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陸爲舟離婚那天。
他指尖夾着煙,冷冷淡淡地問我:「五千萬還是兒子,你選一個吧。」
我掃了眼坐在一邊面露緊張的陸則言,眼睫微垂:「五千萬。」
聽見我的話,二人齊齊地鬆了口氣。
可後來。
我帶着小奶狗在海灘度假時,卻意外接到陸爲舟打來的電話,他的嗓音疲憊:「兒子病了,你能不能回來一趟?」
我嗤笑了聲:「我又不是醫生,找我沒用。」
-1-
得知江晚曼回國的那晚,陸爲舟是凌晨纔回來的。
我睡得迷迷糊糊,眼皮忽然被臥室裏陡然亮起的光刺了一下,不適地皺緊了眉頭,正欲接着睡,耳邊卻忽然傳來浴室門「嘭」的一聲響,震得胸腔內的心臟快跳了幾下。
被攪擾的睡意和驚嚇凝聚成了怒意。
都出去了,爲什麼不乾脆睡外頭?
一直到浴室水聲停歇,裏面的人走出來,見我坐在牀上,男人英俊的眉眼極淡,坐在牀沿,隨手抽了毛巾擦拭溼漉漉的頭髮,不輕不淡地一句:「怎麼還不睡?」
我抬眼靜靜地看着他。
陸爲舟已年過三十,可歲月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
暖色的燈光下,那張臉褪去了初見時的清雋,多了幾分成熟的魅力。
和他結婚六載,孩子今年五歲。
按理說,就算是條狗都該有感情了。
可如今江晚曼一回來,眼前人就眼巴巴地去了。
不過好在,這段婚姻,我已經得到了許多。
用不着再和他虛與委蛇了。
我倏地開口,明知故問:「你今晚去哪裏了?」
聞言,陸爲舟擦頭髮的動作一頓,目露訝然。
從前他回來得再晚,我都不會過問。
但也只驚訝了一秒,旋即便是敷衍:「公司有點事。」
可他沒想到,一向溫婉的我卻忽然爆發了。
「是不是江晚曼?
「陸爲舟,和你結婚的人是我!」
說到這裏,我瞪着他,眼眶漸漸紅了:「這些年,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給你生孩子的人也是我!她算什麼東西?怎麼她一回來你就要眼巴巴地去接?!」
一句「她算什麼東西」落下。
男人的臉色倏地變了,「嚯」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歇斯底里發瘋的我,嗓音冰冷:「沈明憶,結婚的時候,你就該知道,我不會愛你。」
我面露悲慼。
陸爲舟定定地看着我,眼底淡漠一片。
我垂在一側的手攥皺了被單,像是忍到了極致,良久,我才聽見自己帶着顫抖的嗓音:「陸爲舟,我們離婚吧,現在陸家你獨大,你終於可以想娶誰就娶誰了。」
一句話說完,屋內的氣氛一下壓抑下來。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許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說,倒是讓原本就有這個念頭的人不知所措了。
可到底,江晚曼纔是他放在心上多年的人。
空氣中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他就開了口:「明天,我會讓律師起草離婚協議書。」
「……好。」
話音落下沒過多久,伴隨着門被關上的聲音。
我緩緩地抬頭,淡定地擦去眼角的淚水。
調低空調溫度。
很好。
重新入睡。
-2-
我和陸爲舟是聯姻的。
但他並不喜歡我。
我們結婚前,我就知道他就有一個心心念唸的初戀,叫作江晚曼。
可惜海城上流沒有姓江的。
門不當戶不對。
他們結不了婚。
我和陸爲舟見的第一次面,是在陸家。
他看向我的眼神冷冽,眼底夾雜着厭憎,嘴上卻還有幾分禮貌:「沈小姐。」
我淺淺一笑,從容又優雅,彰顯着豪門千金的儀態。
陸夫人很喜歡我,再加上沈陸兩家的合作,這門婚事就這麼拍板定下了。
我們結婚那天。
江晚曼沒有出席婚禮,也沒有像是小說裏的惡毒女配一樣鬧出什麼幺蛾子,只給陸爲舟發了一條恭賀的信息:【祝你新婚快樂。】
可看到這條消息的陸爲舟,一整天都黑沉着臉。
婚禮結束,他把自己喝了個爛醉,嘴裏還一直呢喃着江晚曼的名字。
我沉默地聽着,心裏卻唯恐天下不亂地想。
他怎麼不搞個逃婚什麼的,這樣我成了理虧方,興許陸家還要給我們沈家更多的補償。
但轉念一想。
他逃婚了兩家顏面都有損,還是別逃了吧。
我們各懷鬼胎,卻又達成了微妙的平衡。
當晚,我淡定地睡在他旁邊。
都醉成這樣了,想必也做不了什麼了。
我沒必要委屈自己睡沙發。
但我沒想到的是。
睡到後半夜,我忽然驚醒,卻發現自己整個人被圈在一個滾燙的懷抱裏。
男人似在做夢,又或是酒還沒醒,把我錯認成了某個人。
熾熱的吻落在我的脣上。
我半夢半醒,下意識去抵抗,但男人的力氣大得離譜。
嘖,失策了。
……
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
陸爲舟清醒過來,看見赤條條躺在他旁邊的我,臉都白了,落荒而逃。
只有我皺着眉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沉默了。
該跑的人難道不是我?
好在作爲有野心的沈家女,我一向看得開,冷靜又清醒地想着——
睡一覺罷了。
若是揣了崽,將來或許還能分陸家的財產一杯羹。
-3-
一個月後,我真的懷孕了!
十月懷胎,還算比較順利地生下了陸家的長孫,陸則言。
陸家人對這個孫子寵愛得不行,連帶着讓了我們沈家好幾個大單。
我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卻沒有想象裏那麼高興。
出乎意料地。
那些懷孕時冷靜又清醒的想法在看到軟乎乎的孩子時,動搖了。
尤其是當牙牙學語的小傢伙扒拉着小手要我抱抱,軟乎乎地喊我媽媽時。
乍一聽見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稱呼。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去抱他。
見狀,那雙烏黑透亮的眼睛一亮,小小的身板撲騰着就到了我懷裏,小傢伙肉肉的臉頰貼着我的臉,透着無限的親暱。
無形中像是有一把錘子,輕易敲碎了我高築起的城牆。
-4-
許是血脈相連,又或是別的什麼原因。
對於這個咿咿呀呀的孩子,我在不知不覺間傾注了很多心思在他身上。
他發燒了,我衣不解帶地熬了幾宿,耐心溫柔得都不像我自己。
他學步,我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甚至在心裏盤算着。
有朝一日和陸爲舟離婚了,這孩子我一定要帶走。
但後來。
陸則言上幼兒園了,放學的時候遇到危險,恰好被江晚曼救下。
而我在別的地方出差開會,沒能及時接到電話。
等我匆匆趕回去的時候,就見小傢伙賴在江晚曼懷裏,哭得鼻尖都是紅的,嗓音裏滿是依賴:「晚曼阿姨~」
陸爲舟就站在旁邊,目光專注地望着兩人。
男人一貫冷淡的眉眼溫柔得不像話。
我沒多看他們,徑直行至陸則言面前,輕聲詢問:「則言,有沒有哪裏受傷了?」
因是風塵僕僕地趕回來的,我的形象說不上好。
對比穿着暖白長裙的江晚曼,我身上的職業裝顯得冷漠又疏遠。
原以爲見到我回來應該會很開心的小傢伙,這會兒卻坐着沒動,瞅着我喊了一聲:「媽媽。」
我不明所以,想伸手去抱他。
他往後躲了躲,皺着眉頭說:「媽媽,你的衣服都溼了!」
外頭下了雨。
車一停下,我連傘都沒打就先進的家門。
江晚曼也多看了我一眼,她的長相很清純,聲音也溫溫柔柔的:「沈小姐,要不你先去換身衣服吧,則言沒什麼事。」
我望着那躲着我有些抗拒的兒子,心尖彷彿被刺了一下:「……」
我轉身上樓,可還沒走出幾步,就聽見陸則言歡快的笑聲。
「晚曼阿姨,我要聽故事!你再給我講故事吧!」
「好~」
我的腳步微頓,卻沒停留。
-5-
那天之後,因着感激,陸則言和江晚曼開始有了聯繫。
我本來沒多想,直到事後我找人調查發現這是人爲導致的意外。
那是我第一次主動找到江晚曼,警告她,若是再接近陸則言,休怪我不客氣。
卻沒想到,這一幕恰好被陸則言撞見。
他衝過來推開了我,擋在江晚曼面前,防備地盯着我,一句話脫口而出:「媽媽你是不是嫉妒爸爸喜歡過晚曼阿姨?」
小孩子不懂事,話卻說得傷人。
我知道這或許是陸爲舟教的,可那一瞬間的酸澀和憤怒幾乎難以壓抑。
我冷冷地盯着他,到嘴的真相就那麼嚥了回去。
在那之後,陸爲舟便把陸則言帶在了身邊,專門請了阿姨來照顧他。
記憶的最後,是陸則言愈發疏遠的眼神。
-6-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因着是週末,陸則言多睡了一會兒,才迷迷瞪瞪地起來。
走到客廳的時候,看見我和陸爲舟都坐在沙發上時,小傢伙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爸爸媽媽?」
陸爲舟朝他招了招手。
小孩兒屁顛屁顛地過去,賴在父親身邊,滿眼都寫着開心:「爸爸!你今天休息嗎?」
陸爲舟眉眼柔和了些許,摸了摸他的腦袋:「嗯,等會兒可以陪你遊樂園。」
「哇!太好了!晚曼阿姨也去嗎?」
小傢伙歡呼了一聲,一句話脫口而出。
可話說出口,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覷了我一眼。
不知什麼時候起,江晚曼已經走進了父子倆的生活。
江晚曼本沒什麼家世,能力也算不上出衆,但陸爲舟在徹底接手陸氏後在公司裏給她安排了工作,甚至在半年前將她送去國外鍍金。
昨日江晚曼的學業甫一結束回國,陸爲舟特意去接人,開接風宴。
他是當真愛她。
不知道的,還當江晚曼纔是陸爲舟的正牌妻子。
陸則言也早已經不像從前一樣黏我,只是大概還認我這個母親罷了。
見狀,陸爲舟笑了笑,點了點頭,而後將臉轉向了我。
見我神情淡然,他嘴脣翕動了下,伸手摸了支菸,卻礙着則言在,沒點,就那麼夾着,嗓音裏也多了幾分冷淡:「五千萬還是兒子,你選一個吧。」
他這話是故意的。
爲了給江晚曼鋪路。
若是我選擇了兒子,那將來江晚曼就用不着當後媽。
若是我選擇了五千萬,陸則言會恨我,以後江晚曼和他的相處想必會融洽。
陸則言雖然才五歲,卻也聽得懂,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不知怎的,我竟在他臉上看到了緊張。
他是怕我選擇他?
好笑。
在二人異樣的眼神中,我的眼睫微垂,慢吞吞地吐出幾個字:「我選擇……五千萬。」
「我不想跟媽——」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聽清我的話,小傢伙的臉色一下變了。
-7-
陸爲舟的眉頭也不自覺地輕皺了下,多看了我一眼。
一旁的茶几上放着擬好的離婚協議書。
我拿起來翻了翻。
我們是聯姻,早就簽過婚前協議,除了當初說好的合作上的利益,其他都是各管各的,財產分割起來也方便。
他說的這個五千萬,是陸則言的撫養權。
說起來。
不知是不是我昨晚演的那出讓他良心有所發現,協議裏還多了幾套市中心的房產。
片刻後,確定離婚協議書沒什麼問題,我利落地簽了字,將文件遞給陸爲舟。
哪怕內心無波無瀾,可面上我還是適時地流露出了幾分落寞和解脫。
「陸爲舟,恭喜你,終於可以得償所願。」
怎麼說也演了六年了,再多附贈他一場也沒什麼。
最好讓他有點愧疚,再多讓點利益出來。
我算盤子打得噼裏啪啦響。
聞言,陸爲舟眉心皺得更深,目光從那份協議移到我臉上,眼底滾動着幾分我看不懂的情緒。
陸則言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突然生了氣。
我無動於衷。
就在這時,陸爲舟的電話響了。
我眼尖地掃見來電顯示,是江晚曼打來的。
陸爲舟也看到了,他頓了下,原本還有些猶疑的態度堅定下來。
等他簽完協議書,一式兩份。
我拿過其中一份,心頭鬆了口氣,扭頭就往樓上走。
但還不等我走出幾步,卻被人喊住:「媽媽!」
-8-
我的腳步頓住,回過頭。
陸則言從沙發上站起來,漆黑透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像是還有點難以置信:「媽媽,你要走了嗎?」
我ťṻ⁹不明白他眼裏的不捨是怎麼回事。
不過現在也不在乎了。
「嗯,你們玩得開心。」
聽見這話,陸則言呆在原地,漆黑的眸子有點黯淡,喃喃道:「媽媽……你從來都沒有帶我去過遊樂園。」
我的心尖一顫,原本冷硬的心被牽扯了一下。
他不知道,我曾經買過票,可那個週末,他和陸爲舟去陪江晚曼過生日了。
我打過去電話。
小傢伙在那頭悄聲地對陸爲舟說:「不要讓媽媽知道我們給晚曼阿姨過生日哦!」
稚嫩的嗓音裏透着難掩的心虛。
他的話把陸爲舟逗笑了,說了聲「好」。
我不知道陸爲舟是故意讓我聽見的還是無心的,只在掛斷電話後,自己把喜歡的項目玩了三遍。
小孩子喜歡的東西。
以前沒體會過,索性一次體會個夠。
思緒迴歸,我的嗓音很淡:「是啊,因爲你當時忙着陪你的晚曼阿姨過生日。」
「過生日」三個字一出。
陸則言面露驚愕,緊接着就是心虛。
他試圖想解釋什麼:「媽媽——」
陸爲舟及時打斷了他:「好了,走吧,再晚一會兒,晚曼阿姨要着急了。」
陸爲舟從身後摸了摸他的頭,看向我的眼神已恢復了冷淡:「則言年紀還小,不懂事,以後你可以回來看他。」
我沒作聲。
我想,我應該不會來的。
-9-
我是當天離開的陸家。
一個月後去辦理的手續。
正是梅雨季,雨綿綿不絕地下。
拿到離婚證出來的時候,陸爲舟看着我像是想說什麼,但我沒聽,徑直鑽進瑪莎拉蒂,揚長而去。
反正狗嘴裏也吐不出什麼象牙。
沈家別墅。
我停好車,甫一進家門,就察覺出家裏與衆不同的氣氛。
管家說。
父親從國外回來了,正在書房等我。
我應了聲,走上樓,一路走到書房門口,腳步稍頓了下,隨後隨意地敲了兩聲,聽到回應後,推開書房門,映入眼簾的就是佇立在落地窗前的男人。
男人的背影寬厚,屋內寂靜無聲,只能聽見雨滴砸在玻璃上的清脆響聲。
「爸。」
我率先打破了寂靜。
「爲什麼離婚?」
男人的嗓音平靜,算不上質問,卻帶着久居高位的壓迫感。
換作從前,我會戰戰兢兢,絞盡腦汁地給出一個完美的答案,可現在,我在沙發上落座,姿態隨意又從容:「陸沈兩家的合作不是到期了?還演什麼呢?」
其實我早算好了。
沒了合作,自然就沒有聯姻的必要了。
許是我的語氣太輕率,男人猛地扭過頭。
沈祁山雖然已年過五十,但注重保養和養生,看着和三四十沒差。
對上我戲謔的眼神,沈祁山的臉色難看下來。
「當初是爲了合作,可現在你已經是陸家長孫的母親,已經在陸家站穩了腳跟,又何必非得鬧這一出?
「再說了,你一個女人,都是爲人妻、爲人母的人了,說離婚就離婚,怎麼和你媽一樣都不像?!」
說到這話,男人犀利的眼神掃過我的周身,像是在看一個劣質品。
驀地。
「嘭」的一聲!
玻璃杯被猛地掃落在地上,發出破碎聲。
沈祁山的眼睛一下眯起,眉眼折出不悅,我兀自收回手,直視着男人的眼睛,嗓音含笑地挑釁:「是啊,我和我媽不一樣。」
-10-
我媽是個傻女人。
聯姻後動了真心,被孩子和所謂的婚姻捆綁。
我不一樣。
我可以忍,可以裝,但現在我不想了。
我自會走我自己的路!
-11-
和陸家聯姻,我是有條件的。
我要沈氏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加上我自己原本擁有的百分之十,這六年間我又收購了一些小股東的股權,現在集團我佔股百分之三十以上,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就算我爸看我再不順眼,也拿我無可奈何。
更何況,經我手完成的合作大多都成功且辦得極爲漂亮。
公司上下的人無不稱我一句沈總。
察覺出我的野心,我爸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怒目圓瞪:「你都算計好了?」
我拍了拍手,站起身,輕飄飄地睨他一眼:「你現在才知道?晚了。」
他在外面有個私生子,這些年,他讓私生子進入集團,分明是有意讓私生子接手沈氏,女兒,不過是他用來聯姻的工具罷了。
但這些年我在他面前裝成一個乖順的好女兒,以至於讓他對我放鬆了警戒。
如今,也是到釜底抽薪的時候了。
不得不說。
這感覺可比做陸太太好多了!
-12-
那天,我和我爸不歡而散。
不過我全然不在意。
之後的一連數月。
除了忙工作,閒暇時,我還嘗試了許多有趣的事兒。
攀巖。
賽車。
在極致的刺激裏解放壓抑許久的天性。
等到我再聽到陸爲舟的消息時,是在巴厘島度假。
如果不是他打電話過來,我幾乎要把這號人忘了。
巴厘島的夕陽總是很美,天邊的雲連成一片火燒雲。
我掀開眼皮,目光落在逆光走來的青年身上。
這是我最新談的男朋友。
遲昱從不遠處拿了飲料過來,叫了我一聲:「姐姐。」
淡金色的餘暉落下來,落在青年的臉上,彷彿爲他鍍上了一層光暈。
好看得晃眼。
有句話說得挺對的。
當你有能力、有錢,想要什麼得不到?
待他走近了,我沒忍住,勾住他的領子,吻上了他的脣。
他的眸子倏地瞪大,耳尖紅透。
我享受着這個吻。
聽他用微啞的嗓音在我耳邊喊:「姐姐……」
可還不等我加深這個吻,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鈴聲打斷了。
我的眉頭微皺,輕推開他。
他只愣了一下,卻沒多說什麼。
我覺得有趣,摸了摸他的手,他如觸電一般縮回去,裝作很忙的樣子東張西望。
恩……還怪純情的。
我輕笑了聲,不緩不急地摸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微愣,但想了想,還是按了接通:「喂?Ṭûₗ」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而後才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沈明憶,我之前說過,你可以回來看則言。」
是陸爲舟țűₜ。
-13-
不過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一直都知道啊。
但我不打算回去就是了,也沒有耐心和他掰扯,敷衍道:「我沒空。」
許是我的語氣太過冷漠,對面的人像是愣住了,久久地沒有再出聲。
可就在準備掛斷電話時,他才又開了口:「我知道你去度假了,兒子病了,你能不能回來一趟?」
陸爲舟的嗓音透着疲憊。
我沉默了會兒,回想起我離開前陸則言怨怒的眼神,嗤笑了聲:「我又不是醫生,找我沒用!」
話音落下的剎那。
那邊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打碎了。
我置若罔聞。
-14-
但我還是回去了,不過不是去陸家。
只是假期過完了,自然該回去了。
臨走前,遲昱拉住了我的手,清澈的眼底帶着不易察覺的緊張:「姐姐,回去之後,我們還聯繫嗎?」
我和他是旅途中認識的,脾性相投,彼此心照不宣地當作是一場豔遇。
沉默良久,我笑了聲:「當然。」
他各方面都挺合我胃口的,如果有緣分,留在身邊也不是不可以。
聞言,青年的眼睛一下亮了:「好,那到時候我來找你。」
我沒放在心上。
下飛機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我兀自回的沈家,但沒想到,會在打開門的那刻,看到闊別半年的兩人。
聽見動ťűₖ靜,兩人齊齊回頭。
在看見我的那一刻,陸則言的眸光明顯地晃動起來,嘴脣動了動,卻沒有走過來。
半年不見,陸爲舟少了之前的意氣風發,眉眼間可見疲憊。
陸則言肉嘟嘟的小臉也瘦了一圈,不知道遭遇了什麼。
我的目光淡漠地掃過兩人:「你們來做什麼?」
話落的瞬間,別墅裏落針可聞。
唯一的管家站在一邊,聽見這句話,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陸爲舟率先開的口,像是心累極了:「沈明憶,則言……他想你了。」
我凝視着面前的男人,雖然我沒有刻意打聽陸家的消息,卻也聽人說,陸家出了不小的事。
陸爲舟和江晚曼訂婚之後,江晚曼在公司裏以陸太太自居,惹怒了好幾個有能力的高管,逼得人家辭職,惹出了不小的亂子,甚至搞黃了好幾筆上千萬的訂單。
合作伙伴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都有些唏噓。
原本陸爲舟能夠在陸家掌權,在商場上也算有手段,可遇上江晚曼,他算是栽了。
那些年他對她的縱容,現在都報應在了他自己身上。
現在這樣,是他們要結婚了?
見我遲遲不說話,陸則言原本還有些希冀的眼神慢慢地黯淡下來,眼圈幾乎是立刻就紅了,卻倔強地沒有落下淚來。
直到我開口:「那現在看完了,你們可以走了。」
陸爲舟:「……」
陸則言:「……」
他伸手去抓陸爲舟的手,嗓音裏含了哭腔:「爸爸,我們回去吧,回去吧!」
陸爲舟卻沒動,目光深深地看着我,突然來了一句:「沈明憶,我和江晚曼退婚了。」
我的目光微頓:「……」
-15-
其實,六年的歲月。
說對陸爲舟一點都沒有動心是假的。
他長得好,又能力出衆,朝夕相處,同牀共枕。
饒是再清醒的人也難免會有剎那沉淪。
可在陸爲舟爲了給江晚曼鋪路,讓兒子親近她而不親近我的時候,我就清醒了。
說實話,他盤算得真挺好的。
又得了孩子,又得到了心上人。
還真是,又要還要。
可他沒料到的是,江晚曼並非善茬,她眼裏容不下我,也容不下陸則言。
但,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斂了情緒,不鹹不淡地問他:「然後呢?」
陸爲舟的眸光微動,可窺見我眼裏的諷刺,那點剛剛升騰起的喜悅又落了下去,低聲道:「則言前幾天跌進游泳池,險些溺死,現在發着燒也要來看你,你就真的一點就不想要他了嗎?」
發燒了?
我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陸則言臉上。
小孩皮膚白,這會兒透着異樣的紅。
見我看陸則言,陸爲舟眼底的光又死灰復燃,急切道:「沈明憶,過去六年,我知道,之前是我對你不住,但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復婚!」
復婚?
我:「……??」
他爲江晚曼籌謀了那麼多,現在要和我復婚?
-16-
都說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是會笑出聲的。
我也真的笑了,目光微凝,毫不客氣地揭穿他:「怎麼?是現在陸氏被弄得烏煙瘴氣,你解決不了了,這就想起我沈家的好了,不過你憑什麼以爲,沈家還會選擇和你合作呢?」
一家企業的執行總裁,任由未婚妻子開除公司老人,搞黃重要的合作,這在業內可以被拉黑名單了。
陸爲舟的臉色難看下來。
我饒有興趣地欣賞着。
笑死,一個能夠被感情衝昏頭腦又滿腹算計的男人,誰會要啊?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以爲按照陸爲舟清高的性子,應該會知難而退了,卻沒想到,他還沒放棄:「晚曼她推了則言下水,當初的事我也知道了,是她刻意做的,我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人……」
他抬頭,眼底劃過痛色:「明憶,其實這六年裏,我不是沒有喜歡上你……」
-17-
那是陸爲舟在焦頭爛額中無數次回憶的過去。
他以前覺得聯姻不合他心意,可現在卻發現,那段時光,他最放鬆。
我只覺得可笑:「陸爲舟,你不是喜歡我,你只是喜歡一個省心的人罷了。」
從頭到尾。
他喜歡的就是永遠對他溫柔,不會給他造成麻煩的人!
男人的瞳孔微縮,嘴脣翕動了幾下,可到底是沒說出話來。
我懶得和他掰扯這些有的沒的,嗓音微沉:「你知道江晚曼做了這些事,報警了嗎?」
我早料到過江晚曼不是個好相與的,卻沒想到,她會把事情做絕!
若是陸爲舟還放過她……
面前,陸爲舟眸子閃了閃,最後艱難地點了點頭。
我鬆了口氣,拿出手機聯繫業內的知名律師,勢必要讓江晚曼付出代價。
不遠處,陸則言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小臉燒得通紅,烏黑透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目露希冀和渴望。
我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卻沒什麼反應。
等發完消息,收了手機,淡淡道:「身體是你自己的,好好養身體,如果有空,我會去看你的。」
一句話。
讓父子倆都沒了話。
陸則言的眼圈剎那間紅了,他連忙別過眼去,像是生怕在我眼前流淚。
他從前是個驕矜的孩子,可從我踏入客廳起,他好幾次險些哭出來。
被陸爲舟帶着離開沈家時。
陸則言一步一回頭,雙眼含淚,委屈地嗚咽着。
我停在原地,到底沒有回頭,生怕自己會心軟。
-18-
等人走了,管家才走上前來,輕嘆了口氣:「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
我坐在沙發上,沒作聲。
歐式的客廳內,到了整點,鐘擺敲了一聲,「叮噹」一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我讓管家自己先回去。
很快,客廳內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夜色濃郁。
我仰面靠在沙發上,望着天花板的眼神有些失焦。
忽然想起我的小時候,我爸和我媽也是聯姻。
在結婚前,我媽是個縱情灑脫的大小姐,她喜歡追求刺激,愛穿火辣的裙子,但爲了嫁給我爸,她收斂了脾氣,換上了過膝長裙,成了人前溫婉賢淑的俞小姐。
再後來,她成了沈太太。
我爸是個生意人,常年不回家,外面情人很多。
兩人感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一開始,我媽很理智,生活也還過得去。
直到她懷了我。
這對她來說,是個意外,超出了她原本的計劃。
原本三五年的聯姻結束後,她可以做回她肆意瀟灑的大小姐。
可我出生後,她一門心思栽在了我身上,甚至會因爲我爸一直不回家而開始鬧。
歇斯底里地鬧,兩人常常不歡而散。
她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割裂又陌生。
等到我略長大一點,她變得陰晴不定,情緒失控時會抱着我哭,說要不是我,她不會被困在這裏。
可她不肯離婚,說怕我將來會受委屈。
於是她在我爸面前戴上了假面,兩人看起來重歸於好。
我媽給我報了各種培訓班,帶着我出席各種宴會,向所有人昭示我是沈家唯一的女兒。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愛我。
好在我聰明,事事優秀,給她爭臉。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我嫁人那天。
這門婚事,我媽其實是不同意的。
她怕我走上她的老路,和我爸大吵了一架,半夜跑到我的房間裏,拉着我的手說:「乖乖,聯姻沒什麼好的,媽媽Ṱü₉希望你能找到一個愛你的人,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
我那時候是怎麼做的?
我回抱住她,對她說:「媽媽,離婚吧,我已經長大了,未來的路我會自己走。」
這麼些年,我和媽媽都像是籠中的鳥兒。
我們都深知聯姻不過是一個籠子到另一個籠子罷了。
可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
什麼都不是。
但我會證明給她看。
我不會走上她的老路。
她淚盈於睫,搭着我的肩膀,泣聲道:「傻孩子,等你有了孩子之後就會變得……罷了,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媽媽會留在沈家,做你最堅強的後盾。」
那時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想到陸則言離開時那哀慼的眼神,我抬手搭上眼睛。
媽媽其實說得沒錯。
作爲母親,好像天生就會愛自己的孩子。
我那個時候也想過盡全力愛他。
是他自己不要的啊。
現在後悔什麼呢?
-19-
驀地。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是一串熟悉的號碼,按了接通,溫柔的嗓音順着聽筒傳入耳中:「乖乖,媽媽離婚了。」
離婚。
明明是那麼簡單的兩個字。
卻硬生生地困住了她二十多年。
我脣角微揚:「好。」
壓在心頭多年的石頭終於被移開,唯餘輕鬆。
這話落下,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輕聲地問:「那孩子,你……真的不管了嗎?」
我:「他在陸家,不會過得差的。」
電話那頭沒了聲音,只剩下嘆息。
-20-
再後來。
我在一場宴會上再次見到陸爲舟。
陸則言跟在他身邊,小傢伙長高了一點,臉色比起之前見面好了許多。
人羣裏,他好像一眼就看見了我。
踟躕着,沒往我這裏走。
衣香鬢影間,那道目光總追隨着我。
我假裝看不見。
陪我一起來的遲昱自然地擋在了我面前:「在看什麼呢?」
青年今日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一張臉年輕又俊美。
陸爲舟回頭的瞬間就看到了他,男人的臉色一下變了,幾乎是下意識地朝我們這邊走來,看向遲昱的目光有些敵視:「沈明憶,他是誰?」
陸則言小心地跟在陸爲舟身邊,望着遲昱的目光說不上友善。
見狀,我主動挽住遲昱的手臂:「我的人。」
其實。
遲昱現在是我的助理。
這是他來找我時,我發現他名校畢業,能力超羣。
比起虛無縹緲的感情,我現在還是更相信僱傭關係。
大抵只有事業才能真正讓我安心。
他一開始奔着愛情來,最後成功地被我的百萬年薪留住了。
不過,這些就ťúₛ沒必要和陸爲舟解釋了。
遲昱是懂我的,他自然地護在我跟前:「陸先生,請讓讓。」
見狀,陸爲舟眼神徹底黯淡下去。
我懶得再去看,徑直越過他們,沒有回頭。
籠已破,任鳥飛。
陸則言番外
陸則言長大之後,小時候的事卻愈發清晰。
他記得有一回,他不小心被椅子絆倒,摔得膝蓋破了皮,那時候,媽媽很快就走了過來,將他抱起來。
媽媽長得很漂亮,外面的人都說媽媽最是溫婉。
可他知道,媽媽不是這樣,他有時候看見爸爸和奶奶都不在的時候,媽媽的神情很冷漠。
但媽媽把他抱在懷裏的時候,眼裏的擔憂不是假的。
她會溫柔耐心地給他擦藥,問他疼不疼。
可惜,那時候他有點怕媽媽。
後來,他遇到危險,險些被車子撞到。
他害怕驚懼的時候,是江晚曼阿姨衝出來救了他。
江晚曼阿姨和媽媽有點像,又不太像。
她對他很溫柔,會給他講媽媽從來不會講的故事, 會帶他去科技館、海洋館。
他那個時候只覺得江晚曼阿姨對他好,卻忘了, 媽媽其實也對他也好。
以至於對媽媽說了那樣過分的話。
話出口的那一瞬間,他就後悔了。
他不該那樣說媽媽的。
可媽媽好像傷心了。
回家後,他有幾次想開口,可媽媽早出晚歸,他始終找不到機會道歉。
之後的日子裏,爸爸總帶他和江晚曼阿姨在一起, 甚至還問過他, 將來願不願意和江晚曼阿姨生活在一起。
他當時第一念頭是,不想。
他喜歡江晚曼阿姨,但他更愛媽媽。
可面對爸爸期待的目光,他又有些說不出口。
大人們都說,陸家是爸爸做主。
如果爸爸真的要和江晚曼阿姨在一起,那他好像也沒有辦法。
Ťüⁱ
可那時候, 媽媽怎麼辦?
他忽然想到, 媽媽不開心,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媽媽一點都不開心。
而他好像也傷了媽媽的心, 媽媽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有時候看向他的目光也變得冷漠。
他又委屈又難過,卻不敢去找媽媽。
給江晚曼阿姨過生日那天, 他沒有想到,媽媽會打來電話。
也不知道, 他錯過了什麼。
直到某一天。
等到一覺睡醒,他發現爸爸媽媽都坐在客廳裏時。
他很高興:「爸爸媽媽!」
爸爸說,今天帶他去遊樂園。
他下意識地問晚曼阿姨去不去,目光卻在看媽媽。
那個時候年紀小,藏不住事。
他其實很期待,媽媽說能陪他一起去。
這樣就算爸爸陪着晚曼阿姨, 他也可以陪着媽媽。
可他失望了。
媽媽什麼也沒說。
爸爸問媽媽, 要五千萬還是他。
他坐在一邊,想到媽媽或許很討厭他和爸爸了,不敢說要跟媽媽, 於是說出了那句他後來後悔了很多年的話:「我不想跟媽嗎?」
之後的無數個夜裏。
陸則言都在想, 如果那時候,他說他想跟媽媽。
事情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但成年之後。
陸則言又改變了這個念頭。
幸好他沒跟媽媽。
這是他在看到笑容明媚的媽媽時,心裏閃過的想法。
沒有了爸爸和他。
媽媽終於脫離了那個禁錮她的牢籠。
只是爸爸在離開媽媽之後, 總走神, 經常會對他說起媽媽的事。
公司的事讓爸爸焦頭爛額,好在陸家根基深厚,到底是挺過去了。
但爸爸長時間熬夜和喝酒, 身體慢慢變得不好了。
陸則ṭůₓ言大學畢業之後, 接手了陸家,讓陸家重新迴歸鼎盛。
他聽到有人說沈明憶的閒話,說她年紀都那麼大了還不再婚, 當什麼事業女強人,都沒人要了。
但凡他聽見的,都讓人閉了嘴。
哪怕媽媽不需要他。
陸則言也想做媽媽的後盾。
他希望她永遠自由、快樂。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