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養崽手札

我穿成了將軍府裏的一名侍妾。
好不容易攢夠了銀子跑路,將軍卻忽然戰死,還留下了通敵罪名。
主母爲愛尋夫,卻在路上不知所終。
只留下三個嗷嗷待哺的幼崽,哭號着要找爹孃。
流放到北疆後,爲謀生計,我重新拎起了殺豬刀。
幼崽們不再找爹,只是眨巴着眼問:
「娘,今晚能喫肉嗎?」

-1-
今天是將軍府被抄家的日子。
官吏們像過境的蝗蟲,連下人屋裏的鼠洞都掏了個乾淨,生怕漏掉財物。
不過他們顯然失算了。
偌大的府中,能跑的早跑了,只剩下年幼的小主子們,被瘸腿的老管家護在身後。
還有一些膽小的下人沒跑,戰戰兢兢地等着官牙來收人。
我鞋底下藏了百兩的銀票,還有一些碎銀子縫在貼身的地方。
抄完後,領頭的官員掃視了一圈,嚴肅的臉龐露出一絲淡淡的同情:
「明日午時發配,最好是……帶上些保暖的衣物吧。」
這一家小的小,殘的殘,唯一一個全乎人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侍妾。
怎麼看都活不到北疆。
等人一走,二少爺蕭西便哭了起來:「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哇——」
才十歲的大少爺蕭東也紅着眼眶,怒氣衝衝地推了推弟弟:「能不能別哭了,哭哭哭,就知道哭。」
我看了看懷裏吐泡泡的小傢伙,感覺頭更疼了。
真是……夭壽啊!

-2-
流放的路途中並不平靜,沉重的枷鎖和腳銬摧殘人的意志。
蕭家的小崽子們一開始還沒認清事實,走了沒一會兒就鬧着要喝水,要坐板車。
直到官差甩下鞭子,啪的一聲打在他們面前。
「再叫喚,下次老子可饒不了你們,趕緊走!真當自己還是身份尊貴的世家子呢!」
老管家顫顫巍巍地護着自家小公子,伸出幾塊碎銀遞過去,討好地笑道:「官爺,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小娃兒一般見識。」
我垂着眼眸,沒出聲,過了半晌才掏出幾塊乾硬的玉米餅遞給兩兄弟。
少年眉一皺,怒火昂揚地打掉了我手裏的玉米餅:「誰要喫這種賤物!」
反倒是年紀小些的蕭西,從地上撿起餅便樂呵呵地啃了起來:「阿兄,我餓。」
蕭東氣得不行,卻被我充滿冷意的視線鎮住。
「既然大少爺不願喫我的東西,還望往後別求我纔好。」
「誰要求你了!等到了鎮上,我就讓管家去買糕點。」
然而瘸腿的老管家沒能活到下個鎮上。
第二天,他的屍首躺在了野外,胸口藏匿的財物被搜刮一空。
幾位官差去打了酒,買了烤雞,喝得酩酊大醉。
「還以爲是趟苦差事,沒想到能有油水撈!」
唯一護着他們的人不在了。
我身旁的蕭東握緊拳頭紅了眼眶,一夜之間彷彿成長了起來。
因爲是流放,給犯人的伙食不是稀得可憐的粥水,便是一小塊咬不動的硬饅頭,一天且只有一頓。
官差們黏膩的視線也曾從我身上刮過。
他們意有所指地道:「想喫飽,得拿別的來換。」
沒過多久,少年便趁沒人注意時,帶着弟弟跪在我面前,懇求道:
「申姨娘,求您……照拂一下西兒。」
他不爲自己求,只爲幼弟求。
「照拂可以,但以後你們得聽話,我不想被連累。」我問道,「你想好了嗎?」
識食物者爲俊傑。
少年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3-
離北疆越近,天氣便越發冷。
我給自己和兩兄弟準備的都是外邊看着破,實際很厚實的灰襖。
尚在襁褓裏的蕭北倒是不用擔憂,朝廷爲了名聲,配了個奶孃跟着。
當我以爲能平安無事到那時,夜裏休整,一雙手卻摸向了我的衣領。
是那個曾想讓我委身於一頓饅頭的官差。
他惡狠狠低聲罵着:「將軍的女人,我偏要碰一碰,反正上頭也不讓你們活。」
暗夜中,我睜開眼,將路上削尖後時刻藏於手中的竹尖露出,趁其放鬆警惕時,狠狠地往其脖頸扎去。
「你!呃——」
男人捂着血流不止的喉嚨,想出聲喊人,卻徑直地永遠躺下了。
我吸了口氣,手顫抖着從他身上搜刮財物和路引,隨後鎮靜地去喊醒蕭氏兄弟二人。
哦對,還有個小的。
蕭西想說話,卻被蕭東瞪了眼。
「跟我走。」
我從囚車內輕輕地將孩子抱起,往北疆的另一座城趕。
好在距離不遠,等天微微亮時,我們已經走到了城門處。
北疆荒涼,連進城買賣的攤販都沒幾個。
守門的城衛打着哈欠,問道:「來做什麼的?」
「大人,我是逃命來此地落戶的。」我抱着孩子,抹抹淚道,「我家官人死了,留下三個孩兒,日子屬實難過。」
這裏因離韃靼人近,時常有村落被掠奪,戶口變來變去並不稀奇。
城衛眼中閃過抹同情,他隨意地搜了搜,便抬手道:
「進去吧。」
進了城,我帶着幼崽們去喫了碗沒有肉餡的餛飩,順便打探了下戶衙所在地。
餛飩裏撒着青蔥,老闆娘看我們可憐,又多挖了點豬油。
蕭東喫着喫着忽然落下了淚,他問道:「以後我們就要在這裏生活是嗎?」
我點點頭:
「以前的名字不能用了。
「待會落戶時問起,你們便跟着我姓。
「對了,我姓申屠,不姓申。」
喊了好幾年申姨娘的蕭東:「……」
他小臉漲紅,訥訥說出一句:「謝謝……」

-4-
來此地是我早前便想過的事情,畢竟是跑路,總不能馬馬虎虎。
只不過我當時想的是一個人跑。
如今帶了三個掛件。
落戶千城一人需要五兩銀子,去村裏開荒倒是不用,北地民風彪悍,但外邊危險,鬼知道啥時候有韃靼人來搜刮。
我想了想,肉疼地問道:「大人,能分期嗎?」
「不能。」
好吧。
我終究還是掏出了腳底藏着的銀票,負責蓋章的戶書看到臉都綠了。
於是我申屠月名下,水靈靈地多了三個孩子,成爲長巷街的寡婦一個。
剩下的銀兩,租了院落,再買些生活用品,便所剩不多。
路過賣綠豆糕的店鋪時,蕭西乖巧地朝我笑着,小手指抹了抹流口水的嘴角。
他朝我喊道:「阿孃,想喫這個。」
我:「……」
我看到一兩銀子半斤的告示牌,一巴掌揉了揉他的腦袋,叉腰罵道:「喫喫喫,想屁呢!回家啃餅去!」
兜裏的十兩銀子,再用八兩給老三買了只母羊產奶。
真愁人!
最多還有半年就要坐喫山空。
我能幹點啥好?
以往的穿越大神能賣美食。
可我觀察了一番,以我普通的手藝幹這個,一家四口估計得餓死。
實在不行……只能幹回老本行了。
殺豬豬,我是專業的!

-5-
穿越前,我承包了一大片屠宰場,把小豬仔們養得肥溜溜,結果還沒等到出欄那天,就穿來了異世。
原主留給我的除了一身蠻力,只餘牢獄之災。
若不是蕭家主母,我估計只有被充入教坊司這一個結局。
如今想開個豬肉攤子卻沒那麼容易。
割肉的鐵刀不能少,我去問了鐵匠鋪,在裏頭砍價砍了半天,老鐵匠才不情不願地給了一兩銀子的最低價。
老鐵匠氣得鬍子翹起:「你擋在我門口,我這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我自知理虧,只能厚着臉皮笑了笑:「我這就離開,範叔,這殺豬刀就拜託您啦。」
「趕緊走,後日再來取。」
剩下要搞定的便是穩定肉源。
千城荒涼,連帶着養牲畜的民衆也不多,城裏頭的早就被酒樓預訂完了。
我連着跑了好幾天附近的村莊,纔在一個偏遠山村裏找到養豬的人家,約定好每週送三頭過來。
我給的價格比市場要多十文,還不用他們散賣,對莊戶人家而言是個好買賣。
大約是今日運氣不錯,回去的路上我還抓到了一隻撲騰亂飛的三色錦雞,順帶摸了幾叢菌子。
「正好帶回去熬鍋雞湯,都補補身體。」
流放途中可以說是一點油水沒有。
想到三個嗷嗷待哺的幼崽,我長嘆了口氣。
穿過夜幕回到矮水巷,破落木門前坐着兩道小小的身影。
遠遠地,小傢伙的腦袋正一上一下小雞啄米打盹:「大兄,娘啥時候Ṱū₌回來呀?我好餓。」
「閉嘴,她不回來了,更不是你娘。」
大點的少年眼眶通紅,抬起頭強忍着不讓淚珠落下:「咱倆都是累贅,沒人要的累贅。」
我心尖一酸。
這是以爲我偷偷跑路了吧。
悄然靠近,屈指賞了他一個板栗。
「背後蛐蛐爲娘啥呢?!」
蕭東愣住許久,名爲希冀的光漸漸浮現於眸中。
他嘴硬地別過頭:「我沒有……」
我單手抱起老二,拍了拍老大肩膀,揚了揚手中的錦雞,豪氣十足道:「走,今晚喫肉!」

-6-
月末,城東多了一個不起眼的肉攤子。
手起刀落,骨架上肉絲不沾。
古有庖丁解牛,今有我申屠月解豬。
我賣的豬肉價格公道,慢慢便引來了不少顧客。
昔日的蕭大少爺放下了架子,揚起笑臉在攤子旁邊吆喝:
「新鮮的豬肉!便宜又好喫,快來嚐嚐嘍!」
路人見他小臉白嫩,便停下來打趣:「小傢伙,你家這肉當真新鮮又便宜?不會是喫秤吧。」
蕭東也不怯場,大大方方回道:「嬸子,您放心買,要是少了斤兩你就回來找我娘算賬。」
一旁的我:「……」欸,太孝了。
不過我的手比稱還準,提一提便知幾斤幾兩。
哪怕是想找茬的客人,也挑不出來毛病。
久而久之,我的肉攤子生意便好了起來。
有了餘錢,蕭西時不時也能喫上綠豆糕。
他素來乖巧不鬧騰,知道自己幫不上太大的忙,就待在家中認真地帶起弟弟。
我算完近日的收入,把正在餵雞的老大叫進房屋。
「你想不想接着讀書識字?」
曾有神童之名,熟讀四書五經的蕭東如今換上了麻衣,稚嫩面容微愣。
他望瞭望我,垂下眼眸,方吐出一句:「不想。」
我點點頭:「既然你想,那爲娘肯定會供你讀出來的,放心!」
蕭東:「???」
他欲言而止,一臉震驚:「您年紀輕輕就耳背了嗎?」
能活下去就已經很好了,讀書得花不少錢。
對於已經懂事的蕭東而言,那是在給這個破碎的家增加負擔,他不想成爲拖累。
我笑眯眯地摸了摸幼崽的小腦袋:「這個年紀不讀書,你怎麼睡得着啊?」
禁止擺爛。

-7-
這裏民風未開化,連帶着城裏的書塾也並不多。
只有一個老秀才,還在兢兢業業地堅持講學。
他見蕭東小小年紀講話條理清晰言之有物,見之心喜,僅收了一條五花肉作爲束脩。
「是個好苗子啊!」
老大的學業進展順利了,我的殺豬大業卻遇到了挫折。
好生意容易遭人紅眼。
特別是同行。
街尾原本獨佔鰲頭的朱老四就經常罵罵咧咧,說:「一個女人家拋頭露面出來賣肉,像什麼話?!我要是她夫家,非得休了她不可!」
這不,一羣地痞流氓混混突然找上門來,問我索要保護費了。
「這裏可是我們龍虎幫的地盤,你今天必須給我們十個銅板,不然我ṭŭ₌們是不會客氣的!」
我看着攤前這一羣髒兮兮瘦弱不堪的少年們,有些爲難。
怕一拳下去,會出人命啊。
領頭的少年還沒我高,他的視線從豬肉上劃過,下意識嚥了咽口水,兩邊凹陷的臉頰也跟着聳動。
咕嚕嚕——
不知道是誰肚子發出的聲音。
「餓不餓?」
我從衣袋裏摸Ṭũ̂ₐ出十文錢,又拿出兩個原本準備當晚飯的菜包子,遞了過去。
少年愣住,揉了揉眼,好似進了沙開始泛紅。
他迅速接過,蚊鳴般地道了聲謝,和夥伴們一同跑開。
一旁賣魚丸湯的趙大娘剛從河邊拎了魚回來,見狀急忙喊道:
「小虎,小虎!你跑那麼快做什麼,大娘這還有魚丸湯呢!」
「不要了——」
趙大娘微微嘆息,看到我疑惑的表情,語氣沉重地解釋道:
「他們都是之前守城將士的後代,爹孃都不在世了,可憐的喲。
「小虎有個病秧子妹妹相依爲命,估計又是生病了,纔來問你要保護費的,月娘子,還望你不要怪罪他們。」
十文剛好是抓一副風寒藥的錢。
我切好肉遞給客人,沒說早已知曉那羣孩子的身份,僅是笑着應承道:「您放心吧。」
夜晚收攤時,突然有個草紙團在我面前落下。
上面的字體歪歪扭扭,大概意思就是我得罪了朱老四,他要找人收拾我。
我沒放在心上。
然而第二天,按約本該來給我送豬肉的莊戶人家,卻沒有來。
蕭西抱着襁褓裏的弟弟,緊張地拽住了我的衣角:「娘,你記得今晚早點回來,我給你做飯喫。」
說來慚愧,這個家裏點亮廚藝技能的居然是才六歲的老二。
我拍了拍幼崽圓潤的小腦袋:「好。」
又去攤上掛了個暫時歇業的牌子,把殺豬刀用布條裹好別在腰間,方纔出了城。

-8-
朱老四其實沒用什麼太高深的手段。
他只是抬了擡價,多出了十文錢,養豬的農戶便同意把肉賣給他了。
賣誰不是賣呢?和他們講契約精神也是聽不懂的,別說道理了。我從紙糊的窗戶看進去,多的是光溜溜的孩子。
窮苦人家,只有出門幹活的人纔能有衣服穿。
黝黑愁苦的面容上充滿了歉疚,用一口濃重的鄉音說道:「屠戶娘子,你再去別的地方瞧瞧吧,賣豬崽的多着哩。」
我無奈至極。
這次下山沒再遇到錦雞,可憐殺豬刀都沒派上用場。
本來沉重的心情,在看到蕭西捧着一碗長壽麪出來時,突然釋懷不少。
小傢伙臉上還沾着麪粉,甜甜笑道:「娘,祝您長命百歲!」
性格彆扭的蕭東也遞出來一張畫像,耳尖微紅着說道:「我畫得不是很好,你別介意。」
襁褓裏的蕭北揮着手吐泡泡:「啊啊啊!」
我接過麪條,像是打了雞血般瞬間鬥志昂揚:「等着!不就是養豬嗎,誰不會!娘一定讓你們都過上天天有肉喫的日子。」
是時候該出手整治這個時代沒有閹割過的騷豬了!

-9-
當屠戶的這段時間我積攢了不少銀兩,又找之前的戶書在城外批了塊荒地,我的養豬大業正式開啓。
那些無家可歸的將士後代有了固定的住處,不用再擠着破廟。
他們替我養豬,我給他們喫食和住處。
小虎十分感激我,若有人去我的肉攤子上鬧事,衝最前的就是他。
時間流逝得極快。
閹割過的豬肉一出欄,迅速俘獲了千城人的心,成了北疆的一大特色。
買肉還送菜譜。
各大酒樓每天都來詢問能不能多供幾斤肉。
但我們卻沒過上夢寐以求的好日子。
昏庸的帝王爲了造宮殿上調民稅,外邊的韃靼人到了冬日便開始虎視眈眈。
這幾年有戰神在邊城守着,韃靼人不敢輕舉妄動,可人終將會老。
那位年逾古稀的戰神,在聽聞唯一的女兒死在深宮之後,便一病不起。
北疆的天,變了。
在除夕那日,韃靼人偷襲了附近的村莊,踏着鐵騎將千城圍了起來。
我收拾好細軟,把糧食都埋進了菜缸底下的地窖。
吩咐道:「你們近幾日莫要出門了,好好在家裏待着,知道嗎?」
蕭東放下書卷,舉起菜缸堵住入口,眉目間是隱忍不住的擔憂。
「我感覺,千城保不住了,兵力過於懸殊。」
十五歲的少年身姿挺拔,抽條了不少。
最小的蕭北臉頰圓潤,藕節似的胳膊扒拉着我的衣角,將糖葫蘆湊到我嘴邊:「娘辛苦,不怕。」
蕭西打着手裏的算盤,頭也不抬地說道:「虧大了,這批豬崽子都沒養多久。」
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只會哭着喊着要綠豆糕的幼崽了,小小年紀就展現出了做生意的天賦。
「錢財都是身外之物,活着最重要。」
我出言安慰了一句,手中動作不停地把銀票塞到鞋底。
幼崽們:「……」

-10-
城破那日,我還在收拾着肉攤子,數不清的鐵騎衝進城內四處肆虐,揮刀便是一條人命。
「弟兄們隨我衝!搶糧食搶女人!」
敵軍大喊着。
到處皆是哀號聲。
我在街尾看到了朱老四的屍身,肥胖的臉上唯餘驚懼。
趙大娘在慌亂跑着。
我想到平日裏受過的一些恩惠,上前拉住她,小聲喊道:「從這邊走,那邊全是人。」
「好,好。」
她害怕地拽緊了我的手臂。
我們穿過一條小路,眼看就能回到家,趙大娘卻不小心踩到了枯枝,發出極大的聲響。
四處肆虐的韃靼人一下子衝了過來。
「喲,這還有兩隻小老鼠呢!」
趙大娘躲在我身後,猛地將我推了出去,臉上再也沒有往日的慈和,尖聲道:
「官爺快瞧!這小娘子年輕好看,不像我這老太婆。」
她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禍事。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三個韃靼人下了馬走過來,抬起手要摸我的臉。
我面無表情地掏出腰間的殺豬刀:「老夥計,開工了。」

-11-
等我回到家中時,身後再無一人。
蕭東躲在門後透着縫隙觀望,見我身上雖有血跡但沒傷痕,方纔鬆了口氣:「娘,咱進地窖躲着吧?」
我點點頭,心裏總有揮之不去的擔憂,以及一陣後怕。
心軟是病,得治。
帶着三個孩子,我在地窖內藏了半個月,直到糧食快要喫完。
本以爲能躲過一劫,我貼着牆壁,卻聽到外頭再次傳來了馬蹄聲。
——危矣!!!
我深吸了口氣,囑咐道:「待會不管發生了什麼,你們都別出去。」
兩兄弟瞬間紅了眼眶:「娘,你別丟下我們。」
只有年幼的蕭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總比全領了盒飯好。」
我下定決心,毅然爬出了地窖。
周圍全是舉旗的將士,煞氣十足,一個個都能嚇哭小孩。
但他們好像……和之前的韃靼人不太一樣?
就在我陷入疑惑之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
「申屠月?」
男人騎着一匹汗血寶馬,身穿盔甲,手裏提着一柄紅纓槍,銳利的目光似要將我看透。
我看着那張帥臉,呆愣在了原地。
艹,死去的亡夫突然復活是怎麼回事?
遠遠地,一抹倩影朝我飛撲過來。
她抱住我,激動道:「小月月,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正是我那爲愛尋夫不知所終的主母,江雲念。
江雲念激動完,小心翼翼地朝我問道:「你知道……東兒他們如今在哪嗎?」
女人秀麗的面容上滿是擔憂。
我回過神,垂下眼眸指了指地窖:「他們都在等你回家。」
是了。
養了幾年孩子,差點忘了人家還有親孃。

-12-
沒人知曉,其實我很羨慕江雲念。
她是個合格的穿越女,也象話本里的女主角。
做肥皂,制玻璃,弄火藥……
這些技能全都解鎖了。
而我,只會養豬。
蕭璟與她青梅竹馬長大,兩人情意深重。
原主的身份是江雲念表妹,武將之女。
她來探視時,意外發現我也是穿越者。
爲了救我,纔不得已給我安了個侍妾的身份。
我雖然名義上是蕭璟唯一的妾室,但實際和他半毛錢關係沒有。
若不是念着江雲唸的恩情,當初跑路的時候我也不會帶上三個幼崽掛件。
如今人家親爹親孃歸來了,我這個姨娘便沒了用處。
我只是個普通人,養了好久的豬,也沒能給孩子們蓋一座院子。
蕭璟如今成了一方梟雄,地位權勢皆有,別說是一座院子了,說不定這江山以後都是他的。
我忍着內心的酸澀,給他們指了路,默默轉身離開。

-13-
被搜刮過的千城如今更爲荒涼,街上幾乎沒有人走動。
我借了馬騎出城外,往養豬場的方向越走心越往下沉。
也不知道小虎他們活沒活着……
我來得不及時。
場內早已沒了小豬崽子的蹤影,想必是被韃靼人搶走了。
到處都是了無聲息的軀體。
小虎縮在豬圈角落,用手臂護着一個孱弱的小姑娘,再也沒有別的動作。
「哥哥,哥哥。」
小姑娘眼裏含着淚珠,咬緊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
我過去將她抱起,她才趴在我肩上號啕大哭:「月姨,哥哥把衣服都給鶯鶯了!」
我這才發現,冰天雪地裏,少年的身上只穿了一ťų⁽件單薄的短衫。
「莫怕,莫怕。」
將小虎的屍身收斂好,我爲衆人蓋了座新墳。
「等來年開春,我再帶鶯鶯回來看你們。」
我揹着小姑娘回到千城準備辭行。
好巧不巧,將軍和主母正在抱着孩子們回憶往昔,一家子眼眶通紅。
看了看正在抹淚的江雲念,我遲疑半晌,上前說道:「夫人,我要走了,日後有緣再見。」
此話一出,蕭氏三兄弟最先忍不住。
「娘想去哪?」
「您不要我們了嗎?」
奶糰子蕭北撲過來抱住我膝蓋,號啕大哭:
「北兒不想娘走!娘不要走!」
比起對親孃有記憶的兄長們,最小的他反而對我依賴感最強。
他哭着,醒來的鶯鶯不明所以,也跟着哭了起來。
我尷尬極了,默默挪了挪步伐,沒像往常那般抱起奶糰子哄,而是輕輕拍着小姑娘的背安撫。
小孩子的心思細膩,葡萄般的黑眸一下子黯淡不少,淚珠掛在羽睫上,惹人疼惜。
江雲念將其攬入懷中,毫無芥蒂地道:「阿月是因爲這幾個皮猴要走嗎?你養大了他們,喊你一聲娘是應該的,我並不介意。」
「也不全是。」我躊躇片刻,最終選擇說實話,「您知道的,我並不願意被困在後宅,相比起待在將軍府,養豬對我來說更快樂些。」
有個屠戶養母,於他們日後的名聲而言不是什麼好事。
「我知曉的。」江雲念眼眸微彎,拉過我的手,輕聲勸道,「只不過如今正值亂世之秋,你不如多待些時日,等安定了再走。」
「再者,也得爲這小丫頭考慮考慮。」
她說的正是鶯鶯。
看着眼巴巴一臉哀求的養子們,再想到鶯鶯病弱的身體,眼下確實不太適合離開。
我緩緩笑道:「那我就厚着臉皮,多蹭幾頓夫人的飯。」
一旁的蕭璟眼眸幽深:「……夫人管的可都是本將軍的糧。」

-14-
因爲狗皇帝的不作爲,如今天下分崩離析。
蕭璟迫不及待想要洗刷自己曾經的通敵罪名,平定韃靼後一路率領大軍壓進了京城。
江雲念則管着軍隊的後勤,替他打點一切。
原來,當初蕭璟兵權在握,遭到了帝王的猜忌,差點被信任的手下捅刀子。
只不過命大,又被救了回來。
救了他的是一個醫女。
兩人在山中生活了一段時間。
等江雲念尋到他時,失去記憶的蕭璟已經和醫女成親拜了堂。
知道這件事時,我很是詫異。
江雲念眉目間早已沒了當初的肆意張揚。
她淡淡地笑着望向我:「是不是很驚訝我居然會忍着?明明說好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最後卻只有我在遵守。」
我老實點頭。
江雲念說:「我放不下的不是他,是我曾經毫不保留的那些付出。總不能讓別人摘了果子吧。」
她是個聰明人,不會歇斯底里地和夫君鬧,只是悄悄地把心門合上了一大半。
找回孩子後,她更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似是想彌補遲來多年的母愛。
對此蕭東苦不堪言。
他找到我,愁眉苦臉道:「娘,你勸勸我母親吧,我只是看着瘦了點,真不用天天喝什麼十全大補湯。」
我笑得東倒西歪,一邊給乖巧的鶯鶯扎小辮子,一邊勸道:「你母親也是一片好意,再忍一忍罷。」
少年背過身去,聽着我的笑聲,微微彎起了脣角。

-15-
元景二年,蕭璟攻破京城,生擒厲帝,逼其下了罪己詔退位。
短短一年,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登基後,封了江雲念爲貴妃,後位竟空懸着。
大概是看在孩子們的分上,我從申姨娘變成了申嬪。
打算在京城養豬的計劃又泡湯了,我恨。
那位醫女則被封爲德妃。
安置完一切,我去看望江雲念時,發現她靜坐在銅鏡前,一言不發。
「你……」
「不用勸我。」
江雲念擺手,笑出了淚:「多可笑啊,我和他相識多年,如今他卻說我只是個商女,身份不夠不能當皇后。」
我默默吐槽了一句:「死渣男真不是人。」
她撲哧一笑,站起身轉了一圈,繡滿金絲海棠的裙襬拂動:「你看我現在,像不像一個合格的古代女子?」
「不想笑可以不用笑的。」我抬起手,想撫平她眉間的苦意,「實在不行你也偷偷養幾個小白臉算了,男人嘛,日拋用品。」
「……」
江雲念呆滯了一瞬,指了指自己:「……不會吧,只有我是戀愛腦嗎?」
她重新刷新了一遍對我的認知,看上去倒是沒那麼傷心了。
我深藏功與名地踏出殿門,卻看到不遠處的梅樹下,一道明黃的身影正靜靜望着,不知站了多久。
猶豫了半晌,我決定裝作沒看見,目不斜視往另一個方向走。
結果他沒放過我。
男人低沉的嗓音由遠到近,蘊含着淡淡的苦澀之意。
「雲念她……怎麼樣了?」
「陛下若是擔憂,何不親自去瞧一瞧?」
我轉過身,望向他佈滿血絲的眼眸。
蕭璟轉動着手上的玉扳指,許久才吐出一句:
「……我怕。
「我怕看到她失望的神情。
「更怕她像對陌生人一樣對我。」
他堅毅的面容難得露出脆弱神情,像是找到了一個垃圾桶,語速極快地傾訴着:
「淮南之地不穩,如果沒有世家的助力,江山大概又要易主。日後我會慢慢補償雲唸的,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而後位,就是他向淮南世家給出的合作誠意。
我打斷他:「陛下不用與我說,需要聽的人是江貴妃。」
講了那麼多,全都是藉口,不愛聽。
這皇帝又不是非當不可。
蕭璟愣了愣:「你說得對。」
他下了決心,邁開步伐去找江雲念。

-16-
兩人有沒有重歸於好我不知曉,新朝剛立,大家都忙得腳不沾地。
連半大小子蕭東都被親爹抓去辦事了。
只有我悠閒地在湖邊垂釣。
蕭西每日都要來我的宮殿裏訴苦,捧着本詩經抱頭痛哭:「這知識怎麼就不進腦子呢!」
他的父皇給他安排了許多大儒當老師。
然而蕭西算盤打得好,在讀書上屬實沒多少天賦。
「娘,你能不能日後出宮的時候帶上我,我替你看賬本。」
「那得你母親同意纔行。」
蕭北和鶯鶯在放風箏,聞言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嬉笑道:「二哥笨!」
我把釣起來的錦鯉重新丟回湖中,視線不經意間和湖亭裏的身影對視上。
那是個清秀婉約的女子。
她輕輕朝我頷首,提步走了過來。
「申嬪姐姐看來很討孩子喜歡。」
我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德妃過譽了。」
德妃纖細的手腕從腰腹撫過,眼中羨慕之意褪去,柔聲說着:「我也想被喚一聲孃親。」
可惜,她遲遲沒有自己的孩兒。
「總能如願的。」我隨口附和了句,卻沒想到女子的眼眸一瞬間亮了起來。
「真的嗎?借姐姐吉言了。」
她像是許久沒和人說話一般,嘰嘰喳喳地分享起自己的心事。
「我知道大家都討厭我,覺得我破壞Ŧṻ⁴了一對神仙眷侶。
「可我也不想的,明明是陛下非要以身相許,我以爲他沒有家室才答應。」
德妃吸了吸鼻子,語氣委屈:「早知道就聽阿爹的告誡,不隨便在路邊撿野男人了。」
「你阿爹爲什麼這麼說?」
「因爲他自己就是個負心漢啊。」
我:「……」這是能聽的嗎?
還以爲這位會是個宮鬥能手,沒想到看上去仍有些天真。
怪不得江雲念提起她時語氣頗爲複雜。
從那一面之緣後,德妃便時不時跑來找我喝茶。
蕭北不太搭理她,鶯鶯喫了德妃調製的養生藥丸子,倒是挺喜歡這位德娘娘。
惹得某位貴妃一臉幽怨。
江雲念像是一個熬了三天三夜的打工人,臉色灰青泛白,恨不得將我從牀上拽下。
「啊!爲什麼你們能這般清閒,不行,都給我捲起來!」

-17-
平安無事的生活維持到新皇后進宮那天。
蕭璟又食言了。
他不僅娶新皇后,還要辦選秀。
江雲念再也繃不住,衝進御前殿和他大吵了一架。
「蕭璟,你個王八蛋!」
蕭璟沒像以往那般哄她,臉色鐵青地砸着瓷器:「夠了!朕如今是天子!不是那個任你使喚的窮小子——」
在當上將軍以前,他不過是江家資助的慈幼院孤兒。
「江雲念,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不覺得很難看嗎?」
男人失望的目光將她心底的感情徹底擊碎。
江雲念忽然就冷靜了下來。
她伏跪在地,磕了磕頭。
「陛下還欠着妾身一個願望。
「我如今想好了,唯願與陛下——
「生不同室,死不同穴。」
「好!好!」蕭璟氣極,拂袖離去,「朕如你所願。」

-18-
我得知消息時,正在裁剪花枝。
因爲過於震驚,導致手上動作出偏差,嬌養的海棠花散落在地。
江雲念病倒了。
與此同時,蕭璟正在隔壁的鳳鸞宮迎娶皇后。
我過去探望,發現老太醫正摸着她的脈搏垂淚。
「這、娘娘似有油盡燈枯之象啊——」
「能養嗎?」我將一袋銀兩塞了過去,焦急問道。
老太醫小聲答:「若是能靜養,或許能多活二三年。」
「咳咳……」
江雲念醒來,揮了揮手:「不用爲難太醫了,我自己心裏有數。」
「有什麼數?」
我實在是對她恨鐵不成鋼:「你就這樣認栽了嗎,自己纏綿病榻,看着夫君當新郎?」
「放心,我留有後手。」
她抱住我,滴滴淚意染溼了我的衣裳。
「阿月,我累了。
「我還有系統呢,之前早就完成了攻略任務得到了回家的機會,只是捨不得走而已……
「等我脫離這個世界後,麻煩你照看一下孩子們,若能離宮也帶上他們吧。」
「……行。」
隔日一大早,我領着一羣幼崽們,去給新來的皇后平安。țü⁽
路上碰到了目的相同的德妃,她從我手裏接過鶯鶯,掂了掂,露出笑顏:「重了些。」
鶯鶯羞怯地捂住小臉:「謝謝德娘娘的養生丸。」
吸完崽,她小聲提醒我:「宮人們都說這位世家貴女甚爲嚴苛,申姐姐要小心。」
蕭氏三兄弟已經知曉親孃的遭遇,此時心情都十分低落。
「父皇怎麼能這般對母親?」蕭西憤憤不平,剛想說些什麼卻被蕭東捂住嘴。
「慎言,禍從口出。」
他抱着打哈欠的老三,眉目冷冽:「老二,我們如今不是在千城。沒有人會像娘那樣縱着你胡鬧。」
鳳鸞殿中。
新皇后坐在高位,威嚴十足,一舉一動舉手投足之間彷彿用尺衡量過一般。
她長相不算出衆,敷着厚粉,唯有細長的眼尾略帶靡意。
「你們都是宮裏的老人了,應當都知道規矩,不必我再多言說。」
皇后敲打完我和德妃,就開始打探江雲唸的情況。
看得出來,她很是在意這個曾經是蕭璟妻子的人。
不僅如此,皇后是個宮鬥能手,在不起眼的地方剋扣起江貴妃的份例。
時不時吩咐衆人替她抄寫佛經,江雲念要抄的尤其多。
皇后小心翼翼地試探完,發現蕭璟根本不在意她對髮妻的刁難後,更是放開了手腳。
例如,江雲念病重時再也喊不來太醫,屋裏多出各種各樣帶毒的物件。
雖有我的探望和孩子們的看顧,江雲唸的身子依舊一天比一天虛弱。
醒着的時候甚少。
宮裏進來的新人一天比一天多,御花園也不再是冷冷清清的模樣。
蕭璟沒有展現出對哪個妃嬪的偏愛。
說來可笑,他一個月來我這的次數居然也算得上多。
每次都是來回踱步,問:
「你說,雲念怎樣才肯不置氣呢?
「朕是天子,哪能放下身段求她原諒。
「都過去這麼久了,總該消氣了吧。」
他以爲江雲念像以前一樣只是單純地在鬧脾氣,最後都會選擇原諒。
我:「說完了嗎?陛下說完了就走吧,此地風水和你不合。」
蕭璟在我這沒討着好,竟也不惱。
爲了逼心愛之人低頭,他用江氏一族的前途來威脅江雲念。
哪裏知道第二天江家人全辭了官,甚至請求讓他與貴妃和離。
這招不起效,他又下旨,欲把三個孩子全記到皇后名下。
這招是有效的。
蕭璟等着貴妃來求情,只要她一求,服服軟,他就會撤回旨意。
可他等啊等,卻等來了貴妃的死訊。
……
我罵完狗皇帝跑去找江雲念時,她已經處於迴光返照的狀態。
她拖着殘敗的身子,穿上最好看的衣裙,跳了一曲拓枝舞。
彌留之際,江雲念緊握住我的手,嘴角艱難彎起:
「阿月……可不要學我啊。
「你要清醒地,一直清醒地活下去。」
我心間被密密麻麻的疼意淹沒,不知何時哭出了聲。
……
「怎麼可能?」
蕭璟怒極,將書案拍得四分五裂。
「來人,把這造謠貴妃的奴才拖下去砍了!」
「奴說的都是真的啊!陛下,您去瞧瞧就知曉了!」
等蕭璟踉蹌着步伐趕到江雲念所在的宮殿,三個孩子卻不讓他去見最後一眼。
蕭東眸中的諷刺之意毫不掩飾:「父皇別忘了答應母親的事。」
「逆子,滾開!」
他看着後殿升起的火光,心中不祥預感更甚,不顧阻攔衝進去後,卻只看到了抱着骨灰罈出來的我。
我微笑:「陛下,人都死了,何必惺惺作態呢?」
「您莫不是忘了,是你親手將她推上的死路,任由她被磋磨。」
「念兒,念兒……」
男人目眥欲裂,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不在意我的話語,伸手就要搶走罈子,卻搶不過我。
「走,念兒我們回家,你不是最愛看海棠花嗎,我種了滿園,你睜開眼看看好不好?」
只可惜,再也沒有人會響應他了。

-19-
有人歡喜有人愁。
我安置好江雲唸的身後事沒多久,德妃在被皇后罰跪時暈倒,診出了三個月的身孕。
她欣喜異常,卻又不敢聲張。
「月姐姐!我終於當上孃親了!」
不僅如此,她懷的還是雙胎。
蕭璟瘋魔了一段時間,整日宿醉不管事,也不在意德妃懷了幾個孩子。
朝臣們意見都很大,紛紛前來勸說。
直到他知曉了皇后之前做過的事,方纔突然恢復清醒。
他開始倚重世家,讓皇后受盡榮寵,只收回了那道記名的旨意。
我不明所以,也懶得琢磨其用意,開始計劃等德妃生產後去哪裏進行養豬大業。
德妃有了身子口味也變得稀奇古怪,喫了便吐,沒一陣子就消瘦了不少,看上去愈發楚楚可憐搖搖欲墜。
就連蕭北和鶯鶯玩耍時,也小心翼翼地怕衝撞到她。
兩個小傢伙竊竊私語:「也不知道德娘娘肚子裏的是弟弟還是妹妹,以後我就是哥哥/姐姐啦!」
我看着她肚子一天天變大,臉一天比一天小,彷彿看到了江雲唸的影子。
德妃是在冬日生產的。
她被皇后宮裏的狗兒嚇着,沒站穩摔倒在地,提前發動。
大雪紛飛的天氣極寒,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倒出,伴隨着女子撕心裂肺的痛呼聲。
「不好了!」穩婆跑出來,急忙道,「胎兒腳往下沒法生啊!」
這種情況下,大人孩子都不好活。
「保德妃!」我厲聲喝道,「用你的絞剪。」
醫者不自醫。
明明懷有醫術,她卻沒法讓自己平安生產。
然而我沒料到,平日裏看着柔弱的德妃,竟自己劃破肚皮,把兩個孩子接了出來。
「月姐姐。」
她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顫抖着將孩子遞給我:「我、聽不到他們喊孃親了……」
「求你,撫……」養。
我沒聽到最後一句完整的話語,那雙細白沾了血跡的手腕便從空中垂落。
此後, 養崽生活再次重啓。
我的名下又多了兩個孩子。
一個喚瑞雪。
一個叫豐年。
因爲是早產兒,照顧起來尤爲艱難。
連哭聲都和小貓似的。
好在他們生命力頑強,青黃小臉終於慢慢長出了血肉。
瑞雪像德妃, 性子靜不愛哭鬧,豐年則與姐姐相反, 鬧騰得不行。
蕭東幾個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多出來的弟弟妹妹。
特別是蕭西, 他抱娃動作比我都熟練!
真是應了那句話,除了讀書樣樣都行。
蕭璟來看過一眼, 沒提半句德妃的死, 只是輕聲說了句:
「皇后那裏你不用髒了自己的手,我會處理。
「朕的孩兒, 就交給你了。」

-20-
日子一天天過去。
元景五年,淮南世家紛紛倒臺。
蕭璟親手給皇后送上了一條白綾和毒酒。
同年, 江雲念留下的後手顯現。
她繡的荷包裏放滿了毒,蕭璟戴在腰上從不離身, 很快就臥病在牀, 猶如沒了生機的枯木。
Ṱũ̂₀那毒很磨人,據說發作起來骨頭就像被螞蟻啃咬, 又痛又難捱。
他大約是知曉的。
連快死的時候都要把荷包放在胸口處,不停地喊着念兒。
「我知錯了……你接我走罷……」
我和孩子們平靜地看着他嚥了氣。
英年早逝的結局, 挺好。
只有剛成年的蕭東有些悲傷。
他倉促地接手了這滿目瘡痍的江山, 沒法離開, 只能目送我帶着蕭北幾個小的離開皇宮。
「娘, 你走了啥時候回來啊?」
已經能獨當一面的少年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撫道:「等雞啄完米,火燒斷鎖。」
沒有帶太多的金銀珠寶, 我在鞋底藏了銀票,背了兩個瓷罐,身後跟着一串幼崽, 奔向養豬的場地。
我申屠月,今天也有在好好活着!
番外
不知從哪天起,蕭國官員們的節禮統一變成了豬肉。
奇異的是, 這豬肉還沒有騷味。
宴席上,已經年逾三十的帝王突然發出一聲暴喝:
「什麼?!居然有人敢去我孃的肉攤子上鬧事, 是哪個不長眼的, 朕要去砍了他!」
沒人敢吱聲。
誰能想到,當今皇太后最大的愛好居然是殺豬豬呢?
衆人都知曉, 京城裏有個神祕的豬肉攤子, 萬萬惹不得。
一旦惹了, 遠在異地的藩王公主們, 都會連夜進京上門「問候」。
就連他們英明神武的帝王,也會跟着發瘋。
……
其他國家的孩子是在馬背上長大。
但蕭氏子弟,在學會騎馬前就學會了騎豬。
因爲我的養豬場, 能穿上衣服、喫上肉的百姓越來越多。
完成了事業,我送德妃回家鄉, 送江雲念入大海,帶着鶯鶯去千城看望了舊人。
又送走了許多孩子,纔在八Ţûₗ十歲那年不捨地閉上了眼。
因爲是喜喪, 周圍的哭聲倒是不多。
意識陷入混沌之際,我聽到一陣機械的聲音。
【屬於攻略者江雲唸的獎勵 x2 下放。
【恭喜你,將回到原本的世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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