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之后,我取代了公主

和親之後,我被異國皇帝寵到了心尖上。
可我身邊的婢女卻趁我不備摸上了龍床。
皇帝大怒,她卻掏出了我的貼身玉佩淚如雨下。
「皇上明鑒,我才是真公主,她不過是一個冒牌貨。」
我百般求情,皇帝終於答應饒她性命,只灌下一副啞藥便罷。
看她嗚嗚呀呀手舞足蹈,我忍不住心生憐憫。
「可惜皇上不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1
宮裡派人來抓我時,我正在拜堂成親。
我的蓋頭被一把扯下,印上了官靴底的泥。
為首的錦衣衛高舉皇令禦牌:「陛下急詔商氏入宮,沈小將軍,得罪了。」
新郎
沈修瑜
臉色驟變,滿堂賓客面面相覷,目瞪口呆,只能眼睜睜看著我被帶走。
我被塞進一頂馬車搖搖晃晃地沖進了宮。
離宮三個月後,我又一次回到了這個囚禁了我九年的地方。
金鑾殿裡,我見到了我的舊主,
佳裕公主

還有半個月,她就要嫁給
大樑新帝
了。
和她同坐下首的,是大樑派來的使臣,蒙兀。
龍椅上的皇帝心不在焉地眯著眼。
「大使瞧瞧,與你幽會的,可是這位姑娘?」
蒙兀笑顏逐開。
「皇上明鑒,正是這位貴女。」
「阿玦。」公主歎了一口氣,「你既與梁使心意相通,為何不讓本宮知道,好成全了你們這雙璧人。」
我當然矢口否認。
公主又令人捧出我與蒙兀的「定情信物」。
那是一面帕子,上面還繡著一句繾綣之語:只恨逢君晚,嬋娟苦自憐。
我從沒見過這東西,可那字跡分明是我的。
皇帝咳了一聲:「商氏,你不必怕,朕不是迂腐之人。你和沈將軍婚事未成,便尚有轉圜的餘地。若你真與梁使私定終身,朕便賜你一道旨意,封你為女使,與佳裕一同嫁到大樑去,美事成雙。」
公主泰然自若道:「阿玦,你怕羞不肯說也無礙,本宮這就請大儒來比對這帕子上的字跡,若不是你的,自然還你清白。可若真是你的……
「——你如今死不承認,便是你不肯嫁給梁使了?婚姻大事沒有勉強的道理,本宮自然要將前因後果昭告天下,也免與梁國生了齟齬。」
她忽地一笑:「當然,你心裡裝著別人,也不好再玷污了沈小將軍。」
皇帝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桌案:「商氏,你可要想清楚了。」
這對皇家父女開誠佈公地告訴我,要麼嫁給梁國使臣,要麼身敗名裂死路一條,我沒有其他選擇。
我索性抬起頭朗聲道:「不必驗了。這字跡確實是我的。」
既是欲加之罪,自然鐵證如山。我替公主抄了這麼多年書,從我的抄錄裡湊出這麼幾個字來並不難。
皇帝把女兒送去和親,心裡有愧,便只好這樣由著她胡鬧來補償。
可憐我的人生三言兩語間就交代了。
蒙兀眉飛色舞,油光滿面,涎著笑,向我行禮:「姑娘莫怕,咱們一回大樑,我便會立刻向你求親,絕不辜負你一片情深。」
我向他回禮道:「按中原規矩,梁使還是快點向我父母提親為好。另外,出發之時,我雖仍是奴婢,可與公主同為新嫁娘,也應避免抛頭露面。」
蒙兀以為我想通了,大喜道:「這個好說,這個好說。」

2
我爹八品芝麻小官,但一向精打細算。
我七歲時便被他送進宮裡做公主伴讀侍書,說是伴讀,其實只不過是個書童奴才,由著公主隨心打罵。
年節回家探親時,我總是哭著不肯走,我爹咬著牙罵我沒用,他說,若我聰明些,懂得討好公主,不就不必挨打了嗎?
沈家向我提親後,我爹笑得牙不見眼,誇我「終於出息了一次」。
知道和沈家的婚事黃了,皇帝將我賜婚給梁使蒙兀後,我爹更是喜不自禁。
「聽說蒙兀在梁國
官居一品
,一品大員哪!人中龍鳳!你爹我混這麼多年,跟人家連一句話都說不上,你個傻丫頭,怎麼有這麼大的福氣啊?」
他笑中咬牙切齒來,仿佛嫉恨為何嫁給蒙兀的人不是他。
「女人就是這樣,嫁了個好男人就能一步登天。」
他又跟管家張羅,把抬去了沈家的嫁妝再抬回來鎖好,又喜滋滋道:「和親梁使是國事,你的嫁妝皇家一定會貼補,就不用為父操心了。」
我娘一向軟弱,只知道坐在角落裡默默流淚,一句話也不敢說。
等我爹高興地去喝酒,她才趕過來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滾燙燙地包著一個冰涼的瓷瓶。
我望著她紅腫的眼,很是疑惑。
她卻對我虛弱一笑,小聲道:「這是蒙汗藥。
「乖囡,你跑吧。」

3
公主召見我,要我親筆向沈家寫一封退婚的信。
天氣陰沉悶熱,她揮著玉扇提醒我:「記得跟沈將軍講明,是你早和梁國使臣私定終身,才不能和他成婚的。千萬不要生了誤會,免得他對皇家心生怨懟。」
我提筆的手鑽心地疼。
那年上元夜,公主貪熱鬧,換上小太監的衣服偷跑出宮,被皇后抓了個正著。皇后罰不得公主,便命我跪在雪地裡,抄錄宮規十遍,只教公主在廊下好好看著。半個時辰後,公主披著狐皮,擁著手爐哈欠連連:「阿玦,寫幾個字而已,怎麼這樣慢?」
從那以後,天氣每陰沉,我的十指就會隱隱作痛。
我一時不穩,汙了一個字,一旁的姑姑不滿地咳了一聲。
公主皺了皺眉:「阿玦,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我勸你,不要動歪腦筋。
「和親是聖旨,你若抗旨不遵,你爹逃不開一個教女無方的罪名。至於你娘嘛……聽說你外祖家遠在千里之外,你娘孤身一人,還能去哪兒呢?一個深宅夫人淪落街頭,下場會是怎樣?」
我笑了,公主以為我會逃跑嗎?
我換了一張乾淨的紙,把信重頭寫來,一氣呵成。
姑姑接過了我裝好的信,出去了。
「公主放心。奴婢隨您同去大樑,一定會殫精竭慮,捨生忘死,保公主一世無憂。但公主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公主挑了挑眉。
「封我娘為三品誥命夫人,另賜別苑而居,我爹見著她,須得行禮問安。」
她輕蔑地撇了撇嘴:「這有何難?本宮這就去向父皇請旨。」
我面向公主恭敬行禮:「多謝殿下成全。」
公主冷笑兩聲:「可你也須記得,他日你若有不盡心的地方,這
誥命夫人
我封得,也廢得。」
我點頭稱是。
「阿玦發誓,大樑可辱沒商玦,卻決不能辱沒了公主!」
公主望著我,幽幽歎了口氣:「阿玦,你別怪我。我並非想害你的。只是我要嫁去大樑和親,你卻出宮嫁給了沈修瑜,這實在是讓我……
「阿玦,世上哪有主子嫁蠻夷,奴才嫁君子的道理?」

4
我被封為護國郡主,和公主的貼身侍女
含翠
一同去內庫整理嫁妝冊子。
公主的那一冊早就完備,我的這一冊是臨時草草添上的。
我翻開一看,不禁笑了。我這位主子只為我準備了四床大絨花緞被,六匹緞子,並若干特產而已。
便是尋常人家嫁娶,也不可如此寒酸。
含翠低著頭:「殿下說,宮中年景不寬裕,又事發突然,只備出來這些。另外——也是為了提醒姑娘,主奴有別,不可忘本。」
她別過頭去,不敢看我的反應。
含翠跟了佳裕公主這麼多年,為虎作倀的事情不少幹,她曾私下裡偷偷向我賠罪,叫我別記恨她。
「只有聽公主的話,我才能活著出宮。宮外頭……還有人在等我。」她說這話時眼睛閃亮亮,臉頰也紅撲撲的。
可現在,她的臉色卻如同死灰一般白。
我合上冊子,問她道:「你要跟去大樑的事,家裡人可知道了?」
她不吭聲,只一點頭。
「可憐你那癡心的表哥,等了你這麼多年,竟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我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試探,她果然吃痛地縮了回去。果然如此,佳裕公主的軟節鞭我是見識過的。也不知道含翠求了她多久,才終於心灰意冷認了命。
「你服侍她的這些年,她待你怎樣?」
她輕微地歎了口氣不答。
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也無妨。將來日子還長,也許她會待你好的。梁人豪放粗獷,不拘小節,興許她一高興給你指一個孔武有力的馬夫,你二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含翠急了,滾滾的淚落下來,忙扯住我的衣袖:「商姑娘你聰慧,你給我指一條明路吧!」
我搖頭:「我自身都難保,怎麼保得住你?你我都有家人,若咱們自顧自逃了,豈不是把他們往死路上逼?」
「那怎麼辦?」含翠很是失魂落魄,「我不想……」
我瞟了一眼身邊忙忙碌碌的姑姑太監們,輕輕地將她扯近了,伏在她耳邊說了我的打算。
含翠聽完後,眼睛瞪得溜圓,她朝我拼命地搖頭,捂著嘴壓低了聲音:「這可是要命的事!若出了差池,咱們全家都逃不掉!」
我定定地望著她:「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我寧可不要這個機會。商姑娘,告辭了。」
含翠慌亂地四下望望,匆匆地跑了。
我在心中默默地歎息,看來我只能推她一把了。
5
十數天后,和親大典如期舉行。
我作為佳裕公主的陪侍立在她身側。
披蓋頭不便,公主與我都按照梁國嫁娶的習俗,圍上了厚厚的面紗。
她哭得面紗盡濕,我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我娘悲痛得近乎暈厥,不能來送親,只有剛剛升官晉爵的我爹滿面紅光。
在朝廷剛結束的與匈奴五年的鏖戰中,梁國出兵相助,才終結了戰事,而我朝正是內外虛空,筋疲力盡之際,
梁王
趁此良機,先是求娶公主,又順勢稱帝。
雖是如此,聖旨中仍固執地稱剛稱帝的梁國國君為「梁王」。
典儀結束後,我們就上了馬車。
佳裕公主與含翠同坐一架寬敞的馬車,其餘人則需三三兩兩地擠在一起,只有我因是梁使的未婚妻,得以有獨坐一輛車的優待。
在驛站小憩時,公主累得ţṻ⁻抱怨連連,說要四下走走,含翠便扶著她去散步ṭů⁸。
我故作無意地走到公主的馬車前,指指點點道:「我們公主千金貴體,還是第一次坐這麼簡陋的馬車。」
那馬夫身材雄壯,臉上有好長一道刀疤,他朝我冷笑道:「簡陋?你可知這輛車能抵我梁國多少糧食?」
我又嘖嘖搖頭:「沒想到梁國如此窮酸,可苦了我們公主了。區區小國,也妄想稱帝?」
馬夫只當我是公主的親信,哼笑兩聲,令人惡寒。
「既然公主如此嬌弱,那接下來的路必然更不好走了!」
眼見含翠扶著公主往這邊回,我趕緊鑽回了自己的馬車。
再出發時,我掀開車簾偷看,果然見公主的馬車顛簸不止,忽快忽慢,不多時,便聽見公主氣急敗壞,謾駡不止。
在她的勒令之下,隊伍只能又停下來休整。
公主一下車便腳下虛浮,七搖八晃,捂著胸口直奔野地而去。
含翠趕緊扯了塊布,在兩棵樹之間圍了塊空地,以免旁人看見公主失態。
公主已暈得七葷八素,只知道跪地嘔吐,臉色慘白。
待她的呼吸漸漸平穩了,我才湊上去把面紗替她戴好,伏在她耳邊說:「殿下,這車夫心眼太壞,想必是故意折騰你的。等到了梁國,必要好好算帳。」
公主沒好氣道:「等不及到梁國,我早把心都嘔出來了。」
「要不給他塞些錢吧。」
「你以為我想不到?他竟然不肯要!」公主沒好氣道ťúₑ。
我故作沉思,又猛一搖頭:「不行不行。」
她皺眉:「快說!」
我心下暗笑,仿佛又回到了在太學的時候,她總是罵我蠢,卻又不得不聽我的主意。
我低聲道:「替您駕車的並不是卑賤的馬奴。我剛才打聽過了,他是梁國的一個校尉,銀錢當然收買不了他。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若是能籠絡個校尉自然很好。人嘛,無非圖財與色。」
公主眼睛一轉,起了念頭,她喃喃道:「一個校尉,也不算薄待了她。」
她再次爬上馬車時,馬車行得極穩了,只是車裡隱隱傳來含翠的哭聲。
晚上休息時,含翠不聲不響地鑽進了我的車廂。
她問我:「那瓶蒙汗藥現在哪裡?」
6
在進入梁國王城的前一天夜裡,含翠用蒙汗藥麻翻了公主,把她拖進了我的陪嫁馬車。
含翠幫我換上了她的衣裳與釵環。
我們又用麻繩綁住了她的四肢,用布條死死堵住了她的嘴。
大功告成後,含翠扶著我下了馬車,登上了公主的車。
接著,含翠叫人把蒙兀喊了來。
ƭūₕ半刻鐘後,隔著馬車,含翠叮囑蒙兀道:「使臣大人,明日咱們就進了王宮了。到時候會叫商姑娘的馬車直接開到你府上去。切記,中原規矩,洞房前不可掀蓋頭的。」
蒙兀連連應聲,喜笑顏開。
等蒙兀走了,含翠幽深的眼神釘在了我臉上:「從今天起你就是公主了。你若過河拆橋,咱們就同歸於盡。」
我笑了笑:「你放心,我絕不會逼你做你不願做的事。」
我摸了摸頭上的珠翠。
我和佳裕從小一同長大,聽同一位大儒授課,受同一個姑姑教養,我扮她,輕車熟路,志在必得。
現在,換我來做公主,她來做陪嫁女使商玦。
我會信守我當初的承諾:大樑可以辱沒商玦,卻決不能辱沒公主。

7
由於我「出爾反爾」,不肯把含翠送給駕車的校尉為妻,他大罵漢人都是奸猾狡詐的騙子,接下來的路,我們走得格外不順。好在,進了王城後他便斂聲屏氣,不敢放肆了。
第二天,我依照承諾,直接把昏迷中的佳裕送到了蒙兀府上。
在大樑皇宮度過的第一個晚上,我就被蒙兀攪了清淨。
蒙兀把佳裕接回府後,蓋頭一挑,裡頭露出的那張怒目而視的臉嚇得他魂飛魄散,鼓起的色心沒了一半。
他自知此事兇險,不敢直接稟告梁帝,而是來求見我。
他與我隔著一扇屏風,受了大驚嚇,語無倫次。
「不對,這不對!」
我笑了:「使臣大人怎麼如此慌亂?可是出了什麼岔子?」
「你不是公主!」他的聲音顫抖。
「那誰是?」我反問他,「難道是你府上的那位姑娘?」
他慌亂極了:「是你!是你狸貓換太子,哄騙了我,我……我要回稟陛下!」
我泰然自若,如果他真的要稟告梁帝,自然早就去了,何必要先來我這呢?
「我……」他囁嚅著,推了推屏風,「我要看看你的樣子……」
含翠臉色慘白,趕緊喝止了他:「大膽!我們娘娘是大樑新後,豈是你想見就見?你膽敢放肆?」
我緩言道:「使者大人,你太糊塗了。你要告訴陛下什麼?他的新娘自己沒見著,卻被你先接入府裡,掀了蓋頭你才發現,原來你竟差點兒玷污了前來聯姻的公主,未來的大樑皇后……陛下思慮你老眼昏花,一定會諒解你的,是嗎?
「若此事張揚出去,不管我的下場如何,我只知道使者大人你,一定不會好過。」
屏風後的人影癱坐在地,如同一攤爛泥。
半晌後,他小聲道:「事已至此,沒有迴旋的餘地,你既已做到這個份上,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留著她始終是一個禍患。」
「ťů₍你是說,我的陪嫁女使與你結婚後就忽然暴斃?」
「不,不……我不敢娶她,我怎麼敢!」
我想了想,給他指了一條明路:「不如你把人給我送回來吧,留在我眼皮子底下更放心。」
畢竟佳裕公主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不做回報呢?
蒙兀甩出這個燙手山芋,舒了口氣的同時又心有餘悸:「你……可要看好她,不然我們這些人的性命……」
門外有內侍來報:「陛下駕到——」
蒙兀臉色一僵,連忙從側門偷溜了。

8
夏城年過三旬,積年的騎射狩獵養出了一副虎背熊腰,他的相貌卻是中原人一般的俊秀白淨。在梁人堆裡,他好似是自一叢矮壯蘿蔔中,拔土而出的君子蘭。
新婚之夜,他拿出了一本小集子,是佳裕公主十四歲那年對外發佈的詩集。
詩集半舊,不知被摩挲過多少次,卻乾淨平整,可見主人的愛惜。
「少時即聞公主才名,心嚮往之,不敢料想,竟真有同帳相對的一日。」
他素好風雅,偏愛詩詞歌賦,禮賢文人雅士,對漢人皇帝更是謙敬有加,雖好屯兵,卻在我朝最脆弱的時候,不僅沒有乘虛而入,反倒慷慨相助,那時,人人都道他是個忠臣。
可直到他聲勢浩大地稱帝,人們才醒悟過來,能擊敗自己如狼似虎的幾個兄弟,他又怎麼會是良善柔弱之輩?他到底是個梁人。
他喜好中原文化,愛慕口耳相傳中才華橫溢,清高如雪的中原公主,可他不甘心於仰視,他生出了佔有之心。
「公主還記得,詩集的第一首嗎,箋花小感,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首。」他的目光水一樣溫柔,在我的臉上慢慢滑過,摸索打探,唯恐放過我一絲毫的異樣神情。
他在試探,中原是否為他送來了一個冒牌貨。
好在,佳裕公主並不會寫詩,那本詩集本就是我代筆,以全她的才名。
我輕輕吟出了那首詩,夏城的眼神更柔和了。
「我一直覺得,公主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夏城雖是粗人,可一定會疼惜公主。」
夏城沒有說謊,他捧著我,就像捧著珍貴的絲綢,生怕一個不慎,便叫我脫絲黯淡。
仿照著我記憶中的公主寢宮,他為我修建了一處雅致精巧的中原別苑,這在梁人看來,實在太過鋪張了。
別苑很大,淹沒了佳裕的哭喊辱駡聲。

9
佳裕不太適應她的新身份。
她整日裡扯著嗓子大罵我,使得夏城為我撥來的那些梁人奴婢都側目。
我只好把她關了起來。
含翠告訴她們țũ̂₂,房間裡關著的女人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侍女,因在路上遭了驚嚇,瘋了,竟認為自己才是公主。
那些女婢們紛紛搖頭,表示不解。
「那豈不是幹不了活了?皇后娘娘什麼都好,就是太仁善了,在我們梁國,主人家不會養沒用的奴隸。」
我每日照給她茶飯,好好地養著她。
可餵飯的侍女一摘下她口中的布團,她便大叫不止,惹得人頭疼。
一個女奴向我進言獻忠:「這樣下去,哪天驚動了陛下就不好了。娘娘何不拔了她的舌頭?」
「這怎麼行?」我揉著額頭皺眉,「阿玦她畢竟和本宮從小一起長大,本宮怎能如此狠心?」
那女奴臉色一僵,自知Ţū₀說錯了話,怕我怪罪,連連叩頭。
我叫含翠趕緊攙她起來,又賞了她一粒金子,我柔聲道:「其實你們若能多叫叫她的名字,興許能喚回她幾分神智來。」
女奴接了賞後喜不自勝,連連謝恩。
從此每日都有十數人去探訪佳裕,圍著她,一口一個「阿玦姑娘」,佳裕向來自視甚高,目中無人,這個名字怎能不叫她咬牙切齒,怒火中燒?守著的人一個不防,竟沒看住她一頭撞在牆上,暈了過去。
來向我稟報此事的女奴嚇得雙肩直抖:「皇后娘娘,都是咱們疏忽了,可誰料她病得這麼重呢……」
我立刻叫了太醫來為她醫治,畢竟我養著個瘋子的事早就傳了出去,人人都誇我仁善,我怎能不盡力留她性命?

10
太醫都說佳裕無大礙,只是暫時昏厥,幾個時辰後就會醒來。
我想去看看她,卻見她的床鋪空空蕩蕩,幾個女奴跪成一排,暗中交換著眼神。
佳裕的身上還攜著我沒搜刮出來的金銀,她用這最後的一點錢,為自己掙到了一個機會。
這樣也好,她如果不鬧上一回,又怎麼會徹底死心呢?
下人們四處都搜尋不到佳裕的身影,誰料想她竟跪在夏城的寢殿中,顫顫巍巍,淚如雨下。
我趕到的時候,夏城正罵她背主忘恩,不知廉恥。
佳裕望著我的眼神裡凝聚著滿滿的恨意:「陛下明鑒,我才是真公主,佳裕公主,您的妻子!而她——」佳裕背過身向我一指:「她只不過是冒牌貨,是一個低賤的奴婢!
「她叫商玦,她爹不過芝麻小官,把她送進宮裡來伺候我,巴結我。只因做了我的奴才,她才能同我一齊出嫁,誰想到她勾搭上了使臣,二人一齊算計,竟然迷暈了我,還頂替我當上了皇后,您一直被她蒙在鼓裡呀!」
夏城臉色陰沉,盤玩著一顆狼牙。
我則掩面啜泣:「妾萬沒想到,阿玦她竟然病得這麼重,叨擾了陛下,妾罪該萬死。」
夏城冷笑:「皇后,你太天真了。
「什麼病?朕看她是存心不良,妄想攀龍附鳳。」
他的眼神在我二人之間遊走。
「朕自生下來,就喜歡好東西。哪個是金枝玉葉,尚還識得出。」
她大病初愈,額上纏著滲血的布條,蓬頭垢面,身上的衣服因她多日來一直大鬧不止,上面佈滿了菜湯污漬。
她猛一叩頭,泣不成聲:「都是這個賤人,把我折磨成這般模樣!陛下若是不信,儘管叫我的貼身侍女來對峙!」
夏城望著她,嗤笑一聲:「朕看不必。佳裕公主高貴典雅,儀態萬方,怎麼會是你這副模樣?」
我卻說:「陛下,想來阿玦是魘住了,不見棺材不掉淚,還是順著她的意吧,若叫她認清現實,死了這條心,興許她的病能好得快些。」
含翠被傳喚進殿后,果然一口咬定我才是真正的公主。
佳裕驚得淚水都止住了:「含翠,她一定是拿我的性命要脅你說謊的,對不對?現在在陛下面前,你不必顧忌,一定要實話實說。」
含翠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商姑娘,皇后娘娘治下最是寬和,待我也很好,怎會要脅我呢?你不要借著瘋病血口噴人。」
佳裕慌了,急忙從鞋底掏出一塊玉佩來:「這是我的貼身玉佩,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我的身份嗎?還請陛下明鑒!」
含翠卻把那玉佩一把搶過。
「這玉佩確實是我們娘娘的,不知怎的丟了,沒想到是被你偷去了。陛下,若我們娘娘真的是假扮的,留著她的性命不是節外生枝嗎?何苦來的。」
事到如今,夏城已經厭倦了這場鬧劇,他平靜地望瞭望我:「你的人,本該由你自己處置。可她得的這『瘋症』,卻鬧得人心惶惶,風波四起。朕早聽說你養了個瘋子,今天鬧到朕面前,朕實在不能不管,否則會惹得下人議論,生出冒犯之心。」
我啜泣道:「還請陛下千萬饒她性命,妾身怕見血的。」
死是最容易的事,我伺候了佳裕九年,這才不過數月,怎能輕易放過她?
夏城攬著我歎了一口氣:「你就是太心軟了。如此,就賜她一副藥,叫她做個啞巴吧,別再生口舌是非就是了。」
晚間時,我親看著兩個僕婦把一副啞藥灌進了佳裕的喉嚨。
她想大叫,卻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我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可惜陛下不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11
變成啞巴的佳裕不僅安靜了許多,甚至還更乖順了。
她和尋常粗使奴婢一般,似乎已經失去了鬥志。
含翠繼承了她的軟節鞭,日日拿在手上,動輒便揚起來威脅,佳裕總會嚇得一哆嗦,惹得含翠哈哈大笑。
只有見到夏城往我的寢宮送入的流水般的珍寶時,佳裕的眼中才會燃起一絲不甘。
時間一晃過了三年,中原終於恢復了元氣,想起要向妄自稱帝的夏城施壓。
既已稱帝,就沒有自廢帝號的道理,夏城陷入了騎虎難下的處境。
兩國既生齟齬,他對我的那點新鮮勁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則是警惕。三年來,我與中原的來往書信不少,如今他仍不攔我的信,不過每一封,他都要先行拆看。
兩國僵持的緊張氣氛沒持續多久,就被突如其來的戰事打破了。
梁與中原,再一次變得勢如水火。
偏偏此時,梁國慣用的大將都得了怪病,這中間不能說沒有中原的手筆。
因無人領戰,夏城不得不起用那個驍勇卻野心勃勃,被他遠封在千里之外的兄弟。
旁王回都城的那一日,宮裡特意擺了宴席,以示兄弟和睦,手足情深。
旁王的身形比夏城還要寬上一圈,說話粗聲粗氣,看著豪邁,一雙鼠眼卻透著陰戾。
夏城與他觥籌交錯,好似兄友弟恭,其實暗潮洶湧。
三個月後,旁王打贏了兩場勝仗,風頭無兩,夏城再不允許我寄出一封信,還派了許多探子埋伏在我的周圍,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因行動受限,沒有注意到佳裕沉寂的心思又活泛了起來。
半年以來,夏城第一次踏足我的寢宮。
他仍待我斯斯文文的,只是看我的眼神多了些猜忌。
「朕這次來,是向皇后要一個人。」
他說著,眼睛看向我身後垂著頭的佳裕。
「旁王請旨,要納你身邊一個女奴為側妃。不知你的意思?」
原來她這些日子總是往外跑,是這個緣故。我卻沒料到旁王竟願意給一個女奴側妃的位置。
我回頭一看,只見她的眼裡閃光,嘴角掛著惡意冰冷的笑容。
原來如此。
我低眉一笑:「陛下既然是來要人的,妾當然沒有不准。」
一個是氣盛的王爺,一個是啞了的女奴,夏城多少是有點敲打兄弟的意思在。可令人稱奇的是,連旁王也格外滿意這門親事,佳裕過門以後,他找了數十位名醫來給她治嗓子,聽說治了個七八分,能出聲,只是嗓子還啞。
含翠很擔憂,生怕佳裕舊事重提,再試圖揭穿我的身份。
我望著門外那些盯著我的眼睛,搖了搖頭:「現在大漢公主的這個身份可不再光鮮了,她躲都躲不及,怎會還和我搶?」
「可她恨不得把咱們千刀萬剮,你就不怕……」
我不怕。我知道旁王願意娶她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能提供足夠的籌碼。而這個籌碼,我巴不得旁王早點得到。
畢竟……我捏著脖子上的狼牙。
梁國皇后的這個位置,我也坐不長久。
12
半年之後,我的寢宮已與冷宮無異。
中原以退為進,層層反撲,逼得梁軍生了懼意,踟躕不前。
即使夏城極力克制,也不能完全不遷怒於我。
他下令鎖住我的寢宮時,幾乎不敢與我直視。
他說:「皇后,朕是在保護你。」
我只是輕輕地點點頭,沒有哭鬧,一如既往的得體。
我被關在寢宮,整日寫詩作畫,外頭鬧成一團也能潛心靜氣。
直到有一天,已是旁王側妃的佳裕推開了我的門。

13
我望著她笑了一笑,時隔多年,我又一次叫了她一聲:「殿下。」
聽到這個稱呼,佳裕的臉色格外難看。
「你還是和我們初見時一樣,奴顏婢膝,低三下四,以為這樣我就會喜歡你。」
「是啊。」我長歎,「那時我也只是希望你喜歡我而已。」
可我的謙卑並沒有換來她半分的憐憫。
「你一日跪在我腳邊,終生都是我的奴才。」佳裕的聲音啞得極難聽,「我要把你撕下來,叫蒼鷹啄瞎你的雙眼,貶你做最低賤的奴隸,叫上百個男人來淩辱你……」
「怎麼可能?」我笑出聲,「我可是梁國的皇后,大漢的公主。」
佳裕冷切切地笑了:「是嗎?阿玦,你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嗎?」
我當然聽見了。兵器交接聲絡繹不絕,人的慘叫此起彼伏。
宮變了。
「多謝你把我留在你身邊,我才能發現那條密道……阿玦,那個敬你護你的夏城已經死到臨頭,旁王很快就要登基了。」
那條密道,是夏城與我柔情蜜意時,在我的寢宮秘密修建的,原是為了向我表達他全心的信任。穿過那條密道,我就能走到他的臥房。
後來時過境遷,最初的纏綿繾綣不再,ťŭₕ就連夏城自己,也淡忘了那條密道的存在。
可佳裕卻利用它,與旁王達成了交易,他給她更尊貴的身份,她助他更快成事。
佳裕捧腹大笑:「阿玦,你沒想到吧?從前夫子都誇你聰明伶俐,連母后都叫我要多聽你的話,憑什麼?他們都錯了。真正蠢的人是你,你輸了。
「按照梁國規矩,你是先帝的皇后,先帝去了,你就得嫁給新帝,我會讓你做一個女奴,下半輩子拴著鐵鍊,永遠鎖在我腳邊!」
我沒有理她,而是全心聽著外面的動靜。
佳裕看我鎮定自若,也以為我留了後路,緊張地望著外頭,直到她望見叛軍的長槍上高挑著的夏城的頭顱,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看來,是我的男人贏了,商玦,我才是主子。」
我望著夏城那雙沒合上的眼,不禁鼻子一酸。他素好漢禮,愛雅致,最後卻被自己的親兄弟以這樣野蠻的手段結果了。
我頸上掛著的狼牙生出了裂痕。
夏城曾親自為我掛上它。
他說,這是狼王的牙,能庇佑我平安順遂。

14
佳裕見我流淚,只當我是悲痛驚嚇所致,得意洋洋道:「你不必傷心,以後本宮會為你好好兒挑選幾個馬夫,必不會讓你孤枕難眠。」
我抹了抹眼睛,長笑出聲,笑得佳裕毛骨悚然。
「你……你瘋了?」
「瘋了的人是你。佳裕,你真是蠢出生天。」我格外冷靜。
「梁國現在戰事吃緊,你以為此時夏氏兄弟鬩牆,會有什麼後果?攘外必先安內,這個道理,新帝再粗笨也懂。他為了皇位,不惜在此時給漢軍可乘之機。」
「什麼……」佳裕愣住了。
「你以為夏城為什麼禁止我再與大漢通書信?你以為旁王奪位的背後,沒有漢室的攛掇扶持嗎?」
佳裕的臉色越來越白,我卻笑意吟吟:「不管他們兩個兄弟鬧到什麼地步,都不會牽累到我。因為我可是公主啊,是大漢的顏面。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們兩兄弟打得越凶,大漢受益就越深。對此,我只能說,樂見其成。」
佳裕愣住了:「你竟然,不向著自己的夫君嗎?」
我搖頭:「你枉為公主,竟不懂國仇家恨,不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兩國交好,夏城可以當我是妻,劍拔弩張之時,我便是他眼中的仇敵。」
我的夫君,原該是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沈小將軍。
可佳裕對我的惡意,裹挾著塞外的風, 吹滅了那對九寸喜燭。
「我還要謝謝你呢。若無你在暗中出手,我又怎會這麼快心願得償?依照我大漢規矩, 和親公主若成了遺孀, 自然要風光還朝,萬萬沒有再嫁給小叔的道理。」
「你, 不……你不是。」佳裕結結巴巴起來。
我甚至有些同情, 若她能在太學多讀些史書,也不至於犯下這麼愚蠢的錯誤。
「可惜, 你嫁給了旁王, 現在是徹徹底底的梁人了。他日漢使來接,即使本宮有心, 也不能帶你回母國了。
「這幾年來, 本宮怕你傷心, 就沒有告訴你, 你母妃和父皇相繼而亡, 漢家現在掌權的,是一個過繼的宗室子。你說他認得你嗎?又有誰,還會在意一個出嫁異國多年的公主, 變了相貌呢?」
在佳裕的悲號聲中,數十個鐵衛沖進了我的寢殿, 不是來抓我的,卻是來拖走她的。這一次, 軟禁我的人是新帝。

15
新帝登基後,廣納美貌的梁女進宮,佳裕很快失了寵愛。
梁女性子粗獷,手段狠辣, 後宮變成了一個你死我活的鬥獸場, 沒有親族幫扶的佳裕孤立無援,任人欺辱, 連喘息都難。
她幾次請求新帝賜死我,新帝忍無可忍, 終於甩了她一巴掌。
「大樑才與漢簽下和約, 你此時攛掇朕殺漢家公主, 是望戰事再起, 有心害我大樑嗎?」
含翠與我鎖在一塊兒, 每天徘徊不止,一日比一日焦灼。
可處置我們的命令遲遲沒有下達。
好在,一個月之後, 漢使終於捧著聖旨來梁, 接公主還朝。
梁國新君跪接聖旨,自廢帝號,重新改稱「梁王」。
來護送我的,是我曾經的夫君, 沈修瑜, 沈將軍。
他端詳著我,不知是否發現了端倪。
片刻後,他自知失態,垂下眼對我施了一禮:「殿下,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我扶著他的臂膀上了馬車。
我知道,我才是大漢真正需要的公主。
而我的日子,還很長。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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