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体面

媽媽最是注重體面，出車禍截肢後，毅然決定離婚，成全爸爸和張阿姨。
「我都已經截肢了，對你爸也是個拖累，還不如成全他和小翠。」
我氣惱媽媽不為自己打算，又心疼她嫁錯了人。
離婚後，我撒潑打滾替她要到了一套房子外加二十萬的存款。
可她非但不高興，反而大發雷霆。
「許婷婷，你不要臉我還要臉，以後我的臉該往哪兒擱？」
媽媽一邊哭一邊瘋狂捶她的腿，我撲過去攔住。
終於，在我苦口婆心地勸說下，她勉為其難地收下了房子。
而我，為了給她治病還錢，起早貪黑每天打三份工，過勞而死。
可臨死前，她還在怨我，指著我破口大駡。
「就是因為你，讓你爸覺得我是一個見錢眼開的女人，是你害我失了體面。」
再睜眼，回到了媽媽和爸爸離婚的那天。

1
「老許，我們離婚吧。」
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讓我有些恍神。
看清了坐在輪椅上的媽媽，我意識到我重生了。
「桂芳，你真想和我離婚？」
我爸試探性地問道。
我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爸，眼中盈滿淚水，咬著嘴唇故作堅強道：
「我雖失去了雙腿，但我還能靠著雙手養活自己。
「人應該體面地活著，我不想被人看輕，更不需要被施捨。」
她想用這種以退為進的方式，來勾起爸爸的悔恨與憐惜。
沒想到爸爸只是象徵性地掉了幾滴鱷魚的眼淚，故作惋惜道：
「桂芬，你是個好女人，只怪我們沒有緣分，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我媽眼中盡是愕然，隨即看向我。
目光裡藏著怨恨讓我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今天。
前世的今天，媽媽也是一副堅韌小白花的樣子，主動向爸爸提出離婚。
自我記事起，我媽就辭去了工作，專ƭŭ̀₊心做起了家庭主婦，操持一家人的飲食起居。
我爸對我媽其實並不好，工作生活上稍有不如意，就會朝我媽撒氣。
我媽是大多數家庭主婦的縮影。
她們像保姆一樣盡心操持家務，到頭來沒有一分錢的工資，反而還會被指責好吃懶做，一點都不知道體諒丈夫的辛苦。
所以，我媽主動提出要和我爸離婚時，我是支持她的。
同時也心疼她，不忍心看她離婚後沒有經濟來源艱難度日，便想盡可能地為她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我和我爸談判，必須給我媽一套兩百平大平層外加一百萬存款。
就在我爸開口打算同意時，後背傳來陣痛，清楚地感受到有什麼尖銳的利器紮入肌膚。
下意識回頭，卻見我媽手裡拿著已經碎掉的半個花瓶。
「我寧願淨身出戶，也不要受嗟來之食。」
她面上掛著淚痕，語氣卻依舊倔強，看我的眼神滿是憤怒。
那時我想，她可能因為截肢變得敏感，固執，不想讓別人覺得她是一個殘廢。
我忍下巨大的疼痛和委屈，心疼他體諒她。
殊不知她根本不想和我爸離婚。
反而因為我幫她爭取離婚財產而記恨上了我。
認為我是見不得她好，故意拆散她和我爸。
我看著一滴眼淚順著我媽的臉頰滑落。
卻一點都不心疼，內心波瀾不驚，甚至順著她的話說道：
「媽，我覺得爸說得對，你們兩個根本就沒有緣分。
「而且你現在已經是一個廢人了，和我爸在一起，只會拖累他。」
我媽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眼中滿是委屈。
要知道，從前我一直都是站在她這邊的。
可我已經被她害死過一次了。
重生回來我絕不做那吃力不討好的冤大頭。
這一世就讓她自食惡果吧！

2
翌日，我媽各種作妖，將我折騰得夠嗆。
我自然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既不想離婚又想維持自己的體面。
只不過曾經都是我在前面為她衝鋒陷陣，而她只要維持好自己人淡如菊的體面就可以了。
回想到過往的種種，我才發現自己和傻子一樣。
被我媽當槍使了，我還心疼她，並發誓日後一定要憑藉自己的努力讓她過上好日子。
前一世，爸媽在離婚時，媽媽主動提出淨身出戶。
我和她從原來的房子裡面搬了出來。
因為沒有錢，只能租住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裡。
我每天不僅要起早貪黑地掙錢，還要包攬她的一日三餐。
為了維持她的體面，讓她過得舒服一點。
無論每天有多累，我都會將她失禁弄髒的被子換下清洗乾淨。
給她洗完澡，換上乾淨的被套我才能睡覺。
每天忙到深夜，很多時候只能冷水泡飯。
有時候太累了抱怨幾句，她就會用譏諷的眼神看著我。
「你看你，身上全是髒汙，跟個乞丐似的，哪裡還有半分體面。」
終於，多天來的委屈與憤怒如洪水泄閘般傾Ţų₆瀉而出。
我撕心裂肺地吼叫：「連飯都吃不起了，還要什麼體面，我不做髒活累活我們就只能流落到街頭，懂嗎？」
我將滿是凍瘡的手伸到她面前，以為這樣就能讓她心疼，讓她愧疚。
可是我錯了，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後嫌惡地轉過頭，接下來的話讓我如墜冰窖。
「是你讓我丟了尊嚴，失了體面，現在搞成這個樣子，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活該。」
心中泛起陣陣酸澀，我為她爭取利益，在她眼裡就是將她的尊嚴踩在腳下。
她說得沒錯，我拼命幹活，受盡苦楚都是我自找的。
我不該為了給她治病作踐自己的身體。
也不該為了幫她爭取利益而丟掉尊嚴，最後還被倒打一耙。
既然她自己不想要，那這一世，我便不替她爭了。

3
哪怕我媽心裡有一萬個不情願離婚，但她自己是不會說的。
民政局大廳裡，媽媽的手死死扣住輪椅的按鈕，我向前推，怎麼也推不動。
她和我爸遠遠對視著，眼裡滿是倔強和骨氣。
六歲時，爸爸的事業還在起步階段，每天都忙於應酬，好幾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媽想我爸了，就故意問我類似於「想不想爸爸」的問題，然後又引導我說出她想要的答案。
最後在她的誘哄下，我撥通了我爸的電話。
並按照她教給我的話術成功將爸爸騙回了家。
那天，爸爸帶著一身酒氣回到家，眼中滿是怒火。
因為我的一通電話，破壞了酒桌上的氣氛。
最後客戶認為我爸不是誠心的，單方面取消了合作關係。
我媽知道大事不妙，第一時間將我推出去擋槍，語氣裡充滿無奈。
「這孩子今天和我說想你了，吵著鬧著要給你打電話。
「我勸她說爸爸在忙工作，可她就是不聽，非要給你打，我攔都攔不住。」
六歲的我哪知道我媽的那些彎彎繞繞，只知道是因為自己的一通電話讓我爸丟掉了單子，又後悔又害怕。
好在我爸那天只是罵了我兩句，然後就進屋睡覺了。
現在看來，我媽也不是真正的人淡如菊，只是習慣了我為她衝鋒陷陣。
這一次，我倒要看看，沒有了我為她謀劃利益，她還能不能維持那種淡然超俗的人設。
我俯身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你要是一直僵持下去，只會讓爸爸覺得你是一個心口不一、虛偽的女人。
「到時可就一點情分也都沒有了。」
媽媽扣住輪椅按鈕的手放開了，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滿是怨毒。
沒了我的阻撓，這一次她順利淨身出戶，維持了她想要的「體面」。
只是這種體面還能維持多久呢？我就不得而知了。

4
我想就這樣撒手不再管她，可一想到她是我媽，我不管她還會有誰管她呢，決定再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媽，我再最後問你一次，你確定不要一套房子容身？」
這時候我爸對她存有愧疚之心。
哪怕我Ṫū¹媽自願淨身出戶，想要一套小房子作為容身之所，他也是會給的。
我媽罕見地沉默了。
我以為她的思想鬆動了，便放軟了語氣繼續道：
「你現在身子又不方便，沒有房子落腳又沒有存款傍身，日後該怎麼養活自己？」
她就像被踩著尾巴的貓，瞬間炸了。
「你不用明裡暗裡提醒我是個殘廢，我只是沒了腿，我又不是沒有手。
「還有，你放心，即使沒有腿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說著，她又用眼神上下掃視了我一眼。
「只是你，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見錢眼開，為了錢連尊嚴都不要。
「我可以吃苦，也能接受貧窮，但我絕不能和你一樣活得沒有骨氣。」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和她說再多都是徒然。
就讓她沉浸在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夢裡吧。
尊重他人命運，享受幸福。
但她終究是我媽。
我能捨棄親情上的羈絆，法律上也不允許我對她完全不管不顧。
思慮再三後，我決定順應我媽前世的人生。
看沒有我，她是不是能活得更好，活出人生的體面。
她推著輪椅朝房間裡移去，而我則是轉身去收拾東西。
這是我爸的房子，得還給他。

5
我用身上僅剩的三百五十塊租下了前世那間潮濕陰暗的地下室。
看著潮濕發黴的牆面，還有空氣中彌漫的腐朽味道。
我媽掩住了鼻子，滿臉傲氣。
「這就是Ṱŭ̀ⁿ你的報復？故意讓我住在這種骯髒的地下室好讓我妥協對不對？可惜你打錯了算盤。」
從上一世忍到現在，我不想忍了，也不想再去小心翼翼去維護她那可笑的自尊。
直視她的眼睛，平靜地說道：
「你自願簽下淨身出戶協議書，我爸給你買的金銀首飾也不願意帶出來。
「現在你無比嫌棄的地下室，也是我用身上僅剩的三百五十塊錢租下的。」
我媽眼中閃過錯愕。
「你要是瞧不上這個地下室，你就自己找新的住處。」
現如今我是真的累了，不想和她虛與委蛇。
她眼中的錯愕被悲憤取代，開始聲淚俱下地控訴我。
「許婷婷，你到底還有沒有心，我是你媽，你忍心看你媽我露宿街頭嗎？」
我媽終究是我媽，哪怕落到這步田地，還要倒打一耙，不惜用道德來綁架我。
重來一世，哪怕我以地為床以天為被，我也不要再和她住在一起。
見我拉著行李箱準備離開，我媽有些急了，出言威脅。
「你今天要是出了這個門，你就不要再回來了。」
我腳步一頓，隨即頭也不回地離開。
背後傳來罵罵咧咧打砸東西的聲音，通通都被我甩到腦後。
從此，我只是我，再也不會被她束縛，我可以將自己的人生過得更精彩。

6
當我從地下室出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是華燈初上。
看來今天是沒辦法找工作了，我準備找個角落隨便對付一晚。
正當我以為自己要露宿街頭時，我竟然看到了我爸。
我爸顯然也看到了我。
他大步流星朝我走來，眼中是我讀不懂的複雜情緒。
「婷婷，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這張卡裡有五十萬，你帶著你媽把日子過得好一點。」
我接過他手中的卡，換上一副無奈又可憐的表情。
「媽媽將我趕出來了，她說她不受嗟來之食。
「爸，你想去看她嗎？她就住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我帶你過去。」
我爸下意識地往後看，我順著他的目光，對上了車裡女人的視線。
下一秒，我立刻將視線移向別處。
我知道車裡的那個女人是誰。
她是爸爸的白月光張小翠。
其實在我爸和我媽還沒有離婚的時候，他們兩人就已經暗通款曲了。
我媽是知道的。
只不過她為了維持自己的體面，寧願讓兩人在她頭上跑馬。
我爸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他瞬間明白了什麼，悻悻說道：
「婷婷，這錢你拿著好好生活，爸還有事，就先走了。」
說完，不等我回答，他就匆匆離去。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一陣秋風吹過，吹得我打了個冷戰。
但因為手裡捏著一張五十萬的銀行卡，心裡暖暖的。

7
重生一世，很多東西已經開始悄然發生改變。
我用卡裡的三十萬給自己買了一套小房子。
又將卡裡剩餘的二十萬分別存入不同的銀行。
將一切都安頓好，我才放下心來出去找工作。
沒了壓力，心情也好了不少。
以一個好的精神面貌去面試，很快就獲得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面試完後，我接到了我媽打來的電話。
電話的那頭，她用極盡惡毒侮辱性的詞彙罵我。
最後她罵累了，還不忘趾高氣揚地說道：
「許婷婷，我餓了，你回來給我做飯吃。」
我掐斷電話，本不想理會她。
可內心邪惡作祟，想親眼看看沒了我的幫助，她到底是怎樣生活的。
有沒有將日子過得更好。
我踏進地下室的時候，一股惡臭味混合著食物腐爛的氣味撲面而來。
我忍不住躬身幹嘔。
我看著地上到處堆積的泡面盒子和她衣服上不明的黃褐色物體。
不由得蹙眉，掩面遮鼻。
這難道就是我媽想要的體面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身上穿的衣服還是我在兩周前給她換上的。
頭髮亂蓬蓬，渾身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和乞丐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許是看見我眼中的鄙夷嫌棄的目光，我媽惱羞成怒：
「你這個白眼狼，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在把你生下來的時候就將你掐死。」
「遲了。」
我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道。
我的表情觸碰到了她最敏感的神經。
「還不去給我做飯，你是想餓死我嗎？」
尖厲的聲音差點劃破我的耳道。
可她終究是我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餓死。
環顧四周一圈後，我認命地拿起掃帚開始打掃起衛生來。
我越依著她，她就越得寸進尺，以為我這是在向她妥協，語氣尖酸刻薄。
「我還以為你有多硬氣呢，如今還不是像喪家之犬一樣回到了我身邊。」
此刻我對她已經失望到極致，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沉默看著她良久。
將掃帚歸為原位，毫不留戀地朝門外走去。

8
我媽沒想到我真能狠下心來不管她。
終於開始急了，她朝著我的背影大喊。
「許婷婷，你個白眼狼，沒良心的，是誰一直供你吃供你穿，將你供養到大，現在有能力了就想丟下我是嗎？」
聲音歇斯底里，十分有穿透性。
也勾起了那段我不願回憶的塵封往事。
正好，我也想問問，我和表姐到底誰才是我媽的孩子。
我轉過身，走到她面前彎身，與她的視線平齊。
「媽媽，表姐是你的私生女嗎？」
我媽愣怔住，她顯然沒想到我會這樣問，回過神來，她又開始破口大駡：
「你腦子有病就去精神病院治腦子，不要在這裡發瘋。」
「可是媽媽，若表姐不是你的女兒，那你為什麼對她反而比對我這個親生女兒好呢？
「自從她住到我們家，你把她打扮得像公主一樣，而我只是想要買一條白色裙子卻遭Ṱü⁼到你的痛駡和斥責，你說我不懂感恩，一點都不體諒父母的辛苦。」
本想得到一個答案，但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開始反撲，聲音也變得哽咽。
「表姐生日那天，你帶她去吃肯德基，我也去了，可你只讓我站在外面，你說你帶的錢不夠，讓我要聽話。
「可你轉頭就和她說，小欣欣想吃什麼就點什麼，不用給姑姑省錢。
「小小的我趴在落地窗前，看著你們兩人歡聲笑語地吃著漢堡薯條，喉嚨止不住地吞咽口水。
「有那麼一刻，我甚至在想，要是你們也像表姐父母一樣車禍身亡了該有多好。
「是不是這樣，我就能住進姑姑家，獲得姑姑和姑父全部的寵愛了。
「再也不用吃不飽穿不暖，不會為了幾塊錢的生活用品琢磨著怎樣開口才能不被罵。」
說完，早已經淚流滿面。
我媽無措地看著我，嘴裡囁嚅：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只是看著她可憐才會想著對她好一些。」
她顫抖著想要為我拭去眼淚，卻被我下意識躲開。
遲來十多年的愛，我已經不需要了。

9
小時候的我很不能理解，為什麼我的媽媽不愛我呢？
現在我知道了。
因為我的降生，讓她有了危機感，唯恐我會分走爸爸對她的愛。
她時常磋磨我，只有在我爸回家時，她才會對我施捨她的母愛。
後來我爸重新和曾經的白月光聯繫上。
我媽對我的恨意達到了頂峰，認為是我拖累了她。
是我這個拖油瓶才使得她與爸爸離心。
在她眼裡，面子比什麼都重要，最是注重體面。
她不敢去找張小翠對質，也不敢質問我爸為什麼背叛她。
只能將我當作她情緒的垃圾桶，將怒火悉數發洩在我身上。
再後來表姐來了，她故意對她好，讓我像狗一樣活著，這就是她對我的報復。
我媽給了表姐極盡的母愛，仿佛表姐才是她親生的，而我是那個外人。
只要有稍稍不如意的事情，她就會對我大發雷霆。
偶爾和表姐起了爭執，哪怕不是我的錯，我媽也只會罵我。
「許婷婷，你怎麼這麼小心眼，你姐又不是故意的。」
剛開始我還會反駁，漸漸地，我也不再為自己辯駁了。
當我徹底意識到我媽不愛我是在十六歲時。
表姐喜歡畫畫，哪怕沒有天賦，我媽也依舊願意為她報天價特長班。
而我只因下雨沒帶傘淋雨回家著了涼，在沒有請示我媽的情況下拿了十塊錢買感冒沖劑喝。
因為十塊錢的買藥錢，她罵我小偷，說我下賤，語氣尖酸刻薄。
「你就那麼怕死嗎？淋雨了又不會死！」
內心密密麻麻像針紮一樣難過，可我依舊無法割捨和媽媽的親情。
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麻痹自己：媽媽也是第一次做媽媽，以後她會變好的。
等啊等，直到我過勞死，她也沒有愛過我。

10
自那天之後，我媽開始頻繁給發資訊。
她開始反省自己，向我道歉想要乞求我的原諒。
若是在前世，我定是會心軟。
但現在的我醒悟了。
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應該讓自己的人生更精彩。
不必將時間精力都內耗在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的身上。
我媽再一次給我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按下了拒接鍵。
只是在鍵盤敲下冷冰冰的一行字：
【你將所有愛給了表姐，如今你癱瘓了，也合該她來照顧你。】
不過很可惜的是，表姐在得知她出車禍的消息後，連夜辭職搬去了外地，聯手機卡都註銷了。
發完資訊，我迅速將她的所有聯繫方式拉黑。
沒有了我的照顧，她過上了三天餓九頓的日子。
終於我媽再也無法維持她的體面。
人在最接近死亡的時候最懼怕死亡。
她撥通了社區的電話，社區的志願者找到了我。
因為有血緣關係這層羈絆，我還是無法與她完全劃清界限。
我又再次站在了滿是惡臭，綠蠅滿天飛的地下室裡。
她躺在滿是塑膠袋堆積的床上，依稀能辨出一個人樣來。
「這就是你想要的體面嗎？」
我掩住鼻子，冷冷地開口。
看來我媽是真的餓得沒有力氣了。
要是以前，她指定會跳起來對我破口大駡。
今天她卻只是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離得近了，才能聽到她痛苦的呻吟聲。
我承認有那麼一刻，我心軟了。
但是想到過往的種種，又重新恢復了理智。
我請了一個保潔人員將地下室打掃乾淨。
又請了一個護工給她洗了澡，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才帶著她去醫院。
當醫生揭開她傷口的紗布時，她臉上滿是窘迫。
傷口由於沒有好好護理，已經潰爛流膿，惡臭熏天。
我還是為我媽重新租了一間乾淨敞亮的房子。
將她安置好，就朝著門外走。
我媽受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是你親媽，以前的事情是媽的不對，但是你現在長大了，難不成要記恨你媽一輩子嗎？」
上一世我不計較，她是怎麼對我的？
把我當奴隸使喚，哪怕癱瘓了，依舊對我動輒打罵，讓我落得淒慘而亡的下場。
重活一世，我不想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走出門外，我又折返，將一張銀行卡放到桌子上。
「這裡面有十萬塊錢，找個護工吧。
「你現在這個樣子，根本無法照顧好自己，更無法維持你想要的體面。」
畢竟我媽最在乎的就是體面，以前我總是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她的自尊。
我這一番話無疑是揭開了她血淋淋的傷口，她倒吸一口涼氣，面紅耳赤。
「你給我滾，滾，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我順從她意，麻溜地從出租房離開了。

11
如今，沒了我媽的拖累，我將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了工作上。
畢竟在上一世，為了更好地照顧我媽。
我只能出賣體力，做最髒最累的沒有技術含量的活計。
而現在我卻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得到了領導的賞識。
為了鍛煉我，公司派我去外地考察專案，時長為三個月。
如果是以前，哪怕這麼好的機會擺在我面前，我首先會考慮到我媽，然後放棄這次機會。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主動和領導說，如果那邊需要我，我可以留在那邊拓展業務。
我要大展拳腳，活出精彩人生。
因為上次社區工作人員的到來，我只好將我媽從黑名單裡放了出來。
哪怕我將她的消息設置了免打擾模式，但依舊能看到她的生活動態。
似是為了向我展示，沒有我她能過得更好，她的朋友圈發得很頻繁。
她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連房間也是乾淨整潔的。
每天吃著營養美味的食物，桌子上擺放的鮮花水果，無一不彰顯著她比我過得好。
或許，這就是我媽想要的體面生活。
偶爾，她還會給我發資訊炫耀。
【許婷婷，你看沒有你，我依舊能活得體面。】
【反倒是你，為蠅頭小利斤斤計較失了骨氣，一輩子都在算計中，是不配擁有幸福的。】
【以後你在外面活不下去了，可千萬不要來找我。】
我並沒有給她回資訊，而是選擇了無視。
這樣的動態持續了一個月，到了第二個月的時候，她的照片裡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背影。
想來就是照片中的男人每天為了她收拾房間，洗衣做飯。
只是內心難免疑惑，那個男人為什麼會看上我媽？
照片中的男人頂多也不過四十歲，要說他對我媽是真愛，我是萬萬不敢相信的。
除去美色、賢慧，我能想到的就是錢。
畢竟我媽雙腿截肢，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遑論照顧別人了。
我不禁在心底冷笑，看來我媽還是很有些手段。
手裡只有十萬塊錢，就把一個男人哄得圍著她團團轉。
不過，很快我就發現我錯了。
因為我媽是沖著我來的。

12
接到我媽帶來的電話時，我剛和客戶洽談完專案。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把我震驚到了。
「許婷婷，你從你買的房子裡搬出去，我要和小蕭結婚。」
我啞然，想要霸佔別人的東西還這麼理直氣壯。
不過我很快就冷靜下來，我媽這顯然是遇到了騙婚的男人。
她甚至為了和那個男人結婚，想要將我的房子送給他。
看來，戀愛腦真的不分年齡。
還不等我說話，她繼續道：
「等下你把工資發給我，我給你存著，免得被別人騙了去。」
我將燃起的怒火強壓了下去，勸說。
「媽，你應該是遇到騙婚的了，我勸你還是核實一下他的身份，不然到時候被賣了還幫別人數錢。」
她顯然被我的話噎了一下，然後氣憤出聲。
「許婷婷，我告訴你，你不要把別人想得和你一樣心思歹毒。
「還有，我畢竟是你媽，在法律上你必須盡到對我贍養的義務。」
我沉默，看她還能說出什麼驚天言論，果然她沒讓我失望。
「這樣，你把房子過戶給我，再給我拿二十萬作為我的嫁妝，我們斷絕母女關係，以後你也不必履行對我的贍養義務。」
我被氣笑了，這麼無恥的言論她敢說我都不敢聽。
「媽，你不是說了，不是你的東西你不要嗎？為什麼我的東西你爭著搶著要？」
電話那頭沉默半晌，呼吸都加重。
「我知道你恨我當初離婚時淨身出戶，可那都是你爸拼搏出來的財產，和我沒有半毛錢關係，我不能要。
「我有我的原則，我也要堅持我的本心。」
話語說得冠冕堂皇，還不是要靠著搶奪我的東西來維持體面。
「我是不會把房子讓給你的，更不可能給你二十萬。
「既然你當初為了體面連錢都不要，那麼這次就用體面來為你買單吧。」
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
晚上，洗完澡，躺在舒適的大床上我將那套房子掛到了網上，委託仲介幫忙出售。
因為在這邊談成了好幾筆大單，公司決定在這邊開設分公司，我擔任總經理一職。
以後基本不會再回 A 城了，還不如將 A 城的房子賣掉，在我現在的 C 城安家。

13
連續三個月我都忙得腳不沾地，無暇去關注我媽的朋友圈。
等我閑下來的時候，她的朋友圈更新了幾十條動態。
全是和那個男人一同出遊的照片。
從照片來看，她現在的日子過得還真不錯。
不過當晚就發生了狀況。
我接到了來自警察局的電話。
原來我媽不知道我已經將房子出售，還以為是我的房子。
便帶著那個男人撬開了門鎖，然後進屋搜刮了一通。
買我房子的小姐姐是個富婆，她買來也不是為了住。
而是因為買的包實在是太多了，家裡放不下，於是專門買了個房子來存放她的包包。
不料卻被入室盜竊，丟失了好幾個幾萬的包包。
報警後，根據監控，員警很快就鎖定了我媽和她的男友。
等我風塵僕僕趕到警局的時候，只見我媽一臉無所謂地坐在椅子上。
而她的男友不僅是個騙婚的慣犯，還多次入室盜竊，已經被關押。
見到我，我媽的眼神亮了。
「婷婷, 快告訴員警, 我沒有入室盜竊。
「我只是以為那還是你的房子, 以為那些包包是你的才——」
「是我的就可以將它們轉賣，肆意揮霍是嗎？」
我打斷了她的話。
她想罵我，可這是警察局。
她不想失去體面, 更不想坐牢。
自己犯下的錯，自己承擔，我不想給她收拾爛攤子了。
我媽被關了起來。
但是員警在調查完整個事情的真相後，發現與我媽沒有太大的關係。
所以我媽只是被關了十幾天, 普法教育後就被放了出來。
我媽終於意識到離開我真有可能被餓死, 於是打算賴上我。
好在我早有準備，提交了材料將她送進了養老院。
一次性支付了五年的費用。
這樣就不用擔心她作妖了。

14
處理完一切, 我又回到城繼續我的事業。
分公司在我的帶領下，逐漸強大, 成為當地的龍頭企業。
我重新買了一個小房子，還養了一隻貓, 這樣的生活愜意又充實。
時間飛逝，轉眼已經過去了三年。
這五年的時間裡, 我媽倒是沒怎麼作妖。
朋友圈也很少更新。
但是我突然發現她的朋友圈多了好幾條關於愛情的文案。
難不成她在養老院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夕陽紅愛情？
這些年過去, 我和我媽之間的關係緩和了一些。
若她真的找到一個對她真心的伴侶, 我是支持她的。
可我只思考了一瞬, 瞬間就明白了。
今天是那個男人出獄的日子。
當初他被判了五年。
我沒想到五年過去，他們還能舊情複燃。
我媽朋友圈置頂的文案是：【我們的愛情通過了時間的考驗。】
配圖是兩隻手十指相扣的畫面。
看上去溫馨幸福。
但我實在想不通，那個男人到底看上了我媽哪一點。
難不成那男人對我媽是真心的？
我開始時刻關注我媽的朋友圈。
她從養老院搬了出去, 住上了大別墅。
只是偌大的別墅裡，竟然沒有一個用人。
我忍不住好奇，點開聊天框，將文字發送了過去：
【偌大的別墅裡連個用人都沒有嗎？】
我想我媽曲解了我的意思，以為我在陰陽怪氣，直接回戧：
【許婷婷，你是不是見不得我好？以後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等我再次發資訊過去時，已然顯示了紅色感嘆號。
這次換我媽將我拉黑了。
我無語地笑笑, 將手機丟到一邊, 開始繼續工作。
因為被拉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和我媽聯繫。
一年後，員警搗毀了一個犯罪窩點。
警局裡打來電話，讓我去接人, 我一頭霧水地去了。
去了後，我發現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趴在帶有滑輪的木板上。
經過艱難辨認, 我才看清她是我媽。
從員警的口中得知, 那個男人見我媽再也榨不出什麼油水來。
我和她的關係也很一般,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她的兩隻手也打骨折了。
強迫她和其他的乞丐們一起去乞討，每天乞討的錢都得上交。
幸好警方搗毀了窩點，將他們一行人全部解救。
但我媽的身體是徹底垮了。
我將她送去了 C 城最好的療養院, 想著對她的身體的恢復或許能有幫助。
可我媽終究是沒撐過去。
聽說, 她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對不起。」
我一生注重體面的媽媽，最後死時卻失了體面。
我為她挑選了一塊向陽的墓地。
希望來生, 她能活得開朗，自我一點，不要再那麼注重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