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鱼儿快快游

嫡姐逃婚後失憶,心智只有七歲。
裴硯之心疼她,把她當女兒養。
兩人同吃同住,形影不離,宛若一體。
眾人感懷裴硯之情深義重,又問道。
「你這樣,薑漁不會哭鬧嗎?」
裴硯之不以為意。
「思瑤是她親姐姐,若她反對,那真是心胸狹隘。」
後來,裴硯之找到了治療嫡姐的方法,要我以身試藥。
嫡姐順利恢復如常。
裴硯之高興,為她祈福還願七天。
七天后,他來到我的庭院,問灑掃的下人。
「夫人呢?」
哦,他還不知道。
我也想起了全Ŧûₔ部。
包括我的心上人。
此番,我去尋他了。

-1-
嫡姐恢復記憶那日,闔府上下歡欣鼓舞。
就連灑掃的丫頭也一臉喜氣洋洋。
彼時我剛醒,站在廊下軒窗前。
看著庭院中的那棵杏花樹發呆。
裴硯之就是在這個時候推門而入。
「阿漁。」
看見他,我不免有些驚訝。
畢竟往常這個時候,他應該在陪薑思瑤蕩秋千。
今日竟然有空來我這裡。
哦,我忘記了。
嫡姐恢復記憶後,已經被送回薑府了。
疑惑的工夫,裴硯之已經來到了我面前。
他看我身形單薄站在窗前,不由輕輕皺眉。
「你才剛醒,不可隨意吹風。」
他上前關掉了我面前的小軒窗。
我心中不喜,畢竟我想看那棵杏花樹。
如今立春剛過,院中的杏花正好開了。
「你怎麼來了?」
裴硯之要來扶我,被我避開。
他聽出我語氣裡的冷淡,動作一頓。
「聽下人說,你今日沒有喝藥,你不喝藥,身子怎麼好得快?」
他一說。
我才注意到他進來時還提著一個食盒。
裴硯之從裡面端出一碗黑咕隆咚的湯汁。
溫聲哄道:「乖,把藥喝了。」
他這神情動作,讓我想起我替薑思瑤試藥的那段時間。
……
姜思瑤是我嫡姐。
一年前她逃婚,離家出走,至此杳無音信。
直到三個月前,被裴硯之找到。
不幸的是,嫡姐失憶失智。
心智宛如七歲孩童。
裴硯之將她帶回了京城。
本應該送到我的娘家薑家。
可到了薑府門前,嫡姐哭鬧不止,拉著裴硯之的衣袖死活不鬆手。
「我不要和硯之哥哥分開!!」
她像是一隻受驚尋求庇護的小鹿。
可憐的模樣讓人忍不住動容憐愛。
裴硯之本就心疼她吃苦受累,見嫡姐如此依賴自己。
乾脆將她帶回了裴府,自己親自照料。
為了治療嫡姐的失智之症,裴硯之請了無數名醫。
期間,為嫡姐醫治的藥方需要有人試藥。
於是,和嫡姐是同脈血親的我,便成了那個試藥的人。

-2-
不過,那個時候,裴硯之可沒這麼耐心。
畢竟是藥三分毒。
我一個好好的人,幹什麼要喝藥?
裴硯之見狀,便臉色微沉質問我。
「思瑤是你親姐姐,你莫不是故意不喝藥,不想她恢復?!」
我被他嚇得一抖。
只能乖乖喝藥。
沒辦法,誰讓裴硯之是我的夫君。
我心悅他,自然不想讓他為難。
於是我就這樣替嫡姐試了兩個月的藥。
只是,嫡姐現在已經痊癒。
裴硯之還要我喝什麼藥?
我狐疑地盯著他。
裴硯之解釋:「大夫說你身子虛,所以試針時才會昏迷,這是滋補的藥方。」
哦,原來如此。
嫡姐最後一個療程的時候,需要搭配針灸。
一直試藥的我自然就被拉去試針。
大夫在我腦袋上紮了幾針。
我一時承受不住,昏迷了三天。
等我醒來,嫡姐已經恢復記憶了。
可……
恢復記憶的,不僅僅是她。
裴硯之見我出神發呆,以為我不想喝。
「今日我給你帶了蜜餞,你乖乖把藥喝完。」
他獻寶般從懷中掏出一包油紙包著的甜蜜餞。
「你不是一直想吃城西鋪子那家的蜜餞?今日我給你買回來了。」
他遞到我面前。
我不由一怔。
因為藥很苦。
替嫡姐試藥那半個月,我每次都央求裴硯之給我帶蜜餞。
他嘴上說著好。
可下一次喝藥的時候,還是沒有。
有一次,我想著自己出門買一些。
離開時正好經過裴硯之的院子。
看見裡面裴硯之正哄著嫡姐喝藥。
見嫡姐被藥苦得皺起了眉頭。
裴硯之無奈地寵溺搖頭輕笑。
接著他也像現在這樣,從懷裡掏出了一包油紙包著的蜜餞。
為這件事情,我還和裴硯之吵鬧了一番。
當時裴硯之怎麼說來著?
「你又不是小孩子!思瑤如今心智只有七歲,這你也要比?!」
我感到委屈。
從那以後,便再也沒有要過蜜餞了。

-3-
如今裴硯之竟然想起來這回事了。
不過,我早已沒了半分興趣和食欲。
我是喝藥的時候愛吃蜜餞。
但這種習慣,曾經也是被人縱容出來的。
那個人,顯然不是裴硯之。
「不必了。」
我繞過他,將那碗補藥一飲而盡。
裴硯之察覺到我幾次三番的避讓疏離。
起身握住我的手。
「阿漁,你可是還在生氣?」
他微微蹙眉看著我,眉眼間隱隱低落惆悵。
他似乎有話要對我說。
但還沒開口。
屋子外的廊下便傳來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估摸著是哪幾個侍弄花草的小丫頭趁著閒暇聊天。
「姜姑娘如今恢復了記憶,她和公子的喜事肯定馬上就要提上日程了。我們府中,終於要有女主人了。」
「可咱們府中,不是已經有夫人了嗎?」
「那是替嫁過來的,公子都沒帶她進過祠堂,哪算得上正牌夫人?」
屋子裡本就有些靜。
小丫頭們聲音雀躍又清澈。
議論聲清晰地飄進了我和裴硯之的耳朵裡。
要按照我以前的心性。
府中有這樣編排主人家的下人,早被我打發了出去。
但如今,我只當耳旁風。
甚至還覺得,她們有句話還真是說對了。
我不算什麼正牌夫人。
畢竟我不屬於這裡。

-4-
裴硯之握著我的手一僵,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他朝屋外走去。
下一秒府中管事呵斥的聲音便響起。
伴隨著裴硯之清冷凜冽的聲音。
「打二十棍子,拉下去發賣了。」
裴硯之是城中有名的皎皎君子。
他待人溫和,恭謹如玉。
對待府中下人更是良善。
這還是他第一次用如此重的懲罰。
求饒聲頓時響起,但也只是一會兒,就被人捂了嘴。
隨後裴硯之去而複返。
他神色如常,隨和如風,一點看不出剛剛的果斷狠絕。
「阿漁,莫聽。」
他捂住我的耳朵。
「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
類似的話,裴硯之也說過。
就在不久前,但不是像今天這樣。
那是嫡姐到府中的第三天。
她終日惴惴不安,只相信和親近裴硯之。
為了更好地照顧她。
裴硯之將人安置在了自己的院子裡。
兩人形影不離,同吃同住。
我察覺不妥,好心提醒。
裴硯之厲聲呵斥。
「難道你還擔心如今的思瑤會搶走你裴夫人的位置?!」
裴硯之一句話將我堵得啞口無言。

-5-
裴府上下都知道,我是替嫡姐嫁進來的。
兩家婚期在即,嫡姐逃婚了。
裴硯之聽說,黯然垂眸。
「她不願嫁我。
「既如此,那便算了。」
薑家還以為這「算了」的意思是取消婚事。
沒想到裴府長輩說。
此時取消婚事,那不是惹城中人笑話?
裴家在城中是有頭有臉的勳貴人家。
可丟不起這個臉。
思來想去,乾脆讓我替嫁。
「我記得,親家還有個剛找回的千金?」
「是,她是我那十年前走丟的小女兒,前些日子剛找回,只不過她剛感染了風寒……」
「無礙,總歸能上花轎就行,先把禮走完。」
替嫁前。
我娘專門來問過我一趟。
她問我願不願意,若願意,便替嫡姐上花轎。
當時她還帶我先相看了一眼裴硯之。
裴硯之站在一棵杏花樹下。
他背對著我,身姿雋永清冷。
春日來臨時盛開的杏花被風一吹,紛紛揚揚都落在了他身上。
當時我渾渾噩噩的腦子頓時咯噔了一下。
沒人知道,感染風寒這幾天我一直在做夢。
夢裡我有一個心上人。
雖然只有影影綽綽的身影和模糊的面容。
但氣度容華萬千,鶴骨松姿。
他喊我:「阿漁,我們成親吧。」
我歡喜地撲進了他的懷裡。
可醒來後,一切成空。
我也不好意思告訴其他人。
免得她們嘲笑我恨嫁。
那日見到裴硯之。
我腦海中頓時浮現這個身影。
難道我夢裡的心上人就是他?
「我嫁。」

-6-
就這樣,剛回到薑家三個月不到的我。
稀裡糊塗又滿心歡喜地上了花轎,和裴硯之成了親。
裴硯之對此,自然不願。
可長輩之命不敢違,裴硯之只能忍耐,娶了我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妻子。
一開始,裴硯之確實待我冷淡。
我也理解。
畢竟他和嫡姐青梅竹馬,情誼非比尋常。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嫡姐逃婚的事情被淡忘。
我又沒犯什麼錯,處處謙卑恭敬,家中中饋也處理得很好。
裴硯之的態度便逐漸軟化。
每月初一十五,我去給家中長輩請安,裴硯之都會陪同。
偶爾他點卯回來,還會給我帶城中時興的玩意和吃食。
我們就這樣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了起來。
但我覺得,還不夠。
既然老天都讓我和我夢中的心上人結為夫妻了。
那我們肯定是要琴瑟和鳴,芙蓉並蒂,心意相通,成為全天下最最相合之人的。
於是我便對裴硯之更好。
希望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可一年後,嫡姐回來了。
我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了。
我一直以為,裴硯之已經放下了嫡姐。
可看著他和嫡姐的相處。
我分明感受到兩人的相處早已超出界限。
可偏偏,裴硯之不承認。
城中熱議,我再度提醒。
裴硯之說:「你怎麼和他人一般心思齷齪?!思瑤如今心智只有七歲,我待她,便同對待府中其他孩子般!」
久而久之,城中流言蜚語漸消。
甚至開始有人覺得裴硯之情深義重,不計前嫌。
但也有人好奇。
裴硯之這般,作為他的妻子,我難道不會哭鬧嗎?
裴硯之每次聽到這些話,都會皺眉呵斥。
「思瑤是姜漁親姐姐,若她反對,那真是心胸狹隘。」
嫡姐在府中這數月。
我和裴硯之的關係降至冰點。
他與我夢境中心上人的所思所行漸行漸遠。
直到替嫡姐試針昏迷那三天。
我的腦袋倏忽清明開朗,茅塞頓開。
我看清了夢境中杏花樹下站著的那人的面容相貌。
不是裴硯之。
我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他在東州府,我要去找他。

-7-
我盤算著此去東江府的路程和花費。
三日水路,三日陸路。
錢倒是好辦。
前些日子裴硯之送了我一支蝴蝶玉釵。
把它當掉,正好能抵路費。
另外再帶些衣裳。
也不能太多,免得引起注意。
只是,我該如何在裴硯之不知道的情況下。
順利離開並抵達東州府?
我想得出神,完全沒注意到裴硯之。
直到他語氣微沉,喊了一聲我的全名。
「薑漁。」
我猛然驚醒,對上一雙漆黑深邃的眼。
「你又發呆了,在想什麼?」
裴硯之的手探上我的額頭。
我下意識避開。
對方目光複雜地看向我。
「有事?」
我轉開話題和目光。
裴硯之收斂神色。
「你可是不願我陪思瑤出城還願祈福?」
還願?
我想起來了。
當初姜思瑤接受大夫診治,遲遲不見起色。
裴硯之為了她,親自去了城外三十裡的寺廟祈福請願。
他說,若思瑤能夠痊癒如初,必當齋戒吃素七天。
我那時還吃味他如此光風霽月不染塵埃,卻為了薑思瑤衣襟染垢。
若裴硯之去還願,那我便有機會離開了。
「沒有!還願不可怠慢,該去,該去。」
我握住裴硯之的手。
他詫異地看向我,目光更加複雜。
「阿漁,我知你心中不虞,可……君子當言而有信,七天后,我便立刻回來。」
我敷衍地點點頭。

-8-
第二日,我和裴硯之前往薑府接人。
剛一下馬車,一道嬌俏的身影便似蝴蝶翩躚般從裡面飛了出來。
「硯之哥哥!」
來人不是誰。
正是我那恢復了記憶的嫡姐——姜思瑤。
裴硯之被她撲了一個滿懷,下意識地扶住對方的肩膀。
「怎麼還跟一個小孩子一樣?」
他臉上不由自主浮現無奈的笑容。
隨意間帶了點縱容的味道。
薑思瑤朝他歪頭眨眼。
「硯之哥哥不是說過,會永遠把我當小孩嗎?」
這還是薑思瑤失憶的時候,裴硯之為了哄她說的話。
沒想到薑思瑤還記著。
裴硯之臉上的笑容又深了些。
「硯之哥哥,爹和娘給我們準備了好多東西,我帶你去看看。」
姜思瑤挽著裴硯之要走。
裴硯之跟著走了幾步。
忽然想起還有個我,他步伐一頓,下意識看向馬車。
我剛從車內下來,已經和二人拉開了距離。
「阿漁。」
裴硯之這才意識到不妥。
他連忙推開薑思瑤的手,轉而來扶著我。
「阿漁,我……」
他面上一抹慌亂。
薑思瑤臉色微微一變,很快掛上笑容。
「妹妹也來了呀,你也要去祈福嗎?」
當然不是。
我是藉口送裴硯之,好順便去當鋪當首飾攢路費的。
裴硯之已經朝對方解釋我只是出來送他一程。
剛說完,我爹娘就從府內走了出來。
薑思瑤看見他們,又立刻歡喜親昵地挽住他們的手臂。
「爹,娘。」
姜、裴兩家是世交,又有結親的姻緣在。
二老看見裴硯之,自然無比熱情熟稔。
一口一個「硯之賢婿」。
反倒是見到我,兩人臉上的熱情瞬間變得生硬和尷尬起來。
乾巴巴地和薑思瑤說了差不多的話。
「漁兒也來了。」

-9-
我看出他們對我的生疏。
其實細細想來,我和姜家人根本沒那麼熟。
因為我剛回到薑家沒幾個月,薑思瑤就逃婚了。
然後我就被替嫁到了裴家。
比起在薑家,我在裴家生活的時間還更長。
我早已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走丟的。
只依稀記得我有爹娘,還有姐姐。
長大後,我憑藉著殘存的記憶找到了他們。
可我的回歸,並未讓人有太大的驚喜。
爹娘將自己的全部心血傾注在了嫡姐的身上。
他們將嫡姐養得才貌雙全,知書達理。
每次帶出去,都收穫讚譽一片。
反觀我,尋親上門時孤身一人,粗布麻衣。
得知我在偏遠的東州府長大,沒學過任何禮節閨儀,更是對我失望。
剛到薑家那幾天,他們也算熱情。
但漸漸地,便不上心了。
我的院子被分配在偏僻的後院角落。
和他們的庭院天差地別。
偶爾的幾次接觸,也是每月月圓之時,姜家人在一起吃飯。
往往吃到一半才想起我。
「快去把二小姐請來。」
等我到的時候,幾人已經停筷。
薑思瑤挨著爹娘坐著,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妹妹,快嘗嘗,一會兒該冷了,你還沒吃過這些好東西吧?」
薑思瑤逃婚後,姜家亂成一片。
我好心詢問父母是否需要幫忙。
爹在堂前打轉,見我更加心煩。
「你能幫什麼忙?!滾回你的院子去。」
我心下惶恐,回去路上又見我娘愁緒地生出幾根白髮。
便想著替她揉捏解愁一下。
沒想到被她直接推開。
「你有空在這裡做樣子,還不如去找找你姐姐!」
那天晚上下著大雨,我出門尋人時淋雨感染了風寒,高熱不退。
姜家人怪我這時候添亂,連大夫都沒請。
直到裴府提出換人。
我娘這才給我灌了一碗藥性猛烈的湯藥。
想來就是那時候,我被燒壞了腦子,忘記了些事。

-10-
我們在城門口送別裴硯之和薑思瑤。
我娘握著裴硯之的手。
「硯之,我家瑤兒就拜託你了。」
「請岳母放心。」
「哎呀,娘!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了!」
薑思瑤嬌嗔地跺了一下腳。
「娘這不是擔心你嘛,你從小到大就沒離開過娘的身邊,此番你遭難,娘的心,就跟刀子割似的疼。」
我娘抹著眼淚,老淚縱橫。
我爹也在一旁附和叮囑著。
眼前這幅景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夫妻雙雙拜別二老遠去他鄉,再也不歸來了。
裴硯之注意到了旁邊的我。
比起依依不捨的他們,我被隔絕在外反倒像個陌路人。
「阿漁。」
於是,裴硯之乾脆走到了我面前。
他抬手攏了攏我身前的披風,又溫柔細心地叮囑了幾句。
「你身子還沒好利索,記得按時吃藥。」
幾道視線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薑思瑤提聲喊道。
「硯之哥哥,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裴硯之深深望了我一眼:「等我回來。」
我只是笑笑,並未回應。
裴硯之還不知道,我才不會等他回來了。
他和薑思瑤一起上了馬車。
城外官道揚起塵土,人也漸漸不見了身影。
我娘感慨道:
「此番瑤兒能痊癒,真是多虧了硯之啊。」
「是啊,硯之這孩子,從小就對瑤兒上心。」
「唉,要是當初瑤兒沒逃婚該多好,硯之和她,那就是……哎喲,你捅我幹嘛?」
我娘叫喚了一聲,瞪了一眼我爹。
在我爹的示意下,我娘這才想起旁邊還有一個我。
她神情變幻幾分,只能乾巴巴地閉嘴。

-11-
我知道我娘的意思。
但她當著我的面說這些話,事後也並未有半分寬慰解釋。
即便早就知道她不在意我,但難免心裡失落。
但也只是一點。
大病一場,如今清醒過來,再次面對自己的親生爹娘,我反倒通透明白了許多。
有的人天生六親緣淺,想必我就是其中一Ṭű¹個。
如今我就要離開了,也不必執著這一段淺緣。
回程途中,我避開了和薑家二老一道。
當掉了東西。
回家後又拿出自己提前收拾好的行李包袱。
府中管事問我去哪。
我說裴硯之和薑思瑤都去祈福還願了。
只有薑家二老在家,我去陪陪他們。
管事疑惑,但他還沒來得及多問什麼。
一輛馬車就晃晃悠悠地停在了裴府門口。
穿有薑家標誌衣服的小廝來到我面前。
「二小姐,老爺夫人讓我來接您去薑家。」
我輕輕皺眉。
畢竟我剛才只是隨口扯謊,根本沒有這回事。
但管事已經打消了疑慮。
面前的小廝也確實是薑府下人。
我坐著馬車回到薑府。
剛一進內院,我娘就親切熱情地拉著我的手。
「漁兒來了,快坐,娘給你做了很多好吃的。」
我看著眼前一桌顏色鮮辣的豐盛菜肴,實在擺不出什麼感動的神情。
我自小在東州府長大。
那裡靠近山川湖海,飲食偏清淡香甜。
而這邊,口味辛辣。
即便到現在,我也不是很能適應。
但我娘,到現在還不能記住。
「不必了,你有什麼事,直說便是了。」
她從未對我如此體貼熱情過。
如今做派,肯定有求於人。
果不其然,我娘神色糾結,隱隱有些不好意思。
她開口:「漁兒啊,今日我和你爹回城,聽到了些流言。」
我靜靜地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
我娘說,流言是關於我嫡姐姜思瑤的。
她之前生病,無法談論婚嫁。
如今病好,也該相看人家。
可人人皆知她曾住在裴府,與裴硯之同吃同住。
只怕不好找婆家。
「娘想著,既然如此……」
我娘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覷看我的臉色。
「你是想,讓裴硯之娶了嫡姐,和我共侍一夫?」
我直接點明她的心思。
因語氣平靜淡然,並無半分不喜,我娘眼睛一亮。
「如此一來,你嫡姐的婚事正好解決。她和硯之,屬實般配,天賜良緣。」
「若嫡姐進府,豈不是要叫我一聲主母?」
「哎,怎麼可?你們二人平起平坐,效仿娥皇女英,定能成為一樁美談。」
我娘沾沾自喜,語氣已然帶上了憧憬之色。
我冷笑一聲,再也忍受不住。
「你這樣,可曾想過我什麼感受?天底下有哪個母親,會讓自己女兒的夫君娶平妻?娶的還是自己的姐姐!!」
我怒聲道。
一抹愣色從我娘臉上劃過。
片刻之後,她皺眉呵斥道。
「如何不能!硯之本就是你嫡姐的夫君,當初若不是你嫡姐逃婚,哪還輪得到你?」
「所以,是姐姐後悔了?」
我反問道。
我娘說不出個所以然。
但這些時日,我也早看出來了。
我徑直起身,質問道。
「所以你將我當作什麼?同樣都是你的女兒,我的婚事在你看來,不過是可以隨意商量的存在?」
「你,你胡說什ƭųₓ麼?!」
我娘氣得胸口上下起伏。
見我頂嘴,她更是憤怒不甘。
我早已對她失望至極。
她是我的親娘,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她對我,和對嫡姐,就是不一樣。
我明明知道,卻還是忍不住問一句。
「你可還記得當年我為何走丟?」
我娘瞪我一眼:「那麼久的事,我如何記得?」
可我記得。
五歲那年,她帶我和嫡姐去看花燈。
中途,嫡姐鬧著要去追變戲法的人。
我娘只顧著追尋嫡姐,把我忘在了身後。
我孤身一人在人流中穿梭,忐忑不安。
最後被一雙大手抱走。
我走丟這些年,她可有尋過我?
可有愧疚不安過?
我盯著我娘的眼睛。
我娘囁嚅著唇,躲閃著不敢回應我的視線。
我早已猜想到,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我在城門關閉前出了城。
金色的夕陽鋪砌在官道上,我迎光走去。
身後巍巍城門,罩不住我半分。

-12-
裴硯之在太陽落山后突然一陣悵然若失感。
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失去。
遠處山谷薄霧冥冥,青山連綿,隱約可見州城夜間燈火。
也不知薑漁怎麼樣了。
有沒有喝藥,身體好些了沒,還咳不咳嗽。
裴硯之不由自主想到。
竟生出幾分無比思念之感。
這實在不像他,明明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在此之前,他認定的妻子是姜思瑤。
畢竟他和思瑤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情誼非常。
兩家結親幾乎也是眾人默認的事。
就連裴硯之也覺得,自己應當是喜歡薑思瑤的。
但薑思瑤逃婚了,奇怪的是,當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
他並沒有多大的悲傷難過,而是一種平靜淡然。
哦,她不願意嫁我,那就算了吧。
我不娶好像也行。
但他沒想到,裴家為了不成為城中人笑柄。
提出了讓薑家換人成親的想法。
那人,就是薑漁。
他第一次見薑漁,隔著半個庭院。
薑漁被人攙扶著,長相確實和薑思瑤有幾分相似,卻更加弱柳扶風。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薑漁因感染風寒生了場大病。
第二次則是新婚夜,她穿著不合身的喜服端坐床前。
裴硯之挑開蓋頭,看見的卻是一雙明亮清澈的眼。
「夫君。」
她小聲Ťúₕ地開口叫她,含羞帶怯中還有一絲歡喜。
看來嫁給自己,姜漁很高興。
她喜歡自己?
裴硯之皺眉。
僅憑藉著一面之緣就喜歡上了本該成為自己姐夫的人,薑漁此人,莫不是心思不簡單。
一瞬間,裴硯之心底泛起對薑漁的不喜和警惕。
他聽聞薑漁是親自上門尋親,薑家才認回的。
在此之前,她在某個不知名的城鎮長大。
如此市井心性,定然沒有受過良好禮節薰陶。
如今嫡姐逃婚,她歡喜替嫁,定然早就心思不純,指不定在回姜家後得知薑思瑤婚事,想要作梗一二。
薑思瑤逃婚,或可能還與她有關。
想到這,裴硯之更對薑漁不喜。

-13-
他冷落薑漁,好叫她應得懲罰。
可薑漁隱藏得太深,他已經如此冷淡了。
薑漁卻做得滴水不漏,她孝敬公婆,主理府中中饋,井井有條。
讓人尋不到一點錯處。
面對裴硯之,更是盡心侍奉,舉案齊眉。
裴硯之記得,有一次冬日,院中杏花樹落光葉子,枝丫橫叉。
薑漁蹲在樹下,吭哧吭哧地埋著什麼。
「你在做什麼?」
他忍不住問道。
薑漁見他,眼睛一亮,即刻歡喜跑來展示。
「夫君,我在樹下埋了兩壇酒,等來年開春杏花開了,我們就一起坐在樹下品茗賞花如何?」
她得意揚揚地描繪。
冬日裡的清光落在她眼底,明晃晃的奪目耀眼。
裴硯之心跳咚地猛跳了一下。
他僵硬地移開視線,故作沉聲道。
「盡擺弄些瞎玩意。」
薑漁眼底掠過失落,但還是努力打起精神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和興趣。
裴硯之覺得自己不能再聽再看了,連忙找了藉口逃離。
……
其實他也有些期待薑漁的酒開壇。
看在她這一年來都無過錯的分上,他願意和對方試著好好相處。
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也不錯。
但沒想到,薑思瑤回來了。
「哥哥,救我!」
她不知因何失憶,心智只有七歲,被壞人追趕時徑直撞到路上的裴硯之。
裴硯之一下便聽出了她的聲音。
昔日明媚嬌俏的青梅狼狽落魄,柔弱無依。
裴硯之第一時間便是驚喜和心疼。
喜的是薑思瑤找到了,心疼的是她似乎受苦了些。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他把薑思瑤帶回裴府,悉心照料。
又為薑思瑤四處尋找醫治失憶失智的方法。
大夫說要找人試藥,最好是體質相仿之人。
裴硯之一下就想到了薑漁。
「試藥可會有危險?」
「公子放心,老夫開的都是清心明智之藥,不會有太大影響的。」
那就好。
他去找了薑漁,讓她試藥。
「思瑤畢竟是你親姐姐,難道你忍心見死不救?」
就這樣,薑漁被他勸動,成了試藥人。
其實他一直時刻關注著薑漁。
好在她喝了藥並無太大異樣。
只是最後一個療程試針時,薑漁突然頭冒冷汗。
「頭好疼!」
她哭道,試針結束竟昏了過去。
裴硯之擔心壞了,守著她三天,薑漁方才蘇醒。
可不同以往的是……
薑漁看他的眼神,眸光深深,全無往日半點光亮。
「阿漁,是我,夫君。」
他輕聲去哄,去拉薑漁的手。
薑漁卻猛地抽開。
後面幾天,他明顯感覺到,薑漁對他疏遠了。
可能……可能還是生氣了吧。
她肯定在氣自己為了給思瑤醫治,置她安危於不顧。
他不知如何道歉,又聽聞思瑤ƭùₖ要去寺廟祈福還願,感謝菩薩讓自己恢復記憶。
正好,那他便借此機會,也給薑漁祈個福。

-14-
裴硯之向菩薩請願,希望薑漁早日好轉,恢復如初。
事後他感慨,此間一日竟如此漫長。
他突然好想薑漁。
裴硯之依舊對姜漁思念得緊。
他想寫封信給薑漁,好緩解一下自己的相思之苦。
但轉念一想,這種事實在讓他羞於起筆。
正好薑思瑤想請他一起抄佛經,裴硯之便跟著一起了。
第三天。
和薑思瑤一起將佛經供奉佛前時。
裴硯之忽然看到山寺間的杏花林也開了些花骨朵。
等再過些時日,定然更加繁盛。
要是姜漁在,定然歡喜,到時他帶她來看。
裴硯之又這樣想著。正巧薑思瑤也注意到了。
她建議裴硯之和自己一起賞山間春景。
裴硯之答應了。
第四天。
裴硯之摘了最好看的一枝杏花。
薑思瑤含羞帶怯地伸手。
「謝謝硯之哥哥。」
???
「這不是給你的,這是為阿漁摘的。」
裴硯之提醒道。
看見薑思瑤羞怯的表情僵住,逐漸變冷。
第五天。
薑思瑤走山間青石板臺階的時候,突然扭傷了腳。
她無助地看向裴硯之,雙目含淚朦朧。
「硯之哥哥,我腳疼得厲害。」
山林四下無人,裴硯之思忖一會,只好背著薑思瑤走。
「硯之哥哥,你對我真好,你會一輩子對我好嗎?」
薑思瑤在他頸間噴吐氣息,魅惑撩人。
裴硯之心感不對,斟酌回避道。
「你我自小一起長大,如我親妹一般,我自會待你好一輩子。」
姜思瑤似不滿意,嬌嗔道。
「那薑漁呢?你也會嗎?」
「姜漁是我妻子,對她好一輩子自是天經地義。」
薑思瑤不說話了。
隨後裴硯之聽見耳邊傳來一聲細語呢喃。
「要是我是你妻子就好了。」
第六天。
他和薑思瑤一起去寺院中的那棵祈福樹下許願。
薑思瑤羞澀地拋了一個紅綢。
許完願後問裴硯之。
「硯之哥哥,你猜我許的是什麼願望?」
裴硯之搖搖頭。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好巧,他許的也是這個,不過是想和薑漁。
彼時他還沒看懂薑思瑤欲說還休的眼神,於是認真道。
「思瑤,放心,你一定會遇到那個人的,到時候,我給你添妝。」
薑思瑤一怔,錯愕地看著裴硯之。
裴硯之沒察覺到什麼,他想著趕緊回去收拾行囊。
明日他便能見到薑漁了。
也不知她是否想念自己。
想到這,裴硯之心中雀躍,腳步不由加快了些。
可突然,身後一道蠻力撞來,緊接著一雙手臂環繞住了他的腰身。
「硯之哥哥,你怎麼就不懂我的心呢?我想要的一人心,是你呀。」
薑思瑤嬌滴滴的聲音還帶著幾分嬌嗔埋怨。
裴硯之猛地愣住。
他想起這幾日薑思瑤的所行所舉,難道……都是為了試探自己?
難不成,她還想嫁給自己?
可,他不喜歡薑思瑤呀!
沒錯。裴硯之心中肯定道。
他喜歡的人是薑漁。
對姜思瑤,不過顧念一份從小長大的情誼。
「思瑤,你說什麼?我已經成親了,妻子是你的妹妹,姜漁。」
姜思瑤抬起水潤漂亮的眸子。
「那不算的,成親的應該是我們兩個才對。硯之哥哥,我後悔了,我當初不該逃婚的。
「我們再成一次親好不好?」
她含情脈脈道。
裴硯之掰開她的手,皺眉道。
「休要胡說,思瑤,我對你,只有兄妹情誼。姜漁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姜思瑤臉色霎時一白。
「你愛上了她?」
「嗯。」
「你和她相處不過一年之久!我和你青梅竹馬十幾年!」
「那也夠了!」
對真正要愛上的人來說。
一眼就夠了。

-15-
得知薑思瑤對自己的心思之後。
裴硯之選擇避開些。
好在明天就是離開的日子。
第七天,裴硯之和薑思瑤分別乘了各自的馬車。
進城之後,裴硯之更是迫不及待地朝家駛去。
他要告訴薑漁自己的心意。
從今以後,他會和她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裴府門前,他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急匆匆朝薑漁的庭院走去。
他步伐飛快,心中雀躍。
直至推開房門。
「阿漁!」
小軒窗一陣清風掠過。
窗沿上霎時飄落幾片粉白的花瓣。
一片寂靜。
房內空無人聲和氣息。
「夫人呢?」
他問灑掃的下人。
下人道:「夫人去姜府陪姜老爺和姜夫人了。」
哦,她一定是覺得自己會送薑思瑤回府。
所以提前在那等他。
裴硯之不由得鬆口氣輕笑搖頭。
他聲音驀地輕快了起來。
「我去接她。」

-16-
六日路程轉瞬即逝。
雖然奔波勞頓,可當我站在東州府城門前時,竟熱淚盈眶,疲憊頓消。
晨間尚早,街道籠罩在一層迷霧之中。
只有早起的賣貨郎穿街走巷,傳來有規律的梆子聲。
我站在一座略顯淒涼蕭瑟的府門前,生出幾分近鄉情怯之感。
我鼓足勇氣,上前叩響門環。
吱嘎沉重的府門從裡拉開。
「誰啊?」
「是我,容叔。」
只一瞬間,開門的老僕身形一頓,語氣激動。
「小姐?!你……你終於回來了!」
見故人,我喉間啞澀,眼眶濕熱。
進入容府,瞬間一股淒涼氣息撲面而來。
明明春日已到,可這座宅邸仿佛還停留在冬天。
唯有前方庭院裡長出高牆的那棵杏花樹,繁茂盛開,宛若雲霞。
久違了。
原來這才是夢中的那棵。
見我步伐頓住,容叔開口。
「府中下人遣散了,只留了老奴和幾個打掃庭院的粗使。但您放心,唯獨這間院落,是老奴親自照看的。
「您瞧,今年的杏花樹,開得真美啊,和以往一樣。」
「辛苦你了,容叔。」
「不辛苦,老奴知道小姐會回來的。」
我的視線越過杏花樹枝丫看向院內拱門。
容叔見狀,倏然安靜下來。
「小姐可要去看看公子?」
他小心翼翼道。
當然,我此番,本就是為他而來。
裴硯之和薑家二老都不知道。
我走丟後,在容府生活了十年。
這座府門的主人救我于危難,是天底下最良善之人。
我推開屋門,清冽冷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容璟,好久不見。

-17-
見過容璟後,我心情舒坦,陰霾盡散,渾身充滿力量。
我吩咐容叔將府中都種滿花草。
容府煥然一新,生機勃勃。
容叔稱讚:「還得是小姐,這佈置巧思,公子一定會喜歡。」
「那是自然。」
我揚揚頭,心頭掠過歡喜和驕傲。
回到東州府短短幾日,我漸漸將裴府和薑家的事忘在腦後。
直到回來第十日,我和容叔去渡口買新鮮的河鮮。
「小姐,那邊有位姓裴的公子找您,說是您的夫君。」
姓裴?夫君?
我詫異轉頭,正好看見從棧橋下來的裴硯之。
他衣擺翻揚,匆匆幾步來到我面前,又倏忽止步。
隨即步伐更加緩慢艱難。
「阿漁,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直直凝望著我,身形消瘦,語氣嘶啞。
我皺眉看向他。
他找我幹什麼?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裴硯之祈福歸來不見我,以為我去了薑家。
他匆匆忙忙又來到薑家。
進門見了薑家二老之後,就說。
「我此次來,是接阿漁回家的。」
「薑漁?薑漁不在我們家啊。」
我爹一頭霧水。
裴硯之也愣了,他將下人的話說出。
我爹思索:「那日ţũ̂⁶是來了,可之後和她娘說了幾句話就走了。怎麼,她沒回裴府嗎?漁兒又不見了?」
又?
裴硯之想到我小時候曾走丟被拐。
連忙慌張派人去尋,薑家也派了。
直到日暮西山,才有下人回來說。
曾經有人見我往城門走了。
「此外,東邊當鋪的掌櫃說,夫人那日去他店裡當了幾件首飾。」
裴硯之一眼就認出這是我的。
他慌了神,身形搖晃了一下。
尋我的同時還不忘問清楚我離開那日的情形。
希望能從中找出我不告而別的蛛絲馬跡。
「我那日是與漁兒說了些話,我也不知道她後面沒回家啊。」
「說什麼了?」
我娘躊躇不敢言,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薑思瑤。
裴硯之一眼看明白。
自薑思瑤恢復記憶後,已經不止一人暗示他該娶薑思瑤。
可他沒想到,姜家人竟然會從我身上入手。
所以我一定是聽了姜夫人的話,負氣離家出走的。
裴硯之心中頓怒,可只能忍耐隱忍,想先找到我。
後來兩家多方打聽尋找,才從某渡口的船夫那得知,我曾坐過他們的船。
看樣子,要去往東州府的。
裴硯之又很快想起薑家說過,我上門尋親時自報過自己從何處來。
所以,裴硯之這才尋來了東州府。

-18-
原來如此。
我這樣想著,耳邊就響起了裴硯之的聲音。
「阿漁,跟我回去吧,此時我已向岳父岳母解釋清楚。此生,我妻子只有你一人。」
裴硯之說著說著,忽然握上我的手。
一旁容叔不知從何處竄出。
「登徒子!誰允許你輕薄我家小姐!」
裴硯之還沒反應過來。
就被容府的家丁縛住雙手。
他向來從容,如今瞬間變得落魄狼狽。
「放開我!我是來找我家娘子的!阿漁,你說句話啊!」
裴硯之一邊掙扎一邊喊我。
容叔鬍子一撇,冷哼道。
「這位公子!你可別胡亂攀比,我們家小姐可是容府家主已過門的妻子!哪是你什麼娘子。」
容叔色厲內荏,嚴聲警告。
裴硯之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
神情空白地看向我。
我站起身,平靜地直視他。
也不能怪裴硯之此前不打聽。
畢竟我和容璟成親,是在兩年前。
那時我還不認識裴硯之,後來失憶,就更不用說會記得這件事了。
而裴硯之那一副天塌了的樣子,看著還怪可憐的。
他呢喃道:「怎麼可能,姜漁明明是我的妻子。
「我們拜過堂成過親的!」
他Ṭũ̂₃辯解道。
我歎口氣。
「裴硯之,你可還記得,我和你成親,婚書上寫的誰的名字?」
那時我和他那場婚禮因換人而顯倉促。
很多事情都沒有及時調整,包括婚書上的名字。
親是我成的,可名字不是我。
是薑思瑤。
也就是……
我和裴硯之,算不上正牌的夫妻。
裴硯之表情一空,頹然癱坐於地。

-19-
後來幾日,裴硯之又處處上門打擾。
容叔從一開始的忍讓,到最後漸漸變得不耐煩起來。
「我家家主和小姐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來追求我家小姐!」
「可阿漁真是我的妻子!我們行過夫妻之禮的!」
「哼!那也定是爾等從中欺騙!」
回來後,我從未和容叔說過我去尋親的事情。
直到裴硯之那日找上門來。
我對容叔說了這一年多以來我的經歷。
容叔聽完,瞬間熱淚盈眶。
「小姐,您在家主身邊,何時受過這樣的苦楚?都怪老奴,當初就不該讓你去尋親。」
他愧疚不已,等再見裴硯之,一定要替我好好教訓對方。
沒想到,我們不僅等到了裴硯之。
還等到了我爹娘和薑思瑤。
「薑漁!你的事硯之都同我說了!你無媒苟合就嫁于他人,成何體統!!!」
我娘率先憤憤不平,厲聲指責。
容叔冷笑一聲。
「夫人這話可得思量再講,我家小姐那可是我家家主明媒正娶三書六禮娶過門的,只不過那時候,她無父無母。」
容叔開始從頭講起。
將我是如何流落到容家,又是如何與容璟相識相知,再到最後我是如何和容璟成親的。
「諸位要是不信,大可在東州府隨意打聽。
「當年家主與小姐大婚,那可是整個東州府都皆知!」
容叔擺手。
這頭用恭敬的語氣說完了,那頭又對著我爹娘反問了幾句。
「說到這,我倒是想問問老爺和夫人。
「小姐既是你們的親生血脈,為何多年不尋?!」
我爹娘個啞口無言。
薑思瑤期期艾艾地上前。
「並非爹娘不尋,實在是找不到。妹妹,你不知道,你走丟這些年,爹娘日日以淚洗面,最近這幾日,更是茶飯不思啊。」
我爹娘趕緊點頭。
我不信,容叔更是不信。
他冷笑一聲:「既如此對我家小姐情深義重,那我倒想問問,小姐上門認親之後,姜家可曾半點關切過她?」
「當然!」
「是嗎?!那我想請問諸位,小姐如今身高幾何,丈量幾何,愛吃什麼,忌口什麼?」
一連串反問下來。
面前幾人瞬間啞口無言。
容叔笑意更冷。
「我可是聽說了,當初小姐和這位姓裴的公子成親,那是你們趁著我家小姐生病失憶做的局。
「如今我家小姐恢復記憶,幾位不關心,反倒追上門來責駡。這樣的父母,我真是平生未見。」
容叔心中氣憤。
又把我當初回到姜家,姜家人是如何待我之事。
以及薑思瑤逃婚,我為了找她感染風寒,高熱不退之事。
姜家人不想著如何給我找大夫治病,還趁我病重讓我替嫁的事一一說了出來。
這些事裴硯之不知道。
他聽完,身形晃悠了幾分。
「阿漁的這些事,可是真的?!」
我爹娘眼神躲避不敢言,他便瞬間明瞭了。
「原來如此,阿漁,你竟然受了這麼多苦。」
裴硯之滿目深情心疼。
容叔上前一步攔在他面前。
「裴公子,你又好到哪裡去?你莫不是也忘了,自己對我家小姐做的事?」
裴硯之如被當頭一棒,臉色瞬間蒼白。
堂上四人面色昏暗,身形萎縮。
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漁兒啊,爹娘知道錯了,你和爹娘回去吧,我們會好好補償你的。」
最後是我爹發話。
他看向我,一片愧疚之情。
只可惜,我對他的記憶和印象,比對我娘和姜思瑤的還淡。
「姜老爺,我已經不是你的女兒了。」
當年我被人牙子拐賣到東州府。
遇到容璟後,他替我取了新的戶籍和名字。
容漁。
他說,我順江而下,如一尾魚來到他的身邊。
可他又不希望我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魚不如漁。阿漁,願你做自己的執竿者。」

-20-
「好!妹妹,既然你不願意同我們回去,但爹娘好歹也給了你一條命。
「你既然早就成婚了,那也該讓你的夫君和你一起來堂前叩拜一下你的親生爹娘吧?」
薑思瑤開口上前。
我和容叔不由一愣。
我看清薑思瑤眼底的陰冷和嫉恨,皺眉道。
「他不方便。」
「這有什麼不方便的,難道你不想跪?還是你夫君不想跪?」
薑思瑤幸災樂禍道。
我不言,只是冷冷地盯著她。
幾秒後薑思瑤敗下陣來,跺跺腳轉頭又喊了一聲娘。
我娘本就心中有氣,見狀剜我一眼。
「生養之恩大於天,我好歹也是他的岳母,難道見一面行禮都不行嗎?還是得我們親自去找他?」
我握緊拳頭。
「你若是想,也不是不行!」
「你……」
「我家家主,過世了。」
堂前倏然靜寂一片。
容叔也冷了臉。
「死者為大,幾位若向家主行禮,的確不行。」
幾道目光不可置信地落在我身上。
……
沒錯,兩年前,容璟去世了。
在舊朝,容府是東州府聲名顯赫的望族。
只是幾經變遷,子嗣凋零,聲名漸落。
到了這一代,只有容璟一人。
他自娘胎起就先天不足,身體孱弱。
有大夫斷言他活不過而立之年。
容璟十四歲那年,爹娘水上行商遇難,身邊只餘一老僕。
容璟孤身撐起家業。
也是在那一年,他遇到了被拐的我。
他見我被藏在船內貨艙裡,髒兮瘦弱,出於好心,救下了我。
他待人溫和,如山間之明月,松間之清流。
我與他相伴十載,心生嚮往,不敢觸及。
直到他二十四歲那年,因家業夙興夜寐,嘔心瀝血,舊疾復發。
容叔請了很多大夫都沒用,把希望寄託在了神佛和舊俗上面。
他想給容璟沖喜。
但城中姑娘都知道容璟活不長久,沒人願意。
倒是有個別為了錢財的,想把女兒嫁進容家,但又怕心術不正。
思來想去,容叔便想到了我。
他知道我無父無母,又跟在容璟身邊長大。
知曉我的心性,於是求我嫁給容璟。
就這樣,我和容璟成親了。
但不過兩年,容璟身體便支撐不住,回天乏術。
他死後,我繼承了他留下的家業,替他守節。
半年後,容叔突然遞給我一封信。
「家主離世時,曾托老奴尋找小姐的親人, 如今終於回音。」
容叔說,容璟自和我成親以來。
一直擔心他去世後,留我孤身一人。
於是便派人尋找我的身世和親生父母, 如今終於找到。
我拿著這封信,原本打算見一見他們便回來。
沒想到, 卻經歷了這樣的事。

-21-
後面幾人灰溜溜地離開。
他們心中有諸多疑惑。
但還沒問,就被我下了逐客令。
容叔也毫不客氣地送人。
那日之後,我再沒見到幾人。
不過倒是聽說裴硯之和薑家二老一直在打聽容府的事。
容叔問我要不要制止。
「不用了。」
我和容璟的事,我也沒打算隱瞞。
隨他們吧。
又過了幾天。
薑家二老又上門了,比起一開始的咄咄逼人和惱怒。
如今他們竟然多了幾分勸慰和溫柔。
「漁兒啊, 你還是跟我們回去吧,你還年輕, 必能尋得好良緣,何必為了一個死人守節?」
看來他們是打聽到了。
不過這一回我沒等他們說完。
就直接吩咐下人一盆黑狗血潑了出去。
「上次忍讓, 是還顧念著幾分情誼。要是你們以後再敢登門, 別怪我告上衙門。」
我爹娘顫顫巍巍地後退。
又憤怒又不甘。
反倒是薑思瑤, 眼底露出絲絲得意和高興的笑。
我沒理會她。
接著,又迎來了裴硯之。
他也是來勸我的。
「阿漁,我不在乎你曾經成過親,只要你願意, 我可以……」
「我不願意。」
裴硯之,你可知道當初我為什麼願意嫁你?
不過是見你站在庭院樹下, 有幾分像他。
我失憶將他錯認成了自己的心上人。
開啟了一段錯緣。
「我愛的人, 從來都不是你。」
裴硯之臉色頹敗。
想上前,被我身後的家丁阻攔。
他像是要站不穩,最後搖搖晃晃, 腳步虛浮地走了。
從那以後,東州府再沒了這幾個人的身影。

-22-
我以容璟未亡人的身份替他守著偌大的容府和家業。
即便他死前曾握著我的手,說將這一切都留給我。
可我還是尋找到了容璟家族的一支旁系,從中找了一個孩子過繼。
後來他像容璟一樣, 走遍山川湖海。
為我帶來遠方的消息。
其中就有薑思瑤和裴硯之的。
他們回去之後, 沒有成親。
聽說薑思瑤以輿論逼迫裴硯之娶她,但沒想到裴硯之一氣之下出家剃度, 當了和尚,從此不再過問紅塵。
薑思瑤幾次去尋他, 裴硯之都避而不見。
最終在一個雨夜, 薑思瑤回城時馬車受驚。
她從車內滾了下來, 腰背撞到了堅石上。
薑思瑤當場昏迷, 醒來後下肢癱瘓,成了一個只能躺在床上的廢人。
薑家二老日日以淚洗面。
又想到了我, 於是給我寫信,希望我回家看看。
「知道了,你下去吧。」
我接過信, 將它投入了火盤。
然後繼續挖坑埋酒。
那是我答應容璟的。
成親的第二年春。
他說:「阿漁, 我死後, 你可改ťůₐ嫁。只是求你,每年春日杏花開的時候,為我斟上一杯你釀的酒。」
一杯怎麼夠?
我陪容璟多喝了幾杯。
事後靠在躺椅上小憩打盹。
頭頂的杏花樹又開得比往日更盛了一些。
風一吹, 傳來淡淡花香。
空中飛舞著一些落下的花瓣,隨風一起拂過我的臉頰和髮髻。
溫柔得有點像容璟的手。
「阿漁,你又貪杯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