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第八年,我成了御前公公。
陛下嫌我笨,總罵我是狗東西。
後來他將我抵在榻上。
貓兒似的撓着我的腰。
語氣繾綣。
「好公公,你抖什麼?」
-1-
皇帝今天臨幸了一名女官。
我和一衆奴才在殿外聽了半個鐘頭的雲雨聲後,才終於聽見蕭呈讓進去抬人。
敬事房的奴才魚貫而入,抬人而出。
不多時,蕭呈的聲音又從殿內傳了出來。
「滾進來。」
這便是在叫我了。
蕭呈着純白中衣坐於桌案前。
見我進來,他拿起筆。
「磨墨。」
我知曉,這便是又要抄寫心經了。
從亥時到子時,桌案上已經洋洋灑灑地寫了幾大張。
見蕭呈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自作主張地停了手上的動作。
「陛下,該就寢了。」
「狗東西!」
他倏地將手裏的筆拍在桌案上。
雪白的宣紙被墨沾染了一片,我甚至能感覺到有些墨汁落在了我臉上。
「朕還以爲你啞巴了。」
蕭呈語氣還算平靜,我卻還是聽出了他蘊藏在其外表下的暗潮洶湧。
我低頭,面不改色地應對着。
「奴才嘴笨,怕擾了陛下雅興。」
蕭呈身子往後一傾,擺弄起他的玉扳指。
「莫不是關了你幾天禁閉,你在埋怨朕?」
「陛下多慮了。」
「也是。」
他饒有興致地看過來。
「朕倒是差點忘了。
「想來以蔡公公的姿色,身邊總是不缺想跟公公交心的人。」
緊接着,話鋒又猝不及防地一轉。
「公公覺得方纔擡出去的那名女官怎樣?若賜予公公結爲對食可好?」
即使知道他只是捉弄人的話,我也必須回應出他想要的態度。
我熟練地跪下。
「奴才不敢染指陛下的人。」
「哦?」
蕭呈俯身捏起我的下巴。
他黑眸半眯,帶着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是不敢,還是不想?」
我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
「不敢,亦不想。」
蕭呈捏住我下巴的拇指漸漸上移。
起初只是幫我抹去脣上的墨汁。
摩挲幾下後又不由分說地撬開了我的牙關,然後倏地狠狠按壓在我的舌根處。
突如其來的異物感讓我止不住地想要嘔吐。
直到我忍到雙頰殷紅,蕭呈才終於退了出去。
他慢條斯理地在我胸口處抹去沾滿我津液的手指,嘴角上揚,似乎對我剛纔的回答和表現很滿意。
「那便是沒辦法了。」
-2-
昨夜那名女官死了。
聽說是因爲被封了美人太過歡喜,興奮之餘不慎跌入蓮花池裏溺死了。
底下人跟我說起這件事時,我並未感到意外。
因爲早在這名女官爲我送來荷包說她心悅我時,我就知道她活不久了。
我在殿外與被擡出去的女官四目相對,她眼裏的嘲諷一閃而過。
她當時肯定覺得是我有眼不識珠。
畢竟她這個曾連閹人都看不上的女子,第二天就被送到了天子的龍榻上。
我平靜地移開視線,只希望蕭呈能給她一個痛快。
對於這種事,我已經見怪不怪。
畢竟自從蕭呈登基那日起,我便沒有了自由。
那些出現在我視線裏的所有人都可能是他的線人。
他們會事無鉅細地向他彙報我的一舉一動。
可能就連剛纔我偷泡了一壺他的貢茶這件事,蕭呈也已經知道了。
果不其然,當晚我的房間裏就多了一罐完整的貢茶。
我掀開蓋子置於鼻下聞了聞。
真真是清香無比。
可惜下一瞬,它就被我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它碎得那麼徹底。
像極了我初次來到這裏時的樣子。
-3-
十歲入宮,十八歲就成了御前公公。
新帝登基兩載,我一直伴其左右不曾變過。
但沒人知道,我今年已經三十六歲了。
二十六歲那年,因爲一次野外考察,我意外從山崖墜落。
從這個十歲孩童的身體裏醒來時,我已經被綁住了手腳躺在淨室的牀上。
眼前晃動的是用來淨身的月牙刀。
他們扣住我的下巴往我嘴裏塞了一整個雞蛋。
在我恍惚的那一息裏,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下體分離的巨Ṫũ³大痛楚。
從現代中醫專碩研究生變爲一個封建社會里的太監。
上帝給我開了一個好大的玩笑。
養傷的那段時間,我每天都想死。
可看着其他鮮活的生命在我面前,我又開始想活。
我就這樣在這種反覆想死想活的日子裏,逐漸接受了這件事實。
在後來的數年時間裏,那種無力抗拒且強大的恐懼感一直伴隨着我不曾消失。
-4-
第一次見到蕭呈時,他才八歲。
正值寒冬臘月,我奉命提着食盒去擷芳殿送飯。
同樣是嫡出,同母下的六皇子早早就披上了狐毛大氅。
而他的衣服雖不至於破破爛爛,但也實在算不得新。
起初我還規規矩矩地等他喫好後收完食盒就離開。
直到有一次我意外撞翻了食盒。
那湯汁濺落在我手上時,我聞到了一股微乎其微的味道。
因常年研究各種藥材,我對藥材氣味異常敏感。
來不及思考,我猛地奪過蕭呈手裏的湯碗傾灑了一地。
蕭呈似乎是被嚇到了,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回過神後,我才意識到自己衝動了。
身處皇宮大院,又是嫡親的二皇子,有膽子對他下手黑的,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ŧũ̂ₙ
我看了一眼蕭呈。
他的眼睛看起來是那麼幹淨純粹。
我心軟了。
「別喫了,飯裏有毒。」
蕭呈愣了好久。
「小蔡公公,小心禍從口出。」
多好的孩子。
都被打入冷宮了還有空關心一個不相干的人。
「這裏面確實有毒,長期食用會導致腦內堆積大量毒素。輕則神志不清,重則癡呆變傻。」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破罐子破摔地往他旁邊一坐。
他抬眼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想來我是第一個敢摸皇子腦袋的太監。
「小蔡公公不怕死嗎?」
我不知道他說的怕死是指我揭露飯菜裏有毒這件事,還是說我大逆不道摸了他腦袋這件事。
我只挑了我想回答的那個答案告訴他。
「當然怕死,但如果我生命的終點是爲了讓另一條生命得以延續,那我可以接受。」
醫學者,健康所繫,性命相托。
若死得其所,總比我因爲自身殘缺而自輕自賤的好。
蕭呈沉默了好一會兒。
在我打算離開之際,他親手爲我斟了杯茶。
入口,我嚐到了烏蕨草的味道。
烏蕨草,又名萬能解毒草。
-5-
除夕家宴,宮裏的煙花爆竹聲不絕於耳。
我提着食盒往擷芳殿去,路上越走越冷清。
等蕭呈用完膳後,我從食盒底部摸出一枝梅花遞給他。
他抱着我,笑得天真又知足。
即便它只是我在來的路上隨手摺下的東西。
到了春天,我帶着他在院子裏挖了好些野菜。
他說他從來都不知道草也能這麼美味。
夏天雷雨多,他在我的懷裏縮成一團乞求我留下來陪他。
每每這樣的夜裏,我便拍着他的背與他相擁而眠。
許是他的眼睛太過清澈,以至於我從來沒有想問過他爲什麼會知道飯菜有毒和烏蕨草的事情。
我忘了笑裏藏刀的皇室紛爭,我不覺得眼前的這個孩子有多深的城府。
直到有一年深秋,我親眼看見十二歲的蕭呈面無表情地掐斷了一名宮娥的脖子。
手裏早已被風吹滅的燈籠倏地墜了地,蕭呈身後的深湖傳來「撲通」一道入水聲。
他信步而來,彎腰撿起燈籠。
他對我笑,笑得還是那麼幹淨又純粹。
喉頭哽咽,似有千言萬語被堵住。
終於還是無言以對,我轉身快步離開擷芳殿。
走到大殿門口時,我被衛國公世子堵了個正着。
他帶着滿身的酒氣衝我扯開了嘴角。
「小美人,原來你在這兒等着本世子呢。」
我不知道姜雲明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因爲我不過是在來的路上碰見他向他行了個禮。
在我的想象裏,我的另一半應該是溫柔大方的。
她會紅着臉在跟我接吻的時候告訴我。
「我把自己交給你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姜雲明這個紈絝子弟壓在身下強行交歡。
下裳被褪下的那一刻,我向躲在窗外的蕭呈伸出了手。
那時,脖子上是姜雲明黏膩溼滑的舌頭,眼前是蕭呈面無表情離去的背影。
我不記得姜雲明是什麼時候從我身上離開的。
我只記得那天夜裏,我身下流了好多血。
深秋的風破破爛爛地吹進來,吹得人連骨頭縫都是疼的。
鑽心似的疼。
-6-
那天之後,我沒有再去領擷芳殿送喫食的差事。
我請命調到避暑山莊做了個灑掃太監。
日升月落,月升日落。
直到四年後,宮裏掛了白綾傳來了喪鐘聲。
三日後,先帝駕崩,新帝登基。
跟我同行而來的宮娥木蓮悄悄跟我說她想回宮。
「蔡哥哥,聽說下個月陛下要來山莊避暑,你說有什麼法子能讓陛下把我帶回去?」
我蹲在地上一邊鋤草一邊回答她。
「或許你送給陛下一枝好看的梅花,陛下一高興就帶你回去了。」
木蓮眨了眨眼。
「現在這季節哪裏會有梅花?」
我失笑。
「同你開玩笑的。
「陛下是何等尊貴的人物,怎能一枝梅花就收買了。」
蕭呈到山莊的那天,我特意跑到了最遠的地方當值。
傍晚要下值時,木蓮又蹦蹦躂躂地跑來悄悄跟我說她覺得陛下有點怪。
我順着她的話隨口一問。
「怎麼個怪法?」
木蓮抬手指了指最高的那座亭子。
「陛下今天在那硬生生地坐了一天,你說怪不怪?」
我抬頭望去。
那亭子正對着我掃灑的這處院子。
-7-
戌時,我打了燈籠沿着小路走回住處。
半路,身後腳步聲亦步亦趨。
「誰!」
我猛然回過頭將燈籠高高提起。
暖黃色的燈光映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四年不見,蕭呈臉上的棱角越發分明瞭。
他道。
「蔡幸。」
我立刻伏地。
「奴才見過陛下。」
長達數秒的沉默後,他語氣裏帶了些莫名的怒氣。
「起來說話。」
「奴才不知陛下要與奴才說什麼?」
「姜雲明死了。」
我依舊伏地。
「奴才聽說了,衛國公勾結內外被判了滿門抄斬,全府上下一百五十四口人死不足惜。陛下修明法度,英勇神武,乃我大梁國之榮幸。」
蕭呈行至我面前,掰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我說,姜雲明死了。」
這次,我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沒有挪開。
「所以呢?陛下想說什麼?」
他想說,姜雲明死了,他爲我報仇了,我應該感謝他。
可是以姜雲明這樣的貴公子,他根本就不可能記得還有我這麼一個人。
他的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臨死前只會記恨他爹爲什麼放着好好的富貴生活不要,非要喫裏扒外地帶着他一起作死。
這樣的道理我懂,蕭呈必然也懂。
無言對視片刻後,蕭呈一把將我拉了起來。
他固執地解釋道:
「姜雲明的出現是個意外,我不可能爲了這個意外去打破我苦心策劃了這多麼年的計劃。」
「奴才知道,所以奴才從來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陛下也不必當回事。」
我不想在姜雲明這件事上留心。
與其埋根刺在心裏,不如狠狠心翻開皮肉去拔掉它。
在大多數人的認知裏,他們只會爲被強迫的女子鳴不平。
若爲男子,他們不但不會同情,反而還要揶揄他發現了新大陸。
-8-
蕭呈在山莊住了五日。
回宮的前一天,大總管找到了我。
「明日你便跟着陛下一起回宮吧。」
我點點頭,並未推諉。
因爲我知道推諉也沒用。
他如今今非昔比,去或留都是他一句話的事。
晚上,大總管換了我原本灑掃的值當,將我叫去了御前伺候。
見蕭呈心情似乎不錯,我奉上茶斟酌着開口:
「陛下明日回宮,奴才想帶一人同行。」
蕭呈的劍眉斜過來。
末了,他道:
「隨你。」
回宮那天,木蓮越過人羣偷偷往我手裏塞了塊芙蓉糕。
她興奮得直拿肩膀撞我。
「蔡哥哥,你說我是不是神仙轉世啊,竟然想什麼來什麼!」
我摸摸她的腦袋,把那塊芙蓉糕掰了一半塞她嘴裏。
「是啊,想來我還是沾了木蓮的光了。」
木蓮咧着嘴笑,衝我做了個鬼臉後又蹦蹦躂躂地回去了。
我舉着那剩下的半塊芙蓉糕,想往嘴裏塞。
不經意間的一個抬頭。
蕭呈正把轎輦上的簾子落下去。
-9-
回宮後,蕭呈將我調到御前貼身伺候。
我從一個灑掃小斯搖身一變成了御前公公。
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以前在擷芳殿的日子。
大多數情況下,我都裝作記不清的樣子敷衍過去。
時間一晃,又是半載。
這天夜裏,窗柩被風吹得「嗒嗒」作響。
殿外狂風大作,殿內電閃雷鳴。
蕭呈撂下手上的摺子,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去。
良久,他道:
「小蔡公公,打雷了。」
我磨着墨,未抬眼。
「想來是雷陣雨,約莫着再一刻鐘就該停了。」
蕭呈輕輕「嗯」了一聲。
下一瞬,忽然又道:
「前幾日南伯侯進宮覲見,想要朕爲其長子賜一樁婚事。
「朕記得同你一起從山莊回來的宮娥到適婚年紀了吧?
「朕打算封她爲永年縣郡主,指配與南伯侯世子。」
我手上的動作一滯,繼而又磨起了墨。
這確是一樁好婚事。
說是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也不爲過。
但木蓮曾經說過。
她唯一的心願就是到了出宮年紀後出去買棟小宅子混喫等死。
她說她的前半生已經夠累了,不希望後半生還要守着丈夫孩子過日子。
她這段話我記了好久,因爲我覺得這並不像是這個時代的人能說出來的話。
我想了想,還是開了口:
「陛下不如將木蓮賜予奴才結爲對食吧。」
在蕭呈面前,我不能說不,我只能嘗試改寫新的結局。
我在宮外有宅子,木蓮如果願意也可以在那裏混喫等死。
總之,出宮之後她想怎麼活皆由她去。
話落,周身死一樣地寂靜。
蕭呈端坐在龍椅上,異常平靜地開口:
「再說一遍。」
「奴才說,不如就將木蓮賜予奴……砰!」
沒有任何徵兆地。
蕭呈突然起身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抵在了桌案上。
「蔡幸,你不要得寸進尺!」
他雙目漲紅,周身寒氣逼人。
「朕肯留她一條命,已經給足你面子了。」
-10-
什麼叫留她一條命?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我暫時忘記了此時掐着我脖子的人是當今聖上。
我連忙扒着蕭呈的手質問他:
「奴才不知,木蓮何處得罪了陛下?!」
蕭呈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她與你太過親密,朕眼裏容不下她。」
他的手緩緩鬆開,指腹輕輕摩挲着我的脖子。
「若此刻你說你心悅於她,她便是死路一條。」
許是蕭呈的目光太過炙熱,我心裏驀然生出一股荒誕的想法。
「奴才不懂……嘶!」
衣領被大力扯開,我低頭看着蕭呈在我鎖骨處留下一道曖昧的齒痕。
他抬眸看向我。
「你是不懂,還是不想懂?」
腦袋「轟」的一聲炸開。
我一把推開蕭呈,「撲通」一聲額頭點地。
「陛下,奴纔沒有龍陽之好,做不了您的入幕之賓。」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我自認爲在蕭呈沒有成爲皇帝之前,我只是把他當作一個晚輩對待。
之後,便是君臣相待。
這跟鄰居家的小孩跟我說「叔叔我想睡你」有什麼區別?
蕭呈似乎早就料到我的答案。
他低低地笑了幾聲。
「朕原本不想說,可你太過遲鈍。
「你與那木蓮幾次三番私會,朕只有一遍遍地抄寫心經才能把那股殺意壓下去。」
我不想像個被捉姦在牀的人一樣去解釋什麼「她只是我的妹妹」,「我們絕無私情」之類的話。
我叩頭,誠懇地建議:
「那陛下不如給木蓮一筆銀票遣她出宮去吧。」
陰差陽錯,如此甚好。
-11-
木蓮離宮後,我在這宮裏便沒了可以說體己話的人。
至於蕭呈那邊,我開始想方設法地作死。
當我第四次打碎蕭呈殿裏的瓷瓶時,他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公公若喜歡摔這些個玩意兒,趕明兒我讓人把我殿裏的瓷瓶都送到公公府上,屆時公公想怎麼摔便怎麼摔。」
我面不改色地胡謅謅:
「陛下如嫌棄奴才手笨,奴纔可以挑個機靈的調到御前侍候。」
「朕看你不是笨,是蠢。」
他坐於桌案前,頭也不抬。
「若你是想用這些個蠢法子離開御前,還不如直接一把火將這裏燒了來得乾脆。」
我有些自暴自棄。
țûₜ「還是陛下聰明。」
蕭呈被我氣笑了。
他一高興連罵了我好幾聲「狗東西」。
打那之後,我們倆形成了一種不約而同的默契。
我作我的死,他罵他的狗。
如果哪天他要我磨着墨看他抄寫心經,那肯定又是我幹了什麼事讓他喫味了。
-12-
這邊人剛把打碎了的貢茶清理出去,那邊人又小跑着過來央求我去養心殿看看。
「你這話說得倒有意思。」
我就着茶水喫了塊點心,慢悠悠地看過去。
「你都說了陛下閉門不讓人打攪,這會子又過來讓我去看看。
「怎的?你是以爲我天天被罵習慣了,索性就不怕陛下怪罪了嗎?」
「哎喲喂!蔡公公您就別爲難小的了!」
那人彎腰過來爲我斟滿茶,一臉的愁容。
「陛下罵您歸罵您,可陛下對誰好,咱們這些底下人都看得真真兒的。
「今個兒要是連您都不敢進養心殿,那這宮裏可就沒人敢進去了。
「打陛下從慈寧宮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殿裏誰也不讓進,小的們是真怕陛下出什麼岔子。」
我撂下茶盞。
「陛下去慈寧宮了?」
那人點點頭,眼睛左右打量了一個來回,隨後壓低了嗓音。
「許是太后又說了什麼話惹得陛下不高興了。」
這時窗外起了風。
不多時,窗柩上開始「啪嗒啪嗒『地砸下了雨滴子。
我起身,一邊拿着傘往外走一邊吩咐下去。
「叫御膳房一個時辰後送晚膳過來。」
-13-
陰雲密佈,雷電在頭頂直鳴。
養心殿外的幾個奴才急得直打轉,幾人遠遠地瞧見我便立馬迎了上來。
我一邊把傘丟給他們,一邊抬手示意他們噤聲,接着伸手直接「吱呀」一聲推開了殿門。
殿內未點燭火,帷幔被風吹得亂七八糟。
蕭呈在龍榻下方席地而坐,直勾勾地望着窗外。
聽見開門的動靜,他頭也不回地冷聲道:
「狗東西,誰準你進來的?」
我不退,反而直接走到了他面前站定。
「陛下連看都沒看,怎麼就知道是奴才?」
他抬頭,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半晌後,蕭呈身子往前一傾,牢牢地抱住了我。
「朕就是知道。」
我能感覺到捆在我腿上的胳膊越來越用力。
在他呢喃了一句「小蔡公公」後,我大發慈悲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真出息。
以前摸皇子的腦袋,現在連皇帝的腦袋都敢摸了。
又過了好半晌,蕭呈突然問我。
「你知道以前在擷芳殿那會兒,是誰給我往飯菜裏下的毒嗎?」
我搖頭。
「想來是哪位娘娘想給自己兒子鋪路?」
話雖這麼說。
可蕭呈從小就被棄在擷芳殿,實在沒有除根的價值。
「是父皇。」
我身形驟然一頓,又聽他道。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父皇爲何如此厭惡我,同母嫡出,六弟從小便跟在母后身邊享盡萬般寵愛。而我生下來不過半個時辰就被送往了擷芳殿,自幼與一羣丫鬟嬤嬤長大。
「如今我纔算是徹底明白了,因爲我骨子裏流的根本就不是皇室的血。」
我猛地推開蕭呈,十分嚴肅地看向他。
「陛下莫要胡言亂語。」
他苦笑一聲。
「若我說,這是今日母后親口對我說的呢?」
-14-
我木然,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蕭呈拉着我的手,示意我與他一起席地而坐。
「我母后原與鎮遠將軍李信情投意合,早在李信戰死前,我母后便已有了他的骨肉。
「父皇愛慕母后已久,在得知李信戰死後便急忙讓先帝把母后指配於他。
「我母后未有隱瞞,把一切都如實告知給我父皇。可父皇那時對母后喜歡得打緊,便承諾若她腹中爲男嬰只要放棄儲君之位便可留我一命。
「兩年前我逼宮謀反,父皇看我的眼神沒有恨,只有悔。
「我想,他那時肯定後悔當初沒有一生下來就把我掐死。」
話落,殿內只剩下雷電的轟鳴聲。
我懨懨地開口:
「陛下不該把這些說與奴才聽。」
蕭呈打量着我,而後慢慢傾身枕在我腿上。
他環抱着我的腰,語氣似乎有些落寞。
「可我想說給你聽。」
窗外雷聲依舊轟鳴着,雨勢不減反增。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些個雨夜一樣,我輕輕拍着蕭呈的背安撫着他。
「陛下傳膳吧,今夜雷聲大,用完膳,奴才守着您入睡。」
他在我懷裏胡亂地點了點頭。
「叫他們擺小桌板,你陪我用膳。」
「好。」
-15-
翌日。
太后薨了。
蕭呈下令葬入地宮,不與先帝合葬。
-16-
中秋佳節,宮裏擺了宴席。
明明是件高興事,偏偏出了個衛國公府的餘孽來搞刺殺。
那刺客扮作宮娥送上茶點,近皇帝身時手中陡然閃出一道光影。
蕭呈本在飲酒,未多在ƭṻ₎意。
我站在他身側莫名察覺到危險便多看了一眼,而後見狀便一把推開了蕭呈。
饒是我反應極快地避開了身,卻也還是讓她刺上了肩膀。
下一瞬,蕭呈起身猛地一腳直接將她踢飛出去。
耳邊嘈雜聲四起,御林軍急匆匆趕來救駕。
我後知後覺地看了眼傷口,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御藥房的姚大人那張面如死灰的臉一下子便映入了我眼簾。
「……姚大人。」
姚大人眼皮一抬,面色瞬間又活了過來。
「醒了醒了!蔡公公醒了!」
我順着姚大人的視線看過去。
蕭呈本就具有壓迫性的一張臉簡直黑得嚇人。
「……」
瞧姚大人那一腦門的汗,怕不是這人又說了什麼狠話把人給嚇壞了。
蕭呈看向我,抬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眼看着一衆宮娥魚貫而出,我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了養心殿的龍榻上。
-17-
只他我二人的養心殿裏,蕭呈一言不發地看着我。
那樣說不清道不明的視線莫名讓我心慌。
我忙不迭地扯了一個微笑,想着打趣他一聲「陛下這麼緊張我啊」緩解氣氛。
可下一瞬,那話便被眼前的一幕猛然震碎了。
我看見蕭呈眼角析出了些晶瑩剔透的東西。
我喉頭一陣發緊。
「……你哭什麼?」
「朕乃大梁皇帝,遇險自有御林軍救駕,何須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公替朕擋刀?」
他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握緊了拳頭,整個人都被氣得發抖。
「你知不知道刀劍不長眼?!僥倖這次你只是傷了肩膀,倘若這次刺的是你的胸口,你覺得你有幾條命能活?!」
替人擋刀痛死過去,一睜眼就看見一張黑得不能再黑的臉,這會子又被人像訓孩子似的噼裏啪啦好一頓說。
明知道蕭呈是因爲擔心我纔會如此,但我還是有些委屈。
「陛下不必如此動怒,奴才也不是爲您擋刀,要怪就怪奴才身子笨不機靈。
「況且那姚大人也說了,這傷不打緊,是奴才喫不住痛才被疼暈了過去而已。」
我忍着痛起身,掀了綢被。
「陛下若看奴才來氣,奴才這就回自己住處,省得礙您眼。」
說着,就要下榻。
「你莫要亂動!」
蕭呈迅速向前一步。
他一手摁在我身前,一手攬在我身後。
見我真生氣了,輕嘆了口氣終是將語氣軟了下來。
「你不愛聽,我不說了便是,你如今還傷着,何苦拿自己撒氣。」
見蕭呈如此輕易地便服了軟,我忽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木然地順着他的動作重新躺下,腦中清晰地浮現出一句「恃寵而驕」。
-18-
一連在養心殿住了幾日,殿裏的奴才們顯然把我當成了主子伺候。
我跟蕭呈幾次提出要回自己住處養傷,他都一口回絕了。
那天趁蕭呈不在,我收拾好東西準備來個先斬後奏。
結果人剛邁出殿門一步,七七八八個奴才「嘩啦」一聲跪了個整齊。
我扶着殿門往後退了一步。
心道,算了,何苦爲難這些個無辜之人。
又心神不寧地住了幾日,我傷口基本已經癒合了。
當我再次同蕭呈提起這事時,他淡淡地「嗯」了一聲沒再拒絕。
因爲傷好,我便沒有能再繼續住下去的理由了。
當晚,蕭呈讓人搬了個貴妃榻過來。
見我不解,他解釋道:
「朕要確保你在這裏的最後一晚不能出任何岔子。」
說罷,蕭呈往貴妃榻上一歪,一手枕在腦後,輕輕地合上了眼。
我躺在龍榻上背對着他,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兒。
侍衛環伺的養心殿裏,我一個奴才能出什麼岔子?
倒是我鳩佔鵲巢,佔了主人的榻。
想來,輾轉反側,更沒有了睡意。
「不睡覺,翻來覆去地做什麼?」
思緒正飄忽着,蕭呈突然出聲,委實把我嚇了一跳。
視線結結實實地看過去。
那貴妃榻其實也不算小,但被蕭呈這樣高大的人躺上去還是顯得有些侷促。
我小心翼翼地出聲。
「這榻夠大,躺兩個人都綽綽有餘。要不……你還是來這裏睡吧。」
話落,蕭呈漠視着我沒給任何回應。
我悻悻地轉過身。
心道,是他自己不過來的,若睡得不舒服了,那就怨不得我了。
我心安理得地往上揪了揪綢被,合上眼。
下一瞬,身後的綢被被掀起一角,蕭呈動作敏捷地鑽了進來。
-19-
我感覺自己身邊好似塞了個滾燙的湯婆子。
安安靜靜地躺了片刻,約莫着蕭呈大抵是睡了,我小心翼翼地往一旁挪了挪。
「我沒碰過她們。」
過分安靜的寢宮裏,蕭呈冷不丁地蹦出這麼一句話直接把我嚇僵了。
等緩過神來,我皺起了眉。
「什麼?」
「那些個女官宮娥,我從來沒碰過她們。」
他聲音小小的,伴着一絲哀怨。
「我就是想讓你也喫喫味。」
我覺得有些好笑,但也不敢真的笑出聲來。
要是連蕭呈這點幼稚的小心思我都看不出來,那我就白比他多活這麼多年了。
我也曾自瀆過,真正雲雨後的房間難免會留下些特殊氣味。
但蕭呈每次臨幸完人的寢宮裏,沒有。
我甚至懷疑就連牀上那些雲雨後的痕跡都是他自己亂扯出來的。
我「嗯」了一聲。
他提高了音量,又問。
「你信我?」
我說。
「信。」
蕭呈忽然撐起半個身子貼了過來。
他盯着我的眼,靠近我的耳畔,嗓音喑啞得像午夜魅惑人心的妖精。
「公公爲何信我?」
我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的視線。
「奴才爲何不信?」
說罷Ťűₚ,蕭呈猛然掐住了我的腰。
我瞪大了雙眼,一隻手擋在他不斷起伏的胸前。
「你……你放開我……」
他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好公公,你抖什麼?」
看出蕭呈是在故意逗弄我,我氣沖沖地乾脆想要直接下榻走人。
人剛抬起半邊身子,蕭呈便搭上來一條腿將我重新壓回榻上。
我想破口大罵。
下一瞬,下巴又被人捏住,隨之脣上傳來一股溫熱。
「唔……你幹什麼……」
恍惚中,我看到蕭呈那張被映在火光裏的臉。
他沉浸在情慾裏,喉頭不斷ťű⁼上湧着。
「明明是公公先撩撥的朕……」
「……胡說八道。」
這人竟然倒打一耙。
「奴才何時……唔!」
想要爲自己辯解的話語被蠻橫地堵了回去。
脣瓣廝磨間,蕭呈絲毫不給我喘息的機會。
炙熱的呼吸噴薄而出,皮膚被燙到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戰慄。
不同於那個破破爛爛的深秋。
這次我仰起頭,閉上眼,放任自己沉淪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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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刺殺事件後,儘快爲大梁開枝散葉就成了當下最緊要的事。
即便之前蕭呈已經明確表過態說暫不充宮,但還是有不怕死的命官堅持建言。
這日干清宮裏,蕭呈直接把摺子甩了出去。
我默默地撿起來,放回去。
「先帝十七歲便設了三妃四嬪,十九歲膝下已有了兩男三女。
「您是大梁皇帝,是百姓的衣食父母,不管您願不願意,充宮都是遲早的事。」
聞țű⁺言,蕭呈陰着臉,直勾勾地盯着我,一言不發。
「依奴才看,倒不如早些充了後宮誕下皇子,日後還能培養幾人早日爲您分憂。」
他攥住我手腕,猛地一下將我帶至他身前。
語氣森寒。
「你當真這麼想?」
我點頭。
「自然。」
蕭呈見我目光真摯,不似在說笑,整個人頓時發了蔫兒。
「也是,你何曾爲我喫過味?」
我倏地一驚。
「我要如何喫你一個皇帝的味?難不成你還真想跟我做夫妻嗎?」
當蕭呈閉緊了嘴巴,眼裏倔強地蹦出「有何不可」這四個大字時,我才意識到一件很嚴重的問題。
那就是,蕭呈腦子有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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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朝會,蕭呈發了火。
他稱誰要是再敢提充後宮的事,他就把誰家的兒子發配出去打仗。
此話一出,原本幾個氣勢洶洶地想向前的命官默默後退了一步。
我抿了抿脣,快步繞到殿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蕭呈皺眉不解。
「小蔡公公這是何意?」
我盯着地上的金磚開口:
「奴才上次救駕有功,奴才想向陛下討賞。」
話落,殿裏頓時唏噓一片。
他們肯定在想:閹人就是上不得檯面。
我特意選在朝會上討賞,無非是猜中了陛下不會當衆拒絕我。
片刻後,頭頂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
「講。」
我閉上眼,摒棄了眼前的一切雜念。
「奴才想向陛下討一個自由身。」
唏噓聲比剛纔又大了一些,更多的是不理解。
這麼好的機會,不要黃金萬兩,要什麼自由身?
我將頭顱又低了幾分。
「望陛下批准。」
像是過了半個世紀那麼長,頭頂又響起那道冷冷的聲音。
似是從千年冰窖裏發出的聲音,比方纔更冷更寒。
「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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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裏一片狼藉。
那些以前我沒打碎的瓷瓶,現在全碎在了原主人手裏。
我跪在殿前,盯着蕭呈的視線有些失焦。
方纔還歇斯底里的人,這會兒又坐在木椅上安安靜靜地合上了眼。
若不是他的手指輕點着,還真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半晌後,蕭呈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視線落在那隻手上,略加思索後將那上面的玉扳指摘了下來。
「來人。」
他將那枚玉扳指明晃晃地擺在桌案上。
「朕的玉扳指丟了,你派人去好生找找。」
那太監是個老練的,二話沒說拿起那枚玉扳指便領了命出去了。
不多時,那人回來覆命,雙手將玉扳指又放回桌案上。
「回陛下,東西在蔡公公的房裏找到了。」
我驚愕地抬眼望去。
蕭呈面無表情地將那玉扳指重新戴上,而後幽幽地開口:
「蔡公公監守自盜,扣除一月俸祿暫關禁閉,沒朕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出。」
「陛下!」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蕭呈不理會我。
事實上,自從出了幹清宮他就沒有再看過我一眼。
兩個太監領了命押着我往外走。
我怒火中燒已然沒了理智。
「蕭呈!」
大梁皇帝的名諱一出,殿裏「嘩啦」跪了一地。
蕭呈的背影僵在那裏,彷彿是從牙縫裏擠出了三個字。
「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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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關進了一間不知名的廂房裏。
一連三天我都沒有進食。
幾個宮娥苦口婆心地勸誡我,我第一次罵了她們「滾」。
五日前的我還在想自己那晚爲什麼會跟蕭呈做那檔子事。
明明是我曾經親口對他說過的沒有龍陽之好,做不了入幕之賓。
可當蕭呈那樣炙熱地靠近我時,我才發現我根本就拒絕不了他。
我不得不承認,我確實對他生出了些不該有的心思。
但那只是一次清醒的破例,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蕭呈扯上什麼關係。
他是皇帝,他遲早要有他的三宮六院。
而那個二十一世紀的蔡幸不允許我自甘墮落地去做一個孌寵。
至於蕭呈曾表示想要跟我成爲夫妻這件事,簡直荒謬至極。
自古皇帝無情,我不可能用我的下半生去跟他做對賭。
被關禁閉的第四日,蕭呈「砰」的一聲踹開了我的門。
他站在逆光處,讓人看不清臉上的情緒。
「你是鐵了心地要離宮是吧?」
我依舊沒有任何猶豫。
「是。」
蕭呈的笑聲裏像是沁着毒。
「兩年前你讓我遣木蓮出宮,就是爲了等這一天是嗎?」
我的記憶恍惚了一瞬。
是啊,還有木蓮。
我抬頭,凝視着蕭呈。
「你如果敢動她,我會讓你收兩具屍。」
說罷, 他像瘋了一樣快步地走來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當真以爲朕不敢殺了你嗎?!」
他下手真的好重,我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我覺得我可能真的要死在蕭呈手裏了。
意識消失的前一秒, 我脖子上的禁錮突然消失。
我狼狽地大口呼吸着, 眯着眼看見蕭呈往酒杯裏撒了什麼東西。
「朕再問你最後一遍。」
他將酒杯端至我眼前。
「朕希望你留下來, 你願, 還是不願?」
我接過酒杯一飲而下。
「奴才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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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時, 我躺在了一輛馬車裏。
那輛馬車孤零零地停在山林中,轎廂裏放着足夠我生活八輩子的銀票。
我背起包袱沿着某一條路一直走,一路走,一路看。
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該去哪裏。
但仔細一想,去哪裏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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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呈立後了。
聽說是沈相國的嫡長女。
那個有着京城第一才女之稱的沈寧知。
茶館裏的講書先生繪聲繪色地講。
我小口地啜着茶,思緒萬千。
待驚堂木一拍,我隨着人羣一起鼓掌。
好, 甚好, 早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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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裏,我獨自一人在小院裏擺起了小酒桌。
辛酒入喉, 刺激着我的五感愈加強烈。
恍惚間, 我開始懷念起那個二十六歲的蔡幸。
那個在所有人眼裏的天之驕子, 卻意外跌進這樣無盡的深淵裏。
我仰頭高喊。
「回去告訴你們主子!至此——」
我起身,將酒杯裏的酒拋灑出去。
「各——自——爲——安——」
院外的樹枝發出一陣顫抖, 葉子撲簌簌落了一地。
半晌後,安靜如初。
-27-
我拿着那些銀票開了一間鎮上最ŧŭ̀ₛ大的藥鋪。
日日聞着那些草藥味, 我感覺自己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時空。
半年後, 藥鋪經營逐漸穩定下來。
我開始招攬了很多學徒,將自己的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那日, 學徒下鄉義診,我獨自一人揹着藥簍上山採藥。
當我站在半山腰看着頭頂密佈的烏雲時, 我莫名害怕到發抖。
雷電聲聲震入耳, 我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撕扯着我。
我已經頭暈到天旋地轉, 只能強撐着身子趕緊往山下走。
漸漸地, 我的眼前越來越模糊,耳邊也越來越安靜。
那聲驚雷在距離我不足半米的地方炸開, 我腳底一滑,整個人就那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翻滾了數米後,我落下了懸崖。
身體騰空的那一瞬間,我鬆了口氣。
終於,結束了。
-28-
「醒了醒了!
「快去叫蕭醫生!蔡幸醒了!」
耳邊好嘈雜, 好像還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滴滴」地響。
一分鐘後,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停在了我耳邊。
我被人扒開了眼皮,隨之一束強烈的光刺得我想流淚。
光亮消失,那人低頭輕語。
「蔡幸,聽得到我說話嗎?」
聲音一出, 我頓時清醒了幾分。
這聲音……
不該的……
「蔡幸?你該醒了。」
可這真的太像了……
我急迫地想要睜開眼看看,可卻怎麼也睜不開。
用力……再用力一點……
不知過了多久,我輕喘着氣息終於睜開了眼。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頭頂的吊瓶連接着我的手背。
那個白褂醫生闖入我視線。
他伸手摘掉了厚重的口罩。
「蔡幸, 你終於醒了。」
心電監護儀又響起了報警聲,我的眼淚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這張臉……
蕭呈,是你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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