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有一本賬本,記錄因爲養我和哥哥而欠下的高利貸。
他們總說:「只跟同學比成績,不比喫穿。」
我和哥哥也將這句話貫徹到底,次次考試名列前茅,還爲了撿瓶子和大爺大媽大戰三百回合。
可高考前一天,哥哥跳樓死了。
爸媽一臉氣憤,說:「這十幾年的投資全部打水漂了!」
轉頭又立刻把我抱在懷裏,說:「寶貝你不用再喫苦了,爸爸媽媽的公司,都給你繼承。」
-1-
父母有一本賬本。
裏面記錄了他們爲了我和哥哥而借的一筆筆高利貸。
從我有意識起,他們就不斷在我和哥哥面前重複一句話。
「小梅,爸媽爲了養你欠了這麼多錢,你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報答爸媽!」
我和哥哥也從沒讓父母失望過,每次考試都是名列前茅。
我們早早地明白,只有上了一個好大學,找到一個好工作,才能把利滾利的高利貸還清。
我和哥哥沒有零花錢,於是他帶着我上下學路上去翻垃圾桶。
那時候我剛剛上小學,學校流行起一股盲盒熱潮。
我問同桌那是什麼,他說是一個看不到裏面是什麼的盒子,大家都希望盒子裏是自己想要的。
我想了想,說:「那我希望裏面有很多很多水瓶。」
「紙盒也可以!」
同桌笑得很大聲,幾乎要從椅子上笑到地上。
但是我不明白他爲什麼笑,因爲垃圾桶在我看來就是一個很大的盲盒。
有的時候裏面會有很多五顏六色的空水瓶,運氣好的時候裏面還有各種毛茸茸的玩偶,但是大多數是毫無收穫的。
但是盲盒也不是那麼容易獲得的,哥哥和我開盲盒的時候,經常會被突然出現的大爺大媽給趕走。
每當這個時候,哥哥就會說:「小梅,沒關係,他們年紀大了,用瓶子賣錢可以補貼一下。」
我沒有回答,只是對着還要對着我和哥哥喊叫的大媽做了個鬼臉。
我前幾天還看到她買了根冰棍給一個小女孩,而我已經記不清冰棍的滋味了。
明明是我和哥哥才更需要這個盲盒纔對。
-2-
日復一日地開盲盒,終於在今天,我開到了我最喜歡的東西。
不是瓶子,是一隻小狗。
我盯着垃圾桶旁邊的一小團黑色的毛茸茸,心臟幾乎要從胸口蹦出來。
我扯住哥哥的袖子,說:「哥哥,那是小狗!」
哥哥不像我這麼激動,但是我發現他摸小狗的手也在顫抖。
我們都沒有提到要把小狗抱回家。
本來就四口人擠在一間小小的房子裏,已Ťŭₖ經沒有多餘的地方分給這隻只有丁點大的小狗崽了。
哥哥把小狗崽送到了他的同桌家。
不同於我有些滾圓、總是喜歡尖叫的同桌,哥哥的同桌很瘦,聲音聽起來又輕又柔。
我很喜歡這個姐姐,也喜歡這隻小狗。
只要一有時間,我和哥哥放學後就要跑去姐姐家看小狗。
在求了哥哥第三次的時候,我從存錢罐裏掏了七個硬幣給小狗買了一袋火腿腸。
火腿腸很香,我聞着也直咽口水。
但是看到小狗喫得乾乾淨淨,我撿瓶子和快遞盒更有動力了。
天色微黑,我和哥哥回到家,平常一直深夜才下班回家的父母,此刻坐在客廳,臉色非常難看。
「你們誰動存錢罐裏的錢了?」
我心裏下意識一緊,想要站出來承認,卻被哥哥擋在身後。
「是我拿的,我拿去買零食喫了。」
可是哥哥的主動承認並沒有讓父母的臉色變好,爸爸更是站起來,直接給了哥哥一巴掌。
「你們是什麼時候學壞的,現在居然還會撒謊!」
「如果不是我跑外賣碰到你們在那裏玩狗,我跟你媽現在還被矇在鼓裏!」
我哭着抱住哥哥,不讓爸爸繼續打哥哥:「爸爸,是我拿的錢,我只是想給小狗買喫的……」
媽媽一臉失望地看着我們,默默擦眼淚:「小柏,小梅,媽媽對你們很失望。」
「本來看到你們爲了賺錢自覺收廢品,我和你爸爸都很欣慰。」
「可是你居然拿這錢去餵狗,你知道我和你爸爸要工作多久才能賺到嗎?」
哥哥捱了一巴掌,一句話都沒說,可是看到媽媽的眼淚,此刻卻有些無措。
「媽——」
「你明明知道錢對我們一家有多重要,居然還這麼輕易地拿錢喂其他人的狗,你們怎麼沒有一點理財思維呢?」
媽媽打斷哥哥的話,命令道:「你們從存錢罐裏拿了七塊錢,現在去問那個女孩子要回來,雙倍。」
哥哥開口,聲音滿是不可置信。
「雙倍?
「你表面上只是花了七塊錢,但是你付出的時間和精力也是錢,雙倍已經算是友情價了!
「你怎麼一點商業頭腦都沒有!」
-3-
哥哥不願意,直接拒絕,相當於在爸媽的怒火上火上澆油。
爸爸回到房間,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過後,拿着一本本子扔在哥哥面前。
本子攤開,白紙黑字上面是一個一個長串的數字。
爸爸指着這個賬本,聲音格外刺耳:「你以爲你有自己的錢嗎?如果不是我們借錢都要養活你,你現在能賺錢嗎?
「哪怕是一分錢,你也不能亂花。你知道爲了七塊錢我要在寒風裏騎多久的車嗎?
「小柏,不要跟爸爸犟,爸爸難道會害你嗎?」
爸爸用他滿是老繭的手撫摸哥哥的頭髮。
一直像一尊雕塑的哥哥,此刻還是低下了頭。
哥哥頭也不回地出了門,我想要追出去,卻被媽媽拉住。
媽媽問我:「小梅,那個女生跟你哥哥關係怎麼樣?」
明明媽媽臉上還有未乾的眼淚,此刻卻浮現出一個一如往常的笑容。
我不知道哥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第二天我睜眼時,哥哥坐在書桌前,似乎一夜都沒睡。
除去哥哥眼下明顯的烏青,其他似乎都沒有變。
當我以爲這件事過去之時,媽媽指着餐桌上唯一一道菜,黃瓜炒火腿,說:「錢就要花到刀刃上,比起給狗喫,還是要喫到自己肚子裏纔對。」
我注意到,那天晚上,哥哥只埋頭往嘴裏塞米飯,沒有夾一次菜。
-4-
期中考之後,家長會也來了。
本以爲這次爸媽也會像之前一樣,因爲工作忙而不去家長會。
但是他們一口應下,一定會來。
我想到哥哥的幾個同學喊他的格外難聽的外號,於是扯着媽媽的袖子,說:「媽媽,家長會你可以穿裙子嗎?」
「小強總是跟我說他的媽媽很漂亮,可是我覺得媽媽你更漂亮!」
媽媽沉默了好一會兒,點了頭。
於是我盼啊盼,終於盼到了家長會這一天。
同桌問我:「你的媽媽真的有你說得那麼好看?」
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媽說了她會穿裙子來呢!」
他盯着我,將信將疑:「你媽媽有裙子,怎麼不給你買雙好鞋子?你這鞋子又醜又破。」
旁邊幾個同學也紛紛笑了起來,平時他們就喜歡拿我開玩笑。
我還想要解釋,但他目光突然落在我身後,臉上是我看不懂的表情。
好像是嘲諷,又好像是可憐。
他說:「那是你的媽媽嗎?」
我轉過頭,媽媽穿着橘紅色的環衛工套裝,同色系的橘色帽子下,額頭佈滿細密的汗珠。
那一瞬間,我的耳朵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能用餘光看到身邊的同學們咧開的嘴角。
媽媽走到我面前,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裏像塞了一團棉花,堵得我快要呼吸不過來,連帶着質問都開不了口。
而媽媽,穿着一身在家長中格格不入的衣服,十分自來熟地走上臺,說:「大家好,我是樊梅的媽媽,如大家所見,我是一名環衛工。
「我的女兒在家長會之前,特意叮囑我要好好打扮,但是我認爲我的職業裝比任何裙子都要漂亮。
「我一定會將女兒這種愛攀比的心理糾正過來,做人,不管錢多錢少,就是要不卑不亢,這種優良品質纔是最重要的!」
這一番激情澎湃的發言,只獲得了臺下稀稀拉拉的掌聲。
即使低着頭,我也能感受到四處投來的打量。
班主任有些掛不住了,試圖把媽媽請下臺,但是媽媽卻像是被點燃的爆竹,一下子就爆發了。
「就是有你這種勢利眼的老師,纔會把我的女兒給教壞,怎麼,現在也看不起我,想要趕走我?」
我再也承受不住,幾乎是落荒而逃,可是哪怕我拼盡了全力,身後那些嘲笑聲還是充斥着我的耳朵。
-5-
我和哥哥在學校裏徹底火了。
那天爸爸也如同媽媽那樣,穿着外賣員的制服去參加了家長會。
甚至還跟班主任在講臺上動起手來。
而哥哥的同桌更是被爸爸罵哭了。
媽媽事後還在我面前說:「那個女生就是個小撈女,你哥哥不懂事纔會被她騙。」
我不相信那個溫溫柔柔的姐姐是媽媽嘴裏的撈女。
但是媽媽只是用指甲戳我的額頭,罵我蠢,守不住錢。
家長會後,我的處境更加糟糕。
上課分小組,我也自然而然地被分到了跟我處境差不多的小組裏。
同學們喊我們:貧民窟。
我們小組的桌上時不時會出現各種垃圾,還有很醜的塗鴉。
小組裏的文慧低聲抽泣。
我只是把垃圾裏面可以賣錢的塑料紙殼都收到書包裏,然後隨機找一個嘲笑我們的人來收拾。
一開始他們是拒絕的,但是當我跟他們扭打,並且一點都不落下風時,他們開始猶豫。
而貧民窟小組的幾個同學,都紛紛起身加入混戰。
也許是積壓已久的怒火,讓我們幾乎是打得對面落花流水。
我興沖沖地把這件事跟哥哥說了,讓他不要再被別人堵在牆角時只會求饒。
面對壞人,讓他們知道你並不弱,這纔是最重要的。
可是哥哥只是笑一笑,我卻發現他衣袖下的手臂,有幾道白色的細線。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那些是劃痕。
-6-
哥哥抱回了小狗。
那隻養在他同桌家裏的小狗。
他說:「因爲家長會的事,小黎要轉校了,這隻狗她帶不走,我就帶回來了。」
出乎意料的是,父母只是看了一眼我和哥哥的成績單,就點頭同意留下這條狗了。
哥哥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
我順利升入了高中,哥哥也馬上就要高考,繁重的學業讓我們見面的次數逐漸減少。
媽媽在廚房裏做飯,看到我手裏的東西,沒說什麼,只是讓我們喫飯。
我環顧四周,以往都會熱情迎接我的小狗,現在還沒出來。
「你爸爸帶它出去散步了。」
我不明白爲什麼一向看到小狗都要繞Ŧü⁹道的爸爸,會主動帶小狗去散步,但是我的第六感告訴我這不對。
哥哥指着碗裏紅到發黑的肉,嗓音都在抖:「這是什麼肉?」
媽媽頭也不抬,只是往嘴裏塞肉。
「喫就是了,問什麼問?」
心裏的猜想逐漸清晰,我站起身,喊道:「這是花花嗎?」
爸爸開門進來,但是那小身影並沒有一起出現。
爸爸看到我們在對峙,坐在餐桌前也喫了一口肉,說:「這肉不是那條狗的。」
提上來的心還沒來得及放下,爸爸又說:「那條狗那麼老,肉難喫得很,如果不是我求着收狗的,他還不要呢。」
他拿出五百塊錢,炫耀似的揮了揮,說:「養狗不就是爲了錢,你們記住,不管做什麼,花出去的每一分錢,都要追求利益最大化。」
哥哥眼眶通紅,問:「那如果我問你們要五百塊錢,你們會給嗎?」
爸爸想了想說:「那你再養一條狗吧!」
哥哥走了,一次都沒有回頭。
而我只是坐在地上,透過淚水,死死盯着父母的臉。
我幾乎是惡毒地想,當他們的付出都化爲灰燼時,他們還能保持這Ŧṻ₋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嗎?
-7-
這一天來得很突然。
或者說,哥哥死得很突然。
高考的前一天,學校照例要喊樓。
高三的學生領頭喊口號,而低年級的學生會在走廊跟着喊,給學長學姐們打氣。
我趴在欄杆上,扯着嗓子大聲喊口號,希望能讓哥哥聽到我給他加油的聲音。
我們等這一天實在等了太久。
眼前忽然劃過一個黑色的東西,並不像試卷或者課本。
悶悶的一聲咚,我的心臟突突地跳起來。
這種感覺就像我回家沒看到花花。
好像有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離我而去了。
我幾乎是瘋了一樣地往樓下跑,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老師和校長在樓下維持紀律,讓學生們不要下來。
我暈倒前最後的記憶是,血泊裏,破碎不堪的哥哥。
再次睜眼,頭頂是閃耀到刺眼的水晶燈,爸媽站在我的牀前,似乎在爭吵着什麼。
他們不再穿着工作服,取而代之的是筆挺的西裝和長裙,媽媽耳朵和脖頸之間都戴上了閃閃發光的飾品。
爸爸說:「這十幾年的投資全都打水漂了,我們還花這麼多時間,真是浪費。」
而媽媽看到我醒了,立刻把我抱進懷中,是我從未感受過的溫柔。
「寶貝,爸爸媽媽之前只是想鍛鍊你,現在你不用喫苦了,我們家的公司全部都是你的。
「我是我們唯一的孩子,以後我們會竭盡全力對你好,大房子,漂亮的裙子,只要你想要的,我們都會給你,高不高興?」
一句話都不提哥哥,就好像哥哥不存在一樣。
這就是他們說的,追求利益最大化嗎?
哥哥在他們眼裏就是一隻投資失敗的股票嗎?
-8-
我的腦子幾乎是一片混沌。
我不願意相信哥哥就這麼死了。
這一切說不定就是我的一場無厘頭的夢。
但是父母顯然接受得很好。
我把他們趕出去之後,不停有穿着制服的人過來給我送各種包裝精美的禮物。
還有一波又一波的人,帶着布料或者各種寶石首飾,供我挑選。
我不收也不見人,將他們統統拒之門外。
「老爺夫人說之前太虧待小姐了,現在要加倍對小姐好。」
「小姐這樣不領情,夫人傷心地哭了好久!」
有個僕人站在我面前說,面上都是憤憤不平。
我被她的話逗笑,哥哥死的時候,父母連一點悲傷的表情都沒有,怎麼可能因爲這點小事哭。
我扯着她的袖子,走遍了整個別墅,在麻將房找到了一臉春風得意的媽媽。
跟她嘴裏傷心難過的形象絲毫不沾邊。
麻將桌上的人全都是我在電視劇裏纔看過的貴婦打扮。
其中一個人說:「這就ƭŭ⁼是小梅吧,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現在長這麼大了,聽說成績很好呀!真羨慕你媽媽。」
媽媽捂着嘴,笑着說:「還不快喊阿姨們好。」
我板着臉,只是盯着媽媽,一字一頓地說:「你怎麼不穿你的環衛工制服了?」
-9-
爸爸回來了,風塵僕僕的樣子。
和之前沒什麼區別,只是明黃色的制服換成了裁剪合體的西裝。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手高高揚起,卻沒有落下。
「樊梅,我們現在已經將能力範圍內最好的,都給你了,你怎麼還在跟我們鬧!
「你知道多少人希望自己家裏一夜暴富嗎?你怎麼這麼不知道珍惜!」
媽媽在旁邊哭得快要斷氣。
只因爲我在她朋友面前說她穿過環衛工的衣服,她就覺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原來她也知道有些事是很丟人的啊!
我笑了一下,指着滿牆的照片,說:「我和哥哥天天喫食堂免費飯,爲了省一塊錢天天走兩個小時上下學,跟老頭子搶礦泉水瓶,你們倆就端着紅酒在遊艇上曬太陽?
「你們說出差,原來就是到處旅遊,我怎麼不知道你們居然這麼會演戲?」
牆上的照片裏,父母在各個地標性建築前笑得明媚,絲毫沒有之前下班回來抱怨自己腰痠腿疼的樣子。
媽媽站起來,聲音哽咽:「小梅,爸爸媽媽只是想培養你,讓你養成好習慣,而且我們也沒虧待你啊!」
「你喫的用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只是我們沒讓你知道而已,光光是你腳下這雙鞋,就足夠普通人幾個月的工資了。」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被同學取笑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鞋子。
沒忍住笑出了聲,視線卻模糊起來。
我在笑自己的蠢。
哭哥哥死得太過於輕易。
我問:「你們知道哥哥爲什麼跳樓嗎?」
爸爸說:「是他的抗壓能力太差,一點小挫折都克服不了,本來打算等他高考完告訴他真相的,現在看來,我的公司交給他只會倒閉。」
他們不在乎過程,只在乎結果。
早就知道他們會是這樣的態度,可我還是爲哥哥感到不值。
明明離高考就剩一天,只需要一天,哥哥就可以知道真相了,可是他卻永遠倒在黎明前的黑暗裏。
我握緊手裏的老人機,把嘴裏的話給嚥下,但是怒火簡直要從心口跳出來。
我把腳上的鞋子扯掉,一左一右精準砸到父母的臉上。
他們驚慌失措地拍打被灰塵弄髒的衣服:「你知道這衣服有多貴嗎?!」
我拍了拍自己的手:「我穿不起這麼貴的鞋子,還給你們。」
-10-
我光着腳離開了這棟大別墅。
身後還能隱約聽到父母喊:「有本事你就別回來!」
我只覺得可笑。
難不成他們覺得,窮養了我這麼多年,現在就能用錢來威脅我了嗎?
光着腳踩水泥地感覺並不好,但是我卻感覺自己從未如此輕鬆過。
原來一直壓在我和哥哥身上的鉅額欠款,都是父母捏造出來的。
幾乎是條件反射,看到路邊的垃圾桶我就想翻,才翻到一半就被叫住。
「誒,小姑娘,這個垃圾桶是我一直看着的,你年紀輕輕的怎麼還跟老人家搶水瓶……」
她看到我,滿是皺紋的臉動了動:「是你啊!你的哥哥呢?還是他知道尊老愛幼。」
我把裝滿瓶子的塑料袋都塞到她手裏,說:「他去了很遠的地方。」
老婆婆叫住了我,請我喫了一根冰棍。
那根我饞了很多年的冰棍。
我在學校附近的麻辣燙店找到了一份打雜的工作。
工資不高,好在時間自由,還包喫包住。
麻辣燙店是一對中年夫婦開的,店面不大,因爲味道非常好,總是爆滿。
放學正是人流高峯期,老闆每次看到我,都憨憨笑着讓我先回房間。
「我和你阿姨忙得過來,學習要緊,先把作業寫完咯!」
這樣反而讓我更加賣力幹活。
我只是不想辜負任何人的善意。
晚上打工,白天難免要打瞌睡,每當我昏昏欲睡時,文慧都會用筆戳戳我。
她沒有問我爲什麼會犯困,也沒有問我哥哥的事,只是用動作默默給我打氣。
我拒絕她的時候,她就會笑着說:「我們可是貧民窟姐妹花小組呀,苟富貴勿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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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就這麼飛速地向前跑。
一天晚上,一輛邁巴赫停在麻辣燙店門口。
光鮮亮麗的父母從車上下來。
看到我在麻辣燙店裏面收拾上一桌客人的剩飯,媽媽衝進店裏,想要抱我,被我用擦桌子的抹布擋住了。
她不動聲色地退了幾步,用絲巾擦着並不存在的眼淚。
「小梅呀,媽媽真的看不下去你這麼辛苦了,你看你的手都是油,跟媽媽回家吧。」
爸爸難得紅了眼眶,說:「小梅,這些天你應該想明白了,回來吧,爸媽特意爲你舉辦了一場晚會,把你介紹給大家。」
「只需要回來,你就可以再也不用這麼辛苦了,我們會竭盡全力,把所有的資源都給你,上最好的學校,不用再幹這種沒有意義的工作。」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員工服,紅色的圍裙上是數不清的油點,袖口已經磨到發白。
跟我的父母站在一起,格格不入。
他們微笑着,好像對自己拋出來的利益十分確定,我絕對不會拒絕他們。
我把抹布扔到桌上,說:「好啊!我回去,時間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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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在一家五星酒店,很大,很豪華。
比我電視劇裏看到的還要誇張很多。
我連做夢都不敢夢這個。
深吸一口氣,我踏步走入,門口的服務生看到我的衣服,瞪大眼睛,說:「臨時工走後門,前門是客人走的。」
我指了一下門口的巨大海報,說:「我是樊梅。」
服務生本來就大的眼睛好像一下就要蹦出來,他說:「今天可是尤家大小姐回國的接風宴,你這個鄉巴佬冒充人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才反應過來,原來父母對外是說我剛留學回國。
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特意穿來的員工服,覺得還是差點,轉頭問道:「你們有不要的水瓶嗎?」
服務員愣愣地啊了一聲,反應過來要開始趕我,我衝他做了一個鬼臉,徑直衝進酒店。
等我到達宴會廳時,背後已經跟了黑壓壓一片服務員。
爸媽看到我,臉色一瞬間就鐵青。
爸爸似乎是不想叫我,只是讓那些服務員出去。
媽媽說話時都帶着咬牙切齒:「我不是給你送了一件 V 家的晚禮服嗎?你今天穿成這樣來是想丟我們的臉嗎?」
「快點跟我去換衣服!」
我甩開她的手,一邊笑眯眯地和宴會里的賓客打招呼,一邊走上臺。
「大家好,我是樊梅。」
「如你們所見,我並不是留學回來,一個小時前還在麻辣燙店兼職。」
我身上穿着紅色的工作服,配上同色系的圍裙,我的話可信度十足。
人羣裏立刻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爸爸衝上臺,想要把我拉下臺,我眼疾手快站在攝像機面前。
我手裏握着麥克風,聲音幾乎要掀翻屋頂,叫住開門要離開的媽媽。
「媽媽,你怎麼突然要走?你不是在家長會上說勞ŧű₋動最光榮嗎?」
「我有這種不卑不亢的優良品質,你怎麼低着頭不看我呢?」
羣衆投過去的視線,幾乎要把媽媽給戳穿。
我轉頭對上爸爸因爲憤怒而充血的雙眼,眼睛一眨淚珠就滾了出來。
「爸爸,我真的知道錯啦!我一定會做一個有用的女兒,多多翻垃圾桶撿垃圾貼補家裏的。
「你們賣掉我養的狗,我知道你們只是爲了鍛鍊我,雖然逼死了哥哥——」
「樊梅,你給我住嘴!」
爸爸再也顧及不了直播鏡頭,伸手要給我一巴掌,我直接裝作絆倒摔倒在地。
刻意把麥克風湊到嘴邊,嗚咽哭聲響透整個宴會廳。
「嗚嗚嗚不要打我爸爸,嗚嗚嗚我再也不敢了……」
明明這一切不過是將他們對我做過的,還給他們罷了。
怎麼父母都氣到幾乎要昏厥過去的樣子?
-13-
在場有人開了直播。
豪門狗血劇情立刻就竄上了熱門。
網友們腦補能力十分強大,僅憑我的三言兩語就推出了一個被豪門父母給窮養虐待的女兒。
【這不會是假千金吧,誰會把親生女兒當日本人整啊】
【感謝我的父母,雖然我們的工資連尤氏集團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也沒讓我去撿垃圾】
【我和主角是同校,她是我們學校出了名的窮,當時她父母還在家長會大鬧一通】
甚至還有不少看不下去的網友開始投訴公司,連帶着股票也往下跌。
父母幾乎立刻貼出了跟我斷絕關係的通告。
上面的簽名是我十分鐘前剛剛簽上去的。
就爲了這麼兩個字,他們讓我隨便開價。
我說:「你們的賬本,上面寫欠了多少錢,我就要多少。
「還有之前住的那間房。」
他們幾乎是立刻鬆了一口氣。
對於他們來說,幾百萬和一間老破小連出血都不算。
可是對於我和哥哥,那些錢卻是從懂事起就壓在我們身上的大山。
至於房子,我只是想希望能保留下哥哥生前所有的一切。
他們似乎是怕我後悔,連忙讓祕書拿錢和房產證。
等到我簽完字,爸爸才推了推眼鏡,說:「你不知道你失去了什麼,你從小到大喫的苦,全都白喫了,現在後悔也沒用。」
我靠在沙發上,說:「樊華,劉玉明,你們不是說讓我喫苦只是爲了讓我養成好習慣、有憂患意識嗎?
「也是多虧了你們的訓練,我這段時間沒被餓死,活得好好的還品學兼優,這不就是你們的目標嗎?我有什麼好後悔的?」
他們被我懟得說不出話,扔下一句咱們走着瞧,就帶着助理保鏢氣沖沖地離開了。
我看着桌子上堆成小山的錢,笑着笑着眼淚卻流到嘴裏。
鹹鹹的。
就跟那晚老婆婆給的冰棍一樣鹹。
-14-
我算是通俗意義上的一夜暴富。
但是我沒有報復性消費,依然遵循着之前的生活方式。
唯一的區別只是變成了我一個人。
我先是找人調查了哥哥死亡前經歷的所有事。
有錢真好,只需要坐在家裏,所有的證據都被擺在面前。
這麼簡單就能得到真相,爲什麼我之前的父母卻直接選擇性遺忘了呢?
哥哥跳樓前就因爲家境,長期被班裏的小團體霸凌,已經開始有自毀的傾向。
一切的導火索不過是路過不小心踩到一個人的球鞋,就被要求賠償五百塊錢。
因爲那是一雙限量版球鞋。
我能想象到哥哥是做了多久的思想鬥爭,纔回家想問父母要錢。
結果卻是被賣了的花花,和樊華那句「那你再養一條狗吧」。
可笑的是,那雙限量版球鞋不過是一眼假的假貨。
而哥哥跳樓穿的那雙鞋,反倒能買五雙正版限量版球鞋還有多。
哥哥就因爲這種爛人,就因爲這五百塊錢而死。
而父母只一味地說他的軟弱,投資失敗,卻從來不想想,爲什麼堅強了十八年的哥哥,會突然選擇跳樓。
他們只在乎自己。
手機突然響起,接通對面是已經有些陌生的聲音。
「小梅,我這次打電話,是最後給你一個機會,自己一個人生活肯定不容易吧?我們可以送你出國讀書,你到時候回來再把一切澄清,我和你媽媽還能考慮一下跟你恢復關係。」
我端詳着客廳中央哥哥的遺照,那是他准考證上的照片,笑得明媚又開朗。
手機對面見我沒有說話,又自顧自地說:「樊梅,我真不知道你爲什麼這麼倔,你知道你只需要一句話,就能得到別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資源嗎?」
人在極度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
我知道跟他們溝通不了,他們根本不在乎哥哥,花花,也不在乎我。
「從前我不需要你的資源,現在我也不需要。」
我幾乎可以聽到手機對面咬牙切齒的聲音。
「好,你有骨氣,你媽媽已經懷孕了,別以爲我們只能指望你一個人!」
我只冷冷地反駁:「我已經跟你們斷絕關係了。」
-15-
日子過去得飛快。
欺負哥哥的小團體在一次強姦未遂後被送進了監獄。
受害人是我,報警人是文慧。
沒人規定高中生課餘不能去酒吧打工吧。
麻辣燙店我還在幹,只是從正式工轉爲小時工。
文慧父母離婚,沒有一方願意要她的撫養權,我讓她搬來了我家。
平時我們白天學習,放學偶爾幹兼職,晚上再一起挑燈夜戰。
有個人一起並肩作戰非常幸福,連帶着疲憊都少了很多。
有不懂的知識點,我們就會翻哥哥留下來的筆記。
文慧一開始不敢提,怕我傷心,我只是說:「這樣就好像哥哥還在一樣,他肯定也很開心能幫到我們。」
哥哥從小就比我聰明,他的筆記工整清晰。
如果不是發生了意外,他的筆記說不定現在已經是省狀元筆記了。
我和文慧就這麼相互扶持,跌跌撞撞地走過了高考的獨木橋。
高考結束的那一天,新聞頭條是樊氏集團總裁喜得一女,評論清一色都是Ťṻ₄羨慕。
只因爲視頻裏面的樊華看着抱着孩子的劉玉明,說:「我會把世界上最好的全都給她,她這輩子能喫的苦只有冰美式!」
我哈哈笑出了聲,文慧伸過頭一臉疑惑看我,我說:「沒什麼,看到了很搞笑的新聞。」
成績出來那天,我還在麻辣燙店裏洗菜。
老闆娘興沖沖地問我成績怎麼樣,我說還沒查,忘記是今天了。
在夫婦倆期待的視線下,我拿出手機。
二手手機卡頓加上屏幕裂紋,賬號和密碼輸了好幾次才輸上去。
成績跳出來的那一刻,世界好像一瞬間靜音。
眼珠子動一下,一ẗű⁵連串的淚珠就滾了下來。
老闆和老闆娘也紅了眼,平日裏總是女強人形象的老闆娘握住我的手,語調哽咽。
「娃兒,太好了,看到你考得這麼好,阿姨真的放心了。這些年你喫了多少苦,我們真的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老闆當即拍板,今天一律打六折,不等顧客問就說店裏出了個高材生,高考成績可有六百多嘞。
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遠遠的文慧舉着手機跑過來,她喊着:「梅梅,我們可以一起上清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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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幸運,是那一年 A 市的文科狀元。
政府的獎金加上學校的獎金,還有各種資助,我和文慧順利地一起上了清大。
開學那一天,我再次見到了哥哥的同桌。
她還是那樣溫柔,說起話來柔聲細語,跟多年前一樣。
只是看到我的時候,眼睛亮了一下,然後看我的四周。
我知道她在找誰。
我把已經有些落灰的日記本交給她。
「這是哥哥的日記本,有些話他已經不能當面跟你說,但是我希望ţûₐ你能知道,他對你的歉意。」
她漂亮的指甲拂過那本已經泛黃的日記本,猶豫了許久,才低低地說:「我從來沒怪過他。」
文慧說:「你立志要考清大,就是爲了完成你哥哥的願望?」
哥哥的同桌已經走遠了,我與文慧對視一眼,故作高深莫測地說:「不全是。」
「主要是清大給得太多了。」
文慧立刻罵我是見錢眼開的守財奴。
隨即又說:「守財奴也好,反正你說過,苟富貴勿相忘!」
我笑着說:「那當然,我們可是貧民窟姐妹花姐妹花!」
-17-
大學的學習對我來說還是很難。
身邊同學都是全國精英,還有各種我沒有接觸過的教學設備。
更主要的是,我沒有了哥哥的筆記本。
接下來的一切完完全全只能靠我自己。
一開始很難,我幾乎是喪失了動力和方向。
我開始在網站上寫隨筆,一方面記錄心情,另一方面也是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沒想到,有個讀者私聊我,找我寫劇本殺。
那時劇本殺才剛剛興起,我甚至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第一個稿子被我重寫了三遍,才交的初稿。
第一筆稿費打在我賬戶裏時,我抱着文慧在小樹林裏哭,哭着說我真的要暴富了。
許久未見的太陽破開雲層,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有了目標和方向,我開始回到最好的狀態。
之前的經歷都成了我成長的養料,我清楚地知道該怎麼讓自己效率最大化。
研究生第二年,我憑藉優異的成績和創業成績,申請到了出國留學的獎學金。
也是那一天,我在大禮堂見到了樊華。
他已經不再像我印象裏那樣意氣風發,反倒是滿頭白髮,一臉鬱郁。
他是獎學金的設立者,也要作爲代表給我們頒發獎學金。
輪到跟我握手的時候,他的視線掠過我的臉,落在牌子上的名字,然後張大嘴巴,近乎呆滯地看着我。
我抽出自己的手,雖然也很驚訝,但出於禮貌給了他一個微笑。
我八年前拒絕了他送我出國,八年後靠自己從他手裏拿到了出國的資源。
看吧,這個世界對於努力的人,總是很公平的。
-18-
散會之後,樊華提出要見我。
我沒有拒絕。
不是怕他撤資,我投資的幾家劇本殺店,每年分紅足夠我出去留學。
我只是想告訴他哥哥跳樓的真相。
不管他在不在乎,我只知道我在乎。
他坐在咖啡館的沙發裏,有些侷促地搓着手,問我喜歡喝什麼。
我只是開門見山地把一張銀行卡推到他的面前。
「這是你當年給我的錢,我花過一次,就是調查哥哥的死因,我覺得這個錢你必須得出,剩下的你拿回去。」
他抬起頭,有些震驚地看着我,問:「你沒花過我給你的錢,那你這麼多年怎麼過來的?」
我微笑:「多虧了您,我從小就學會了怎麼花最少的錢生存下來。」
我自顧自地跟他說哥哥爲什麼跳樓,說小時候我們在學校遭受的欺負,說花花……
說到最後,樊華已經拿不穩杯子,咖啡灑在他一身昂貴的西裝上。
我做出總結:「樊先生,你也許是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但顯然你並不是一個成功的教育家。」
他把頭埋進手裏,一頭白髮分外顯眼。
「小梅,是爸爸錯了,爸爸對不起你們,你回來好不好,爸爸的公司都交給你……」
我沒忍住噗嗤笑出聲:「樊先生, 你是以爲我不知道麼?你的女兒在學校欺負別人, 被推倒撞到了腦袋, 智商永遠只能停留在七歲, 不可能當你的繼承人。
「而你的公司, 前不久剛出了財務醜聞, 哪怕處理好也不過是給公司強行搶救,改變不了它的結局。
「你現在根本就不是在後悔自己的行爲錯了,而是後悔自己當初投資選錯了股票。」
話已經說明白, 我背起包,起身要離開。
樊華猛地站起來, 怒視着我:「樊梅,你有今天的成就難道就沒有我的功勞?我讓你回來怎麼還是要低聲下氣?」
我扭頭,看着他的眼睛,與那場接風宴時一樣,自我傲慢。
「這確實不可否認, 但是我從來就不是恨你的教育方式,培養孩子獨立、勤儉和抗壓能力出發點是好的。」
「但是哪怕是窮養,也是建立在讓孩子在相對平等的環境中形成健全人格,而並非單純的物質匱乏。」
「極端的教育方式就只會有極端的孩子。」
「哥哥、我和你的女兒,三個鮮活的例子在你面前, 難道你還沒想明白嗎?」
我離開咖啡館, 看到呆坐在裏面的樊華,我就知道。
有些人,一輩子也不會懂。
-19-
留學不可謂不辛苦。
文慧因爲要管理劇本殺店, 沒有時間跟我一起出來留學。
成長是慢慢地接受,接受沒有任何人能陪伴自己走完人生路。
從離開哥哥,到離開文慧, 再到真正地依靠自己。
從 A 市走到了芬蘭, 走到這一步,我用了八年。
留學期間,我才真正翻開了世界這本書。
伴隨着日出, 坐上小船在印尼追趕一次海豚。
頂着挪威綠絲綢般的極光,爲馴鹿拂去睫毛上沾染的雪粒。
在聖托里尼的某個咖啡館坐了一整天, 只爲了看那藍白交織的小島, 夕陽下的金色海灘。
當然還有過手機被偷,站在倫敦的街頭淋雨的經歷。
而如果要選一個地方做這本書的封面,我只有一個選擇。
芬蘭藍調時刻的森林。
來芬蘭的第一天已經是傍晚, 房東太太熱情地給我介紹房屋周圍的高大柏樹。
她說:「你們中國有一句詩我很喜歡,『大雪壓青松, 青松挺且直』,這些柏樹都是很堅韌的樹, 可以抗住風雪!」
我抬頭仰望這些樹, 枝葉如密網,牢牢網住深藍色的天空。
就像是大海里的漁網。
我對着房東太太微笑,用有些不流利的芬蘭語, 磕磕絆絆地說:「每一種樹都有一定的季節,到了那季節纔會茂長。過了那季節,便會凋落。唯有柏樹,不爲時間所限, 四季常青,所以叫作自由。」
「不一定每一棵柏樹都需要抗住風雪,我只希望它自由、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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