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願

爸媽嫌我是掃把星,將我掃地出門。
從天而降的小姨接走了六歲的我,還送了我一個許願機會。
我虔誠地雙手合十道:
「希望我的運氣永遠不會影響到爸爸媽媽。」
後來,我的願望實現了。
爸爸成功聯繫上一個門路,傾盡家裏所有積蓄,囤了一千五百多臺小靈通。
時間是 2005 年。
距離第一臺水果機發布,還有兩年。

-1-
我出生那年,爸媽雙雙下崗。
他們堅信是我壞了他們的運勢,於是給我起名叫程苦。
希望苦了我一個就不要再苦他們了,並且逢人就說我晦氣。
在罵罵咧咧中,他們拿着一共六萬元的工齡買斷補償金,開始商量做點什麼小生意。
爸爸說:「我聯繫到一個 BP 機供應商,肯定能大賺一筆!」
他準備出門的時候,不知怎麼摔了一跤,一頭磕在了沙發上。
沙發柔軟,人沒有事。
但是不巧,我剛剛在沙發上拉了一泡,新鮮熱乎地沾了他一腦門。
於是他只能重新換衣服洗頭。
等再出門,單子被人橫空截胡了。
他氣急敗壞地回到家,指着爬還爬不利索的我大罵:
「倒黴玩意!又是你克我!
「我就知道,本來找人算得好好的說是個男胎,結果居然爬出來個賠錢貨,就是晦氣!」
那天,他叫媽媽不要餵我。
我餓得直哭,媽媽嫌煩,於是用膠帶封了我的嘴。
不久,他們又商量着用這筆錢去開了個電腦配件店,除了賣鼠標、鍵盤、網線、網卡之外,還提供電腦維修、升級、裝機之類的服務。
店鋪就開在學校周邊,遊戲點卡和充值會員卡也非常賣得動。
每個月能賺個七八千,在當時算很不錯的收入了。
但爸爸仍總是看着我咬牙切齒。
「如果不是程苦當初攪了我的 BP 機單子,老子哪裏用親自給人賠笑幹活?在家躺着就能發大財!」
然而,沒過一年,移動通信的出現和普及讓市面上所有的 BP 機一時間銷聲匿跡。
當時截胡他單子的人賠得底褲都不剩。
爸爸逢人就吹,說自己福大命大,絲毫不再提我當年那泡「壞事」的粑粑。
在靠着電腦配件店賺了點錢之後,他又盤下了周邊的一間小店,做光盤租賃。
一張光盤出租七八次就能回本,同樣開在學校周邊,穩賺不賠。
因爲怕我再影響生意,更是嫌我麻煩,爸媽把我送去了鄉下老家給奶奶帶。
我六歲那年,奶奶壽終正寢,沒病沒災地走了。
爸媽本來不想管我,但是恰好趕上城市擴建搞開發區,家裏的一塊地被納入拆遷範圍,有將近十萬元的補償金。
這些年來,家裏雖然經營着兩家店,但自我離開後,生意一直不溫不火,遠不如剛起步時的勢頭。
於是爸媽喜滋滋地來領了錢,又不得不臭着臉帶走了我。
他們跟村裏人說:「這是我媽當初在河邊撿的孩子,非要養,來路不明的孩子誰知道多邪乎呢?這不,好好的老人家被她克走了!」
媽媽捂着已經很大了的肚子,小聲警告我:「記住,以後管我們叫叔叔阿姨,出去也不許說是我們的孩子,聽見沒有?!」
我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想像從前牽着奶奶一樣去牽媽媽的手。
可是媽媽一碰到我就發出一聲尖叫,像碰見瘟神似地將我的手甩開。
爸爸連忙上前來,一把將我推開。
我猝不及防摔倒在地,衣服上奶奶親手做的手工蕾絲邊被地上的小石子劃破了。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衣服,聽說爸爸媽媽今天要來接我走,才特地穿上的。
媽媽不願意讓我上車,說是怕我又把她肚子裏的男胎轉成女胎。
於是我被放置在後備箱中,在悶熱和異味的包裹下,一路顛向未知的遠方。
我裹着一條破舊的毯子,想奶奶。
奶奶說,我是最討人喜歡的孩子,所以村裏的大家都喜歡我。
我想,大概是我還不夠讓爸媽喜歡的原因吧。
沒關係,我會努力聽話,讓爸爸媽媽喜歡我的。

-2-
我被爸媽關在儲物用的陽臺上,不準出門。
每天飯點,他們像餵豬一樣,把冷掉的剩飯剩菜扔在我房間門口,還不許我馬上出來拿,以防跟他們打上照面,讓他們沾染上黴氣。
一次,我因爲太餓而提早開了房門,結果把媽媽嚇得一驚,被爸爸拿晾衣架抽了十多下。
我不敢再朝房門外看,於是只能百無聊賴地盯着窗外。
有天,外頭突然毫無徵兆地颳起大風。
我踮起腳關窗,卻意外接到一張從樓上飄下來的照片。
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時,樓上的鄰居傳來急切的詢問:
「樓下有人嗎?請問有人撿到剛剛飄下來的一張照片嗎?」
我回喊道:「叔叔,我撿到了!」
「好好好,好孩子,等我,我下來拿!」
爸媽這個時候都在店裏,不在家。
我猶豫半晌,還是鼓足勇氣離開了陽臺,給樓上的叔叔開了門。
他非常激動,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沓紅色的鈔票要謝我。
我不肯收。
正推拒時,媽媽回家了。
鄰居解釋道:「這是我亡妻的照片,我平時一直放在桌上,今天風颳得突然,我沒來得及關窗,幸好被你們家孩子撿到了!」
媽媽笑盈盈地收下了那沓錢。
我以爲她會表揚我,誰知她轉頭就給了我一巴掌。
「果然是個晦氣丫頭,隨便一撿都能撿到死人的東西!」
我張了張嘴,想說,明明收錢的時候她笑得很開心啊。
可我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我還是不明白,但好像懂了一些事情。
晚上,爸爸回家,聽說了白天的事情,氣得用木板把關我的陽臺窗戶全部釘死了。
最後一顆釘子還沒落下,媽媽突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好痛!老公,咱兒子好像要出來了!」
爸爸立刻顧不得我,把陽臺門一鎖,開車帶着媽媽去了醫院。
一天一夜過去,我又餓又渴,舌頭髮黏,心跳快得難受。
外面在下雨,我想推開窗接一點點雨水喝,可是沒有力氣掀開木板。
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睡過去的時候,忽然聽見窗門外有動靜。
好Ṭűₚ像有人拿什麼東西從外面推開了玻璃窗。
然後,一旁玻璃被敲響了幾下。
我莫名領會了那意思,是要叫我躲遠些,於是我退後,縮到角落裏。
隨着一聲巨響,一條鋼管砸破了封窗的木板,搗出了一個可供一人爬行的洞。
我往外探頭,見樓下站着一個女人,手上拿着方纔破窗的鋼管,傘被扔在了腳邊,渾身淋得溼透。
她衝着我大叫:「程苦,跳下來!」
我家住在二樓,不算高。
但是對於六歲的我來說,高度依舊十分瘮人。
可那女人一遍遍迎着雨水向我承諾,她會接住我。
我很餓,很渴,渾身的委屈忽然爆發出來凝結成膽。
我攀上窗臺,閉眼縱身一躍!
——而後,落入了一個穩穩的懷抱。

-3-
女人把腳邊的雨傘撿起來,抖落裏面的雨水,把我倆罩在裏頭。
她說她叫林雲,是我的小姨。
我猶猶豫豫道:「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小姨。」
她沒多解釋,只是從包裏掏出來一件乾淨的外套,披在了凍得發抖的我身上。
我忽然聽見聲音從她沒有張口的嘴裏發出來:【這小姑娘也太慘了,系統,你就是要我救贖她?】
另一個帶着點奇怪沙沙聲的聲音響起,聽不出男女。
【對,否則她的父母會成爲這個世界的大 BOSS。】
大布藕絲是什麼?
還餓着肚子的我下意識嚥了咽口水。
自稱是我小姨的女人牽起了我的手,還在跟那個叫系統的存在對話。
【這麼小一個小姑娘怎麼能讓她爸媽成爲大 BOSS?】
【還不知道,我也在排查。】
【哎,這麼對一個孩子,真是倆沒屁眼的老鱉三。】
我踟躕着叫了她一聲:「……小姨?」
她溫柔地看向我,柔聲問:「小姨在,怎麼了?」
我沒回話。
小姨好像不知道我能聽見她跟那個……系統說話。
她也沒追問,而是帶着我找了家小飯館喫東西。
食物的香氣一下子擊潰了我所有猶疑。
我狼吞虎嚥地喫了一整碗餛飩。
等把最後一口餛飩湯也喝乾淨,我才回過神來,驚恐地抬頭看向桌子對面的小姨。
她會不會嫌棄我?會不會像爸爸一樣,因爲我偷喫廚房裏的肉而狠狠地打我?
可小姨只是問我:「沒喫飽嗎?」
我不敢說話。
她說:「沒喫飽也先忍一下吧,你餓了太久,一下子喫太多對胃不好,等晚上我再給你弄點好消化的宵夜。」
我不解道:「晚上?我不用回家了嗎?」
「嗯,不回了,以後你就跟着我住。」
我愣愣的,有點反應不過來。
小姨的神情忽然有些慌張。
她問:「嗯……你是還捨不得你的爸爸媽媽嗎?」
與此同時,我聽見她朝着系統咆哮。
【臥槽,怎麼辦,要是她還捨不得她爸媽我豈不是帶不走她?
【啊啊啊啊,我補藥和傻逼打那麼久的交道啊……】
面上,她卻依然非常善解人意地朝我點了點頭,說:「是不是小姨出現得太突然了,讓Ţüₕ你心裏害怕?沒關係,你要是不願意離開,一會兒我還是把你送回家,以後我會經常來看你,保證不再讓你捱餓。」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斬釘截鐵道:
「不!他們是我叔叔阿姨,不是我爸媽!
「我……我願意跟你走的!」
小姨愣了一下,隨即眉開眼笑地牽起我的手。
「好!那我們先去一趟醫院,見你叔叔阿姨。」
系統幽幽道:【我建議你直接悄悄帶着孩子離開,她爸媽不會管的。】
小姨卻不以爲意。
【哼哼,你不懂,等着看吧!
【就按我們之前說好的,你可別脫節啊!】

-4-
小姨帶我來到爸媽正在的醫院。
產房外,媽媽淒厲的痛呼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醫生正在催促爸爸:「產中大出血的狀況真的非常危險!你不要再糾結了,到底保大保小?」
爸爸卻一個勁地問:「大夫,你就給我透個底,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
「醫院規定不能說!」
拉扯間,產房裏的護士急匆匆跑了出來,大叫:「止血了!止血了!」
「哇」的一聲響亮啼哭從房裏傳來。
「是個男孩!」
爸爸立刻雙手合十道:「老天保佑!是個男孩!老婆,你聽到沒有?是兒子保佑了你平安無事啊!」
然後他一轉頭看到我,滿臉喜色瞬間退去。
「死妮子,你怎麼跑出來了?」
被推出產房的媽媽看到我也氣急敗壞:「我說我怎麼好好的突然大出血,原來就是你咒的!」
牽着我的小姨發出一聲冷哼。
二人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看向她的瞬間,臉上都閃過一絲迷茫,但是很快恢復正常。
媽媽疑惑道:「你來幹什麼?」
小姨指了指我。
「咱媽給我託夢,說這丫頭是個倒黴蛋,叫我來給你們帶走,只有近親纔可以化解這個原該屬於你們的黴運。
「但我覺得很不公平啊,憑什麼從小媽只疼你不疼我?
「所以我是特地把這丫頭給你們帶過來的,這忙啊,我不想幫,我就要把她留在你們身邊,害死你們!」
說着,小姨鬆開了我的手,把我往爸媽那裏一推。
我惶恐地回頭看她,卻見她的表情十分冷漠。
比我更惶恐的是爸媽。
媽媽不顧自己身體還十分虛弱,硬撐起了上半身,急眼道:「你不能這樣!你……你要是這麼做,媽在九泉之下會怪你的!」
小姨擦了擦眼角,聲音裏的情感非常飽滿。
「從小我對你掏心掏肺,也不見媽有多疼我!」
說着,她轉身就要走。
「等等!」爸爸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她,「我給你錢,你說,要多少?」
小姨不屑:「就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那兩家店賺的錢也就是普通收入,現在還多了個兒子,你能拿多少給我?」
爸爸得意地一叉腰。
「少瞧不起人了!我兒子命裏帶福,就剛剛在產房外頭,我接到了一筆很大的小靈通訂單,人家指名道姓只願意跟我合作!
「從前這賤丫頭斷了我的財路,現在這條發家致富的通天大道,就是我的好兒子替她補償給我的!」

-5-
我好像看到小姨嘴角閃過一個古怪的笑。
一番拉扯後,她狠狠詐了爸爸一筆買斷撫養費。
爸爸還不讓我們走,非要我們立字據,表明我從此和他們程家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走到醫院外,我一直悶悶不樂地低着頭。
小姨忽然蹲下來,捧着我的臉。
「寶貝,小姨問你,如果剛剛小姨直接帶你走,你爸爸媽媽會怎麼樣?」
我想起來媽媽點錢時的模樣,覺得他們一定會趁機問小姨要錢。
「所以剛剛我們是在演戲,爲的是我們以後能夠遠離他們,清清靜靜地生活,明白嗎?」
我聽明白了,但還是憂心忡忡。
「可是……我是掃把星……」
小姨不在乎地一揮手。
「好啊,那我就是簸箕星,以後我倆聯手,讓家裏每天都乾乾淨淨的,好不好?」
我順着她的玩笑話勉強笑了一下。
剛剛看到媽媽生弟弟這麼辛苦,我想,雖然媽媽不愛我,但是她當初應該也是這麼辛苦地把我生下來的吧?
這是我欠她的。
奶奶從小教我要知恩圖報,故事書裏的小動物們也都知道要對爸爸媽媽孝順。
如果我就這麼走了,我總覺得不對。
【哎,真難哄。
【系統,我想兌換一個願望給她。】
我抬頭看向小姨,她一邊說着奇奇怪怪的話想逗我笑,一邊在跟系統說話。
系統說:【剛剛捏人設花的積分有點多,你要是再給她兌換一個願望,積分可就差不多全花光了哦?】
【怕什麼,一窮二白我照樣有能力把這孩子照顧好。】
然後她神神祕祕地衝我說:「寶貝,小姨送你個神奇的東西,用心感受。」
這次,我聽見系統的聲音在我自己腦海中響起。
【咳……親愛的小朋友,我是許願精靈,獎勵給最可愛的孩子一個願望,你有什麼想實現的事情嗎?】
不知道爲什麼,它還夾着嗓子。
我正要說話ṱũ̂¹,爸爸忽然急赤白臉地衝了出來,一看到我就指着我的鼻子大罵:
「媽的,邪了門的玩意,我的小靈通單子又黃了!都是因爲你!」
他衝上來就要打我,小姨慌忙將我護在身後,條件反射般地飛起一腳朝爸爸身下踹去。
二人扭打期間,我趕忙向系統許願:
【我希望我的運氣再也影響不到爸爸媽媽。】
話音剛落,一道電子音滑過。
爸爸的電話響了起來。
「喂?哎,徐老闆……好,好好!單子還是給我是吧?沒問題沒問題,太謝謝你了!」
掛掉電話,他看了小姨一眼。
「沒想到這化解黴運的說法還真是真的……」
說着,像是生怕再被纏上似的,他逃回了醫院裏。
我有些苦澀地想,只要這樣,爸媽就不會再來找小姨的麻煩了吧。
我如他們所願,也算還了他們的生恩。
卻沒有注意到,聽到我和系統對話的小姨震驚地看向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6-
小姨帶我回了她家。
一居室的老房子,牆角淺色的碎花牆紙有點發黃,但是整個屋子非常乾淨整潔。
她給我做了一碗番茄雞蛋麪,加了香油。
我小口吃着,留了一半,沒敢喫完。
她問我:「不合胃口嗎?」
我搖搖頭,說:「我喫得很少的。」
她明白了什麼,拍了拍我的頭,叫我沒喫飽的話可以喫完。
「養你的那幾口糧食還是有的。」
我問:「你很有錢嗎?」
她搖頭:「沒錢,所以你要喫飽了跟我一起賺錢,明白了嗎?」
我無法反駁,於是唏哩呼嚕地把面喫了個精光。
喫完後,我想去洗碗,小姨卻叫我去休息。
我有點不好意思,但是這一天實在是發生太多事情了,我好累,頭一沾枕頭就墜入了黑甜夢鄉。
這是我回城以來,睡過的最實在的一覺。
我等着小姨讓我幫她幹活賺錢,她卻帶着我去派出所上戶口。
系統幫小姨走了一點關係,小姨把我登記在了她名下,同時把我的名字改了,改作林璟。
窗口的阿姨看小姨的眼神怪怪的,將本子遞過來的時候,她陰陽怪氣地說:「喏,現在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她媽媽了。」
我問小姨這是什麼意思,小姨叫我不用管,讓我叫她什麼都行。
「我還是想叫你小姨。」
「那你就叫我小姨。」
有了戶口,我可以上學了。
小姨給我買了繡着櫻桃圖案的書包,還有時興的雙層鉛筆盒。
鉛筆盒裏有好幾塊帶着香味的彩色橡皮,我愛不釋手。
小姨又從鉛筆盒下層拿出一塊樸實無華的黃色橡皮告訴我:「那個帶香味的橡皮擦字擦不乾淨,平時寫字用這塊橡皮,香味橡皮放在上面給你炫耀用。」
每天早上,小姨都會給我用她從批發市場淘來的彩色發繩編麻花辮。
發繩上的小掛墜在辮子末端一晃一晃。
小姨悄悄跟系統說:【嘿嘿,我女鵝真可愛。】
系統:【哼,勉勉強強可愛。】
我去上學,小姨就去不遠處的大學門口賣考研資料。
彼時正逢考研熱,她就在大學附近租了個小門面,賣詞彙手冊、歷年真題解析和她自己整理的筆記,一個月也能賺七八千。
有時放學我不想一個人回家,就會去小姨店裏寫作業。
我去的時候,店裏的生意似乎總是格外好。
偶爾我還會聽到小姨跟系統聊天。
【哎,普通人就算帶着信息差穿越也還是難啊,這時候要是有錢買房,以後我可以把鈔票壘在牀上蓋房子玩。】
我想,小姨和爸爸媽媽一樣,都喜歡錢。
但是小姨又和爸爸媽媽非常不一樣。
她喜歡錢,也還是會毫不吝嗇地給我買很多很多零食,讓我帶去學校給朋友們分。
放學後,有同學來她的店裏找我玩,她也會去旁邊的便利店買果凍和巧克力招待他們。
一次,小姨隨口指導了我們幾句英語,被前來接孩子的周阿姨聽到了,問能不能去他們家裏給她侄子輔導考研英語。
「一週三四天就行,兩百塊一個小時,可以嗎?」
小姨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糾結。
周阿姨又說:「可以把你小孩也帶去,我女兒和小璟關係可好了,是不是?」
小姨同意了。
於是那之後,每週有四天,小姨會提前關店,去周阿姨家給他侄子輔導。
接觸久了,我們才知道,原來周阿姨的丈夫是開物流公司的,家裏非常有錢。
每次我們去,他家都會準備好鮮榨果汁和各種進口零食。
給我準備的拖鞋也是新買的,帶着可愛的小兔子和小花。
有天,我正在周家跟朋友玩,小姨在房間裏給周家侄子補課。
大門口驟然傳來了熟悉的叫嚷聲。
「老周!老周你等等,你到底爲什麼突然反悔了呀?
「小靈通多好啊!信號穩,資費又低,便宜又實用,配給工人和司機們最合適不過了呀!
「你要是對價格不滿意,我們還可以談,我給你打折上折,好吧?」

-7-
是爸爸的聲音。
周叔叔有點無奈地把人擋在門外。
「老程,不是我不賣你面子,現在用智能手機的越來越多了呀,小靈通用不了多久了。」
「怎麼會用不了多久了呢?智能手機一臺一兩千,這麼貴,你要給整個公司跑外勤的員工配,多不划算啊!再說了,那玩意還嬌氣,摔一下就壞了,那些司機師傅整天跑來跑去的,哪裏會這麼仔細?不實用的!」
周叔叔看了爸爸一眼,有點猶豫地暗示道:「老程,工信部現在可都開始推行 2G 網絡了,以後搞不好還會有 3G、4G,小靈通用的人會越來越少的。」
爸爸一揮手:「不可能,那都是忽悠外行人的!小靈通幾十萬用戶呢,還能都淘汰了不成?等那什麼一二三寄的普及了,黃花菜都涼了!你還是趁早買了先用上,我再給你點折扣好不好?」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周阿姨不滿地出來提醒:「小點聲,裏頭在上課呢。」
周叔叔忙要把爸爸打發走,後者卻抵着門耍無賴,還要探頭跟屋裏的周阿姨說什麼,一轉眼卻看到了正在客廳和周家女兒玩的我。
他一身的諂媚討好瞬間全部蒸發,脊樑憑空往上竄了三寸。
「他孃的,怪不得老子最近生意不順,原來是又沾上了你這個黴星!」
我下意識開始發抖,卻立刻被聞聲趕出來的小姨攏在了懷裏,耳朵也被捂上了。
人在周家,她不好隨性開罵,於是我聽到她在心裏對着系統飆了一萬句髒話。
周叔叔疑惑地問:「你和這孩子是什麼關係?」
爸爸支支吾吾地說:「就……我媽從前在鄉下撿的孩子,掃把星一個,一出生就克得我和我老婆從幹了快十年的廠裏下崗,還攪黃了我好幾樁生意!」
他越說越理直氣壯:「你們家跟她們沾上邊,當心以後都是下坡路!」
我感到捂住我耳朵的雙手緊了緊。
小姨深吸一口氣,終於準備要發功,卻聽到周叔叔不緊不慢地說:
「不對吧?自從林雲帶着小璟來我們家做家教之後,物流廠的訂單可是越來越多了呢!」
爸爸一愣。
「不……不可能!這丫頭一出生我們就下崗了,她要不是掃把星,哪有這麼巧的事?!」
「我記得你說你之前是在天合廠吧?你不知道你們夫妻倆趕上了最後一批工齡買斷嗎?後來天合就開始發不出工資了,最後破產清算,留下來的人一分錢都拿不到,要真是小璟這孩子給你們帶來的運氣,你還得謝謝她呢!」
爸爸喃喃道:「怎麼可能呢……她當年還攪了我的 BP 機生意……」
周叔叔嗤笑一聲。
「你不是說 BP 機是你自己高瞻遠矚才躲過一劫嗎?合着也是小璟替你躲的?就這你還管她叫掃把星?
「我看啊,分明是你蠢,不知道珍惜,錯把珍珠當魚目!」

-8-
爸爸被趕了出去。
周家人都來安慰我和小姨。
周叔叔跟我們講了這一年裏爸爸的情況。
「這程大志總是覺得電腦配件店要親自給人服務太跌份兒,所以把店轉手了,錢全部用來進小靈通和電話卡。
「但是現在家裏有電腦的人家越來越多,配件店需求大,新店主又勤快肯幹,一個月能賺近兩萬。
「他眼紅啊,又不好意思拉下臉繼續幹這個,聽說盜版光盤只要幾塊錢,就把光盤租賃店裏的正版盤都清了,全部換成了盜版盤,想用低價租賃費來跟同行競爭。
「誰想到現在大家都開始用迅雷和電驢在網上下電影了,又正好趕上打擊盜版,他的光盤租賃店被查封了,罰了一筆錢,現在還沒法營業。
「眼下資金鍊斷了,全靠這批賣不出去的小靈通迴轉呢。
「可是營業廳都開始充話費送手機了,以後大家都用能上網的智能機,誰還買只能在特定地方打電話發短信的小靈通?」
周阿姨跟着嘆了口氣,跟小姨說:「如果你們需要的話,倒也不是不可以賣個面子,我給他介紹個出口到東南亞或者南非那邊的路子,小靈通在那邊還能有幾年市場。」
小姨堅決搖頭。
「活該,誰讓他們對小璟不好,自作自受,隨他們去!
「我就是擔心他知道了我們在這裏,之後會影響到你們的日常生活。」
周叔叔不在意地笑笑。
「我們還怕他?放心吧,沒事!」
之後的日子裏,不知道是不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爸爸沒有再上門鬧過。
有天,我在學校上課上到一半,年級組長突然把我叫到了辦公室。
我進門纔看到,爸爸媽媽竟然都在裏面。
他們手上ŧūₙ拿着我的出生證明和去派出所調取的改名記錄,對着年級組長哭訴:
「程……林璟是我們的親生孩子,當初被她小姨強行帶走,我們找了她好久,終於找到了!
「好女兒,我的孩子,快跟爸爸媽媽回家吧!」
年級組長摘下眼鏡抹了抹眼角:「哎,多感人,這就是血濃於水的親情!林璟,快跟你親生父母回家吧!」
我拼命搖頭。
「不!他們不是我爸媽!」
媽媽上前來抓我的手。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老師,你可別聽這丫頭亂講,實在不信,你們可以跟着我們去醫院,看着我們跟這孩子做親子鑑定!
「哎,說來慚愧,當初我妹妹嫉妒我們家有兩個孩子,她自己卻沒有男人要,怕以後老了沒人管,所以強行帶走了這丫頭,如今孩子都被她帶壞了!」
教導主任點了點頭:「是啊,不結婚的女人腦子是有點問題,這樣,今天我做主,你們把這孩子帶走,沒事的!」

-9-
我死死抱住辦公室的桌腿。
一旁有老師看不下去,提醒說:「總要跟孩子監護人說一聲吧?」
年級組長驢臉一拉。
「學生的事兒我不比你們這些老師更能做主嗎?我說能帶走就能帶走!」
說着,他就來掰我的手。
我死抱着桌子腿不肯松,手指被他摳得流了血。
我在心裏不斷叫着小姨。
叫着叫着,就叫出了聲。
爸爸聽見後,說:
「你知不知道你小姨爲了你受了多少委屈?她一個沒結婚的老姑娘帶着你,更加沒有人敢要她,到哪裏都要看人眼色、被人歧視。
「而且以後她早晚都要結婚的,結了婚也會有自己的孩子,你又不是她親生的,難道還準備一直賴着她?」
我忽然想起當年,小姨帶我去上戶口的時候,那窗口阿姨的眼神和話語。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我學會了很多事情,也能夠分辨出周圍的善惡。
爸爸說得沒錯,是我讓小姨爲難了。
這麼想着,我不由自主地鬆了手,媽媽一下將我拽到了她身邊。
從辦公室走到校門口的短短一段路,我一直低着頭。
我的親生父母一左一右抓着我的手,看似溫馨,其實力道極大,怕我再跑了,捏得我生疼。
爸爸說:「以後你就待在家裏旺一旺,你弟弟也正是長身體要花錢的時候,你懂點事,要是你再想着跑,我就報警把你小姨抓起來。」
我咬着嘴脣,不應聲。
媽媽掐了我一把,我疼出了眼淚,但還是忍住了沒有發出聲音。
終於走到校門口,爸爸打開車門把我往裏推。
我淚眼模糊地回頭望了一眼校園。
再見了……
「啊!!」
爸爸突然一聲痛呼,緊接着,我被一個熟悉的懷抱緊緊裹住。
是小姨!
我忍了一路的眼淚瞬間決堤。
小姨拍着我的後背,說:「沒事了,別怕,沒事了沒事了……」
她身上有汗,呼吸很急,顯然是狂奔而來。
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對周圍幾個大漢說:
「給我狠狠地打這個老幫菜!!」

-10-
拳頭和鞋底劈里啪啦地落在爸爸身上。
媽媽在一旁急得跳腳,又不敢上前拉架,只得跟小姨求情。
小姨只當聽不見,仔細將我從頭檢查到腳。
在看到我手上的傷口之後,氣得親自上前狠狠踹了爸爸兩腳。
一直鬧到警察來了,小姨突然抱着我往地上一躺。
她紅着眼眶控訴道:「警察同志,他們要拐走我家孩子,太可怕了,我好好一個孩子交給學校,學校就是這麼看護學生的嗎?!」
「這位女士,你先起來。」
「警察同志,我嚇得腿軟,起不來。」
她的手在空中亂舞,很精準地往小哥腹肌上摸了兩把,還撥冗跟系統說道:【嚇死我了,嘿嘿,壓壓驚。】
系統滋啦兩聲不說話。
爸爸頂着豬頭一樣的臉從地上爬起來:「警察,她打人!!」
小姨把我的傷口一亮,一旁的大漢頭頭節奏很準地站出來,義正言辭道:「僱主的孩子受傷了,我們要保證僱主的安全。」
爸媽拿出了我的出生證,一口咬定是小姨拐走了我。
「我們想自己孩子,想得喫不下飯睡不着覺,帶走親生孩子也犯法嗎?!」
小姨掏出了當時在醫院裏爸爸非要籤的字據。
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這孩子是他們撿的,和他們沒有關係,給了小姨一筆撫養費就讓她帶走,還讓小姨保證不準再送回來。
「誰家拐孩子還倒收錢的?你們分明是自願把孩子過到我名下的!」
頂多就是手續上不太合規。
爸爸急眼了。
「是你設奸計在先,騙我們這孩子是掃把星,我們才讓你帶走化災的!
「我們找大師算過了,這孩子分明就是難得的福星,你害我們!」
小姨聞言,立刻轉頭叫道:「警察同志,你聽,他們還宣揚封建迷信!」
警察:「……」
最後,警察向爸媽科普,出生證只能證明親子關係,不能決定監護權和撫養權。
我的戶口既然在小姨名下,就意味着小姨是我的法定監護人,擁有我的完整撫養權。
除非他們能夠再通過法院申訴變更監護權,否則他們無權帶走我。
而他們現在自己都自顧不暇了,根本不符合監護權變更申請的條件。
二人灰溜溜地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是當時辦公室裏的老師看不下去,偷偷聯繫了小姨,讓她趕緊過來,這纔沒讓我被爸媽帶走。
保鏢則是小姨問周家借的。
接下來,小姨又通過教材店積累的人脈,將年級組長擅自放本校學生隨陌生人出校的消息四處宣傳,發動家長們一起聯名投訴年級組長失職,險些鬧到要登報的程度。
校方迫於壓力,勒令年級組長停職審查。
周阿姨又活絡了認識的關係,查出年級組長利用職務之便濫用職權、收受賄賂的事實。
他被撤職記過,從此被鑲在了教育界的黑名單上。
一場鬧劇暫且塵埃落定。
可想着爸媽那天說的話,我還是不開心。

-11-
小姨察覺到了我的情緒低落,問我原因,
我說:「我擔心那些不好的話會影響到你。」
小姨就問:「這些話出現有段時間了,你覺得影響到店裏的生意了嗎?」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影響到我們喫到好喫的東西時的味道了嗎?」
我又搖頭。
「那影響到我們重要的人……嗯,比如周阿姨他們對我們的看法了嗎?Ṱũ̂ₚ」
好像也沒有。
周家人對我們一如既往的好。
周阿姨的侄子前不久剛剛考完試,自我感覺頗佳,周阿姨高興得不等成績出來就給我買了好幾件漂亮的羽絨服和一條紅色的羊絨圍巾,把我打扮得像洋娃娃一樣好看。
小姨說:「既然什麼都沒有影響到,那你擔憂什麼呢?」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覺得我的心情就像當初剛決定跟着小姨走時認爲自己欠了父母生恩一樣。
我擔心小姨同樣會被這種不知名的東西裹挾。
「小璟,不要去爲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煩惱。」小姨給我拆了一塊巧克力,「去做你看得見做得到的事,去享受那些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
系統的聲音幽幽響起:【這是你趁機揩人家小哥油的原因嗎?】
小姨嘴角抽搐了一下。
【教育孩子呢,你閉嘴!】
我好像懂了。
於是,當班上討人厭的小胖墩說我沒有爸爸時,我就往他椅子上放了一灘被錘扁的烤紅薯,然後四處說他拉了,並帶人過來看。
第二天,小胖墩還來嘲笑我沒有爸爸。
我說:「你昨天拉了。」
第三天,小胖墩又來。
我說:「你前天拉了。」
這個年紀的孩子不太關心沒有爸爸意味着什麼,但是很容易記住誰拉了。
傳到後來,變成了小胖墩天天拉褲兜。
小胖墩哭了,叫我別再說了。
我說:「我就要說。」
他抽泣着崩潰:「我都不說你了,你爲什麼還要說我?」
「你說我的時候也沒有什麼理由,所以我說你也沒有理由,想說就說了,你管不了我。」
小胖墩哭得更厲害了。
再沒有人敢欺負我。
周阿姨的侄子初試成績進了專業前十,又過了一個多月,順利通過複試,考上了理想院校。
周阿姨非常開心,要給小姨投資開考研教培機構。
小姨婉拒了。
「那太忙了,我不是奮鬥拼搏的那塊料。
「我就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多陪陪小璟就好啦。」
於是周叔叔就送了小姨二十支股票。
「別推拒,公司剛上市,你拿着玩。
「要我說,小璟就是福星,自從你們常來我們家,我的公司是一天做得比一天好!」
小姨問系統:【股票我不懂啊,這玩意值錢不?我能拿嗎?】
系統:【一萬出頭的樣子,拿着吧,沒事。】

-12-
用這一年多時間賺到的錢,小姨拾掇拾掇,盤下了一間比較大的門面,開了家比較正式的書店。
爸爸的小靈通還是沒人接手,他也打聽到了出口幾個國外地區可能還有銷路,但是相關的門路都被周家打過了招呼,沒有人願意給他做這個舉手之勞。
最終,那批貨打到了三折的低價,才賠本賣了出去。
程大志夫婦沒辦法把我搶回去,於是就另闢蹊徑,用賤賣小靈通的錢加上四處借貸,把緊鄰着小姨書店左右的兩間鋪面租了下來,企圖以緊靠着我來獲得一點點好運氣。
那兩家店,他們一間開作照片沖印店,一間開遊戲廳,想賺全年齡段的錢。
結果就是前來沖印照片的大人經常在遊戲廳裏抓住自家逃課出來打街機的小孩。
久而久之,沖印店成了家長們表面來印照片、實則來遵守孩子的據點,遊戲廳也漸漸沒有學生敢來,生意越來越差。
而這條街上其他跟我們關係不錯的店鋪生意都越做越好,唯獨他們的兩家店門可羅雀。
爸媽又試圖用好喫好喝的誘惑我去他們店門口待一待。
小姨知道後,和我說:
「去唄,別跑遠就成,周邊大家都認識你,不會出事。
「想喫什麼就帶他們去旁邊楊叔叔那裏買,挑那些死貴的進口巧克力、罐裝薯片和最近流行的那個薄薄的夾心餅乾喫,往死裏喫!」
有時候,爸媽想把我帶進他們店裏,左鄰右舍幾個熱心腸的花臂大哥就會搬着小板凳圍過來,坐在他們門口。
爸爸求饒:「大哥們,求求你們了,你們往這兒一坐,我沒法做生意了。」
楊叔叔把瓜子殼「呸」一聲吐到他們門口地上。
「你們有在校門口拐賣兒童的前科,我們要替林雲妹子盯着點。」
媽媽抱着弟弟,聞言氣結,又不敢得罪人,只好小聲狡辯:「林璟是我們親女兒!」
楊叔叔又「呸」出兩片瓜子殼。
「親女兒?你們說親女兒就親女兒?小璟認你們嗎?呸!」
爸爸眼珠子一轉。
「大哥,你是不是看上林雲那姑娘了?嗐,我可以幫你說媒!
「快三十的年紀是不小了,還帶着孩子,你是喫點虧,但是好在林雲長得漂亮,你也喜歡林璟這丫頭是不是?不如……」
楊叔叔忽然暴起,瓜子攘了他們一頭一臉。
「你講話放尊重點!好好的互相幫助到了你們嘴裏全是男女那點事兒,我看你們家不是拐孩子就是賣女人,活該正經生意做不起來!」
爸爸平白捱了一頓罵,脾氣上來想尥蹶子。
楊叔叔活動了一下脖子,發出「咔咔」兩聲。
爸爸不吱聲兒了。
我也曾聽到爸媽私下裏小聲討論:「大師說了,這丫頭是實打實的旺命,可怎麼唯獨旺不了我們呢?」
他們不知道,我當初爲了他們許下的願望。
曾經,我真的以爲自己是爸媽口中的掃把星,真切地希望自己可以如他們所願,不再影響他們,以此來還了他們的生恩。
是小姨教會了我,沒有必要。
「小璟,你聽着,你媽媽生下了你,卻沒有愛你,那麼她生你所受的苦只是在爲自己曾經的行爲買單,與你無關,不需要你去償還任何東西。
「至於你爸爸,你更是本來就不欠他什麼。」
當初陰差陽錯許下的錯願,到更像是他們後來虐待我的報應。
沒過兩年,爸媽的店就開不下去了。
從前他們賺錢的時候太過高調,後來別人借給他們的錢都是高利貸,如今賣了房子也還不上,只能東躲西藏,活得像過街老鼠。
小姨手上的股票飛一般地往上漲,她也不敢拖太久,在翻了五倍的時候毫不猶豫地脫手,賺了小十萬。
這點錢加上我們手頭的積蓄,夠再買一套房了,可是那樣的話,我們接下來的生活就會變得拮据。
最終,小姨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轉而去買了點黃金。
我聽見系統問小姨:【你已經確認林璟是錦鯉體質了,幹嘛不帶着她去買彩票?】
小姨卻說:【這運是屬於小璟的,我隨便拿來用,萬一透支了怎麼辦?我任務做完了總歸是要走的,以後的日子都是她自己的。】
我一愣。
小姨要走?走去哪裏?
還沒等我想明白。
家裏出事了。

-13-
我是被嗆醒的。
房間裏全是滾滾濃煙,耳邊傳來噼啪的爆裂聲。
濃煙的縫隙裏,閃爍着不詳的紅光。
我剛想下牀喊小姨,腦袋就被人一把按低,一張溼毛巾覆在了我的口鼻上。
她的指腹黏黏膩膩的,我在滿鼻焦糊味裏聞到了血味,想起來水龍頭把手是金屬的。
小姨將我打橫抱起來,彎腰前行。
她聲音發啞道:「慢慢呼吸,別說話。」
系統在小姨腦子裏尖叫。
而平ƭŭ⁶時最貧嘴的小姨,這時候卻冷靜得出奇。
房間裏那些溫馨的故事書已經全部被燒着了,小姨帶着我往大門逃去。
可大門處的火旺得反常。
「這火就是從外面燒進來的。」
她回到房間去撕牀單,但也許是嗆進了太多煙的緣故,她使不出力氣。
猶豫幾秒,她看向了窗外。
我們家住五樓。
【等不了消防車了。
【系統,積分還有多少?】
系統焦急道:【你們要是從這裏跳下去,你這段時間賺的全部積分也只夠換一個人落地瞬間 50% 的生還幾率。】
【嗐,夠高了,我真身躺在牀上,醫生說存活概率還不足 2% 呢。】
【你可想好了,一旦失敗,你在這個世界和你真身所在世界的生命可就全部一起消失了!】
【別囉嗦,50% 的生還概率全部加在我身上。】
系統震驚。
我抬眼看向小姨。
她的臉已經全部被煙燻黑了,但是眼睛映着窗外的一點點月光,非常亮。
她意識到我在看她,於是笑着安慰我:
「別怕,你又不是沒跳過樓。
「一會兒別亂動,今天小姨帶你玩二十年後五千塊錢才能玩一次的雙人跳傘!」
然後,她跨上窗臺,背身朝外,將我緊緊抱在懷裏。
在房內的火焰衝出來的瞬間,帶着我向後倒去。
火舌舔過她的腳尖噴出窗臺。
下墜過程中,熊熊大火在我眼裏,逐漸變成過年時,小姨帶我放的煙花棒。

-14-
救護車上,小姨緊緊抓着我的手。
也許是系統 50% 的落地生還加成,也許是我的幸運體質,小姨抱着我落在了只有一米五寬的灌木叢中。
我在她懷裏,毫髮無損,小姨卻當場吐出了一大口血。
救護人員趕到時,她的呼吸已經很亂了,但是眼神依舊清醒,不停說着「別怕」「小姨在」。
我聽到救護人員說「腰椎胸椎骨折」「內臟破裂」什麼的,很多可怕的詞,我不敢聽。
周阿姨和周叔叔也聞訊趕來。
「林雲,你撐住,保持清醒,我們跟你說說話。
「放火的是你姐夫程大志,現在已經被警方抓起來控制住了,你放心,你家對門那戶鄰居今晚不在家,火勢也沒有波及到其他樓的住戶。
「程大志是被放高利貸的逼瘋了,催債的直接抬着棺材上門,讓他們還不起就躺進去,他們現在租住的地下室被砸得稀爛,人走在街上還被潑過紅油漆,程大志還被掰斷了三根手指。
「他走投無路,看你們日子過得好,越想越氣,所以提着油桶沿着你家門縫潑了,然後點了火。
「剛剛被抓的時候,他還在胡言亂語,說什麼只要燒死了你們,氣運就能回到他身上。
「你一定要挺過來,小璟還等着你一起看那畜生被繩之以法!」
前面有車不讓道,司機探出頭去罵。
周叔叔急得要直接下車去跟前面的人理論,被急救人員一把拽住了。
「你什麼意思?」
急救人員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說:「不必了。」
衆人明白了什麼,頓時一起轉頭看向小姨。
我緊緊反握住她的手。
我好想哭,但是沒有眼淚。
我聽見系統跟小姨說:
【程大志會被判重刑,已經威脅不到小璟了。
【小璟被你養成了懂事理、明是非的性格,以後再不會受到他人的控制,她的好運體質已經不會對這個世界造成什麼負面影響了。
【宿主,你的任務完成了,可以脫離了。】
小姨笑了一下。
【宿主,建議儘快脫離,你的這具身體已經到彌留之際了,別再待在這裏受罪了!】
小姨沒有回系統,而是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靠近。
我俯過身去,聽見她說:「買房……叫你周阿姨在 2015 年前都買房,能買多少買多少。」
我點了點頭。
周家二人聽不清小姨說的話,Ṭů₂見她看過來,只是哭着說:「放心,妹子,小璟就交給我們,我們一定照顧好她!」
小姨放心地點點頭,又問我:「小璟,小姨把你養得好不好?」
我瘋狂點頭。
「那你以後也要好好對自己,不要讓小姨前功盡棄,好不好?」
我除了點頭,不知道還能夠做什麼。
「別哭啦,小姨要去找自己的爸爸媽媽了,是好事啊。」
系統發出幾次電流聲,到底沒有再出聲催促。
小姨就一直這麼握着我的手,直到手中的力道完全消散。
救護車停在了醫院門口。
我沒有小姨了。

-15-
程大志以故意殺人罪被逮捕。
我方律師是當年樓上被我撿到他亡妻照片的男人,他是個非常厲害的刑事律師。
最終,爸爸被判以死刑立即執行。
無論他如何哭訴自己的悽慘狀,也沒有任何緩刑和輕判的可能。
周家人收養了我,我管周阿姨和周叔叔叫乾媽乾爸。
同時也轉告了他們小姨說 2015 年之前投資買房的話。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就專心念書。
媽媽抱着弟弟來找過我幾次,都被我無視了。
於是她就抱着孩子跪在我學校門口,在放學人最多的時候衝着人羣喊:「林璟!你沒有良心!你送ƭů₅自己親爹喫槍子,現在還不管你親孃和親弟弟的死活!」
有同學用異樣的眼神看我,問:「你怎麼能這麼不孝順?」
我無所謂道:「你心疼,你去管好了,我不攔你。」
對方就不說話了。
我的成績名列前茅,尤其是理科。
班上同學有什麼問題,來問我的多過於問老師的。
久而久之,他們就說:
「林璟其實人挺好的,她不願意管她媽媽,一定是她媽媽先做錯了什麼吧?」
「她爸爸也是真的犯了什麼事才被判死刑的吧,怎麼能說是林璟害的呢?」
周阿姨知道了這個事情,叫保鏢來學校門口看着,不許媽媽鬧事,也保護我。
媽媽沒有再出現過。
再後來,聽說她被催債的逼到走投無路,跳了橋,孩子則被送到了福利院。
我給周阿姨的女兒講題,偶爾周阿姨路過看到,大概是想到了從前小姨給她侄子補課的場景,會悄悄掉眼淚。
她女兒有時候會問我:「你不想林雲阿姨嗎?我都沒有見你哭過。」
我搖搖頭,說:「很想,但是她回到自己的世界去見她的爸爸媽媽了,是好事,我爲她高興。」
她欲言又止。
所有人都以爲我在自我安慰。
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
童年時聽到的小姨和系統的對話,隨着我的長大,變得越來越像一場夢。
但是我始終提醒自己,那是真實存在的。
我拿下了好幾個高含金量的科研競賽項目,跳了兩次級,十五歲參加高考,考進了 TOP 院校的物理專業。
哦對,我初三那年,周家人已經買了十幾套房了,然後聽小姨的話,在 2014 年末停了手。
然後就像做夢一樣,眼睜睜看着房價跟坐了火箭似地飆升,一去不復返。
他們本就不曾虧待過我,在這之後,更是給了我很多很多錢和資源。
我都婉拒了,只接受了一套離學校很近的公寓住宅,畢業後繼續在我堅持的冷門研究方向上愈行愈遠。
三十五歲,我出國深造後回國,加入相關研究團隊。
四十二歲,我發佈了一篇關於世界線研究的論文,提出了一個相對完整的框架,並嘗試利用量子計算和超級計算機模擬平行宇宙之間的可能交匯點。
又十一年,我的團隊成功開發出一種可以精確操控量子糾纏的實驗技術,首次實現了在物理實驗中對平行宇宙的可控觀測。
慶功宴上,所有人都在找我。
我卻獨自在自己家中。
面前是一臺巨大的半透明方形裝置,其應用的技術遠遠領先已發表的現有理論,只是至今仍沒有進行過正式實驗。
有一點點危險而已。
我提着個手提箱,走了進去。
我有無論如何都還想再見一面的人。
「祝我此行如願。」
【番外】
我叫林雲,意外被車撞飛了,躺在病牀上動彈不得,只能聽見爸爸媽媽的哭聲。
醫生給我下了生還率 2% 的判詞。
就在這時,系統出現了。
系統給我發佈了任務,任務完成,就可以把我的存活率提升十倍。
我無奈地想,也才 20%。
系統說:【也許有奇遇。】
像個兜售保健品的。
但我還是二話不說,任由身體的意識被它帶着走。
我當然捨不得爸媽,但是磨蹭又沒有用,平添痛苦,不如早點重獲新生,或者早死早超生。
系統給我的任務是消除這個已經平穩的世界線裏出現大反派的可能性。
我以爲我接下來要做的是大殺四方,剛朝着手心呸呸兩口,系統卻調出了屏幕,讓我看到了個小女孩。
我無語:「她是 BOSS?」
【不是,但是她身上有某種神祕的力量,根據現在的發展,以後她的爸媽會成爲大反派,在這個世界爲所欲爲,你就是來阻止這一切的。】
「那我把她爸媽殺了不就行了?」
系統滋滋啦啦的,然後說:【不行,我算了一下,如果這樣,以後她身邊還有其他人會成爲 BOSS。】
好模糊的任務。
但是總結下來,只要讓這個小女孩好好成長,樹立正確的三觀,世界就是安全的。
不就是帶孩子嘛!
我還真沒有經驗。
但沒關係,我有很豐厚的被愛的經驗。
系統給了我一些初始積分,可以換成錢來生活。
可我沒忍住, 一開始就幾乎全部花光了, 用來懲治小璟的那對狗屎爹媽。
沒錢就沒錢吧, 我可以再賺, 我的爸媽也是普通人,照樣把我養得很好啊。
我給她買漂亮的文具, 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小朋友的虛榮心也是要滿足的呀!
系統問我:【你不怕把孩子寵壞嗎?】
我不贊同道:「孩子沒有被寵壞的, 只有沒教好的。」
滿足孩子的願望怎麼會讓他們變壞呢?只有自己滿足了,纔會懂得分享。
在帶着小璟成長的短短几年裏, 我逐漸發現,愛人也是思念的一種寄託。
爸爸媽媽的生命裏也一定有過對他們很好的人吧。
想爸媽了, 也捨不得小璟。
我本以爲這樣的日子還有很久。
卻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打斷了這一切。
雖然嘴上還在小璟面前裝逼說什麼雙人跳傘, 但我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勇敢。
而出乎意料的是,真正一躍而下的時候, 我的心情卻毫無恐懼。
小璟會沒事的, 我只是希望落地的時候我不要摔得太難看, 不要嚇着她。
救護車上的那段時間是真疼啊,現實世界裏出車禍的時候, 我是瞬間沒有的意識, 這回可是把體驗都給我一次性補上了。
系統說任務完成了。
好吧,不虧。
【趕緊脫離吧, 你不疼嗎?】
疼啊, 我都沒力氣回它了。
但我還是堅持留到了能留的最後一刻。
這邊意識消散的同時,我聽到了爸媽驚喜的哭泣聲。
醫生說:「恭喜, 患者林雲已經脫離危險了, 接下來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就好。」
在自己的世界醒來後,我安撫好激動的爸媽, 讓他們先回家休息。
人都走後,系統出聲。
它說:【爲了補償你在任務中身體遭受的痛苦,加上你在已知任務對象是錦鯉體質的前提下一次都沒有爲一己私慾動用過, 獎勵你一千萬, 已經到卡上了。】
我瞬間哪哪都不疼了。
系統又給我同步了小璟親生父母的下場,然後就休眠了。
我望着窗外,發了很久的呆。
拿着這筆錢, 我過得很舒坦。
除了讓自己和爸媽享受之外,我還捐了不少給慈善機構,尤其是一些幫助偏遠地區女童上學的項目。
我沒有結婚,不爲別的, 只是覺得自己一個人過日子更舒心。
送走了爸媽後,我獨自搬到一個山清水秀的靠山小院裏, 時不時會有我從前資助過的孩子們來看我, 有些甚至都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
小崽子們瘋起來煩的嘞。
我還是更喜歡靜一點的小女孩。
七十五歲這年, 一個久違的聲音忽然在我腦海中響起。
【宿主, 好久不見,有個驚喜,接收一下哦!】
我搭在躺椅邊緣的手一緊, 意識到了什麼,有些倉皇地起身,想去鏡子前整理一下儀容。
可鏡中映出的卻是另一張小我二十歲的臉。
還是熟悉的神情,手裏提着個箱子。
箱子打開, 滿滿當當的黃金亮瞎人眼。
最底下還是我那時用賣股票的錢購入的那幾塊。
林璟笑嘻嘻地看着我。
「小姨,好久不見。
「這些黃金,現在值多少錢呢?」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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