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如雪地寫詩

參加重要的大提琴大賽的當天,
我突發耳聾,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能棄權。
最後是男友的青梅贏得了比賽。
下場後,我聽到她對男友說:
「謝謝你幫我。」
「要不是你換了她的藥,恐怕贏的人就不是我了。」
男友神情淡淡卻語出驚人:
「她什麼都有,不缺這個獎盃。」
「恭喜你,如願以償。」

-1-
換藥?什麼意思?
我如遭雷擊,身體被釘在原地。
耳鳴漸漸退去,聲音重回腦顱。
不遠處的兩人交談聲也越發輕。
我攥緊手心,緊咬嘴脣,強制自己意識回籠
邊走回後臺邊打開手機發信息給陸鳴:
【你在哪裏?】
沒想到他很快便回來,一臉關切不似作僞:
「這麼着急叫我回來,怎麼了?」
我定定地盯着他,似笑非笑:
「阮月拿獎了,你不去祝賀她嗎?」
陸鳴眼底閃過慌亂,而後又顯得很平靜,語氣冷厲:
「她拿獎關我什麼事?」
「我女朋友都棄權了,你讓我去恭喜她?」
「我有病嗎?」
這不像平常的陸鳴,他從來沒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
「怎麼了?」
陸鳴彎下腰摸了摸我的頭。
我微不可察地躲開了他的動作。
陸鳴毫無反應,自顧自地輕吻我額頭,說:「一場國內的比賽而已。」
「不參加又不會影響你後面去國外的比賽。」
「別不開心了,阿箏。」
「我訂了你最愛的那家空中餐廳的位置,還定了蛋糕。」
「喫點好喫的,會開心一點。」
我默了一瞬,答好,起身,他很自覺地接過我的大提琴。
我慢慢走在他身後,手機發出嗡嗡震動。
是社交媒體上一衆網友的評論回覆。
比賽還沒開始前我死馬當作活馬醫,把自己的症狀發到了網上。
有網友評論我:
【你是不是喫了卡馬西平?】
並沒有。
日常在喫的只有維生素。
我一頭霧水地搜索這個藥物相關訊息。
卻查到它可用於治療癲癇。
比較不爲人知的是,這款藥的罕見副作用就是會使患者出現聽覺上的暫時性失靈。
慶幸的是,只要停藥,聽力就會恢復正常。
我回想起,陸鳴的母親,就患有癲癇。
回想決賽前,原本忙於實習工作的陸鳴卻突然說要送我去現場。
半個月前,他每天提醒我記得喫保養品、維生素。
甚至每晚睡覺前會幫我倒好水和藥放在牀頭。
車行駛到一半,又忽然拋錨。
緊趕慢趕到了決賽現場,陸鳴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宣佈棄權的瞬間,耳膜像被蒙了層水霧。
只看見評審們的嘴脣翕動。
我擔心從此陷入無聲的世界,害怕到渾身發抖。
陸鳴抱着我,拉着我顫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我。
頒獎結束後,我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
【想知道你爲什麼突然聾了嗎?來戶外空中長廊就知道了。】
就這樣,我聽到了陸鳴和阮月的對話。
這樣一比對,我還有什麼不明白?
我以爲是愛,原來是心虛和愧疚。
縱然這個獎對我來說是錦上添花的事情。
但不代表,我就願意這樣拱手相讓於別人。
更何況,是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
我有剎那的不真實的恍惚,木然抬手,擰了下自己的手臂。
很疼。這一切不是夢。
快到停車場了,我叫住陸鳴:
「你媽媽的病,最近好點沒有?」
陸鳴Ťů⁾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垂下眼眸,似乎是心虛:
「……老樣子,喫藥保守治療。」
我自嘲地咧了下嘴角,卻還是不死心地問多了一句:
「你還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陸鳴直起身,反問我:「你怎麼了?」
「這麼反常,根本不像平時的你。」
他還想說什麼,電話卻忽然響起。
沒說幾句,臉色變得難看。
喉結急促滾動:「阿箏,醫院說我媽又發病了……」
我點頭:
「沒事,你去吧。」
「不……」
我的話都沒說完,他的身影早已消失。
下一秒,我臉色立即沉了下來,明明剛剛我請的護工才把陸鳴母親安心睡覺的視頻發給我看。
陸鳴是不是忘了這回事?
我忽然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事,讓他這麼關心則亂地找了明顯就是藉口的理由來敷衍我。
於是我悄悄開車跟在他打的車後面。

-2-
途中,陌生號碼又來了第二條不明所以的信息:
【這是第二次哦~】
【你信不信,他會爲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拋下你?】
幾乎下一刻,車駛過拐角,地下停車場的熱鬧映入眼簾。
我遠遠地看着陸鳴沒有了平常的冷漠。
護在他的青梅阮月的身前,義憤填膺地說些什麼。
與他對峙的是我從小到大的死對頭顧霄,吊兒郎當地舉着手機。
很快,我的手機叮咚作響,是顧霄發過來的視頻。
一向高冷的陸鳴蹙眉咬牙:
「顧霄,你不要欺人太甚!」
「不過就是一塊擋風玻璃,你張口就要十二萬,你是瘋了嗎?」
躲在陸鳴身後的阮月滿臉淚水,不安地攥着他的衣襬。
語音裏顧霄語氣散漫又有點囂張:
【安大小姐,聽說你棄權了啊。怎麼,事業失意,後院也失火啊?】
【你這小男友怎麼回事啊?】
【這麼護着那女的,上趕着要幫她賠償……】
【明明是那女的拿樹枝在我擋風玻璃上瞎他爹的亂畫什麼清明上河圖,怎麼整得像是我欺負了她一樣?】
顧霄從小喜歡跟我對着幹,去年我沒搶到這輛車,他拿到了。
連續三週發照片來跟我炫耀,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後來我還是拿條件跟他交換,他才捨得讓我開一回。
我又仔細地從頭看了一眼視頻,理清了前因後果。
顧霄又發來語音:
【你男朋友讓我看在你的面子上給他打折。】
【呵。】他輕笑。
【他是不是不知道咱倆是死對頭啊??小時候你撓的我左手腕的傷疤到現在還在呢。】
有些細節瞬間瞭然——信息是阮月發的。
手機硌得掌心有些疼。
我嘴脣翕動,按下語音:
【我和陸鳴已經分手了,沒有任何關係。】
【該賠多少賠多少。】
【不用給我面子,他不配。】
發完這幾句後,我又發分手信息給陸鳴,也沒等他回覆,直接就刪除拉黑一條龍,準備驅車離開。
做完這些,心中鬱氣卻半分沒消解。
不遠處的陸鳴根本沒留意手機的動靜。
我看到他冷着臉給顧霄轉了錢,最後護着阮月離開停車場。
地下停車場迴盪着顧霄衝他大喊的囂張聲音:
「還有六萬,給你三天時間!」
呵。
我輕笑了聲,猛踩油門又跟了上去。

-3-
我不敢跟得太近,直到兩人的車停在某個高檔小區的門口。
陸鳴打開車門準備下車,卻被梨花帶雨的阮月拉住。
她撲在他懷裏,仰頭湊上去想要吻他。
陸鳴面無表情地垂眸看着她,默不作聲,最後一把推開了她。
可阮月沒作罷。
她的手在他的胸膛遊走,最後探入襯衫深處。
陸鳴又一次推開她。
這次,阮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陸鳴終於什麼都沒做,只是啓動了車輛。
他們的車駛入更隱祕的角落,十幾分鍾後,車身微微傾斜震盪。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阮月先從車上下來,脣上口紅暈開了,有點像雨後氳開的海棠。
脖頸有一圈紫紅,上衣有些亂。
我沒有等到陸鳴出來就走了。
如果顧霄在,肯定要嘲笑我沒出息。
六歲時被綁架,不哭不鬧咬掉人販子的手指頭最後全須全尾回到家的安箏,
此刻面對男友的背叛,連衝進去對質的勇氣都沒有。
忍着淚驅車離開的瞬間,第一場春雨落下。
陸鳴說我什麼都有,他錯了。
從前父母雙亡但有陸鳴的安箏,如今,終於孑然一身。

-4-
等我再次看到他的時候,是次日凌晨。
密碼鎖被按動的聲響在晨光熹微中顯得格外刺耳,我擰着眉從牀上起來。
陸鳴站在玄關處,身上傳來淡淡的沐浴露香氣。
他高高揚起好幾袋早餐:
「起來啦?」
「你喜歡的我都給你買來了。」
「趕緊去洗漱。」
該死的。
昨晚忘記把他的指紋刪掉了。
火從心底裏湧出來,憋屈又難受。
我趿拉着拖鞋,實木椅子摩擦着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
「你沒看到短信嗎?」我開口。
在廚房忙碌的陸鳴背影瞬間僵住,語氣似乎有些乾澀:
「我看到了。」
「又分手,你不累嗎?」
「我甚至不知道我又有哪裏做錯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真正想辭職的人不會把辭職放在嘴邊。
真正想分手的人也不會動不動就提分手。
陸鳴估計就是這樣看我的。
他永遠理智清醒,我永遠脾氣大又愛無理取鬧。
莫名地,我輕輕笑了起來。
抬手就把他買的早餐全部推倒在地上。
「砰」的一聲,咖啡灑落一地,有幾滴濺到我腳踝。
不燙,只是覺得髒。
陸鳴抬眸看了我幾瞬,臉上表情變幻莫測。
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說,沉默着拿來毛巾,半蹲下身要替我擦掉那些咖啡漬。
陸鳴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指攥住我的腳踝,輕放在他的膝蓋上。
我甚至沒出息地想到在某些時刻,他也曾這樣霸道地將我扯向他。
真賤。
「你真髒。」
我抽出腳躲開他的動作,輕聲說。
陸鳴瞳孔緊縮,怔愣在原地。
我又緩緩開口:
「你把我的維生素換了,對嗎?」
「換成卡馬西平了?」
又笑着說:
「我看到她在停車場親你了。」
陸鳴的臉瞬間失去血色。
他的眼底有震驚、慌亂、痛苦和掙扎,最後卻都化作無聲的默認。
他低着頭,嘴角抿成直線:
「……你怎麼知道的?」
「顧霄?」
「我只是…」他頓了頓,「她很需要這個獎。」
「如果我說,在停車場裏,我和她什麼都沒發生,你會信嗎?」
我冷冷道:
「你覺得我信嗎?」
「又關顧霄什麼事。」
「我在你眼裏,是個智障嗎?」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你不是跟她說我什麼都有,不缺這一個獎嗎?」
又譏笑:
「你早說啊,不就是一個獎嘛。我當打發乞丐了。」
「我有的是錢,像她這樣的土包子,我手指頭漏出來一點都夠她喫三輩子了。」
「她不虧是跟你一個地方出來的,窮酸得要死。」
「既然你這麼喜歡她,喜歡到換藥都要讓她拿獎,那你滾吧。」
「滾出我家!」
情緒上頭的時候真是什麼話都能說出口。
這樣惡毒的話語從我嘴裏出來的瞬間,自己都有些心驚。
但我不後悔。
以前是我央求他搬進來,現在讓他滾出去的也是我。
陸鳴直起身,脖頸青筋如琴絃般驟然繃直。
他望着我,眼神意味不明。
呼吸急促又很快恢復平靜,垂下眼眸,指節捏着毛巾泛出青白。
半晌,轉了轉手腕上的鋼表,兀自摘下。ţů₀
「好。」
我的視線落在表上。
那手錶,是百達翡麗最便宜的一款。
大一,我拿到第一個大提琴比賽獎項時,用獎金和零花錢買來送給他的。

-5-
那時候我追了他一年,從大學校園追到他在學校後門打工的飯店。
陸鳴是學院的高嶺之花,看着冷淡矜貴,實際上是從山溝溝裏一步一個腳印讀出來的寒門子弟。
飯店後門髒亂臭的下水道旁,彼時的陸鳴無奈地揉着太陽穴:
「安箏,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急得團團轉:「說好的,我拿了第一名你就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的。」
巷子裏燈光昏暗不堪,他與我之間隔着滿地的空碎啤酒瓶,蒼蠅繞着瓶子來回旋轉。
有人似飛蛾般撲向自以爲是的愛情。
眼看着我就要墜入泥地,陸鳴原本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絲驚慌失措。
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我,躬身彎腰將我公主抱至乾淨的地面。
「我不答應,你不也追了一年了嗎?」
我驚喜地揚起頭,乾脆賴在他身上。
陸鳴圈住我的手立時收緊,像是把他的全世界摟在懷中。
那個手錶,一戴,就戴了三年。
而現在,它被它的主人摘下,擱在桌上。
我頓時覺得眼睛有些刺痛。
恨自己突如其來的瞬間心軟。
陸鳴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走到玄關處時,他又折返回來。
眼裏沒什麼溫度,語氣恢復一貫的平靜無波:
「換了你的藥是我對不起你。」
「但是分手,我不同意。」
「我會暫時搬出去,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
「換藥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張。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請你叫顧霄不要得理不饒人。」
「手錶我還給你,記得按時喫藥,好好喫飯,不要熬夜。」
他又一字一句地重複:
「我以我媽的健康起誓,」
「在停車場,我和阮月,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我會證明給你看!」
「安箏,請你相信我。」
我沒有回答他,直到大門發出被關上的聲音,手中的玻璃杯終於被我ŧũ⁷狠狠砸出去,碎了一地。
第二天,我叫了人上門將這裏砸成毛坯,準備重新裝修。

-6-
叫的是閨蜜陳曼家的施工隊。
她得知緣由,一腳油門趕過來,把我從酒店的大牀拎起來:
「要想從一段失敗的感情中解脫,」
「要麼時間足夠長,要麼後來者足夠好!」
「姐給你找個好的!」
她喊了一打男模,其中有個還長了一雙神似陸鳴的桃花眼。
可我就是提不起勁。
陳曼直說我沒出息。
氣得叉腰罵陸鳴:
「他模樣是不錯,就是總感覺容易走極端!」
「就像一個月前,你不就和我通宵玩了一宿,沒接到他幾個電話嗎?」
「在那之後他偶爾在學校碰見我,那眼神,嚇人得很!」
「還有,大二那年有個男的沒追到你,造你的謠,他表面不動聲色。」
「實際上跟了那男的三個月,最後在他進特殊推拿的店後,反手就是一個舉報。」
「那個男的被行政拘留了十五天,保研資格也沒了。後來你們學院去團建,那個男的不是掉隊了幾個小時,回來腿就斷了嗎?我真的懷疑就是陸鳴乾的!」
「你不覺得他真的Ṫū́ₖ很可怕嗎?」
一杯倒的我此時已有些醉意,沒仔細琢磨,只一個勁嗚嗚地哭。
完全沒有在陸鳴面前毫不在意的淡定。
陳曼罵完這茬兒,又罵起素不相識的阮月。
「你給我看看那三姐長啥樣?」
「我就不信還有比你的臉更頂的女人,陸鳴這丫的肯定就是沒長眼睛。」
我迷糊掏出手機,差點對眼,又翻出比賽後拍的參賽者照片。
「就、就是介個!」
陳曼接過手機,看着阮月的照片嘶了下,又咦了聲。
本就遭受背叛和失戀雙重打擊的我,立時號啕大哭:
「我真的那麼難看嗎?嗚嗚嗚嗚……」
「陸鳴真的不喜歡我吧嗚嗚嗚嗚……」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陳曼忽然猛地拍自己大腿,大喊一聲「我知道了!」
藉着酒勁發瘋的我嚇了一跳。
陳曼如夢初醒:「我說怎麼這人這麼眼熟!」
她又掏出自己的手機,調出一段視頻給我看:
「這是顧霄那廝昨天發給我的,讓我找人修復一下這個視頻,務必把人臉上的痘都修復出來。」
「他的車的行車記錄儀在前段時間被個小孩用激光筆照了下,一直沒去修。」
「他說車子昨天被個女的刮花了,要往死裏整人家。」
「我說怎麼這麼大仇怨呢,他該不會替你出氣吧?」
她手機裏修復好的視頻清清楚楚地顯示,阮月拿着手臂粗的樹枝,嘴裏一邊惡毒地謾罵,手上使勁地比劃樹枝摩擦車前蓋,發出刺耳的聲響。
「賤人!」
「賤人!」
「憑什麼開這麼好的車,憑什麼霸着陸鳴!」
「賤人!」
「……」
我的酒瞬間就嚇醒了——顧霄,替我出氣?
這人,該不會是喜歡我吧?!

-7-
陳曼的手比她的嘴動作更快,她已經打電話給了顧霄,大剌剌地點了揚聲。
甚至將我的猜想宣之於口。
「顧霄,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喜歡我們箏箏!」
電話那邊的顧霄原本漫不經心的低音炮瞬間變得結巴:
「胡、胡說八道。」
「我、我纔沒有。」
「我、我只是看不慣那那對癲公癲婆……算了,和你說不清!」
然後電話就被掛斷了。
陳曼笑得前仰後合,我早已僵化成石頭。
「笑發財了,真沒有的話他倒是把舌頭捋直了再說話啊。」
「顧霄雖然平常不着調,但人不壞,至少臉在江山在。」
「寶寶,咱試試也不虧。」
見我遲遲沒回答,陳曼才止住了笑意。
「箏箏,你還好嗎?」
我搖頭否認。
她狐疑:「你不會真的還放不下陸鳴吧?」ƭū́³
我笑得勉強,但我確實沒有任何別的思緒去思考顧霄的旖旎心事。
滿腦子都是陸鳴。
他以他最重視的媽媽的健康起誓,讓我不得不起了惻隱之心——難道他和阮月真的是清白的?
宿醉後醒來的清晨,陸鳴媽媽的護工給我打來電話,說陸鳴媽媽又發病了,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她沒有打通陸鳴的電話。
我急急趕往療養院,卻在病房外看到了佇立已久的陸鳴。
他眼眶泛紅,徑直朝我走來,「安箏,你拉黑了我,家裏也進不去,我沒辦法。」
「兩天了,你原諒我了嗎?」
我氣得抬手捶他,「你瘋了嗎?拿你媽開玩笑,有病!」
陸鳴攥住我的手,把我摟進懷裏,死死禁錮住,不讓我掙脫。
「我真的和她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你相信我。」
「這是當時車裏的行車記錄儀,不信的話,你可以一幀一幀地看。」
「你不要覺得我髒,我不髒的。」
「如果我騙了你,就讓我不得好死。」
「箏箏,你看看我。」
我不想聽,也不想看。
陸鳴的吻要落下來的瞬間,病房門打開。
憨厚的護工阿姨疑惑地看着我倆:
「怎麼不進來?」
我忍住想要抬手扇陸鳴的衝動,整理好表情踏進病房。
陸鳴媽媽的氣色一般,但我始終記得,在她還沒有病重前,對我的好。
父母留給我的遺產很多,可我能感受到的愛卻在長久的日子中逐漸稀薄。
十歲父母去世後的母愛,從我和陸鳴在一起後,短暫地擁有了兩年。
她輕輕握着我和陸鳴的手,虛弱地笑:
「好孩子,來了呀。」
「好久沒見你來,陸Ṫų³鳴有沒有惹你生氣?」
「可不要忍着,有什麼不開心的,要告訴阿姨。」
「這張卡,是阿姨這幾年瞞着陸鳴攢下的,不多,就三萬,全都給你們以後的小家。」
我推脫不收,看向陸鳴。他也只是笑着點頭。
她又輕輕揉了我的頭髮:
「密碼阿姨只告訴你一個人,連陸鳴都不說。」
「阿姨知道你家境好,但阿姨是真的喜歡你。就算以後做不成阿姨的兒媳婦,也沒有關係。」
她又點點陸鳴的額頭,「你這小子,從小就是個鋸嘴葫蘆,什麼事都憋在心裏。」
「你要是敢欺負小箏,看我不打死你。」
「她一個女孩子,父母早亡,你敢不對她好,我……」
話沒說幾句,便劇烈咳嗽起來,咳到近乎休克。
陸鳴鄭重點頭:
「媽,你放心。」
我沒說話,直到走出病房,陸鳴抓着我的手:「你、你要去哪裏?」
我輕推開他的手,「好,這次我相信你。」
「但如果,再讓我看到你和阮月不清不楚,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假的。
放棄的人,我不會愛第二回。
打破原則和底線的感情,結局一定爛尾。
但我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三年的感情付諸流水。
我願意爲了陸鳴媽媽,給這段感情一次挽救的機會。
不過很快,現實給我沉重一擊——沉沒成本不應該算進重大決策裏。

-8-
陸鳴不再像從前一樣高冷,化身黏人小狗。
酒店的行政套房本來就小,他總是亦步亦趨地跟着。
就連兩週後的國外比賽,他請假都要陪我去。
我說不用。
可能你拿不到美籤的話沒能說出口。
他已經自顧自地收拾起行李。
籤證出來的前一天夜裏,他忽然說上司找他有事需要回公司一趟。
我不疑有他,點頭應好。
他離開酒店的半小時後,我又收到了陌生號碼的信息。
上一個號碼早被我拉黑。
阮月卻鍥而不捨。
【第三次~】
【陸鳴哥哥的反應好有趣喔。】
【他在你牀上,也這樣嗎?】
發來的圖片似乎是監控畫面。
陸鳴拿着相機給穿着清涼布料的阮月拍照。
照片的黃金分割點落在了男人灰色衛褲下的某處。
我慢慢攥緊手機,心底湧上的一陣又一陣的反胃讓我覺得噁心。
我將這些天收到的信息全部截圖發給了陸鳴。
「把我當猴耍很好玩是嗎?」
「陸鳴,我恨你。」
「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擦掉眼尾的淚後,我將第二天的飛機改簽成最早的一班機。
落地洛杉磯後,來接我的卻是顧霄。
他似乎不知道陳曼打那通電話的時候我在場,
還是一幅拽哥模樣。
自顧自地接過我的行李後,他用東道主的口吻揚起下巴看我:
「想喫什麼,哥請你。」
原本沒什麼胃口的我,卻在看到色香味俱全的菜餚時變得胃口大開。
喫完飯後,又是舒服到骨子裏的溫泉 SPA 兩件套。
漫天煙花在露天溫泉上空綻放的時候,一牆之隔的顧霄朝我喊話:
「怎麼樣,安大小姐,小弟的安排還滿意不?」
我提前來洛杉磯的消息只有陳曼知道,既然他都到了這裏,那肯定也知道我和陸鳴之間發生的事情Ŧű̂₇。
今天做這一切,無非就是想讓我開心一點吧。
Ŧúₕ不過也確實熨貼了許多。
回想起我和陸鳴相處的過往,
家境的不對等讓我在和他交往時,始終帶了一絲如履薄冰。
開一瓶酒都害怕他蹙眉斥我何不食肉糜。
但是生在有錢人家裏又不是我的錯。
爲了照顧他的自尊心,我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花錢習慣。
或許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我在勉強。
可無論何時,我自己纔是最珍貴,最優先的。
我的人生本來可以是一部投資數百億的高完成度的好萊塢大片。
爲什麼要勉強自己成爲一部小成本粗製濫造的爛片呢?
想到這,我勾起嘴角,大聲回應顧霄:
「我很滿意!」
「謝謝你顧霄!」
沒一會,陳曼發來她和顧霄的聊天頁面:
【你和他幹了啥了,他怎麼給我發這麼大的紅包???】
【我能收嗎?】
看着轉賬頁面上備註的【軍師費】,我哭笑不得:【沒事,你收吧。】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我從溫泉裏起身。
卻碰巧撞上從隔壁出來的顧霄。
他赤着上身,只圍了條大毛巾。
腹肌被溫泉泡得通紅,更加塊壘分明,令人喜笑顏開。
我本就發燙的臉頰更加通紅,一個沒站穩,險些滑倒在溫泉裏。
顧霄眼疾手快地接住我,手臂上青筋用力到暴起。
兩人的距離太近了,近到他呼吸的熱氣充盈耳邊,忍不住輕輕顫抖了下。
他聲音有些啞:「你沒事吧?!」
腰間的男人掌心溫度比剛剛的溫泉更灼人。
我別過臉佯裝咳嗽:「…我沒事,你……」
垂下眸子又看到不該看的,我一把推開他:
「早點休息!」
小跑回房間後又收到陳曼帶着咆哮的語音:
【不是你倆到底幹啥了?他怎麼又給我轉錢!?】
我拉過被子將頭埋進去——顧霄這個笨蛋!

-9-
三天後,在金色大廳的比賽落下帷幕。
顧霄身着正裝,給我遞上粉白相間的香豌豆花束。
是《千與千尋》裏的同款。
比賽後的觀賞表演曲目裏,我演奏了裏面的歌。
我接過花,笑着說了謝謝。
顧霄挑眉:
「跟小爺客氣什麼…」
沒等他說第二句話,打斷他的是陳曼突如其來的急電。
她說,陸鳴,被抓了。
原因是,持刀傷人。
阮月讀的 G 大在 3 月拍畢業照,他在校園洋溢着畢業喜悅的氛圍中,拿刀捅了阮月十下。
最後,被周圍的人按倒在地。
得知消息後,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陸鳴媽媽。
她要是知道這件事,肯定受不了。
我失神落魄的樣子落在顧霄眼裏,他酸溜溜地開口:
「我跟我爸借個飛機。」
看到陸鳴已經是深夜。
我沒辦法將此刻鬍子拉碴頹唐不堪的陸鳴和之前的陸鳴聯繫在一起。
他簡直判若兩人。
見到我,他苦笑了下。
開口說了句:
「箏箏,對不起。」
「一切都是我活該。」

-10-
陸鳴:
答應安箏的追求的那天晚上,他破天荒的失眠了。
後來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無比慶幸自己當時答應了。
他愛安箏,這是毋庸置疑的。
可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是不可否認的。
他爲了母親的醫藥費住院費,必須在這煙霧繚繞紙醉金迷的會所當服務員。
得到的工資,也不過就是安箏隨手送他的一雙鞋的金額。
安箏無數次說過要幫他,他都拒絕了。
因爲可憐的自尊心。
如果要了她的錢,那他跟之前那個高傲地拒絕會所裏富婆們的高額包養一比,又算什麼呢?
算個笑話。
他知道自己必須儘快強大起來,沒日沒夜的打工和學習,卻擊垮了他的身體。
就一次,就喝了一口一個客人遞過來的酒,那個客人說:
「喝一口,給一萬。」
一萬,是他母親這個月的透析費。
等到身體陷入泥潭,他才知道,中招了。
他跌跌撞撞地推開所有人,拼命打電話給安箏。
卻無人接聽。
直到被身後的人扶起,嬌憨熟悉的聲音傳來:
「別掙扎了。」
「她們給你下的能藥倒一頭大象。」
滾!
他心裏在謾罵,在叫囂。
一夜醒來後沒看到任何女人,他以爲是一場夢。
無比慶幸。
可身體的反應卻告訴他,那不是夢。
他背叛了安箏。
他真的髒了。
他恨透了拉安箏玩了一宿的陳曼,恨透了在酒店撿到他的阮月,恨透了無視法律肆意玩弄別人的那羣富婆。
最恨的,是他自己。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只要對安箏加倍的好,只要她不知道這件事,就沒有關係。
直到,阮月拿着 B 超單找上門來,她說:
「我的條件很簡單。」
「你要我打掉,也可以。」
「我只要你幫我做三件事。」
他強忍噁心:
「我怎麼知道這雜種是不是我的?」
「滾!」
阮月沒動,只是笑:
「誰告訴你我手裏只有這個單子?」
「那天晚上,我可錄了不少好東西。」
「安箏看到那些,不會膈應嗎?」
「不會,不要你嗎?」
「你敢賭嗎?」
他慌了。
陸鳴知道,安箏的底線。
他掙扎了很久,最後答應了。
同時他也提出自己的條件:
「不能讓安箏知道這一切。」
「做的三件事不能違法,不能傷害安箏。」
阮月眨了眨眼睛,應好。
一個星期後,阮月預約了婦產科的刮宮手術,她要陸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提琴比賽的一等獎。
她一個私生女,要想在張家站穩腳跟,必須想方設法地出風頭。
這個獎,她勢在必得。
可安箏參加的任何一場比賽,從來沒有輸過。
陸鳴無數次想要開口讓她放棄比賽,最終都不了了之。
看到母親的藥時,他心底裏起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他小心地控制着藥量,直到比賽當天,安箏如計劃般失聰,提出了棄權。
他抱着顫抖哭泣的安箏時,內心也在滴血。
陸鳴知道自己該死,要下地獄,但下地獄前,他也要跟安箏在一起。
阮月拿到獎後,他咬牙切齒地陰陽怪氣:
「恭喜你,如願以償!」
阮月卻揚着甜膩的笑,「謝謝你呀,陸鳴哥哥。」
幫她賠償顧霄是第二件事。
在車裏被親卻是始料未及。
阮月絲毫不知羞恥:
「聽說做得夠深的話,孩子也會沒有的。」
陸鳴索性開車到沒有監控的位置,阮月以爲他同意了。
誰料原本陰沉着臉的陸鳴臉色大變,伸出手來將她死死掐住。
她被掐得透不過氣,拼命掙扎,車身也搖晃起來。
可陸鳴一點都沒有放鬆力氣,他是真的想跟她同歸於盡。
阮月終於害怕起來:
「你……你瘋了嗎……」
「殺殺了我……」
「你去坐牢…你就永遠……永遠失去安箏了……」
【安箏】兩個字讓失去理智的陸鳴瞬間意識回籠。
阮月跌跌撞撞地從副駕駛上爬起,衣服都沒整理好就衝下了車。
陸鳴有些後怕,在酒店洗了一夜澡, 試圖搓掉阮月那個女人身上留下的味道。
但他知道, 一個謊言被撒下,就需要無數的謊言去圓。
他以爲自己還能再堅持下去,堅持到三件事做完, 他就能跟安箏長久地幸福下去。
給阮月拍私房照,是第三件事。
可恥的是,他竟然有了反應。
阮月一味的笑,他緊咬牙關,拍了三張照片後將相機砸向阮月:
「行了吧!」
阮月也如約出示了刮宮手術的照片。
他嫌惡心,看都沒看就把那些照片都揉成一團,點了火燒掉。
出酒店後他鬆了口氣, 總算能和她阮月,恩怨了清了。
可他不知道, 安箏早就搭上了去往國外的飛機。
他收到那些截圖的時候, 天都塌了。
反應過來的時候, 他已經拿了刀, 一下一下地捅在穿着學士服正在和同學拍照的阮月身上。

-11-
聽完他說的一切,我怔愣了好久。
探視時間已過,陸鳴哭着對我說:
「不要讓我媽知道。」
「求你了。」
我走出探視室,臉色蒼白。
顧霄衝過來一把扶住我,語氣關切:
「沒事吧?」
「別嚇我。」
我搖搖頭, 無力地開口:
「我在想, 我是不是一開始, 就不應該喜歡上陸鳴。」
如果不是我,他也不會到今天這種地步。
顧霄想必已經從律師那裏知道一切, 只冷哼一聲:
「這都能怪你?」
「要怪也只能怪陸鳴,怪那個什麼月的,別把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我沒再說話。
最後還是幫着給陸鳴請了最好的律師,但是他拒絕了。
一審判了十年, 阮月住了半個月的 ICU,撿回了一條命,但此生都要與尿袋共存。
陸鳴沒有上訴。
他的事鬧的太大了。
畢竟一個原本稱得上天之驕子的重本畢業生,一天內墜落至谷底,眨眼間成了殺人犯。
陸鳴媽媽最終還是在新聞裏看到了,沒有撐過去, 很快就走了。
在監獄裏得知此事的陸鳴, 哭成淚人。
在見他服刑前的最後一面時, 瘦成皮包骨的陸鳴苦澀地笑着:
「安箏,以後別來了。」
「這裏, 不好。」
「就像你說的, 我們,老死不相往來吧。」
走出看守所時, 我有些恍惚。
身影頎長的顧霄站立在車前, 牢牢地握住我的手。
「這麼冷?」
我開口想說些什麼,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沒事,我們回家吧。」
即便,我們曾經因爲愛情而遍體鱗傷, 可也不要因此失去愛的勇氣。
愛如雪地寫詩,終會消失。
但春天卻在雪融化後,如期而至。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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