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過陸承澤他娘親的命。
也因此成了皇后。
那一世,我不知帝王夫妻的悲哀。
重生後,我說要做他的妹妹。
但為何這一世,他卻反過來對我糾纏不休?
-1-
「多謝李姑娘救命之恩。」我再睜開眼時,竟然又回到了前 世和陸承澤初見的時候。
「李姑娘需要我如何報答?」我因為長途跋涉,現在虛弱得很,病怏怏地躺在床上。
而陸承澤正站在我床邊,他穿著一身正黃龍袍,目光清澈溫潤,含笑望著我。
我的腦子鈍痛,想起了前世。
前世,我傻傻地沖著他笑,我說想同他比肩,做他的妻子。
他怔愣片刻,說好。
我當時太開心了,忽略了他臉上的遲疑。
他娘親在旁邊,慈愛地看著我。逃難時,我背著她一路從南到北,彼此攙扶著度過了難關,情分不是旁人可以比的。
陸夫人疼愛我,更甚過了陸承澤。
而古來婚姻二字,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陸承澤剛剛平定天下,皇位還沒有坐穩,斷斷不敢違抗母命。
我們就這樣成了一對怨偶。
嫁給他的那天,我歡天喜地,平時皮猴子一樣的人,老老實實地蓋著蓋頭,坐在新房中等他。我一遍一遍摸著床上的桂圓蓮子,想著丫鬟太監們早生貴子的祝福。
陸夫人,不,應該改口叫太后娘娘了,她珍而重之地將鳳釵插在我的頭上,淚眼婆娑,道:「我的兒,終於是苦盡甘來了。」
但我們都想錯了。
那天晚上,陸承澤喝得醉醺醺的,漫不經心地挑起我的蓋頭。他噴薄著酒氣的呼吸ŧųₛ落在我的脖頸。
我們沒有喝合巹酒,也沒有行周公之禮。
我還自欺欺人,以為他只是喝醉了,忘了這些繁文縟節。
然後他抱住我,一聲一聲地說,「對不起,聽雁。」
我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原來在我和陸夫人缺席的十餘年裡,陸承澤身側已經有了佳人。
那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喚作白聽雁,同陸承澤一起南征北戰過,在軍中極有威信,所以朝中的武官都不喜歡我。
若是我早知道,必定不會拆散他們,做這個惡人。
可惜沒有如果。
婚後的日子裡,陸承澤對我極其冷淡。
在陸夫人面前,他尚能同我言笑晏晏,牽著我的手,裝出一幅夫妻琴瑟和鳴的樣子。
但一出了慈甯宮,他便對我退避三舍,離我遠遠地,仿佛我是什麼髒東西。
我也曾經試著迎合他,他在禦書房批摺子時,我為他端去暖胃醒神的湯;
他發高熱昏昏欲睡時,我衣不解帶地照顧,拿蜜餞哄著他喝藥湯;
他貼身穿的衣服是尚衣局製作的,為了穿上去威風凜凜,往往選些發硬的布料,我發現他的肩膀總被磨出淡紅的勒痕,便自己選了柔軟的絲質布料,為他做了貼身的衣裳。
或許是時間久了,他逐漸沒有那麼排斥我,我們也有過一段溫馨的時光。
他也會在生病的時候粘著我,像小狗一樣渴望被我摸摸腦袋,聽我講同太后一起逃難的日子,然後在我的溫聲細語中慢慢睡去。
他的呼吸總是很輕,睡著時蜷縮著身子擠在我身邊,拼命朝我靠攏。男子體溫較高,常常將我熱醒。
他也越來越頻繁地來我宮中,同我一起用晚膳。無論他批摺子批到多晚,我總是在寢殿ṱù⁵中陪著,為他留一盞暖黃的燈。
太后喜歡小孩子,常常將功臣家三四歲的孩子們召到宮中,排解寂寞。孩子們在御花園玩耍,我同陸承澤用完午膳,經過御花園時,他聽見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對我說,讓我快快給他生個孩子。
我果然很快懷了胎,害喜害得厲害,太后體恤我,命太醫精心照料著,自己也常常往我宮中跑。
陸承澤知道這個消息後,眼中閃著淚花,快要在太醫面前失態,眼中的欣喜做不得假。
那時白聽雁正在邊塞征戰,我一邊為陸承澤靠近我而止不住地心動,一邊覺得幸福時光都是偷來的,總有一日要還回去。
我的擔憂不無道理。許是年少時吃了太多苦,我的身子虧空得厲害,孩子很難保住,屢次見紅,太醫費盡心思為我保著胎。
都怪我自己不爭氣,滑倒在地上,伸手去摸時,摸到了一手的紅。
我的意識混混沌沌,被陸承澤抱起來,他急急地命人傳喚太醫。
太醫卻犯了難。
彼時白聽雁中了敵軍的埋伏,受了重傷,被送回京中,急需要用到凝血草。
我這一胎必定保不住了,但我身下大出血,若想保住性命,也需要用到凝血草。
凝血草本就是名貴藥材,翻遍整個太醫院,也只夠一人的用量。
我恍惚間睜開眼睛,想對太醫說,給白聽雁吧,她是替老百姓打仗的將軍,我不過是一個食萬民俸祿的皇后,她比我更加值得活下去。
我也是亂世出來的,在流民堆裡摸爬滾打過,曉得老百姓的苦楚。
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我就聽到陸承澤站在我床邊。他的聲音似有阻滯,但他卻異常堅定。
「拿去給白將軍吧。」他說。
無需我主動謙讓,他已經放棄了我的性命。
我的眼中泛起淚意。
房中血腥氣漸漸重了起來,御醫怕有損龍體,想請陸承澤出去,但陸承澤執意站在我的床邊,看著我無力地掙扎,為我擦去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
因為失血過多,我的神智已經不清醒了,模模糊糊聽見太后在同陸承澤爭執,她歇斯底里中,甩了陸承澤一耳光。
陸承澤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沉默成一尊雕像。原來我們都是可憐人。
我僥倖活了下來,但經過這一遭,我此生已經不可能再有孕了。
醒來時已是深夜,太後坐在我床邊,徹夜不眠地守著我。陸承澤站在窗邊,眼睛已經熬出了紅血絲。
我將被單拉上去,蓋住自己的臉,忽然不想看到陸承澤。
太后將陸承澤趕了出去,我才終於在她懷中失聲痛哭出來。陸承澤一直站在門外,聽著我淒厲的哭聲。
此後,我心死如灰,同陸承澤漸行漸遠。
皇后無子,朝臣們開始不安分起來。陸承澤剛剛建國,根基不穩,為堵幽幽眾人之口,納了兩位世家小姐進宮。
其中一位長得有七分肖似白將軍。
我枯坐宮中,冷冷地笑。男人的深情,究竟算什麼呢?
我上了摺子,請求皇上廢後。「臣妾膝下無子,犯了七出,愧對列祖列宗。」我寫道。
文采不好,但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本來就不是世家出來的飽讀詩書的小姐。
陸承澤駁回了,此後我越發深居簡出,只一心侍奉太后,同她母女情深。
又三年,太后在睡夢中安然離世。我得知這個消息後,將太后當初插在我頭上的鳳釵送進胸膛,人世間再也沒有可以留戀的東西了。
我的靈魂飄蕩起來,越來越輕。我看著陸承澤窮途末路地慟哭,心中已經毫無波瀾。
如果有來世,我還想侍奉太后,在她慈悲的懷抱中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兒。
但我同陸承澤,已經緣盡於此,永生永世都不要再有糾纏了。
-2-
「李姑娘想要如何報答?」見我久久不能回神,陸承澤又問了一遍。
他的眉眼溫潤,笑意中帶著絲絲纏綿,曾經讓我最欲罷不能。千帆過盡之後,我卻心生退意。
「您想要什麼不妨直說。」陸承澤又問了一遍。「無論是黃金萬兩,還是千里封疆,陸某都會盡力償還恩情。」
他是孝子,八九歲時便帶著書童北上求學,早早地離開了陸夫人,或許是這個原因,他對母子情分尤其看重。
「好孩子,你說呀。」陸夫人在旁邊滿臉慈愛地看著我。
我想起前世,她臨終前迴光返照,摸著我的額頭,說,如果有來世,你不要嫁給我兒了,都是娘親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多Ŧùₘ委屈。
「如果有來世,你便做我的女兒吧,讓娘親千嬌百寵地養著你,將你養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一輩子不識愁滋味。」她說。
我知道,她對將我嫁給陸承澤這件事萬般後悔,卻也無可奈何。
這一世,她又朝我伸出了手。我依戀地握住,靠在她的懷抱裡。
「民女不貪圖黃金萬兩,也不想要萬里封疆。」我的眼眶忽然濕潤起來。「只想長久地侍奉在您身邊,做奴婢也好,做灑掃的粗使丫鬟也罷,只要留在您身邊就好。」
陸承澤眼中閃過動容。
他從八九歲起便離家千里,陸夫人雖然掛念著他,常常給他寄些吃食和衣裳,但他終究沒在娘親身邊,上一世,他同太后就恭敬有餘而親近不足。
每次他看到我依偎在太后懷中曬太陽,眼中總是閃過絲絲寂寞。
後來太后氣惱他放棄了我腹中的孩子,開始吃齋念佛,說他手底下過的人命太多,血腥氣重,不讓他進慈甯宮。
陸承澤總是在太后門前徘徊,卻不敢進去。
再後來太后過世,我安靜地為她收殮,宮外傳來陸承澤的失聲痛哭。
上一世,他們終究母子緣分淺薄。
「你便做我的女兒吧,在逃難的時候,我就想說,你正像是我夢中的女兒。」太后端過藥碗,一口一口吹涼了喂給我喝。
陸承澤的身形恍惚了一下。
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在叫囂著,不對,有什麼地方錯了。
他努力捕捉記憶中的浮光掠影,好像聽到有個眉眼彎彎的少女朗聲道:「我要嫁給你做妻子,一輩子孝順婆母。」
那個人的身形同我重疊在了一起。
陸承澤晃了晃腦袋,趕走了這些幻象。
母命難違,無論陸承澤是否願意,他終究是認下了我這個半路來的便宜妹妹。
陸承澤剛剛平定叛亂,統一天下,國庫空虛,急需休養生息Ṱũ̂⁶。
前世,因著這個原因,開國大典和我們的婚禮同日舉辦,他攜著我的手,走過長長的宮殿,我的頭上頂著沉沉的配飾,快要彎下腰去。
白將軍作為朝臣,同文武百官一起跪下來觀禮。
那日風很大,快要將我的蓋頭吹起來。白聽雁咳嗽了一聲,身邊牽著我手的人急急地轉過身去看她。
我在蓋頭下,滿眼都是深深淺淺的紅。
「白將軍賜坐。」陸承澤不顧禮儀,讓太監為白聽雁端來了椅子。
他頻繁地吩咐下人,一會讓人給她端上熱茶,一會讓她不必下跪,我作為一國之母,被他忽略得好生徹底。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已經開始對他失望了。
這一世的開國大典,我不必走那些繁文縟節,也無需用任何東西遮擋住臉。太后將我帶在身邊,對外宣稱我是皇上的親妹妹。
我就這樣一躍成了開國長公主。
奇怪,明明還是大風天,白聽雁卻沒有咳嗽一聲,規規矩矩地跟著朝臣們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
這一世,我依然站在他身側,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3-
太后是最喜歡熱鬧的,不喜歡深宮寂寞,召了幾個功臣家剛封了爵位的夫人們進宮來賞花。
其實都是前世的老熟人。
前世,太后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講,家中突逢巨變時,我是如何對她不離不棄,一路背著她從南向北逃難的。
那時她還是陸夫人。
我生下來便父母不詳,吃百家飯長大,直到十二三歲簽完賣身契,進了陸府,才終於安定下來。
夫人喜歡我機靈,將我帶在身邊,漲了我的月例銀子,讓我做她身邊的大丫鬟。
後來徐州戰亂,逃難的人不計其數。陸家家大業大,很多人都盯著這塊肥肉,陸老爺被人暗殺,府中財物也被哄搶一空。
陸夫人氣急攻心,暈了過去,醒來時,府中僕役已經四散,只有我在她身邊。
她一夜之間似乎老了十歲,用慈悲憐憫的眼神望著我,說,走吧,孩子,你怎麼這麼不聰明呢,別人都曉得逃,你還守著我這個累贅做什麼。
她兩眼老淚縱橫,我的眼睛裡也水汪汪的。
我將這些年攢的月例銀子都拿出來,說:「夫人您對我好,在我心裡就像我娘一樣,才不是累贅呢。」
我要背著她,逃出徐州,一路北上,去京師投奔陸家唯一的獨苗,陸承澤。
陸夫人摸著我毛茸茸的腦袋,一遍又一遍地歎氣,說我實在太傻。
兩個亂世中的女人,一路上遇到了多少事兒,沒法說。
我用灶底灰將自己的臉抹得漆黑,背著陸夫人跟著流民的大潮一起走。
當時是凜冬,流民中好多孩子還赤著腳,衣不蔽體。很多人走著走著,就猛地栽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過。
或許是被凍死的,或許是餓得暈了過去,總之也沒有人在意,在時刻面臨的死亡威脅面前,我們都變得麻木起來。
晚上,我和陸夫人就擠在一起,互相依偎著取暖。
我們曾經無數次靠近過死亡。
曾經有流民因為長期壓抑,突然發瘋傷人,打死打傷了十幾個人,地上一片狼藉,躺著的人都鼻青臉腫,含恨而終。
我拼命護著陸夫人,也挨了他好幾拳,晚上陸夫人將我的衣服脫下來看時,腰上已經青了一大片。
曾經也吃不上飯。蝗災加上戰亂,我們所到之處,連樹皮都被災民吃空了,光禿禿的,像一座死寂的城。
我們歷經艱難險阻,到長安城中時,我已經三日沒有進食,虛弱得快要栽倒在地上。
陸承澤就是這個時候打馬經過的。陸夫人眼神好,喚了一聲「我兒」!
聲音淒厲中帶著一絲希望。
陸承澤猛地回頭,坐在高頭大馬上朝我們望過來。
那一眼,風華絕代。
每每聽得這些世家夫人們哭濕了帕子,連連稱讚我是好孩子。
許是因為我溫順知禮,行事又熨帖,在文官武將們討伐我無子,請求廢後時,這幾位平日裡最保守、最恪守三從四德的世家夫人們,都站在了我這一邊。
我久未見到她們,眼眶微微泛起濕潤。
太后朝我招了招手,我走過去,她們一一向我行禮,稱呼從前世的「皇后娘娘」變成了「長公主殿下」。
幾個老太太紮堆在一起,雖然都是位高權重的命婦,但總避不開家長里短的話題。
趙夫人說同自己家的兒媳婦鬧了矛盾啦;劉夫人家的姑娘待字閨中,春心萌動啦;王夫人家大兒媳婦和二兒媳婦搶著當家啦。
我坐在旁邊含笑聽著。
「你們都早早地做了奶奶,在家裡含飴弄孫,皇帝宮中卻還空置著,也沒有一兒半女。」太后端起茶盞,輕聲歎道。
前世,因為我陪在陸承澤身側,她從未有過這種想法。如今陸承澤身邊沒人陪著,太后看了也心急。
王夫人眼珠子轉了轉,道:「眼下有一樁現成的好姻緣,就是不知道您願不願意成全了。」
-4-
王夫人的兒子是武將,對陸承澤忠心耿耿,隨他一起南征北戰,對平定天下功不可沒。
因此,她也跟著知道些內情。
「當年,陛下在軍中便同白將軍同吃同住,將士們都看在眼裡,都說這是一樁天造地設的壁人。」
「哎呦,何止啊,當年陛下遇到刺客,白將軍生生地為他擋了一刀。」
「陛下一直對白將軍恩寵非常人能比,太后娘娘,您可要為他們做主啊。」
世家夫人們正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陸承澤已經帶著白聽雁站在我們身後。
背後說閒話被當場抓住,大家起身行禮時臉上都帶著尷尬。
「朕同白將軍只有兄弟之誼,並無男女之情。」陸承澤面色如常,道。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似乎在向我解釋,但我們如今的身份,已經沒有解釋的必要了。
白聽雁安靜地站在他身後。
世家夫人們不知如何接茬,一時之間,我們陷入了沉默。
「母后好偏心。」我嗔道。「怎麼光想著皇兄的婚事,不替女兒相看一下如意郎君呢?」
大家一起拍手笑起來,陸承澤的眼色晦暗不明,白將軍在他身後神色自若。
仿若一對壁人。
太后替我攏了攏衣衫,笑駡我是留不住的水,非得潑出去不可了。
顧夫人目光流轉,對我笑道:「老身家正好有個孽子,平日裡天不服地不服的,氣得我不想要他了,將他送給公主好了。」
顧家是舊朝的世家,世代簪纓,富貴潑天,卻難得沒有愚忠守舊。
李承澤起兵造反時,顧家長子帶頭支持,隊占得好,因此屹立不倒,更添了一分功臣的名頭。
顧家長子是京城中半數少女的春閨夢中人,而次子就顯得籍籍無名了些。若不是今日顧夫人主動提起,大家估計都忘了這號人。
然而我卻清楚地記得,上一世陸承澤將凝血草給了白聽雁之後,文武百官都沒有異議,他們默認了我的生命不如白聽雁珍貴,所以天生應該被放棄。
其實坐在皇后這個位置上,我知道自己要擔負的責任,但是在被毫不猶豫地放棄時,我還是會傷心難過,還是會意難平。
畢竟我自願放棄,同被別人放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心境。
當時,只有太后,還有顧家老二為我鳴過不平。
他寫了首戲謔的打油詩,文人墨客們看不上眼的,卻因為朗朗上口得了孩童們青睞,在京中口口相傳,諷刺入骨,說陸承澤是拋妻棄子的負心漢。
其實陸承澤算不上負心,因為他的心從來不在我身上。
但我對於袒護自己的人,心中總是存著幾分感激。上一世我久居深宮,避世不出,不曾見過他。
這一世,顧夫人主動提起,我對她口中混不吝的小兒子倒是起了幾分好奇心。
「好啊。」我說。「我最近正好無聊得緊,想要個人來陪我玩呢。」
看,做公主就是這點好。
前世,我笑不露齒,一言一行力求恪守女德,生怕被別人挑出禮儀上的錯處,指責我不配做皇后。
而如今,我是太后膝下的小女兒,是恃寵生嬌的公主,言行無狀也是一種天真爛漫。
顧夫人將我的話當了真,一疊Ŧû⁽聲地應下來。
沒有人注意到,陸承澤的身形搖搖欲墜,最後斜斜地栽倒下去。
他淹沒在時間的海裡,前世的記憶翻滾而來,在那些記憶裡,有人沖他溫柔地笑著,伸出手來。
他記得這個人,這是他的妹妹,他母親的救命恩人。
但在那些遠古的記憶裡,他們相攜而立,分明是一對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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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我,連皇上不舒服都沒有察覺。」太后守在陸承澤的床邊,心中萬分自責。
如何能不心疼啊,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
「御醫已經看過了,說陛下正值壯年,休息好了便沒有大礙。」我端了碗參湯給太后,勸她放寬心。
陸承澤的眉毛顫了顫,卻沒有睜開眼。
他太貪戀這種溫情了,在他生命中寥寥無幾的溫情。
他生來便沒有兄弟姐妹,父母和祖輩的希望全部寄託在自己身上,快要壓垮了腰。
雖然家境殷實,但是與故鄉情分極淺薄,八九歲便離家萬里到京師求學,從此望眼欲穿地等著爹娘的書信,在他們的隻言片語中努力尋找愛與關心的痕跡。
身在異鄉,端的是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後來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他在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身邊的人也多了起來。
他曾經派人帶兵南下到故鄉,找過自己的父母親人,發現往日繁華的陸府已經人去樓空,破敗不堪。
他對故鄉的最後一點念想從此破滅了。
他們都是英雄豪傑,可以像朋友一樣嬉笑怒駡,也可以像兄弟一樣並肩作戰。但是,夜深人靜時,沒有人能洞聽到他內心深處的孤獨。
有一個人,略有些不一樣。
她是位女將軍,眉目中透著英氣,極擅長用長矛,殺人時招招致命。
她從眾多刺客手中救下了他,因此傷了身子,落下病根,每逢陰雨天便咳嗽不止。
他心中感激,記住了她的恩情。
後來他從鬧市中打馬經過,恍惚間聽到了阿娘熟悉的聲音,如幼時一樣呼喚他。
他回過頭去,望見了李靜雲含笑的臉。明明臉上灰撲撲的,穿的衣服也灰撲撲的,他卻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原來這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在亂世中背著母親走了千里萬里路,才終於尋見了他。
他問她要什麼報答時,她半點不避諱,說要以身相許。
他心中羞赧,卻透出些隱秘的欣喜來,在無人處攥緊了自己的衣袖,緊張得不知所措。內心的孤獨在瘋狂叫囂著,以後他不再是孤獨一人了。
登基大典正好是陰天,他牽著自己的新娘,走過宮殿深深。身側的人一直安安靜靜地攥著他的手,仿佛他是唯一的依靠。
但這天白聽雁舊疾復發,一聲接一聲地咳嗽。
到底是Ṭŭ⁸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免不了多關心了幾句,身邊的新娘身形微怔。他那時太年輕,太笨拙了,不懂得如何體貼她,不知道自己會讓她難以自處。
她在新房中等他,一想到她眉眼低垂,含笑看他的樣子,他就熱血沸騰起來。
昔日並肩作戰的功臣們卻一杯接一杯地給他灌酒,在推杯換盞間,他們說出那句石破天驚的話。
「可惜了白將軍,癡癡地念了你這麼多年,為了救你,還落下了病根。」
他們每個人都喝了很多很多酒,像是在緬懷過去並肩作戰的時光,又像是紀念永遠留在記憶中走不出來的人。
白聽雁今晚因為咳疾未愈,已經早早回府休息了。
他心神巨震,不知不覺喝得醉醺醺的。
回到洞房後,他已經沒有力氣揭開新娘子的蓋頭。李靜雲坐在床邊等了很久,最後自己掀開蓋頭,叫太監端來了水,輕輕地為他擦臉。
好舒服。他逐漸睡熟了,夢中憶起了白聽雁為自己擋下的那一刀。
「對不起,聽雁。」他喃喃道。
夜已經很深了,他翻了個身,自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新婚妻子正在身邊輾轉反側。
雨逐漸下了起來。枕邊淚共窗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
第二日,她神色如常,早早地叫他起來,一起去給娘親請安。
他們就這樣成了親,有了家庭。
他再也不必忍受孤獨,因為夫妻本就是一體。他從不阻止她來禦書房,無論自己在處理多重要的事務,她都可以隨時進來,無論是給他送羹湯,還是站在她身側為他磨墨。
只要她在,他就不是孤獨一人。
無論他多晚回寢殿,她都會留著一盞暖黃的燈,安靜地等著他。
燭火漸漸暗淡下去,幾次他都撞見她拿著剪子,將長長的燈芯剪去一截。她的頭髮垂在身後,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
溫潤如玉,他莫名想到這個詞。
他們的感情漸入佳境,後來怎麼走到了死生不相見的地步呢?
是了,那時她腹中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萬分欣喜,已經開始命尚衣局製作嬰孩的衣物了。他親手挑了許多鵝黃色的料子,極細膩柔軟,不會磨破嬰兒的皮膚。
第一次見到李靜雲時,她穿的就是鵝黃色的衣服。
他親手將一身身小到不可思議的衣服收好,幻想幾個月之後,有個小小的,長相肖似妻子的女孩兒會穿上這些衣服,發出第一聲啼哭。
他永遠等不到了。
白聽雁同李靜雲同時出了事,都需要凝血草。
那其實不過是一種灰撲撲的不起眼的草藥,往日裡都被束之高閣很少用到,因此只備了一人的分量。御醫將它呈上來時,陸承澤的腦子停了一瞬。
他不明白為什麼上蒼對他這麼殘酷,要讓自己在功臣與妻子之間做出抉擇。
時間不給他考慮的機會。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疼得生死不知的李靜雲,將凝血草給了白聽雁。
償還她曾經為自己擋的那一刀。
他愧對李靜雲,夫妻本就是一體,如果她去世了,他會從世家中挑出一個出眾的孩子,將他培養成合格的儲君,然後追隨她而去。
所幸上天垂憐,李靜雲的性命保住了,但她一直活在了過去,長久地思念著腹中的孩子,也不肯再見他。
他一個人,將那些小小的衣裳都收了起來,給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立了一個衣冠塚。
後來他還請了大師超度孩子的亡靈,保佑孩子轉世投胎,忘掉這一世的苦厄。
大師還為他算了一卦,說他是天生的孤家寡人,一生無妻無子,孤獨終老。
再後來,他看著娘親、妻子和孩子三個人的墓碑,眼淚已經落不下來了。
大師一語成讖。
重活一世,母親還沒有對他失望,妻子還是曾經言笑晏晏的樣子。
沒有人知道他有多感謝上蒼。
他睜開了眼睛,聽到前世的妻子低聲驚呼:「皇兄醒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望向無數次出現在夢裡的人。
前世,他活了四十歲,卻只有同她在一起的那幾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後來他還曾經服食過五石散,配上烈酒,在醉意朦朧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寢殿中,低眉順眼地剪著燈芯,抬起頭來沖他微微笑了一笑。
但他握不住,頃刻之間她便湮沒成了灰。
這一世,他要牢牢地握住她。
可這一世她望著他的眼睛裡,有做不得假的擔憂,有傷心難過,卻唯獨沒有對心悅之人的愛慕。
他已經透支了她的愛意,所以這一世,她不願意做自己妻子了。
陸承澤氣Ṭū₎急攻心,吐出一口血來。
「怎麼回事啊,御醫不是說身體沒有大礙嗎?」太后心疼得不知所措,急成一團。
「母親,兒子沒有事了。」陸承澤望著我們的眼睛裡閃著幽光。「我好得很,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好過。」
重活一世,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還來得及。
-6-
幾日後,陸承澤要去遠郊親耕,太后和我隨行左右,文武百官浩浩蕩蕩地跟著。
我坐在轎子裡,百無聊賴,想撩開窗簾往外看。
外面的鋪子真多,真熱鬧。
我沒有注意到,少女的活潑從我的眼角眉梢流露出來,而陸承澤正目不轉睛地看著。
在他的記憶中,我沒了孩子以後,就很少笑了,總是沉默地坐在窗前,懷念那個沒出世的孩子。
孩子死後,我再也不碰針線,一看到那些東西,就想起自己曾經如何滿心期待著這個孩子,親手為她做了許多小衣裳,最後又親手將這些衣裳燒給了她。
這樣的少女風情,自然再也看不見了。
「這是京城最熱鬧的街市。」一張笑臉突然出現在我眼前。
我嚇了一跳,縮進太后懷裡。
「公主殿下不要害怕。」那人笑得露出了兩顆小小的虎牙。「我是顧家的人,我娘親說要將我打包送給公主,所以我先來拜拜山頭。」
原來他就是顧家的二公子,果然是個混不吝的。
他膽子好大,文武百官都順從地跟在皇帝的車駕後面,他卻敢撩起簾來同我打招呼。
「公主一直往外看,是想出來逛逛嗎?」見我不說話,他又問。
陸承澤神色微慍,而太后卻慈愛地笑起來,將我從她懷中推開。
「你這段時間一直待在宮裡,想必也憋壞了,同他一起出來玩吧。」她話中帶了些促狹。「你不是說娘親偏心眼,光給你哥哥相看好姑娘嗎?」
顧和頌的耳尖微微泛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我是活了兩世的人,深覺自己為老不尊,趕忙換了身便服,下轎子準備同他一道去。
「不妥。」陸承澤道。「親耕是為了體察民情,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在我身邊?」
我正欲下馬車,回過頭來對他笑了笑。
「為什麼要我在。」我眉眼彎彎。「只要帝后二人親耕即可,我只是您的妹妹啊。」
前世,我倒是一直陪著他的,可長久地陪伴往往被人當成理所當然,到頭來,我的付出又得到了什麼回報呢?
陸承澤的眼神似乎瑟縮了一下,不待他反應過來,我已經迅捷地跳下了馬車。
我看什麼都新奇,重生過來之後,我的記憶還停留在深宮中四四方方的天空,早就忘了外面的世界還這麼遼闊。
顧和頌帶著我走街串巷,我看上什麼,他便利落地掏出錢袋子。
「前幾年逃難的時候,沒想到此生還能吃上這些東西。」我手中舉著一根冰糖葫蘆,小心翼翼撕下上面的糯米紙,感受它在舌尖化開的微甜。
「前幾年年成不好,老百姓都受了很多苦。」顧和頌感慨。
「特別是三年前,蝗災碰上大疫,無數人橫死街頭。」我想起那段慘絕人寰的時光,心有餘悸。「我曾經親眼見過蝗災,密密麻麻的蝗蟲像一張巨網,頃刻間將田裡長勢正好的禾苗啃得一乾二淨。」
種下去的稻穀,是很多人家裡唯一的口糧。失去了最後的希望,不少人當天就跳了井。
「當時我在濟州雲遊,見過這種慘像。」顧和頌接過我的話茬。「我還在鬧市中支過粥鋪,專門給這些人施粥。」
三年前在濟州?
我仔細端詳著他的臉,模模糊糊看出些當年的輪廓來。
「原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刹時淚盈於睫。
在濟州時,我快要餓得脫力了,喝了他佈施的那碗稠粥,我才緩過勁來。
當時他黑黑瘦瘦,我只記得這個好心人生得很高,完全看不出如今豐神俊朗的樣子來。
「那時一個人到處闖蕩,曬得黑了些。」他不好意思地沖我笑笑,卻不以為羞恥,眼角眉梢都是少年氣息。
我心下頗為動容。他生在簪纓世家,一生不曾缺過吃喝,卻難得的能和吃不飽飯的人共情,果然有人生而良善。
「看。」顧和頌拉住我。「那裡有只小奶貓。」
我順著他指的地方看過去,有一隻還沒睜開眼的小貓喵喵地叫著,看上去異常虛弱。
我卻驚得後退了幾步。我自小便怕貓,上一世白聽雁便養了一隻黑貓,異常兇狠,曾經在眾目睽睽之下朝我撲過來,將我的手劃出很大一道血口子。
我顧不得儀態,驚叫出聲,反被文武百官參了一本,說我不夠端莊嫻雅,愧為一國之母。
「你怕貓?」他輕聲安撫我。「沒事的,它很小,不會咬人。」
「如果你實在害怕,我就將它抱遠些,不靠近你。」他非常體貼。
在他的安撫下,我第一次仔細看清這只小貓,它是只小三花,大眼睛圓溜溜地望著我,鼻子粉粉的嫩嫩的,沖我喵喵叫起來。
「可以摸一摸它。」顧和頌將小三花遞過來一點。
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貓的頭頂,毛茸茸的,像綢緞一樣,非常細膩柔軟。
這一刻,我忽然釋然了。
如果我一直瑟縮在角落裡,因為上一世受到過傷害,就不再敞開胸懷,那我重活一世便沒有意義。
只有創造出新的、美好的記憶,去取代舊的、痛苦的回憶,我才能真正重生。
-7-
待到傍晚顧和頌送我回去時,我已經懷抱著小三花愛不釋手。
「你不是最怕貓嗎?」連太后都詫異。
「可是它好可愛。」我反駁。
「這只小貓就放在你這裡吧,我想看它的時候,可以來找你嗎?」顧和頌問。
「好啊。」我們相視而笑,我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他知道,但坦坦蕩蕩地看著我,眼神清澈。
真是個狡猾的、有點可愛的男孩子。
陸承澤在旁邊說起話來,極不合時宜。
「你不能養貓,它會把你的手劃出一道血口子的,你忘了嗎?」
我的汗毛在一瞬間根根倒立起來。
那是前世發生的事情,他怎麼知道的?他也重生回來了,他會不會為了白聽雁將我置於死地?
雖然這一世我不會懷孕,但難保他不會為了萬無一失而對我提前下手。
我強裝若無其事,對他笑了笑。「這只小貓不會的,我就是知道,他永遠不會傷害我。」
「對,它永遠不會傷害公主的。」顧和頌順著我的話,對太后說,像是他的承諾。
回宮後,我一直仔細觀察,看陸承澤是否和我一樣,也帶著前世的記憶重生回來了。
在確定之前,我不敢輕舉妄動,因此一直同太后呆在一起,做一個活潑體貼的小女兒。
顧和頌常常來找我,同我一起靜靜地摸一會小貓。在我宮中,這只小貓越發長得油光水滑了,黏人得緊。
每次來,他都會給我帶些新奇的東西。
或許是從西域商賈買來的極具異族風情的首飾,或許是我從未嘗過的精細糕點。
更多的時候,是他院子裡開的第一株蘭花,他同人下圍棋時破局的那一顆黑子,他寫好的第一篇詩賦。
在我還沒有察覺的時候,我們的心已經越來越靠近了。
這日他又來找我時,我正在準備紙錢,身側還堆了一疊花花綠綠的小衣服。
「現在不是清明時節啊。」他有些疑惑。
「這是用來祭拜我的故人的。」我撫摸著紙錢,若有所思。
我們一起尋了個偏僻的角落,將這些紙錢燒給了那位故人——我未出世的孩子。
今日是她的忌日,前世,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我便胸悶得要透不過氣來,氣急的時候甚至會吐血。母親的喪子之痛,非親身感受不能體會。
希望那個小小的孩子,今生能夠托生在好人家裡,不要再來這世上吃苦了。
沒有人注意到,遠處陸承澤的眼神幽微,遠遠地望著我們。
過了幾日,陸承澤自己找上門來。
跟在他身後的太監雙手舉著一個明黃色託盤,盤中赫然放著我前世戴了許多年的一支鳳釵。
「內務府為將來的皇后做了根釵子,是三十位工匠一同趕制出來的,工藝極精美,給妹妹看一看。」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叫「妹妹」時語氣分外重了些。
前世,太后在我們大婚時親手將這只簪子戴在我頭上,殷殷叮囑我,一定要夫妻和睦美滿,幸福團圓。
而她臨終前,將這只簪子看了又看,眼中閃著淚光。
「真後悔啊,將你嫁給了他。」她說。
後來我將這只簪子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因此,再次看到它時,我如何能不神魂震動。
「給我看做什麼,只要你的妻子喜歡就行了。」我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我想要的妻子,正在眼前。」陸承澤不慌不忙,道。
他眼前,只有我一個女子。
太監們悄聲推出去,不敢驚擾我們。
「皇兄在說什麼啊?我是您的妹妹呀,皇兄豈能不顧人倫大綱。」我強顏歡笑道。「這根釵子上有鳳凰,只有一國之母才有尊榮佩戴的,妹妹萬分惶恐。」
「靜雲,你看一看。」他將鳳釵拿到我眼前。「不熟悉嗎?這是你前世戴過無數次的釵子啊。」
我以為和顧和頌在一起的這麼長時間,我已經忘卻了那些痛苦的記憶。
但現在,那些痛苦的記憶噴薄而來,使我遍體鱗傷。
「不要再騙我了,靜雲。」陸承澤忍無可忍,將釵子送到我眼前來。「我看見你給我們的孩子燒紙錢了。你還記得笑笑嗎?」
「我們給她起的小名,因為第一次見你時,你便笑得眉眼彎彎,所以我希望我們的女兒也能像你一樣,每天都笑得開懷。」
「閉嘴。」我眼色赤紅,喝止了他。「你不配提起笑笑的名字,也不配為人父。」
「你怎麼敢拿著這跟鳳釵來見我?」我質問他。「你是殺害笑笑的殺人兇手啊。」
陸承澤已經淚如雨下,泣不成聲了。這個孩子是我們兩個永遠過不去的坎,觸之即死。
「我回來找你了,這是老天給我們的機會。」他狀似癲狂。「我早就命太醫收集了許多凝血草,這一世笑笑一定會平安出生的。」
「我們會是天下最琴瑟和鳴的夫妻,最憐愛孩子的父母。這幾日我一直夢到你跟笑笑,你們坐在池子邊上喂金魚,她天真無邪地笑著,我努力想看清笑笑的臉,可是頃刻間,她就消失不見了。」
「你不想把笑笑留住嗎?」陸承澤攥住我的手。「我瞧見你給笑笑燒東西了,前世你一針一線給她縫了那麼多衣服,你不想我們的孩子穿上它們嗎?」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你瘋了, 你一定是瘋了。」
「我多想笑笑活過來,沖我笑一笑,軟軟地喚我娘親。」我想起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心中還是會難過。「可是,你如何篤定我願意同你再續前緣呢?」
「我已經不愛你了啊, 陛下。」
陸承澤目眥盡裂。
而我永不回頭, 此生此世, 生生世世都永不回頭。
-8-
我不想再看陸承澤失態的樣子,走到寢殿外。
推開門, 我正撞上了顧和頌的眼中。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問我:「我做了酥酪,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吃?」
「好啊。」我吸了吸鼻子,將眼淚憋了回去。
顧和頌帶我爬上了一顆高高的樹,我們坐在樹枝上,半個京城的風景都盡收眼底。
風很大,我的頭髮都被吹亂了,顧和頌在我旁邊不言語,只伸手替我輕輕整理。
我們就這樣一直坐著,分食了他的酥酪。甜絲絲的, 將我心底的苦楚壓下去了些。
一直到天色越來越晚, 京城中漸漸亮起燈來,我才開口向他傾訴。
其實不用開口, 他也猜得七七八八了。
「上天給了你第二次機會,就是讓你忘掉過去的。」他聽完我前世的故事,沉思了許久, 對我說。
「我會抓住這次機會的。」我的話ŧü⁼飄散在風裡。
「或許我就是一個機會。」他沖我笑, 眼睛在黑夜裡泛著亮光。
他對我伸出手來。
我們還很年輕, 還有很多很多時間。這一世,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 沒有欺騙也沒有背叛, 我們可以一起走很長的路。
我回握住他的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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