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宮牆月

皇上突然下令要薛家女入宮。
長姐容色傾城、二姐謀略過人。
可惜薛家未出嫁的只剩一個不太聰明的我。
進宮那天,阿爹難得紅了眼,他說宮裏都打點好了,我只管乖乖聽皇上的話就好。
後來皇上跟皇后吵架,他指着皇后娘娘狠厲出聲;
「皇后既然如此憂國憂民,這個皇帝要不你來當?」
我瞬間秒懂,皇上這是要讓位給皇后呀。
我立馬給阿爹去信一封:養老暫停,起兵造反!

-1-
我進宮那年,只有十三歲。
封妃的旨意傳到薛家那天,整個府裏愁雲慘淡。
只因薛家未出嫁的就剩下一個從小便不太聰明的我。
長姐知道後,哭着鬧着要跟姐夫和離。
「皇上總歸是要薛家女,我也是薛家的女兒,大不了我替阿寶進宮。
「阿寶從小腦子就不靈光,進了那虎狼窩,可怎麼活啊?」
她邊說邊拿腳踢一旁的姐夫。
姐夫在一旁縮着腦袋不敢出聲。
只可憐巴巴地拿眼睛小心地看阿爹。
「胡鬧!」
阿爹狠狠拍了拍桌子,長姐頓時不敢說話了。
但還是心有不甘地用手絞着帕子。
阿爹嘆了口氣,抬手對着正蹲在門口玩泥巴的我道:
「阿寶,過來。」
我乖乖地跑過去,仰着瓷白的小臉糯糯喚了一聲。
「爹爹。」
阿爹瞬間紅了眼。
他摸着我的頭,語氣難得的嚴肅。
「阿寶,想不想進宮?」
「進宮是做什麼啊?」
我眨巴着眼睛問阿爹。
阿爹想了想,語調又軟了幾分。
「阿寶進宮可以當娘娘……做皇帝的妃子。」
「妃子是不是比將軍還厲害呀?」
我記得阿爹說過,皇上是和天一樣大的存在,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阿寶如果做了皇帝的妃子,那阿寶也一定會成爲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到時候我再回來,隔壁王嬸子家的小虎子一定會羨慕我的。
他總說自己長大了要做跟我阿爹一樣的大將軍。
可是大將軍沒有皇帝的妃子厲害。
想到這裏,我眼睛亮了起來,高興地拍手,點頭應好。
「那阿Ţü⁺寶要進宮!」
阿爹聞言卻紅了眼,他摸着我的頭,只一個勁地換我的名字。
阿寶……阿寶……

-2-
我進宮那天,長姐偷偷給我塞了好多糖糕,塞到進宮的馬車都裝不下啦。
我皺了皺小鼻子,嬌嗔出聲。
「阿姐,太多啦,剩下的等阿寶下次回家再拿吧。」
長姐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
她背過身去,肩膀一抖一抖地。
姐夫把她摟進懷裏,眼神複雜地看着我。
我跑過去找阿爹,湊到他耳邊偷偷嘲笑長姐。
「長姐羞羞臉,這麼大的人還哭鼻子。」
阿爹摸着我的頭,語氣溫和中又透着幾分我察覺不出的情緒。
他說宮裏都打點好了,囑咐我一定要乖乖聽皇上的話。
我認真地點頭。
「阿寶一定會乖乖聽話的,阿爹要早點來接阿寶回家呀。」
阿爹聞言艱難地扯出一抹笑來。
「嗯,阿爹會的。」
可是阿爹騙人,我等了他好久好久……他都沒有來接阿寶回家。
宮裏接人的馬車路過巷尾的時候,我眼尖,看見了剛下學回來的小虎子。
我撩開車簾喊他。
「小虎子!」
少年回過頭,黝黑的臉上,那雙眼睛格外亮。
他跑過來,站在馬車外仰頭看我。
「阿寶,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裏?」
「我要進宮去做娘娘。」
「做娘娘比跟我們一起爬樹抓螞蚱還好玩嗎?」
「阿爹說做了娘娘,以後會有很多人聽我的話,到時候我讓他們抓一隻最大的螞蚱送給你!」
小虎子撓撓頭,還想說什麼,一旁來接人的嬤嬤催着趕緊走。
馬車又動起來,很快就出了巷子。
小虎子似乎想到了什麼,朝我跑過來,邊跑邊大聲喊。
「我阿孃今天晚上做了你最愛喫的糖丸子,阿寶……阿寶,你今晚來我家喫飯嗎?」
我腦袋探出馬車,衝他大聲喊。
「你告訴嬸嬸,阿寶今天不去喫飯啦,等阿寶成爲很厲害的娘娘的時候,我再回來!」
小虎子停在原地,他把手湊在嘴邊大聲地喊:
「那等我成爲很厲害的大將軍的時候,ŧű⁸就去接你回來!」
他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徹底消失不見。
馬車行過長長的街道,沿街都是叫賣聲。
我好奇地想探出腦袋,卻被一旁的嬤嬤勸了回去。
她說做娘娘要穩重,不可這般拋頭露面。
我只好乖巧地坐回去。
後來,叫賣聲也聽不見了,隨着一聲沉重的宮門吱呀聲,馬車徹底駛進了那座皇城。
那時的我還沒意識到,我進了一座永遠也出不去的牢籠。

-3-
我被安排住進了芳華殿。
宮殿很大,但是有點冷清,只有幾個宮女。
她們看見我,都恭敬地喚我娘娘。
負責接我的嬤嬤也留了下來。
她說她是皇后娘娘安排負責教授我規矩的。
按理說,今晚皇上該召見我,可是貴妃娘娘突發心絞痛,把皇上叫了過去。
我點點頭,Ťūⁱ不是很在意。
只是趴在桌子前,仰着臉問嬤嬤。
「嬤嬤我們什麼時候喫飯啊?」
等到飯菜上桌,我趕忙招呼着嬤嬤一起喫。
嬤嬤愣了一下,板着臉說這不合規矩。
我不解。
「嬤嬤你不餓嗎?」
「小主喫飯,奴才伺候,這是規矩。」
「宮裏怎麼這麼多規矩啊?」
我有點後悔進宮了,早知道跟着小虎子一起去當將軍了。
可惜我不聰明,小時候跟着二姐練桃木劍,總是打到自己的腦袋。
二姐說阿寶本來就不聰明,再打幾下腦袋,估計更笨了。
嚇得我再也不敢拿劍。
想來二姐很快也要從邊關回來了吧?
這還是我第一次離家,難得沒有什麼胃口。
扒拉了幾口飯便有些睏倦了。
可是夜裏翻來覆去總是睡不着。
那邊,孫嬤嬤剛歇下,房門便被人推開,她警惕地坐起來。
藉着月光,看清了門口抱着小枕頭的我。
她驚訝出聲。
「小主這是做什麼?」
我小跑幾步來到她牀前,糯糯開口。
「嬤嬤我一個人睡不着,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孫嬤嬤聞言,眉頭皺了皺,卻還是拒絕道。
「小主,這不合規矩。」
我聞言小臉瞬間垮了下來,鼻頭酸酸的,有點想哭。
可是想着今天剛跟阿爹保證過不會哭鼻子的,眼淚只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我有些失落地抱着小枕頭往回走。
孫嬤嬤不知爲什麼,被我這副樣子搞得有點不知所措。
看着我落寞的背影,她到底是軟了心腸。
孫嬤嬤披上外衣,恭敬地跟在我身後。
「小主若是害怕,老奴可以守在小主牀前,等小主睡着了再離開。」
我聞言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孫嬤嬤見狀恍惚了一瞬。
她似乎很久,沒有見過這樣清亮的眼睛了。

-4-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被孫嬤嬤叫了起來。
我一邊睏倦地打着哈欠,一邊任由孫嬤嬤擺弄。
她神色依舊很冷,好像昨夜裏溫聲給我唱童謠的人只是個幻覺。
「嬤嬤我們起這麼早是要趕早市嗎?」
之前銅鑼巷有早市的時候,長姐都會天不亮就把我叫起來。
帶我去買街上第一鍋出爐的肉包子,再配上一碗甜湯。
想到這裏,我頓時笑彎了眼睛。
孫嬤嬤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只是語氣平淡地告訴我。
「一會兒小主要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到時候可得少說點話,免得惹得皇后娘娘不高興。」
「嬤嬤,我知道的。」
我乖巧地點頭應好。
我知道怎麼請安,之前每天早上我都會給祖母請安。
祖母每次都會留我喫飯,祖母那裏的茶水點心最最好喫了。
不知道皇后娘娘那裏的茶水點心會不會也一樣好喫。

-5-
等我和孫嬤嬤走到皇后寢宮的時候,天邊已經亮堂堂的了。
院落外圍滿了人,空氣裏瀰漫着脂粉香。
我被燻得打了個噴嚏,聲音頓時吸引了衆人。
只見那一水兒的美人回身望來。
看見我時,神色各異。
爲首的宮妃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宮裝,模樣像極了話本子裏的仙女。
她緩步朝我走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語氣裏也帶上了幾分揶揄。
「你就是鎮遠將軍府送來的美人?」
她剛剛誇我是美人誒。
這時候旁邊又湊過來一個看起來年歲不大的姑娘。
她穿着一身粉紅色的襖子,整個人顯得嬌俏可愛。
看見我後,姑娘明顯開心了許多。
「太好了,這樣我就不是宮裏最小的了。」
說着,她從兜裏掏出一塊糖遞給我。
「吶,請你喫糖。
「喫了糖,大家以後就是好姐妹啦。
「你可不能跟我爭寵哦。」
話音剛落,一旁的仙女姐姐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腦袋。
「整日裏瘋言瘋語,當心禍從口出。
「孟婕妤這人心直口快慣了,妹妹莫要同她計較。」
話是這麼說,可是她的眼神卻銳利地落在我身上,表情也帶上了幾分審視。
我被嚇得急忙往嬤嬤身後躲。
孫嬤嬤嘆了口氣,但還是彎着腰不卑不亢道。
「我家小主年歲尚幼,不懂規矩,淑妃娘娘便莫要取笑她了。」
淑妃聞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這才收回打量的目光。
很久以後,淑妃同我說起這日的相逢,還是會忍不住感慨。
世家貴族培養的女子大多早慧,就連平日裏看似大大咧咧的孟婕妤也是在扮豬喫老虎。
從內宅腌臢里長大又被送進皇宮這等虎狼窩的女子,又能有幾個是省油的燈。
她怎麼也沒想到,將軍府會養出我這樣的人。
我是什麼樣的人呢?
在往後的歲月裏,我追着淑妃問了很久,她卻總是笑而不語。
只是有一天,淑妃深深看了我很久,最後摸着我的頭,笑着道。
「阿寶,本宮惟願你歲歲如常,一生喜樂。」
這些都是後話了。

-6-
皇后傳召的時候,我因着位分低膽子又小,所以找了個角落安靜地縮着。
可沒想到皇后還是一眼瞧見了我。
「那邊那個玩花瓶的小孩,你是哪個宮的?」
衆人齊齊向我看了過來,眼神或好奇或審視。
我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衝皇后比劃道。
「臣妾是芳華殿的,就是最東邊那個小院子,還是您讓臣妾去那住的呢,您忘了嗎?」
說着我眨巴着眼睛看向皇后。
她似乎被我問蒙了,漂亮的臉上染上一分錯愕。
話音落下,衆人又齊齊變了臉色。
孫嬤嬤嚇得拉着我就要下跪。
皇后這時卻笑了。
「你這小娃娃倒是有趣得緊,你且上前來,讓本宮好好瞧瞧。」
我乖巧地上前,正準備行禮呢,門口突然傳來一道極張狂的笑聲。
我順着笑聲朝門口看去,就看見一個穿着極貴氣的女子走進來。
她眉目生得熱烈,比我二姐姐還要張揚幾分,就像是一朵盛放的紅花。
女子虛虛行了個禮,朗聲道。
「本宮今日來遲了些,皇后娘娘不會怪罪吧?」
說着她也不管皇后,自顧自地坐下,精緻的眉眼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我身上,突然笑了。
「這哪來的小孩啊?」
皇后的臉色從她進來就變得不太好,只聽她語氣沉沉道:
「貴妃,你放肆了。」
原來Ṫũ⁽她就是貴妃啊。
別人都說貴妃寵冠六宮,是帝王年少鍾愛。
如今一見,果真好顏色。
就是不知爲何,貴妃一來,其他人都低着頭不說話,反倒沒有剛纔熱絡的氛圍了。
之前過年節的時候,大姑奶奶上門,姐姐們Ţű̂ₘ也是這樣侷促着不說話。
不過大姑奶奶喜歡阿寶,阿寶只要給大姑奶奶說故事,大家就又會笑作一團的。
於是我小心地湊到貴妃面前,仰起瓷白的小臉問她。
「貴妃姐姐,你聽過東郭先生的故事嗎?」
這故事是我從長姐書上看來的。
那時我問長姐,狼這麼壞,東郭先生爲什麼還要救它?
長姐總說我長大了就會明白。
可我好像總是長不大,又把事情辦砸了。
貴妃並沒有像大姑奶奶那樣愛聽阿寶講故事。
她冷了臉色,猛地站起身來,目光彷彿淬了毒般看着我。
「本宮倒真是小瞧了你,小小年紀,這般牙尖嘴利。
「皇后,你倒是養了條好狗啊!」
說罷,她轉身離去。
其他妃嬪面面相覷。
最後還是淑妃站出來打圓場,笑着讓其他妃子先回宮。
Ṭű̂₈皇后宮裏最後也只剩下我和淑妃還有孟婕妤。
孟婕妤這才笑出聲來,歡歡喜喜地上前來摟我的胳膊。
「看不出來,你這嘴倒是毒得很呢?藉着東郭先生的故事來嘲諷貴妃。
「那傢伙啊,可不就是條喂不熟的白眼狼嗎?」
淑妃聞言敲了下她的腦袋,又說了一句慎言。
復而又眼神複雜地看着我。
「倒真是初生牛犢,連那蛇蠍都敢招惹。」
我被她們說得一愣。
疑惑地開口。
「我剛剛做錯了什麼嗎?」
淑妃和孟婕妤皺着眉看過來,剛想開口,卻被主位的皇后打斷。
「好了,別嚇她了,總歸一個孩子,又能有多深的心思。
「以後若是有誰欺負了你,你儘管來找本宮,本宮護你。」
我聞言眼睛晶亮地看着皇后。
世人都說大姐姐容色傾城,是京中有名的美人。
但我覺得皇后生得比大姐姐還要出衆幾分。
皇后見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便柔聲問我。
「你在看什麼呢?」
「臣妾看皇后娘娘生得好看。」
幾人聞言又笑開了。
皇后蔥白的手指點着我的眉心,笑道。
「宮裏怎麼就添了我們阿寶這樣的妙人呢。」

-7-
自那日請安過後,我便常去找皇后娘娘。
她生得好看,我喜歡她。
可是孫嬤嬤總說這樣不合規矩。
我想着每次都空手去,確實不好,於是每次都帶一份小點心去。
都是我平日裏不捨得喫的。
當了娘娘以後反而還沒有在家中自在。
皇上很摳。
當他的娘娘,竟然連每日喫的點心都要規定份例。
我總是不夠喫。
但還是每天都偷偷攢下一塊。
等到攢到五塊的時候,我就找一個精緻的小盒子裝着去見皇后娘娘。
那日皇后說我可以常去找她。
我喫着點心含糊不清地問她。
「沒有攢夠五塊點心也能來嗎?」
她聞言愣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笑開來。
等笑夠了,她才認真地看着我說。
「沒有攢夠點心也能來的。」

-8-
這段時日貴妃娘娘總是心絞痛。
皇上忙着照顧她,很少來後宮走動。
孫嬤嬤教了我許多時日的規矩,她說我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娘娘了,前提是不要說話。
孟婕妤倒是常來找我玩。
她如今也不過十五歲,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
她說宮裏難得有個比她年歲還小的。
那些個娘娘們個頂個地愛講規矩。
她還說自己要是不進宮,一定會是個很厲害的女商人。
孟婕妤喜歡錢,她要攢好多好多錢,這樣她的阿孃才能過上好日子。
說着孟婕妤又問我。
「阿寶,你要是不進宮的話,現在在做什麼呢?」
我想着。
這個季節,我家後院的那棵杏樹一定結果了。
我要是不進宮的話,現在也許正跟小虎子一起爬樹摘果子呢。
也不知道小虎子有沒有當成大將軍。
肯定沒有。
他那麼笨,一定又被他娘揪着耳朵罵呢。
我想阿爹了。
他有沒有想阿寶呢?
我朝着家的方向看,卻只看到迭在一起的宮牆。
一層蓋過一層。
怎麼也望不到盡頭。
我看得眼睛有點酸,眨巴着酸澀的眼睛問孟昭。
「阿昭,我怎麼找不到家了呢?」
孟昭也伸長了脖子看。
她看了許久,突然一拍腦袋。
「我們站得太低了,爬到高處,就一定能看到的。」
我聞言笑着拍手。
我說我爬樹很厲害的。
御花園那裏有一棵很高很高的樹。
我拉着孟昭要去爬。
她有些遲疑。
「這樣不合規矩。」
我問她,哪條宮規寫着,不讓我們爬樹?
孟昭低頭Ṭŭ̀⁼沉思了一下,這才搖搖頭。
寫宮規的人又怎麼會想到會有娘娘跑來御花園爬樹呢?
在孟昭思索的時候,我已經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府裏的先生總說我文墨不通,騎射不精,是塊朽木。
但是阿爹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一事無成的人的。
就像阿寶,阿寶爬樹很厲害的。
整個京都沒有比阿寶還會爬樹的姑娘。

-9-
書上原來也有騙人的道理,哪怕我站在了最高的樹上,也看不到遠處的風景。
只有一眼也望不到盡頭的宮牆。
就此困住了我的一生。
孟昭在樹下仰着頭看我。
她說,阿寶,我們該回去啦。
可是我能回哪裏去呢?
正想着呢,我突然聽到一聲嬌呵。
「你們在做什麼?這成何體統?」
我透過斑駁的樹影往下看,正對上貴妃那張明媚的臉。
我衝她招招手。
「貴妃娘娘……」
貴妃嚇得臉色都白了。
「薛才人……你……你快下來啊。」
我低低地應了一聲。
作勢要往下爬。
貴妃又急得叫住我。
「薛才人你別動,本宮叫人……叫人來救你……
「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給本宮把人帶下來!」
我想說我自己可以下來的。
可是貴妃不聽。
折騰了好一會兒。
我被六個宮女抬到了貴妃面前。
此時的她又恢復了那副明媚端莊的樣子,彷彿剛剛急得跳腳的人不是她一樣。
見我好奇地盯着她看。
貴妃臉一紅,冷聲道。
「薛才人,你好大的膽子,如此不成體統,本宮今日若是不來,你是不是就要上天啊!」
孟昭聞言擋在我身前,她緊張地一直攥着衣角,但還是把我遮得嚴嚴實實的。
「薛才人年紀尚幼,貴妃您大人有大量,都是臣妾看護不周,您要罰便罰我吧!」
她說這話時,嗓音都在抖。
我小心地從孟昭身後探出腦袋,軟聲問道:
「貴妃娘娘,您的心絞痛可好些了?」
貴妃聞言一怔,臉色冷了幾分。
「你敢嘲笑本宮?」
貴妃最後氣得罰了我一個月的點心。
孟昭鬆了口氣說,我是唯一一個得罪了貴妃還只被罰了一個月點心的。
她說貴妃近來倒是心善了許多。
可我卻覺得貴妃壞透了。
她竟然罰我一個月不能喫點心。
那可是一個月的點心啊!

-10-
入宮這麼些時日,皇上終於想起了我。
我被傳召那日。
孫嬤嬤一直囑咐我要謹言慎行。
最好連話都不要說,皇上問才能答。
我乖乖點頭應下了。
皇上跟話本子裏寫得不一樣。
沒有很威嚴,年紀也沒有很大。
只是不說話的時候看着有點嚇人。
皇上看見我好像也愣了一下。
他似乎斟酌了好久才淡聲開口。
「朕記得薛將軍……有三個女兒。」
我乖巧地點頭道。
「大姐姐本想着進宮的,可惜姐夫不同意,他哭了好久。」
「好在阿寶也是薛家的女兒啊。」
皇上聞言扶額,最後無奈地看着我說了一句。
「睡吧。」
我抱着小枕頭看他。
「皇上不一起嗎?」
他聞言額角的青筋跳了跳,最後咬牙道。
「朕一會兒還要去找皇后,薛……」
「阿寶,臣妾叫阿寶。」
「阿寶……你便……自己睡吧。」
我聞言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復而又眼睛晶亮地看着他。
「陛下去找皇后能不能帶上臣妾?
「臣妾可不可以睡中間?」

-11-
皇后看見我和皇上一起來的時候,明顯愣住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我。
我最後還是沒能睡到中間。
因爲皇上說要跟皇后娘娘談很重要的事情。
最後是孫嬤嬤來把我領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嘆氣。
皇后的身子最近越發不好了。
太醫說是年輕的時候小產傷了身子,要好好調養着。
淑妃便不讓我去打擾皇后娘娘了。
轉眼到了年關。
宮裏似乎又熱鬧了起來。
皇后因爲身子不好,在宮中養病。
歲末之事便交給了貴妃。
孟昭說貴妃最近像極了一隻招搖的山雞。
她對貴妃的敵意總是很大。
聽說貴妃最初不過是一個丫鬟,當初皇后娘娘救了她,姐妹相待。
可她卻趁皇后娘娘小產,勾引皇上。
如今的貴妃之位,都是用那些個狐媚子的手段爭來的。
淑妃提起貴妃時,言語之間也是多有不屑。
這不就是大姐姐書中的,東郭先生與狼嗎?
原來貴妃,是頭惡狼啊。

-12-
淑妃娘娘懷孕了。
宮裏上下都很高興,只有淑妃整日冷着一張臉。
好像並不歡迎這個孩子的到來。
皇后說她這是孕期多思,讓我們幾個多陪陪她。
宮裏最近又添了幾個美人。
貴妃還是時不時地犯心絞痛。
這一年似乎很快就過去了。
元日這天,宮裏請了京都有名的雜耍班子。
平日裏端莊的娘娘們好像終於卸下了那些個規矩體統,難得有了幾分鮮活氣息。
我站在人堆裏,明明身邊圍滿了人,卻總覺得寂寥。
這難道就是大姐姐說的長大嗎?
原來長大就是人變得越來越不開心啊。
孟昭拉着我去太液池邊放河燈。
她說只要把心願說給河神,那麼一定會實現的。
我問她,河神能走出這四方天地嗎?
孟昭答不出了。
過完年,孟昭便及笄了。
她說她阿孃給她新添了一個小弟弟。
她喜歡小弟弟。
府裏的妹妹們過得都不好。
她是府裏最有出息的一個。
因爲她過了選秀。
她大姐姐前年殿前失儀沒有被皇上選上,被她阿爹送到了佛堂,怕是很久都出不了佛堂了。
孟昭絮絮叨叨地說着,眼神卻越來越暗。
最後她望着滿池枯敗的枝椏問我。
「阿寶,你說神佛真的會庇佑我這樣的人嗎?」
我告訴她,神佛會保佑每一個人的。
她突然就笑了。
點點火光映在她的眸子裏,燦若星河。
聽人說,昨夜皇上喫醉了酒,歇在了孟婕妤的宮裏。
皇上今日一早便晉了孟昭的位分。
我很久以後才懂孟昭那夜話中的深意。
後宮前朝從來就是息息相關的。
人一旦有了牽掛,便不得不爭。
爲家族親人爭一份前程出來。
孟昭很久沒來找過我了。
再次聽到她的消息時,她也有了身孕。
這宮裏的子嗣好像來得都很快。
淑妃娘娘馬上就要生產了。
她這些日子總是小心得很。
好在她平安生下了一位小公主。
皇上有些失望。
但是淑妃卻是歡喜得很。
小公主生得白白嫩嫩的,像個精緻的瓷娃娃。
淑妃給她起名叫安樂。
惟願她一生平安喜樂。
可這世上之事好像一直都是事與願違的。

-13-
京中發生了時疫。
不知怎麼傳到了宮裏。
安樂年歲輕,竟成了第一個感染的。
皇上下令把安樂禁足,誰也不許看望。
說白了就是讓她等死。
淑妃求了好久,都沒能讓皇上鬆口。
最後還是皇后帶人闖宮,這才見到了安樂。
小小的孩子生了那樣重的病,卻還是逢人就笑,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淑妃不管不顧地貼身照顧着。
她一向是個理智的人,可做了母親後,卻感性了許多。
淑妃生產後身子一直不大好,安樂病好後,她自己卻倒下了。
病來如山倒這話一點也不假。
平日裏那樣健全的一個人,怎麼就瘦成了這樣呢?
她躺在牀上,蒼白的臉上扯出一抹笑來看着我。
「阿寶羞羞臉,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愛哭啊。」
她這麼說,我便哭得更大聲了。
最後還是孫嬤嬤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淑妃把小公主放到我懷裏,眉眼都柔順了起來。
「阿寶,我想把安樂交給你,你能替我照顧好她嗎?」

-14-
淑妃死在了一個隆冬。
那天雪下得很大,皚皚的白雪覆蓋住了金燦燦的皇城。
安樂看着雪,笑得開懷。
有人在我身邊嘆氣。
「到底是小孩子,眼下還笑得出來。
「小公主以後可就沒娘咯。」
我回過頭很認真地看着那人說。
以後阿寶就是安樂的孃親。
我答應了淑妃娘娘的。
要替她照顧好安樂的。
阿爹說,君子之於世,無信不立。
答應別人的事一定要做到的。
「可是阿寶是小女子啊。」
孟昭笑眯眯地看着我,像是故事裏誘哄書生的精怪。
我不懂君子和小女子的區別。
只是抱着安樂,仰頭去看孟昭。
她漂亮的眉眼隱在風雪中,看不真切了。
我只能聽到她似乎很輕地嗤笑了一聲。
「淑妃倒真是好算計,臨了還知道託孤給你這麼個傻子。」
我想說我不傻的,可是孟昭已經走遠了。
風雪越過她,抖落了一樹梅花。
豔紅色的花瓣點在雪上,又很快被掩埋。
落紅到底成了無情物。

-15-
淑妃死後,她父親陳閣老很快也向皇上請辭。
朝堂的風向好像一瞬間就變了。
孟昭的父親入了內閣,一時之間倒是風頭無兩。
都說後宮是前朝的風向標。
衆人又開始巴巴地巴結着孟昭。
三個月後,孟昭生下一個小皇子。
她那個財奴難得大氣了許多。
賞賜了所有伺候的奴婢。
入夏以後,皇后的病也好了許多。
我們幾個又重新走動了起來。
只是淑妃不在了。
日子總在相聚和離別中不緊不慢地走着。
那天我看見皇后和孟昭大吵了一架。
隱隱聽見她們提起淑妃。
孟昭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陰狠。
孟昭走後,皇后一個人偷偷地哭。
她說這皇城裏哪有真情,不過是一個個被餵養大的狼子野心。
我不懂,只是莫名覺得很難過。
便抱着皇后娘娘哭。
她反而被我哭蒙了,掏出帕子細細擦着我的臉。
她說:
「阿寶,別怕。」
我想說我不怕的,有皇后娘娘,阿寶什麼都不怕的。
從進宮的第一天,皇后便說要護住我的。
可我忘了,皇后的上頭還壓着皇上呢。
那位纔是真正的天。

-16-
突厥來犯。
皇上卻遲遲不願發兵。
邊境 12 封求援信快馬加鞭地送過來。
前朝亂作了一團。
皇后帶着一衆妃嬪在御書房外跪着請命。
日頭高起,好些個妃嬪都搖搖欲墜,只有皇后筆直地跪着。
她臉色慘白得厲害。
我卻只看見陽光灑在她身上,爲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金光。
書房裏扔出來一個硯臺,直直地打在皇后的額頭上。
她瘦削的身形踉蹌了一下,又重新跪得筆直。
皇上從書房裏衝出來,後面還跟着衣衫不整的貴妃。
他那張原本儒雅隨和的臉因爲憤怒而變得扭曲。
我看見皇上指着皇后,厲聲喝道:
「沈南音,你既然這麼憂國憂民,那這個皇上要不你來當啊?」
底下的妃嬪跪倒了一片,就連皇后都輕輕叩首,說了一句,臣妾不敢。
只有我直視着皇上,軟聲問他。
「陛下說的可是真的?」
此話一出,場上瞬間安靜了下來。
皇上銳利的目光掃過來。
皇后不動聲色地擋在我面前。
「薛才人年歲尚幼……」
話還沒說完,便被皇上打斷。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突然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朕記得薛才人……過了年就十五了吧?」

-17-
進宮前,阿爹讓我聽皇上的話。
可惜皇上攏共沒跟我說過幾句話。
但是今日這句我總算是聽懂了。
皇上這皇位坐夠了,想讓位給皇后。
進了宮以後,我每個月都往家裏寄家書。
這個月的家書上,我一筆一畫地認真寫下:
「阿爹,我們反了吧!」
孫嬤嬤拿着家書來找我的時候。
我才知道,家書是送不出去的。
我那些個絮絮叨叨的想念跟我一起困在了矮矮的宮牆之內。
分明是紅牆綠瓦,怎麼就越發面目可憎起來了呢?
孫嬤嬤那張向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難得嚴肅了幾分。
她當着我的面燒了那封家書。
「小主,這信老奴權當沒有見過,還勞煩小主……再寫一封家書。」
我的家書又變成了那些個瑣事,只是自此以後,信的那頭再也沒了期待。

-18-
皇上到底還是出了兵,只不過是等突厥攻陷了邊境三城之後。
邊境的將領守城半月,彈盡糧絕,幾乎全城死絕,纔等來了朝廷的援軍。
聽說那守城的將領就撐着一杆連紅纓都掉光了的槍,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脊樑都沒彎下來過。
皇后聽到這個消息,吐血昏迷了好幾日。
去看皇后的時候,貴妃也在。
她以往都是鮮豔的,只有那日,一身素衫。
貴妃看見我時愣了下,半晌後才輕笑出聲。
「沒想到她沈南音在這後宮中樂善好施、菩薩心腸了這麼久,臨了真正敢來看她的,竟是你這麼個傻子。」
我抬頭看貴妃,疑惑開口。
「貴妃娘娘,您不是也來了嗎?」
她聞言彆扭地別開眼,好半天才輕哼一聲道:
「本宮是來看她沈南音笑話的!」
說着她越過我,大步走進去。
我小跑着跟上她。
皇后的面色慘白得厲害,見我們來,才勉強扯出一抹笑來。
我哭着跑過去抱住她。
皇后喫力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頭。
「阿寶不哭……」
貴妃站在後面,難得沒有出聲譏諷。
以往她看見皇后,都是一副囂張跋扈的樣子。
可今天,貴妃的眼睛一直紅紅的,像極了四歲時,二姐送我的那隻兔子。
那隻兔子後來哪裏去了來着?
我記不清了。

-19-
皇后薨逝那日,滿宮期期艾艾地哭着。
可入了夜,依舊跪着爲皇后守靈的卻只剩下一個我。
我平日裏很愛哭的,可這天卻罕見地沒有哭。
只是仰着頭,一直盯着皇后的牌位。
曾經那樣鮮活的一個人啊,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她素白的裙角略過我,虔誠地爲皇后上了一炷香。
顏若桃李的臉上是我看不懂的神色,隱藏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中,看不真切了。
她站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卻讓我心驚。
「邊境守城的那位小將軍……是皇后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原來當年貴妃家中敗落,姑母帶着她投奔沈家。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結識了沈家兄妹。
「我從未見過那樣好的人,好像生來就帶着光似的。
「可惜我過早地見過了太多這人世間的陰暗面,再多的光也拯救不了我了。
「阿寶,其實本宮很羨慕你的。有那樣好的家世,即使不爭,也能安穩地活着。
「可是本宮不一樣,無根浮萍,一步踏錯,便是深淵萬丈。
「宮裏人人都懼怕本宮,可本宮真正所能仰仗的不過帝王一時的寵愛。這寵愛中摻雜了幾分真情只有本宮自己清楚。
「皇上之所以願意高高捧着我,不過是因爲我身後無人倚仗最好拿捏。他不介意給我滔天權勢……也樂得借本宮的手去幹那些個腌臢事。
「分明是男子薄情寡性,世人卻總願將罪名安插在女子身上。
「這後宮之中,又有幾人身能由己。」
說着她又扭頭看向正中間的牌位,眉目低垂。
「沈南音,這輩子是我對你不住。
「若有下輩子,別再遇見像我這樣的人了。」
說着她轉身要走,卻被我輕輕拉住衣袖。
我揚起臉,軟聲問她:
「貴妃娘娘,您聽過東郭先生的故事嗎?」
大姐姐說,這故事是告訴我們,好人沒好報,不要濫發好心。
但我覺得不是。
好人之所以是好人,便是因爲從一開始便沒求過回報。
未求之事,談何因果?
但求問心無愧罷了。
所以,哪怕東郭先生明知狼生性狡詐,但依舊會救。
對了,貴妃娘娘,您的心絞痛可好些了?

-20-
皇后死後,貴妃便越發隻手遮天起來。
後宮這幾日堪比腥風血雨。
我統統不理會,只安心教養着安樂。
不知不覺,我進宮已經五年了。
安樂都三歲了。
小小一隻奶糰子,總軟聲叫我寶娘娘……
皇上膝下如今只有兩子一女。
除了安樂外,還有皇后所出的大皇子以及孟昭所出的二皇子。
大皇子因爲年幼體弱,從小便被養在國安寺。
皇上想牽制孟昭的勢力便放任貴妃同她鬥。
可我們誰都沒有想到,貴妃會對孟昭的孩子下死手。
二皇子溺斃的消息沒多久就傳遍了後宮。
孟昭抱着孩子的屍體一言不發。
看見我進來,她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趕忙衝我招手。
「阿寶,你快來,他們都說本宮的墨兒死了,你快告訴他們,墨兒只是睡着了,他們都在騙本宮對不對?
「你快跟他們說啊,本宮的墨兒只是睡着了!」
我看着那小小的娃娃慘白一片的小臉,終於勉強扯出一抹笑來。
「對,墨兒他只是睡着了,我們不要吵,讓墨兒好好睡一覺好不好?」
可是孟昭聞言又大聲吼起來。
「不對,墨兒爲什麼睡了這麼久啊?
「墨兒快起牀啊……睜開眼看看母妃啊墨兒……報應……這都是本宮的報應!」
孟昭瘋了……
抱着孩子的屍體跳了城牆。
那個當初笑眯眯地給我糖喫,會義無反顧地護在我身前的孟昭再也回不來了。
也或許,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弄丟了她。
皇上震怒。
倒不是因爲死了一個孩子和妃子,全是因爲這事讓他丟了面子。
他下旨要賜死貴妃。
其實貴妃這害人的手段着實不算高明,可以說是漏洞百出。
所以皇上一查就查出了這幕後指使。
也許她一開始就沒想遮掩。
她只是自己……不想活了。
自從皇后死後,貴妃就極少穿豔紅色了。
她一身素衣,頭頂只簪了一根木釵,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貴妃見我來,柔柔地笑了一下。
「阿寶……你來了。」
我後退半步,警惕地看着她。
「爲什麼?你要權勢要地位隨便去爭,何必要牽扯一個無辜的孩子。」
貴妃聞言眨眨眼,表情意外地柔順。
「是啊……何必要牽連無辜的孩子呢?」
我這才知道,原來當年皇后小產,是孟昭做的, 那時她不過十四歲,沒人信這麼小的孩子會有這麼狠辣的心思。
就連害死淑妃娘娘,其中都有孟昭的手筆, 照顧小公主的奶孃, 分明是她孟家的家奴。
若不然, 那時疫又怎麼會傳進宮中,又那麼巧讓小公主染上。
而讓貴妃真正下定決心痛下殺手是因爲……
皇后是被孟昭活生生氣死的!
本來沈家一事, 皇上一直有心瞞着皇后。
可孟昭竟將此全部和盤托出, 皇后急火攻心之下……就那麼沒了。
「本宮在宮中樹敵這麼多, 本就是頭頂懸刀,與其等着別人來害我,不如本宮主動出擊……我早就給那廢物下了絕嗣的藥……他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自己的子嗣了。
「本宮要讓大周的每一任皇帝,都流着沈氏一族的ẗũₓ血。我要讓他們沈家千秋萬代……」
貴妃說着說着, 脣邊突然溢出血來。
恍惚間,她好像又瞧見有身穿白衣的少年郎牽着一個打扮得像年畫娃娃一樣的小姑娘朝她走過來。
「你是誰家的小姑娘,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呢?
「跟我們一起吧!」
小姑娘朝她伸出手,白白的, 小小的,軟軟的一隻手。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眶, 然後用力地握了上去。

-21-
後宮的人啊, 來了又走。
不知不覺,我竟都成了宮裏的老人了。
偶爾有新進宮的秀女還會向我請安。
我那時便笑着朝孫嬤嬤說:
「嬤嬤你瞧,這麼多進宮的秀女裏,也就屬本宮當年最沒規矩了。」
孫嬤嬤聞言沉默了一瞬,半晌我好像聽到她低聲開口。
「老奴情願娘娘這輩子都不懂規矩。」
可惜啊, 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提着裙子爬樹抓螞蚱的阿寶了。
我們沒有話本子裏寫得那樣厲害, 只能依附於這矮矮的宮牆之下,做些飛鳥游魚般的夢。
安樂七歲那年, 皇帝病重。
一個人若是整日疑心憂思、權謀過重, 上天又怎麼會讓他長命百歲呢?
他防了一輩子自己的枕邊人, 卻忘了防住身邊那沒根的太監。
承業 18 年,大太監福德海挾天子以令諸侯, 把持朝政, 成了萬人之上的九千歲。
承業 19 年, 大皇子打着清君側的名義攻入皇城。
身姿挺拔的少年郎一杆紅纓槍結果了禍亂朝綱的亂臣賊子。
那座金碧輝煌的宮牆,此時火光沖天,所有人都在逃跑。
安樂我早早就安排孫嬤嬤帶她出了宮。
逆着人流的方向,我一個人提着裙子往御花園的方向跑。
御花園裏最高的那棵樹, 依舊挺拔着,我三兩下地爬上了樹的最頂端。
這座困住了我一生的皇城, 終於要改頭換面了。
我仰着頭, 看朝陽冉冉升起。
只可惜當初陪我一起的人都不在了……
不遠處傳來馬蹄聲。
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少年將軍我認識。
黝黑的臉上,那雙眼睛格外亮,裏面好像藏着漫天的星河。
可惜星星不會說話, 我們也註定只是我們。
小虎子, 你到底是如年少時希冀那般成了很厲害的大將軍了。
可惜阿寶不爭氣,沒能成爲很厲害的娘娘。
少年將軍抬起頭,目光灼灼, 朗聲問我:
「阿寶,我阿孃今天做了糖丸子,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喫飯?」
耳邊有風聲裹挾着金戈裂空之聲。
我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說:
「好!」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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