。」‌
「任何野生動物都是寶貴的。」
關於研究員們有關生物鏈的討論我無從得知。
近來，氣溫體感有所下降。
當第一顆橡子脫離枝梢，落進殘落物層。
我知道——秋天來了。

-31-
夜晚的花崗石洞穴。
一隻步甲蟲簌簌爬行在落葉層上，步行足與枯葉接觸的聲音被幽閉的洞穴放大。
我突地睜開眼睛，觀察周圍。
小慫慫不在？
擔心之下，我起身查看。
我站在洞穴口，伸展了一下身體，幽涼的月色流淌在靜謐的森林當中，夜行性動物爲採食而忙碌着。
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冷冽香辛，氣味源自冷杉樹，樹皮分泌出的樹脂在揮發時散發出不可忽視的辛辣木質味。
松鴉忙於冬儲，它利用鑿子般的鳥喙，啄開堅果的硬殼，導致堅果油脂氧化後散發出一股「哈喇味」。
一股複雜的臭氣自腐殖層散發出來，罪魁禍首無疑是剛剛受到驚嚇，從而啓動防禦機制的步甲蟲。
而腐殖層微生物代謝時所特有的「泥土香」與各種氣味交織。
複雜的氣味當中，我準確辨別出一股熟悉的味道。
遠遠地，我看到小慫慫從濃霧之後緩緩走來，它嘴裏叼着一朵卷丹百合。
穠豔的顏色跟它怪像的。
小慫慫也看到我，加大步幅，三步一顛。
驟起的夜風混合所有味道，擰成一股湧向我的犁鼻器。
我愕然片刻，半眯眼睛觀察小慫慫。
它健壯了許多。
目測體重已經超過三百斤，肌肉發育格外壯觀，尤其是肩胛部位，猶如經受數十年風雨淬礪出的巍巍山岩。
行走間，皮下彷彿是奔湧的岩漿，隨時會在爆發力的作用下，完成一場驚心動魄的勢能噴發。
尤其明顯的，還是信息素的變化。
較之以往，它的信息素的味道出現顯著不同。
更爲沉厚，也更讓人安心。
當小慫慫穿過濃厚的夜霧，向我走來時，彷彿完成了一場由亞成年體到成年體的完整蛻變。
眼睛裏的反光膜反射出幽綠光線，是讓植食動物爲之匍匐的「王」氣。
呦。
小虎子長大了。
正感慨，小慫慫不小心踩到忙碌中的步甲蟲。
噁心的腳感致使它在慌張間又踩到橡子，四隻腳頓時好像剛認識的，跑起來亂七八糟。
跑着跑着，近四百斤的大個子，竟然摔進了水坑，由此在微生物世界引發了一場毀滅級別的大地震。
「哞——」
小慫慫滿臉委屈地看向我，我拱了拱它的頭，鼓勵它爬起來。
小慫慫離開水坑，呼啦啦一通甩毛，氣得我衝它嗷嗷叫。
心虛的小慫慫偷看我臉色的同時，把叼在嘴裏的卷丹百合放到我面前。
我看看花，再去看它。
今晚月色真美。
兩隻老虎徜徉在星光下面，頭挨着頭，身子蹭着身子，尾巴纏纏綿綿地卷在一處。它們一頭扎進溪水，又抱在一起滾進了花叢……

-32-
搶大戶啦！
最近幾天，我發現一件特別新鮮好玩的事情。
陪同小慫慫擴充領地範圍的時候，我們在附近注意到一隻同樣戴着定位器的雌性大熊貓。
成年體的大熊貓不可能再參與野放項目。
那麼，真相只有一個——雌性大熊貓在進行野外引種！
難以按捺住旺盛的好奇心，我每天都悄咪咪跑到附近，觀察這隻雌性大熊貓，分析它究竟有沒有引種成功。
暗中觀察.jpg。
工作人員通過紅外相機發現了我的蹤跡。
對此，他們已經習以爲常，知道我不會傷害人類或者是大熊貓，僅僅是因爲好奇跟貪玩而已。
同我推斷得差不多，雌性大熊貓確實肩負着野外引種的艱鉅任務。
目前疑似已經懷孕。
而爲了照顧孕期中的大熊貓，工作人員每隔幾天都會前來查看，擔心它喫不好，還會送來小蘋果跟窩窩頭。
一整箱的紅富士啊！
網絡上，戲稱那一整箱蘋果是雌性大熊貓的嫁妝。
我眼饞得不得了。
別的小朋友有的，我家小朋友也要有！
趁着工作人員不注意，我偷偷潛伏在灌叢周圍，趁着他們對雌性大熊貓進行身體檢查時，躡手躡腳地偷走了藤籃裏的小蘋果。
哈哈哈！
偷完就跑真刺激！
有點白跟有點黑都是第一次喫小蘋果，基因選擇的美味，自然讓它們喫得非常開心。
看它們開心，內心從未有過地滿足。
因此，隔個兩天我就要跑去偷一次。
工作人員視若無睹，還會配合我完成這場表面緊張刺激的偷盜遊戲。
有時候，他們忍不住調侃我：「花妞兒，別光顧着偷蘋果啊，再拿兩個窩窩頭回去，讓兩隻崽崽也嚐嚐是什麼滋味。」
好叭。
那我就不客氣啦。
有喫有喝，快樂自由的日子因爲一次意外而中斷。
記憶中的那一天，風和日麗，是個放牧大熊貓幼崽的好日子，我敦促有點白跟有點黑學習爬樹技巧。
經過一株櫟樹下面的時候，好久未見的黑熊媽媽正圍着樹幹焦急地Ṭŭ̀₀叫喚。
我隨着它的視線抬頭看，發現黑熊崽崽竟然趴在窄細的樹枝上，而距離它熊爪幾公分的地方，是一個巨型蜂巢！
我還是頭一回見如此巨大的蜂巢！
心想果然是藝高熊膽大，黑熊幼崽竟然連這麼大體量的蜂巢都敢垂涎。
我樂呵呵正觀察呢，思考是否能夠分一杯羹，讓從未喫過蜂蜜的有點白跟有點黑也嚐嚐味道。
意外陡生，伴隨蜜蜂憤怒的「嗡嗡」聲，蜂巢掉下去一大塊！
Run!
我急忙護着兩隻大熊貓幼崽，承受蜜蜂無差別的憤怒攻擊。
記憶的最後一刻，火辣辣的痛感瀰漫全身時，我遠遠聽到小慫慫的哀鳴，工作人員安撫道：「花妞兒，不怕啊，不怕，很快就會好。」
一支鎮靜劑讓我陷入黑暗。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重新回到了華南虎野放基地。
每天兩眼一睜，看到的都是各式各樣的工作人員，生活的主線內容無非是要面對不同部位的身體檢查。
起初我還挺樂呵的。
什麼都不用幹，天天都能有好喫且新鮮的食物。
隨着時間流逝，我漸漸開始煩躁。
忽然懷念曾經在大森林中恣意奔跑的日子。
懷念腐殖質在虎爪下飛濺，散發出土臭素的味道，懷念漿果熟透後彌散出的甜膩果香，也懷念雨水浸潤竹葉後釋放出的竹葉清香。
更加想念那兩隻毛茸茸的小糰子。
以及……
憨戳戳的小慫慫。
不知道它們現在怎麼樣了？

-33-
「花妞兒，是不是在想兩隻滾滾跟寅客啊？」
工作人員彷彿看懂了我的心事, 來到我的圈舍前, 一臉關心地詢問。
沒什麼心情陪她聊天, 我懶洋洋地噴了個鼻息。
工作人員忽然拿出平板, 懟到我面前。
「花妞兒，你看, 這是紅外攝像頭錄製下來的畫面, 你走之後，寅客每天都帶着兩隻大熊貓幼崽守在巡護員必經的山路上。
「它們在等你。」
「嗷！」
我忙抬起頭, 看向平板。
果真如同工作人員說的那樣，小慫慫馱着一隻崽崽, 拖着一隻崽崽, 翹首等待在山路旁，一雙虎瞳望眼欲穿。
工作人員笑說：「你看, 寅客是不是憔悴了很多, 帶孩子哪有不瘋的？」
眯起眼睛, 我認真觀察了下，小慫慫確實潦草了很多, 背上還禿了一塊, 說不定就是被兩隻大熊貓幼崽薅的。
有點白跟有點黑髮出難過的汽笛聲，眼睛裏豐盈的水汽彷彿在訴說它們無盡的思念。
「花妞兒, 再過不久, 等你的身體徹底痊癒，就可以回去跟它們團聚啦, 這段時間, 你可一定要振作起來啊！」
從那以後，精神上, 我確實振奮了許多。
一個月很快過去，我的身體也徹底地痊癒了。
啊哈哈哈！
我出來啦！
我出來啦！
卡車裝運着轉運籠，籠子裏面的我拼命嗅聞着熟悉的氣味。
土臭素的味道, 還得是你！
精誠所至的小慫慫也在第一時間從複雜的氣味當中, 分辨出獨屬於我的味道。
遠遠的山林間，我聽到它發出滾雷般的咆哮。
虎嘯山林。
另外兩道咩咩咩的綿羊叫是大熊貓幼崽發出的。
叫聲驚擾到林雀。
通過陸陸續續驚起的雀鳥羣，大致能夠判斷, 小慫慫是從哪個方向朝我飛奔而來。
想象着與它們久別後的重逢，我在轉運籠裏面興奮地跺爪爪。
轉運籠打開，我猛地從卡車上蹦下去。
想到什麼，我回頭看了看。
華南虎野放小組的成員都遠遠地注視着我, 他們對我露出鼓勵的笑容。
「花妞兒，去吧, 回到大森林裏去。」
這次, 我真心實意地感受到濃濃的不捨。
不由哞一聲, 衝他們發出儘量柔軟的叫聲。
「花妞兒, 再見。」
第一頭野放華南虎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衆人視野當中。
他們遠遠目視兩頭華南虎親暱地挨蹭着，一步一步，結伴走向生機盎然的大森林。
——再也沒有回頭。
許久, 有人開口說話：「我希望未來某一天，我的孩子問我：媽媽，哪裏可以看到動物們啊？
「到時候，我會告訴她, 動物啊，它們都生活在大自然裏。」
它們在森林、草原、溼地……
採食、玩耍，休憩……
……
世世代代。
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