鞦韆上的小女孩

大半夜接到報案，說看到一個老人帶着小孩在盪鞦韆。
接線員以爲是惡作劇，可報案人卻說：
「她們蕩了一晚上，沒有停過。」
趕到現場時，鞦韆上的小女孩已經死亡。
老人將小女孩一次又一次地放到鞦韆上，週而復始。
小女孩被活活嚇死。

-1-
晚上十二點接到報案，趕到現場後。
小女孩還在鞦韆上盪來盪去，老奶奶默默在她背後用力推動。
可兩人之間卻沒有任何交流，只聽見鞦韆發出的機械聲。
本來十分溫馨的畫面，竟變得十分詭異。
「老人家，請停下來配合調查。」
我聲音並不小，老人面無表情，像是沒有聽到。
情況似乎不對勁，我快步走過去，抓住老人略顯冰涼的手。
其他同事趁機停下鞦韆，這纔看清小女孩的臉。
面色慘白，面容扭曲，像是受到很大的驚嚇。
小女孩四肢僵硬，早已沒了呼吸。
這時旁邊的老人，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
像剛從睡夢中醒過來一般，開始罵罵咧咧，想掙脫我的控制。
「你們是幹嘛的？爲什麼不讓我孫女玩鞦韆？」
一會又自言自語：「這天剛還亮堂堂的，怎麼一下就黑了？」
我不禁疑惑，現在是晚上十二點，剛剛又怎麼會是亮堂堂的？
她看到地上的小女孩一動不動，慌慌張張地衝過去，抱着她的屍體，一邊拍打小女孩的臉，一邊呼喊：
「婷婷，你睡着了嗎？」
「婷婷，你快醒醒，不要嚇奶奶。」
見小女孩沒了反應，急得放聲大哭：
「我的孫女喲，我怎麼跟你爸交代啊。」
我和同事面面相覷，這人似乎是小女孩的奶奶。
這個案件太匪夷所思，於是先把她帶回警局接受調查。

-2-
死者身份已經確認，名叫李婉婷，十歲，正是老人的孫女。
具體死亡原因，還待法醫進一步確認。
我讓老人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講一下，她說：
「今天傍晚，我帶着咱孫女到這兒玩鞦韆，纔剛玩一會兒，你們就過來了。」
說到這兒，她顯得很悲痛，留下兩行濁淚。
「我孫女怎麼突然就沒了？」
我仔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不像是在說謊。
可她說的玩一會兒，足足玩了有將近六個小時。
我若有所思，眼前的老人極有可能精神不太正常。
於是抱着確認一下的想法，我問她：
「你知不知道你孫女在鞦韆上蕩了將近六個小時？」
果然，她聽完一臉詫異：
「你在說什麼？我們明明才玩了半小時。」
我腦海中出現一個大膽的猜想：老人可能有健忘症。
她忘記時間，所以帶着孫女一直在鞦韆上，反反覆覆。
直到孫女發現不對勁，想讓奶奶停下，奶奶卻毫無反應，她在鞦韆上被活活嚇死。
根據報案人提供的信息，他當天晚上六點喫完飯下樓散步，看到老人和女孩在盪鞦韆，聽到女孩笑得很開心。
說明那時候女孩還沒有死亡。
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發現她們還在玩，也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晚上十二點，下樓去買了包煙，看到兩人還在盪鞦韆。
此時夜深人靜，沒有了歡聲笑語。
他們小區那片區域，入住率並不高。
這畫面就開始變得驚悚，他徹底繃不住了。
嚇得趕緊回家，選擇了報警。
這時，李婉婷的父親李國富也趕到了警局。
他看起來是個老實本分的中年男人，眼睛紅腫，像是已經哭過一場。
有些木訥地開口：
「警察同志，這是個意外，我媽不會有事吧？」
不待我細問，他拿出一張精神病證明。
上面顯示，李婉婷的奶奶周梅，患有間歇性健忘症。
和我猜的沒錯，這大概率是一起意外事故。
只是老人知道自己的孫女以這樣的方式離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
李國富說他的女兒有先天性心臟病，受不了太大的刺激。
而當我問起：「你媽媽和女兒大半夜沒有回來，你也不去找找？」
他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地說：
「晚上陪朋友去喝酒了，都怪我貪杯。」
說着往自己臉上扇了兩巴掌，擺出一副懊惱的表情。
還沒湊近，就聞到他身上一身的酒味，我嘆息一聲，真是個不稱職的父親。
而女孩的母親正在外地打工。

-3-
第二天法醫的屍檢報告出來。
報告顯示，李婉婷的死因是由於過度驚嚇導致的心臟驟停。
這和我的推論一致，看來真是一起令人惋惜的意外。
於是感嘆了一句：
「真是造孽，家人不得難受死。」
法醫老吳卻不以爲然地說：
「難不難受那可不一定嘍。」
我問他什麼意思？他長嘆了一聲，接着說道：
「這個小女孩，面黃肌瘦，頭髮乾枯，這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如果家人愛她，她小小年紀，怎麼會營養不良呢？」
老吳喝了一口水，又繼續：
「還有一個疑點，根據我的檢測，女孩的死亡時間在昨天下午的五點到七點之間。你說報案人他是在晚上六點左右第一次見到這孫女倆。但是五點到六點之間的這一個小時時間，這兩人的動向我們並不清楚。」
我順着老吳的思路說道：
「你的意思是，女孩有可能是死在五點到六點這段時間，鞦韆並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她是死亡後被搬過來的？」
老吳點點頭。
可我沒多想就否定了老吳的看法。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歉意。
「你分析的有道理，但是有一點我沒跟你說。報案人在六點左右，曾說過聽到小女孩笑得很開心，這說明小女孩在來到鞦韆上時，還是活着的。」
老吳聳聳肩，無奈笑道：
「是我想多了。」

-4-
但這個案子本身就透露着詭異，在鞦韆上被活活嚇死，這說出去都聳人聽聞。
如果不把它辦得無懈可擊，只怕也難以服衆。
於是我又去到事發地，走訪附近的居民，尋找更多的目擊者。
這是一棟老舊小區，住的大多數是老人。
又是步梯房，上下來往的人並不多。
看到有扇窗戶正對鞦韆的一戶人家，我於是上去敲門。
開門的是個老大爺，和他孫子住一起。
我於是問道：
「大爺，打擾一下。
9 月 7 號的那天下午五點到七點，有沒有看到樓下有人盪鞦韆？」
大爺不耐煩地擺擺手，表示沒看到。
我有點失望，正準備離開。
他的孫子卻突然舉起手，大聲衝我說：
「警察叔叔，你怎麼不問我，我看到了，我還錄了視頻呢。」
我渾身一震，轉過身，忙讓他拿來看看。
視頻拍攝的時間是下午六點零二分，只有短短的三十秒。
點開一看，畫面里正是李Ţù⁼婉婷和她奶奶。
兩人玩得很開心，雖然離得有點距離，但是還可以依稀聽到李婉婷清脆的笑聲。
這足夠說明李婉婷就是死於鞦韆上，是一場意外。
拷貝好視頻回到警局，我把它放到大屏幕上再看。
視頻裏鞦韆晃動太快，看不清李婉婷的臉，只有很模糊的畫面和她清脆的笑聲。
我把視頻交給技術部門的同事，讓他還原一下。
可處理後的結果，把我們驚出一身冷汗。
視頻被還原後，李婉婷的臉變得更加清晰，但也更加可怕。
就像那天晚上我們發現時那樣。
嘴巴大張，兩眼瞪開，面容扭曲，臉色慘白。
分明就是個死人。
更可怕的是，畫面不停播放，李婉婷的屍體在鞦韆上像是被啓動一般，發出滲人的笑聲，讓人心有餘悸。
死人爲什麼會笑？

-5-
一定哪裏有問題，但我又一時說不上來。
心裏有點煩悶，於是走出去透透氣。
旁邊有個幼兒園，有不少兒童正在盪鞦韆。
歡聲笑語，尖叫不斷。
這又讓我想起李婉婷，不由得默默觀察了一番。
突然，我腦子轟地一響，我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視頻裏的笑聲，出現的位置不對！
幼兒園盪鞦韆的小朋友，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只有在老師把他們往上推的那一段，會發出尖叫聲或者大笑聲，在鞦韆蕩回來的那段路程不會發出這種聲音。
而走訪時得到的那段視頻裏，李婉婷在蕩回來的時候，也曾多次發出尖叫聲。
這隻有一個解釋，視頻裏的聲音是假的。
李婉婷的奶奶在說謊！
我找來李婉婷奶奶的手機，這是一部老舊的智慧機，十年前的機型，用起來已經十分卡頓，點一個接口等半天才有反應。
在她的相冊裏，有幾段李婉婷盪鞦韆的視頻，畫質還異常清晰。
我把它們一一拷貝下來，讓技術人員把它們和走訪那段 30 秒視頻的音訊進行對比。
果不其然，那段 30 秒視頻裏的音訊，正是來源於李婉婷奶奶手機視頻裏的其中一個。
她在一邊推鞦韆時，一邊大聲外放手機裏以前的孫女盪鞦韆的視頻。
當有目擊者經過時，聽到笑聲，就會誤以爲李婉婷還活着。
加上當時天色已晚，鞦韆又一直處於擺動狀態，看不清楚人的面貌。
等到目擊者經過以後，她再把視頻關掉。
當我們詢問目擊者時，他自然就會給出女孩在鞦韆上還是活着的結論，從而給警Ťṻ⁵方造成誤導。
如果不是走訪獲得的這段視頻，差點就讓她矇混過關。
這個老人看着笨拙，心思卻如此細膩。
完全不像是一個患有健忘症的人。
只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如果人真是她害死的，她完全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地把自己孫女搬到鞦韆上。
我仔細想了想，她這樣做，恐怕是爲了隱藏真正的案發現場。
李婉婷或許根本不是意外死亡，而是被人謀殺。
李婉婷奶奶是爲了幫人隱瞞。
而誰能讓一個老人心甘情願去頂替殺人的罪名？
我腦海裏冒出一個人，那就是她的兒子李國富。

-6-
我來到審訊室，再次問詢了李婉婷的奶奶周梅。
我把那段視頻擺在她眼前，不客氣地對她說道：
「你孫女不是你害死的，你爲什麼要說謊？」
她看到後神色大變，顯得很不安，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我趁熱打鐵，嚴厲地警告她：
「替人頂罪也是要負刑事責任的，勸你趁早交代，不要把自己搭進去！」
她眼淚簌簌往下流，泣不成聲，心理防線眼看就要崩潰。
於是我趕緊問她：
「你是在幫誰頂罪？」
她情緒很激動，抽泣了好一會兒，但無論我怎麼引導，她就是不說話。
平復下來後，又恢復一臉冷漠：
「是我自己疏忽害死了孫女，我沒有給任何人頂罪。」
我氣得一巴掌用力拍在桌子上，嗡嗡作響。

-7-
現在案情出現變化，調查的重點落到李國富身上。
周梅不肯開口，只能從其他方向進行突破。
這時，組裏的其他同事又有了新的發現。
案發當天下午五點二十分左右，李國富的卡里曾收到過一筆十萬元的轉賬。
李婉婷的死亡時間，現在可以確定在當天下午的五點到六點之間，那這筆轉賬就顯得很可疑。
於是我和痕檢組的同事，驅車來到李國富家。
這裏極有可能就是第一案發現場。
他見到我，顯得有點驚慌失措。
慌張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邊伸出手來和我握手，一邊開口說道：
「警察同志，你們怎麼來了？」
「對了，我媽什麼時候放出來？她應該不會要坐牢吧？」
這個人不像表面上那麼老實，我也沒給他好臉色。
他右手僵在半空中，尷尬地收了回去。
「你先管好你自己。」
「說說案發當晚的五點到六點這段時間你在哪？」
他不假思索地說道：
「我在家。」
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們不會是懷疑我殺了自己的女兒吧？」
他倒是自己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我不理會他的疑問，繼續問他：
「誰能給你作證？」
他說：
「我妻子和我媽都可以爲我作證，當時我和妻子正在家裏面聊天。」
「這……這怎麼可能，我怎麼會殺害自己的親生女兒呢？」
「虎毒都不食子，我看起來像那種豬狗不如的東西嗎？」
想到法醫說李婉婷長期營養不良，我想說他確實挺豬狗不如的。
但警察的素養讓我忍住衝動，只能在心裏暗罵一句。
案發後聯繫家屬時，李國富明明說他妻子正在外地打工。
但現在卻說，他妻子案發當天也在家裏。
難道他連自己妻子的去向都不清楚？
還是說爲了隱瞞什麼？
他解釋說：
「我妻子見完我之後，說就要出去打工。」
我又問道：
「你們當時聊了些什麼？」
李國富眼珠轉了轉：
「ṭú₉就是聊聊孩子的學習，她媽媽在外面打工，難得回來一次。」
要是關心女兒學習，也不至於讓女兒餓得面黃肌瘦。
看來不給他上點猛料，他就不會好好說話。
他的眼神裏充滿狡黠，我盯着他的眼睛，認真說道：
「那筆十萬塊的ťŭ̀₅轉賬是怎麼回事？」
他聽到後，臉一下子煞白，額頭冒出層層冷汗。
聲音有點哆嗦：
「我妻子正和我鬧離婚，那十萬塊是她給女兒的撫養費。」
按他的說法，他和妻子正在鬧離婚，而他妻子不想養這個孩子。
我又問他：
「你妻子爲什麼不想撫養？」
他顯得十分憤慨：
「還能爲什麼，那個賤女人在外面有人了。」
這些只是他的一面之詞，真實性還待進一步調查。

-8-
我在他家轉了一圈，是個兩室一廳的老房子。
靠裏面的是李國富的房間，靠外面的是他媽媽周梅的房間。
我問李國富：「你女兒住哪？」
他支支吾吾說：「和她奶奶住。」
但當我走進她奶奶房間時，卻沒有看到任何屬於李婉婷的物品。
於是黑着臉對李國富說：
「她到底和誰住？」
李國富眼神閃躲，不敢正面看我。
他搓了搓手，指了指客廳的一個角落，然後低下了頭。
我走過去，那裏放着一張折迭牀和一個牀頭櫃大小的小桌子。
桌子上，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一迭教課書。
牆上有一個掛鉤，上面掛着一個破舊的小書包。
看起來裏面也放了不少書，沉甸甸的。
我於是取下來，打開一看。
書包裏並沒有書，而是塞滿了已經熟透的芒果。
李婉婷沒有自己的房間，這就是她的房間。
小桌子中間有一個抽屜，裏面單獨放着一個精緻的本子。
這看來是李婉婷最珍貴的東西。
我於是隨手翻開一頁，沒想到是李婉婷的日記。
9 月 6 日。
我的同桌何子豪真討厭！
今天他帶了一個好大的芒果，有我半張臉那麼大。
說是他阿姨給他買的，20 塊錢一斤。
咬了一口，說這個芒果是壞的，隨手準備扔掉。
可我從小到大還沒喫過芒果。
我於是接過來，說幫他分辨一下是不是壞的。
我咬了一口，軟趴趴的。
原來芒果是這個味道，真香真甜。
但我得裝作自己喫過的樣子，喫了兩口就把它扔掉了。
然後胸有成竹地告訴何子豪，這個真的是壞的。
等他走後，我偷偷撿起芒果又喫了起來。
恰好被他看到，他大聲嘲笑我說：「李婉婷，你是不是沒喫過芒果？」
一下子引來了全班同學圍觀。
大家紛紛取笑我：「李婉婷連芒果都沒喫過，哈哈哈。」
我漲紅了臉，差點哭出來，大聲爭辯：「我當然喫過！」
他們說不信。
我告訴他們：「我明天就帶來給你們看！」
媽媽說明天會來看我，到時候我讓她給我買芒果。
……
我看完整本筆記，久久無法平靜。
把它作爲證物，放到自己包裏。

-8-
這個李國富很可疑，但現在又沒有實質性的證據指向他。
痕檢科的同事在他家也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李婉婷是死於驚嚇導致的心臟驟停，身上也沒有任何傷口，現場能留下的線索本來就不會太多。
如果她是死在家中，那麼破案的關鍵，就是找到她被嚇到的真正原因。
李婉婷在家裏並不受歡迎，重男輕女的現象依舊存在。
但讓我不解的是，既然不喜歡這個女兒，他們夫妻這麼多年爲什麼沒有選擇繼續再生呢？
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一個弟弟，三四個姐姐，這樣的組合，並不少見。
而李婉婷卻是個不受待見的獨ŧū́⁷生女。

-9-
根據李國富的口供，李婉婷的媽媽那晚也在現場。
她女兒死後這麼些天，還沒見她露過面。
離開李國富家，我們直接來到李婉婷媽媽的住處。
令人意外的是，她的媽媽就住在縣裏的一個高檔小區。
剛敲門，一個打扮精緻的中年婦女就過來開門，把我們迎了進去。
像是早就知道我們會過來。
她把我帶到客廳的沙發上，讓我和同事隨便坐。
客客氣氣地說：
「警察你好，我叫張慧，是李婉婷的媽媽。」
這時房間裏突然冒出來一個十來歲左右的男孩，對她撒嬌：
「阿姨，我作業做完了，你快帶我去遊樂場玩。」
張慧轉過頭去，滿臉寵溺：
「子豪，你自己先去玩會兒，阿姨一會兒就來。」
這個名字有點熟悉，我於是問了一句：
「他姓什麼？」
張慧回道：「他姓何，叫何子豪。」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張慧住在這個高檔小區，但剛剛那個男孩卻叫張慧阿姨。
這個房子顯然不是她的。
回到案情，我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問張慧：
「你女兒去世，你怎麼都沒去看看？」
她一臉尷尬。
想了想說道：
「人都死了，看了又有什麼用呢？」
這聽上去很冷血，不過倒也說得過去。
我面無表情繼續問她：
「案發那天，下午五點到六點，你在哪裏？」
她沒多想，回道：
「那天我在李國富家，和他商量離婚的事。」
這和李國富的口供也對得上。
我讓她說具體一點，都聊了些什麼。
她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
「我和他說要離婚，他不同意。」
我告訴他，我可以淨身出戶，並另外再給十萬作爲我女兒的撫養費，女兒歸他。
他說現在轉給他他就同意，我於是就給他轉過去十萬塊。」
張慧之所以不要女兒，大概是她現在有了新的家庭。
而這個女兒成爲了她的累贅，她打算永遠和她分割。
而她願意淨身出戶，大概是自己出軌理虧，加上現在的家庭，經濟條件還不錯。
「後來呢？」
「他是個無賴，收到錢後卻又反悔了，說我給的太少，要二十萬。」
「我當然不答應，他就是這樣的小人，我氣得直接離開。」
在李國富的口供裏，他並沒有談到這個事情。
我抬起頭盯着她的眼睛：
「你幾點離開的？」
她似乎被我看得有點不舒服，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說道：
「大概五點半吧。」
「你離開時，李婉婷在哪？」
「她在客廳寫作業。」
如果真如張慧所說，那李婉婷的死亡時間可以確定在 5:30-6:00 這三十分鐘內。
「那你知不知道李婉婷是怎麼死的？」
問完我目不轉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被我看得有點發毛，不自覺地摸了摸胸前的玉墜。
嘴脣抖個不停，欲言又止。
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像是收到什麼消息。
她拿起看了一眼，又立即放下。
隨即面色恢復正常，面帶不解地看着我：
「我女兒不是在鞦韆上，被她奶奶那個神經病給害死的嗎？」
我搖了搖頭。
「那我女兒是怎麼死的？」
她問得很沒有底氣，甚至有點心虛。
我憤怒地瞪了她一眼，起身離開。
回去的路上，同事告訴我，剛剛李國富把那十萬塊又轉了回去。
我看了眼轉賬時間，正好是我在問張慧，關於李婉婷死因的關鍵時候。

-10-
我回去查了一下，剛在張慧家中，那個叫何子豪的小男孩。
不出所料，他正是李婉婷的同桌，曾多次出現在李婉婷的日記裏。
看着眼前的日記本，我只覺得五味雜陳。
忽然裏面的一條日記，引起了我的注意。
李婉婷在日記裏寫着，案發那天上午，她的媽媽曾經帶她去公園Ţũ̂₎盪鞦韆，還給她拍了好多視頻。
我腦子像是被電擊中一般，我好像錯過了一個很重要的細節。
李婉婷的奶奶，寧願讓她睡客廳的折迭牀，也不願讓自己的孫女和她住一個房間，又怎麼可能會帶她去盪鞦韆呢？
這不合理。
那李婉婷奶奶手機裏的盪鞦韆視頻又是哪裏來的呢？
答案只有一個。
那就是李婉婷的媽媽ẗŭ̀⁸！
是她把自己手機裏的視頻，放到了李婉婷奶奶的手機上。
當時在翻看李婉婷奶奶手機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
她奶奶用的是十年前的老舊智慧手機，那時候的手機像素普遍不高，又怎麼可能拍得出這麼高清的視頻呢？
所以，李婉婷的媽媽參與了整個事件。
她不僅知道事情的真相，甚至可能是造成李婉婷死亡的真兇。
想到這，我不禁怒火中燒，爲李婉婷感到不值。
第二天，我懷着複雜的心情，決定再去找一趟張慧。
再次見到她，她明顯冷淡了許多，臉上多了一些不耐煩。
「警察同志，我該說的昨天都已經說了。」
我十分篤定地對她說：
「你在撒謊。」
她偏過頭去，不吭聲。
我憤怒不是因爲張慧的隱瞞，而是因爲她辜負了一顆真心。
「李婉婷對你們所有人都是一個累贅，但是在她眼裏，你是她的全部。」
張慧愣在原地，似乎不明白我爲什麼會這樣說。
我從包裏拿出那個輕薄卻又沉甸甸的日記本，鄭重地交到張慧手上。
她接過去，似乎覺得有點熟悉，喃喃自語：
「這不是我送給我家自豪的筆記本嗎？」
接着翻開第一頁。

-11-
4 月 5 日。
今天好開心，我的同桌何子豪送給我一個漂亮的本子。
他不小心把本子掉到地上，外殼上沾了一點髒水。
他就不想要了，把本子送給了我。
可漂亮了。
4 月 30 日。
何子豪的阿姨又給他買了新衣服，他跟我炫耀說要五百塊。
我的衣服 50 塊錢就可以買兩件。
夏天我只有兩件衣服，換着穿。
如果天氣不好，衣服沒有幹，就只能再穿一天。
但我不羨慕他，因爲我的衣服是媽媽給我買的。
她在外面打工，賺錢一定很辛苦。
5 月 9 日。
今天放學，又看到何子豪的爸爸來接他放學。
車上有個阿姨很像我媽媽。
但我媽媽在外面打工，又怎麼會在車上呢？
我想我的媽媽。
6 月 1 日。
今天是兒童節，下午放半天假。
我回到家，可爸爸和奶奶都不在。
他們出去喝喜酒把我忘了，第二天纔回來。
我在樓道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來又暈又餓，但我不敢告訴爸爸。
我是不能生病的。
6 月 20 日。
何子豪給了我好多零食喫。
他說都是他阿姨給他買的進口零食，自己喫不完都過期了。
味道有點怪，但還是很好喫。
……
9 月 7 日。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因爲媽媽來看我了！
上午媽媽帶我去公園玩鞦韆，還給我拍了好多視頻。
以前自己一個人蕩不起來，今天有媽媽在，我飛得好高！
媽媽還帶我去買衣服。
我告訴媽媽：「我有兩件衣服，已經夠穿了。」
我其實是故意這樣說的，我知道媽媽一定會給我買東西。
我昨天答應了同學，說要帶芒果去學校。
我不敢主動讓媽媽給我買芒果，我怕她不高興。
所以才這樣說。
過了一會兒，媽媽果然問我：「那你想喫什麼嗎？」
聽到這句話，我開心地想蹦起來。
我趕緊告訴媽媽，我想喫芒果！
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媽媽真的帶我去買芒果，十塊錢買了五斤！
我不想媽媽多花錢，買的是有點黑黑的打折芒果。
回到家，我把它們塞了滿滿一書包。
等到上學，我就去分給同學喫。
一人一個，還剩兩個，一個給爸爸，一個給奶奶。
他們就再也不會嘲笑我了。
我長大後，一定要賺很多很多錢。
這樣媽媽就不用再出去打工了，就可以天天陪着我。

-12-
整本日記看完，張慧整個人像虛脫了一般。
她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我順手把她扶住，把她扶到沙發上。
我聲音有點哽咽：
「李婉這一生，爸爸不疼，奶奶不愛。她很容易滿足，只需要一點點甜，就能填滿她的內心。你是給過她一絲甜的人，也是她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
「她死後，如果連給她一個公道都做不到，那你爲什麼要選擇生下她？！」
張慧情緒崩潰，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乖女兒，是媽媽對不起你！」
「我真該死啊！」
她終於願意開口，說出最後的真相。

-13-
張慧的自述。
我和李國富結婚後，一直沒有孩子。
後來去醫院查了，是他的問題。
他媽把面子看得比天大，不想讓人閒話。
於是出了個餿主意。
一天，他媽神神祕祕地給我端來一碗湯，說是送子湯。
我不信這些東西，但是李國富也在一旁催我快點喝。
我也就不情不願地喝了下去。
喝完後她帶我來到一個小旅館，裏面有一個陌生男人在等我。
進去後她把門關上，我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後來我就懷孕了。
他媽說，那個湯是特意求來的，靈驗得很。
做事之前喝下去，生下來一定是個大胖小子。
誰知道等到分娩那天，我生下來一個女兒。
從那時起，全家就開始雞飛狗跳。
他怨恨他媽，他媽怨恨我。
最後一家子的所有怨氣都撒到女兒身上。
因爲這個女兒的到來，給家裏帶來不幸。
後來我出去打工，一刻也不想留在這個家。
誰知道一年前，我遇到了那天在小旅館的那個男人。
他叫何勇。
那天他開着一輛看起來挺闊氣的車，一下子就認出了我。
他說，其實第一次見到我就愛上了我。
只不過那時候他老婆還健在，礙於世俗的壓力不能和我在一起。
現在他老婆也去世了，讓我和他再續前緣。
我和李國富早就貌合神離，離婚是遲早的事，沒多想就和他住在了一起。
我原以爲這是上天的安排，婉婷也是他的親生女兒，正好可以一起帶過來，我們纔是真正的一家人。
沒想到遭到他的斷然拒絕。
他說：「那就是個掃把星！」
你想想，她出生以後，你家就變得四分五裂，我老婆也不久後就生病死了，我那兩年做生意也不順利。這樣的人，你怎麼還敢往家裏帶？
「更何況現在我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你平時多和他搞好關係。你要是想要孩子，我們以後再生一個就是。現在這個就算了，還是個女的，晦氣！」
我也沒有辦法，只能選擇拋棄她。
這個縣城不大，我和何勇在一起的事，沒多久就被他們發現。
那天我去找李國富離婚，他和他媽堅決不同意，覺得這會讓他們抬不起頭。
直到我說我一分錢不要，淨身出戶，還給他十萬塊的撫養費，他才動了心。
哪知道他收了錢後，又反悔，說要 20 萬。
我氣不過，臨走時羞辱了他一番。
「你就這點出息，連何勇一根毛都比不上，老婆跟人跑了，還要給人養女兒！」
沒走幾步，忽然聽到我女兒的尖叫聲。
「媽媽，我怕！」
我連忙跑回去，只見李國富這個瘋子，騎在我女兒身上，一隻手正在撕扯我女兒的衣服。
他兩眼通紅，像一隻野獸，嘴裏還在唸叨：
「你睡我老婆，我就睡你女兒！」
等我把他拉開，我女兒已經沒了呼吸。
她被李國富活活嚇死。
我嚇得渾身顫抖，掏出手機準備報警。
李國富看着眼前的屍體，回過神來，才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他一把搶過我的手機，跪着求我不要報警。
他說：
「只要你不報警，我以後就再也不糾纏你, 馬上同意和你離婚。」
我那時候心亂如麻, 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看我猶豫, 又跟我說：
「她死了不是更好嗎？你沒發現嗎, 我們的所有不幸, 都是有了她纔開始。現在她沒了, 對我們每個人都好，不是嗎？」
我鬼迷心竅, 竟然真的沒有選擇報警。
我承認我很自私，我當時想的是，她沒了, 好像一切矛盾瞬間就煙消雲散了，一切都好起來了。
李國富也有把柄在我手上, 他不敢來騷擾我。
我可以開啓全新的生活。
但是現在屍體就在這, 警察查起來還是會被發現。
我於是給他出了一個主意。
他媽媽有間歇性健忘症，這一切又由她而起，讓他媽媽去頂罪再合適不過。
李國富這麼多年對他媽媽一直心有怨恨，怪她當年出的餿主意。
他媽媽也心裏有愧, 毫不猶豫就同意了。
我把手機裏上午拍的女兒盪鞦韆的視頻，放到她手機裏。
告訴她：
「你揹着我女兒, 去到小區的鞦韆上ťṻ₍, 再開始外放視頻。」
「等到有人經過看到後，再停下視頻。」
「鞦韆一直不要停，直到警察到來。」
又跟她說：
「等警察問起，你就裝作失憶, 什麼都記不得了。」
「過不了多久, 你就會被放出來。」
我想，等事情結束，我們所有人都可以獲得新生。
就當她未曾來過，一切都沒有發生。

-14-
張慧說完, 不停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直到嘴角滲血, 嘴裏還在不停念着：
「我不是人, 我對不起我的女兒。」
張慧交代後不久，李國富也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他說那天李婉婷跑進他的房間, 拿着一個芒果，開心地對他說：
「爸爸, 喫芒果, 可甜了。」
李國富看到李婉婷臉上的笑容, 像極了她的媽媽。
他覺得那是嘲笑，仇恨瞬間矇蔽了他的雙眼。
周梅在獄中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
「當時要是個男娃就好了。」
李婉婷的一生，過得如履薄冰。
她的出生彷彿帶着原罪, 所有人都不喜歡她。
李婉婷一死, 好像一瞬間所有人都獲得瞭解脫。
李國富不用再替別人養女兒。
周梅不用再活在兒子的怨恨聲中。
張慧不用再擔心女兒影響自己新的家庭。
他們都覺得自己會有光明的未來。
除了李婉婷，她就像一顆野草，沒了就沒了。
在無人在意的角落, 沒有庇護，逆風生長，卻終究沒能等來屬於自己的春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