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心声

我養了我的貓咪三年，可是它仍然對我又抓又撓，哈氣炸毛。
然而它卻對新搬來的舍友撒嬌賣萌，又親又黏。
直到我聽到它的心聲——
「討厭她討厭她，她好煩好惡心，又醜又臭，有甚麼資格碰我啊！
「喜歡年學妹，香香軟軟的，還給我開了七根貓條。
「人身已經沒辦法了，貓身我必須為年學妹守身如玉。」
年學妹，是我男友對我的舍友林年年的特有稱呼。
1
加班結束，到家已經十二點了。
被雨打濕的頭髮悶在頭頂，讓人有些發暈。
推開門看到的卻是一片狼藉：滿是抓痕的拖鞋，被打翻的水杯，地上未幹的水漬，被咬碎的紙屑。
現在是春季，貓咪煩躁期，我的小貓元寶也不例外。
可是當我往旁邊看時，室友林年年的所有物品卻完好無損，沒受到一絲侵害。
在一片狼藉中，如同被特意保護過的一樣。
真是。
罪魁禍首此刻就趴在舍友林年年的膝蓋上，舒服地眯起眼睛，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
我提著冷掉的紅糖薑茶往客廳走。
「薑意姐，你回來了。沒被雨淋到吧？」
「呀，紅糖薑茶，是學長讓你幫我帶的嗎？我害怕下雨就沒出去，沒想到和學長一說他就上心了。薑意姐麻煩你了。」
「不過……」林年年看見我以後朝我打招呼，下巴微揚，語氣充滿著少女的嬌嗲。
「這是給我自己買的。」我打斷她。
她的表情有片刻凝固，很快又恢複了她往日的甜美。
「薑意姐，我一定要和你吐槽。今天元寶好煩哦，一直黏著我。」她笑著，輕輕拍了拍貓咪的腦袋，貓則配合地在她的手下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嗯。那挺好的。」
我勾了勾嘴角，努力對她擠出一個禮貌的笑。
我知道她或許是在炫燿，但是我卻無能為力。
因為元寶從來沒有這樣對我親暱過，從來沒有趴在我膝蓋上過，也沒黏過我，更沒對我敞開肚皮舒服地打呼嚕。
有的只有躲避疏遠，冷漠拒絕。
哪怕我養了它三年。
林年年不過搬來一個月。
2
理論上我不應該在這些小事上計較，可是我今天真的太累了，林年年口中炫燿的那個黏人的元寶又太美好了。
所以我想讓元寶也抱抱我。
「元寶。」我走到元寶面前，喚它的名字。
貓沒有理我。
「元寶。」我又喚它，音量也提高了一個度。
「元寶。
「元寶！」
我的眼睛開始泛酸，一天的疲憊與此刻的委屈交雜，它在林年年懷裡那麼開心，然而它卻不願意理我。
明明我才是它的主人。
明明帶它看病的人是我，喂它吃飯的人是我，給它剪指甲梳毛的人是我。
甚至我最近那麼努力加班，也只不過是為了給他換一個新的貓抓板。
我知道它只是一只小貓，可它不是我的小貓嗎？
在我一聲聲的乞求裡，元寶終於抬頭看我了，然而它的眼裡卻全是厭惡。
真奇怪，我竟然從一只貓的眼睛裡看出了厭惡。
而後它站了起來，沖我哈氣，發出嘶吼，毛也炸了起來，它朝我咧出了尖銳的牙，尾巴不停地拍打沙發面，卻又小心地避開了林年年的位置，甚至是，以一種保護林年年的姿態。
突然我聽到一個聲音：「她能不能離我遠一點啊？好煩啊，她又醜又臭的，還偏要來找我，惡心死了。
「而且她竟然不聽我的話，不給年學妹帶紅糖薑茶！
「好喜歡年學妹喵喵，她香香甜甜的，而且今天還給我開了七根貓條。
「喵嗚。」
音色和我男友很像，卻又和元寶重合。
我感覺頭仿佛被撞了一下，手指也有了電擊的麻意。
我一下愣住了。
3
元寶是我的男友袁博撿到的流浪貓。
它那時只有一個月大，毛發稀疏，眼鼻有分泌物，叫聲嘶啞，腹部積水，一直痛苦地母雞蹲。
很可憐，我很心疼。
所以當男友讓我養它時，我很快就欣然接受了。
哪怕我那時剛畢業在實習，月薪不過兩千五，存款基本為 0，元寶一個檢查就要一兩千，後續藥和專用貓糧更是昂貴。
可是我依然沉浸在欣喜中。我有貓了，有這樣一個小生命，需要我，我能為它餘生負責，人生能有一只貓為我等待。
我借錢借遍了朋友家人，刷遍了兩張信用卡。
在我連續加班一個月，還了大部分欠款以後。
淩晨的寵物醫院，我抱著恢複健康卻依然瘦弱的元寶，深秋夜晚的風蕭瑟悽涼，我將元寶踡在我的外套裡，盡量不讓寒意侵染它。
貓包不過五十六塊八毛，但是對於那時的我來說，已經是我一周的飯錢，太過昂貴。
我就那樣抱元寶走了一路，星光不問趕路人，然而當路燈的光落在我們身上，反而產生了幾分含情脈脈的溫柔。
當推開我那個逼仄卻溫暖的房子的門，我忍不住俯下身輕輕地吻了一下小貓的額頭，告訴它：「我們回家了。」
我們回家了。
回到我們的家了。
4
可是元寶對我並不親近，我一摸，它就躲，不願意和我待一個房間，只有喂零食時候會親近我一些，喂完以後就又跑了。
我也有過不開心，可是想了想，它是我的小貓，可能只是天生膽小不愛親人罷了。
沒關系的。
朋友勸我要不餓一ṭů⁵餓它，讓它認清楚誰是主人。
我拒絕了。
我舍不得，我希望我的小貓永遠快樂。
你要接受，有的小貓咪就是不親人的。
直到林年ţűₛ年搬進我的房子裡，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小貓並不是不親人。
它只是不親我。
5
林年年是我男友袁博的師妹，考研暫住到我的房子，雖然我不是很喜歡與陌生人共處一室，但是礙於男友請求還是答應了。
在林年年搬進來以後，元寶便對林年年親暱至極。
林年年從未喂貓鏟屎，只是偶爾逗弄，元寶卻經常黏在她身邊，一喊名字就過去，隨時都將柔軟的肚皮露給她，哪怕晚上也要趴在她身邊陪睡。
這是它從未對我做過的。
我養了它三年，它從未對我展現過任何一絲親暱。
我以前一直在想，元寶不親我，也對其他人冷漠，這很公平。
可是林年年甚麼都沒做，就足以打敗我三年的付出。
這不公平。
我實在無法喜歡林年年，甚至有時候我覺得我嫉妒她。
因為我的男友袁博和我的貓咪元寶無條件地對她偏愛。
「薑意我真的太開心了，年學妹終於能放心考研了，你果然是個善良的女孩子。」
記憶突然襲來，男友臉上的喜悅、興奮狠狠刺痛著我，就非要這麼開心嗎？
幫他的學妹找到了房子，就這麼開心嗎？
「為甚麼這麼開心？她只是你的學妹。」我問他。
「啊……主要林年年嬌生慣養的，而且她叔叔還是我之前的導師嘛。這不才多關心她一下嘛。」他遲疑片刻，又掛上微笑哄我。
「你還記得……」我看著他的臉，覺得好陌生。
「算了。」一時疲憊。
那時我剛畢業，工作地點離男友很遠，我和男友撒嬌：「寶寶，你陪我找找房子嘛。」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找個中間的地方合租嘛好不好？這樣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啦。」
我滿心歡喜，得到的卻是男友皺了皺眉，說：「我工作很忙，通勤時間加長會讓我很累，你自己找一下房子吧。」
我有些難過：「可是我很想和你在一起嘛，人家就是需要你嘛。」
男友臉上的不悅更嚴重了：「薑意你都出來工作了，你能不能懂點事？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不行嗎？
「而且你不是一直都這麼過來的嗎？」
我的笑容凝固了，哪怕後面租到串串房、和中介撕逼、房東偷電等等，我都沒有再和男友求助過。
他似乎也很滿意我的「懂事」。
然而對林年年考研租房，他卻是費心費力，無比樂意。
後來林年年搬進我的房子，在生活上，我們有一些摩擦。
可是當我和男友提起時，他卻總是說：「你就讓讓她唄。」
為此我和他爭吵過許多次。
爭吵最後卻以「她和你不一樣，她家庭幸福美滿，從小被人寵大，需要別人照顧」結尾。
我從此不願意再提那個話題。
被最親密的人往心上插一刀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愛永遠流向不缺愛的人，錢永遠流向不缺錢的人。
我的男友這樣，我的小貓咪也這樣。
6
「喵嗚，煩死了，一會她不會還要打電話給我哭吧。
「我真的不想哄了，現在聽到她哭我都覺得惡心。
「不行一會裝死好了，反正她自己也能哄好她自己。」
「她又不是年學妹，她那麼缺愛，那麼普通，有甚麼作的資本？」
元寶不停地用尾巴拍擊地面，惱人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攪為一團。
我感覺自己頭痛欲裂，各種資訊在我大腦裡爆炸，震驚難受交雜，我的胸口快被情緒壓壞了，甚至我都無法喘息了。
然而那個聲音還在繼續，混合著貓咪的喵嗚聲與我男友特有的聲線，本來我深愛的兩個聲音，現在卻讓我如此難受。
聲音不停地訴說著對我的厭惡不滿，和對林年年的愛意喜悅。
這些事，有我和元寶做的，也有我和男友做的。
而年學妹，則是我男友對林年年的專屬稱呼。
難道是我最近焦慮太嚴重，出現幻覺了？
還是說。
我真的聽到了元寶或者我男友的心聲？
這實在是，太荒誕了。
7
第二天，我預約了心理醫生。
醫生給我的回覆是一切正常。
我心煩意亂地回到家。
林年年今天學校ṱṻⁿ有事不在家，家裡只有我和元寶了。
我給元寶鏟了屎，加了糧，又開了一條貓條準備喂它。
或許它只是單純地喜歡貓條呢？
昨天一切或許只是我被雨淋發燒了呢？
「元寶～過來～」我喚它。
它看到貓條眼睛一亮，迅速跑過來，然後咬住了我手上貓條，我剛想揉揉它的頭，它卻迅速搶走了貓條，然後給了我一爪子。
剎那間，鮮血淋灕。
元寶靈敏地跑到離我一米多遠的地方，警惕地看著我。
「呼，幸好沒讓她摸到。
「她摸我一下我都覺得惡心。
「人身已經沒辦法了，貓身我必須為年學妹守身如玉。」
清晰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我胳膊上的抓痕滲出了血，密密麻麻的痛意和癢意襲上我的大腦。
如此真實。
真實得我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一切的一切都推向了最荒謬的那個結果——
我聽到了我的貓咪的心聲，我的貓咪和我的男友是同一個人，而且他還討厭我。
8
去衞生間處理完傷口，洗了一把臉，盡量讓我的眼睛不再那麼紅腫。
出來以後元寶在饜足地舔爪子，它睥了我一眼。
聲音又開始了。
「哭了？喵嗚，不就是抓了一下嘛。
「算了算了，還是給她一點甜頭吧，畢竟我還想要新的貓爬架呢。
「而且我現在也回不去我的身體裡，萬一她生氣不給我喂飯鏟屎呢。
「畢竟年學妹年紀小，不會照顧人。雖然薑意沒意思，但是至少對我好，節儉還缺愛，隨便說兩句話就能哄好，性價比高，結婚估計也是個賢惠的……
「可惜了，我終究是不能娶我所愛。」
它朝我走來，我一直喜愛的無辜小貓臉在此刻變得如此洋洋得意、面目可憎，它不安搖動的尾巴像對我宣戰的旌旗，而我精心打理過的毛發也變得暗淡無光了。
我發現它不過是一只最普通平常不過的小貓咪。
甚至是一只我有些討厭的小貓咪。
「滾！」我沖它吼，可是眼淚卻忍不住流了下來，口腔鼻子也被眼淚嗆得酸澀不已。
通過糢糊的視線我仿佛看著它錯愕的表情，我恍然間Ṱũ̂ₗ想到，這是它第一次走向我。
可是我再也不想要它了。
我們之間，就到此為止吧。
9
「我們分手吧。」菜已經上桌，可是無人動筷，我深吸一口氣，率先打破這份沉默。
「你說甚麼？」一直玩行動電話的袁博終於抬頭看我了，眼裡有些錯愕。

「我們都要結婚了你給我鬧甚麼啊？
「你最近是不是網上言論看多了，給我這整服從性測試呢？」
我揉了揉眉：「到底是誰在搞服從性測試？為甚麼擔心林年年租房卻要求我懂事？為甚麼不關心我加班卻關心林年年月經？
「你真的喜歡我嗎？
「還是你一邊厭惡我又一邊享受我的工具性。
「我為甚麼要和你這樣的白眼狼繼續，甚至結婚呢？
「你憑甚麼？」
看著他的臉，我想上去抽一巴掌。
他有些驚訝，我從未這樣直白地指責過他，甚至是，在我們這麼漫長的歲月裡，指責是他獨有的權力。
因為他認為我缺愛，我愛他。
所以他得寸進尺，有恃無恐。
我突然看明白了，他就是這樣一個爛人。
「你……我就是沒想太多，你別這麼敏感。別生氣了，我下次註意嘛。年學妹考完研就走了，你再等等我們就結婚。」他揉了揉鼻頭，以為一個爛解釋就能將我敷衍過去。
「和我無關，你滾出我的人生。她也是。」
「還有元寶，你也帶走。自己養或者送人，都與我無關。」我想拿起包準備轉身離開。
他卻慌忙拉住了我的手，面露緊張：「不是，薑意，元寶就一只小貓咪，你和他計較甚麼？
「而且你是它主人，怎麼能隨意棄養呢？
「你現在就像那種父母吵架，扔下小孩不管的人！」
他越說越急，甚至有了幾分面紅耳赤，抓我的力道也在收緊。
「所以呢？我是它主人就要忍受它白眼狼？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對我冷暴力還去舔別人？
「你說，它賤不賤啊？」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
「夠了！分就分！你別後悔！
「連只貓都不喜歡你，你自己不反思一下嗎？」
我並不想給他臉，所以我直視他的眼睛，問他：「貓不喜歡我那是它的事，我的選擇是不要它了，就和不要你一樣。
「更何況，元寶真的只是一只小貓咪嗎？」
他啞然了，看著我，甚至手指也在微微顫抖。
我將他的手甩開，轉身離開。
10
現在的房子還有一個月到期，本來我想續租的，現在不用了。
這是我養元寶以來租過的第七間房子，城市裡的大多數房東都不願意接受養寵的租戶。
那時我剛將元寶接回來，房東知道我要養小貓咪以後，勒令我在三天內搬出去。
我打遍了中介電話，跑了周邊所有出租的小區，跑了一天也被拒絕了一天，讓人洩氣。
「阿姨它真的很乖的，不會亂抓亂咬的。」
「小姑娘真不行啊，我這些沙發是真皮的，弄壞了我可舍不得。」
這是第二十一個拒絕我的房東。
「不要不要，一股臭味。」
這是第四十三個拒絕的房東。
「我貓毛過敏！不可能租給你的！快走！」
這是第五十七個拒絕的房東。
「元寶，我們好像要流落街頭了。」我對小貓苦笑。
「喵嗚～」它抬頭懵懂地看著我。
我答應過給它一個家的。
終於，在第三天的中午，找了一百多家房子以後，我最後以高於市場價五百的價格找到了一間小屋。
「要不是看你可憐，我才不租給你呢。」房東將鑰匙遞給我時，趾高氣揚地說。
「謝謝阿姨，謝謝阿姨。」我忙不迭地道謝。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搬家。
而後的每次搬家，找房子都需要很久，房子也總不是那麼好，或多或少有些問題，還總是比其他同小區同類型的房子價格高幾百塊。
並且我還要再三和房東保證，小貓很乖，抓壞的東西會三倍賠償。
「你說這叫甚麼？寵物稅嗎？哈哈哈。」我和朋友玩笑吐槽。
「那有甚麼辦法，誰讓你超愛。」朋友打趣我。
是啊，我超愛。
只是小貓咪喵嗚的時候，它想的是心疼我，還是無所謂我活該呢？
收拾物品時，才發現這個房子裡的物品大部分都是元寶的，它的貓玩具、貓零食、貓糧、貓砂、貓抓板……
而我的所有東西，只需要兩個 26 寸的行李箱和一個書包便可以裝下。
倒是比以往搬家輕松許多。
而新的房子，我也找得很快，並且在地鐵站旁，離公司近，環境也好，而且房租還比現在的便宜。
中介知道我一個人住時候，喜笑顏開：「您放心，您這樣的情況房東最喜歡了，幹淨衞生。」
租房確認也不過兩小時，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
真好。
11
「薑意姐……你要出差？」林年年錯愕地看著我，她懷裡的貓則生氣地轉過頭，將屁股對準我。
「沒有，我要搬家。
「房子我不租了，房租到這個月月底。如果你還想租的話，後面房租你自己付，我把房東微信推給你。」我冷靜說道。
我現在絲毫不想和她有任何牽扯。
「啊？為甚麼？學長知道嗎？」林年年急促問道。
我深深地看了林年年一眼：「不為甚麼。
「我的事和他已經沒關系了。
「我們分手了。
「所以，希望我和你也不要再見了。」
12
似乎一切都變得順利了起來。
「薑意，你想來我這個團隊嗎？」茶水間裡，隔壁項目的 leader 李翎端著咖啡問我。
這是她第三次來找我了。
我現在的團隊上司，很愛 push 人，張口閉口便是「對你失望」，團隊氛圍也很差，告狀甩鍋是時有的事。
而且和我的專業技能及職業發展也不符合。
唯一比隔壁項目組好的一點就是——不用出差。
以前我的家裡有一只脆弱的小貓咪，容易生病，腸胃不好，還有時不時複發的黑下巴。
雖然我加班再晚，但至少可以回家照顧它。
我習慣買新鮮的雞胸肉和內髒，煮熟撕碎加上橄欖油、酵母粉、海帶粉、維生素 D，這樣的貓飯健康又好吃。
偶爾也會買幾只大蝦加餐，貓吃兩只，我吃一只。
還有過三天就需要擦拭的黑下巴。
要時常清理牙齒。
這些都扯住了我的腳步，讓我無法出差。
所以我拒絕了李翎兩次。
「好啊，那以後就麻煩李姐了。」我對李翎燦爛一笑，誰能拒絕更好的發展呢？
「啊？」
「哎好！你怎麼突然想通了？」
「我還以為這次又要三顧茅廬了。」
李翎激動地笑了，她拍了拍我的肩，鼓勵我道：「行，那我現在去給陳總提你的轉崗申請。薑意你好好幹，我知道你的能力絕不止於此。」
「好！」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外面，陽光明媚。
13
這是到海城的第三天，項目還有兩天就可以驗收結束了。
客戶很滿意，特地給我放了一天假。
「小薑是第一次來海城？」
「是啊。」
雖然我在各種網站 app 上看過很多次攻略，幻想過無數次要和袁博一起來。
「那你可一定要去，我們這特色的貝殼島、漁船島，還有情人島都挺特色的，你都可以去逛一下。」
客戶愉快地給我介紹，眼裡都是滿意。
因為我這次不但解決了這個項目的問題，還解決了好幾個其他項目的問題。
「好的，謝謝您。」
坐在沙灘上，吹著鹹鹹的海風，聽著海浪拍打著礁石的聲音，一聲，又一聲。
以前一直在想，要來海城必須是兩個人。
現在發現，自己一個人坐在這，也足夠平靜美好。
「你好，我剛剛遠遠看到你，覺得很漂亮，所以我忍不住拍了一張照片，你介意嗎？」是一個脖子上掛著攝像機的少年，笑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我看著照片，上面的女人註視著遠方，臉上全是自由的向往。
這是我以前從未擁有的。
「當然，不介意。謝謝你。」我對少年笑道。
「那……方便加個微信嗎？」少年臉上浮現了兩抹紅暈。
「我的意思是，我把照片發給你。」少年似乎怕我拒絕，連忙解釋道，可是耳朵卻紅得快滴出血了。
「算啦，不用了。」我搖了搖頭。
「我只是一個游客罷了。」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再見啦。」
14
我又在海灘上坐了兩小時。
太陽搖搖欲墜地沉入海底，天邊只剩赤紅的晚霞，海鳥飛過，時不時留下一兩聲鳴叫，一切都美得不可思議。
「薑意啊，今天客戶特地打電話過來和我誇你了！你做得真好！
「這個月必須給你加獎金！等你回來再調休幾天，年底我爭取給你升一職級。」
掛掉了李翎的電話，我起身準備回酒店。
行動電話傳來「嘀嗒」的聲音，我有些疑惑，這是哪個應用的通知提示音？感覺沒聽過。
是「喵寶寵物」！
裡面綁定的是元寶專用的寵物喂食機，寵物飲水機，還有自動貓廁所。
消息是寵物喂食機的攝像頭髮送的。
我不由愣住了，手指微微一顫，點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就是元寶的臉，它臉頰兩側的肉有些凹陷了，胡須也有些沒力氣地下垂，毛毛有些打結了，黑下巴更嚴重了。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它不停地爪子撞擊出糧口，帶著一絲絕望的癲狂。
「喵嗚～」
我才發現它的嗓音已經啞了，如同風摩擦過沙礫般粗糙。
「我好餓啊，好餓啊。」我又聽到了他的心聲。
「好餓，好渴。
「糧，水。
「我是不是快死了？嗚。」
它一次又一次用力撞擊糧盆，應用界面上的紅色警告顯示裡面貓糧已經清空，需要添加了。
糧盆空了三天了。
飲水機是兩天。
貓砂盆需要清理七天了。
「煩不煩啊你？」女生驕縱的聲音傳來，隨後我看到林年年踢了元寶一腳。
元寶被踢開，脆弱地躺在一旁。
我不由得皺了皺眉。
「誰讓你把屎拉在外面的？你怎麼敢的啊？」林年年開始呵斥元寶。
「喵嗚～」元寶虛弱地叫了一聲。
「可是貓砂盆已經滿了，我已經快四天沒有拉了。
「我真的好難受。」
這是元寶的心聲，可惜林年年聽不到。
但哪怕她聽到了，她或許也不會去鏟屎換糧。
「夠了！喵嗚甚麼喵嗚！煩死個人！滾一邊去！
「我憑甚麼照顧你！」
她氣急敗壞地沖元寶喊。
「喵嗚……嗚……」元寶乖順地一瘸一拐走了過去。
「氣死了！我和你說，我那個舔狗學長，對，就是那個袁博。跟腦子有病似的，和他女朋友分手了，結果讓我替他養他前女友的貓，還要我好好照顧貓，你說他惡心誰呢？
「他說他知道我喜歡貓，貓也喜歡我，相信我會對貓很好的。
「他哪來那麼大的臉啊？
「你知道他前女友咋照顧貓的嗎？跟特麼祖宗似的ẗŭ̀⁽。
「我怎麼可能讓一個畜牲爬我頭上！
「不乖就餓，再不乖就打。畜牲就是畜牲！
「還有他那前女友，我是真服了。我壓根對她男朋友沒意思，單純就是享受這麼一個舔狗。而且舔狗還幫我找這樣一個幹淨舒服、不用交房租的地方，還無條件偏向我，那我不得全收。
「結果那個女人，和袁博分手以後，搬走了！
「還要我自己付房租！
「我真的是無語。然後那個傻 x 舔狗，暗示了他好幾次，也不知道是裝傻還是真傻，就給我打點養貓的錢。
「還用 520 這種惡心數字。摳搜又自私，真無語。」
林年年拿起行動電話打電話，氣急敗壞與不耐煩讓她原本嬌豔的臉變得醜陋起來。
「喵嗚～」元寶不可置信地看著林年年。
「她在說甚麼？
「原來我是傻 x 舔狗嗎？
「原來……
「薑意……
「阿意……」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心聲也會顫抖。
多麼可笑的悔意。
「喵甚麼喵？和你那個傻 x 主人一樣，賤皮子。」林年年輕衊地看著元寶。
「喵嗚！」元寶突然沖上前，有些憤怒地咬住了林年年的腿，還不停地用爪子去抓撓。
「壞女人！我討厭你！
「你把薑意還給我！
「我是傻 x，竟然會為了你去和她吵架！」
確實是傻 x，但是我們分手，原因大部分不也在於袁博自己嗎？
「死畜牲！你敢咬我！」
林年年憤怒地抬腳想把元寶甩出去，可是元寶死死不松口，反而咬得更深了。
血滲出來了，林年年終於將元寶甩了出去，元寶重重地砸到地上。
兩敗俱傷的場景。
「你再餓三天吧。」林年年看著地上的元寶，冷冷地笑著。
「學長，人家今天被你的貓抓傷了，好痛哦。我還特意給它做了貓飯，它不吃，好難受哦。而且人家這周生活費沒了，要怎麼打狂犬疫苗啊？」林年年表情冰冷，聲音嬌嗲地發送著語音。
「喵嗚！」元寶在地上憤怒地吼，身體輕微顫抖。
似乎隨時都要死去一樣。
「你沒有給我做貓飯！
「你甚至都不願意給我放貓糧！你是壞女人！我好餓！
「會給我做貓飯，給我喂水，給我鏟屎，陪我玩，給我梳毛刷牙塗藥的是薑意。
「只有薑意……
「薑意……我好想你……
「阿意……嗚嗚……」
我放下了行動電話。
它所謂的後悔，所謂的愛，不過是因為我無上限地對它好罷了。
15
「所以，你還是有些難過？」心理咨詢師問我。
這是出差結束，李翎說好給我的假期。
我用來約了一次心理輔導。
「是啊。
「看到它被那樣對待，我仍然有一些不忍心。
「或許是因為他說的我缺愛？現在這樣，我也有問題？」
我有些迷茫。
我想起了我和袁博的過往。
剛入學時，我因為家庭的緣故，以及所有青春期的少女所焦慮的——我既不好看也不聰明。
所以我格外自卑膽怯，還有一些討好型人格。
在班級裡如同懦弱的「隱形人」。
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班級裡最惹眼的那個陽光帥氣的男孩，會註意到我。
他主動過來和我說話，教我高數，邀請我一起參加活動，鼓勵我多與人交往。
我沒辦法不動心。
而且是他先說的愛我。
我們就那樣在一起了。
其實剛開始，袁博並不那麼「有恃無恐」。
但是當他發現，他每次觸碰我底線，做我不喜歡做的事，我都羞於啓齒去指責他，更習慣自己解決自己的情緒，甚至是會和他反思認錯。
我們的關系就變質了。
他不停地攻城略地，直到我退無可退。
我痛苦，我無力改變。
而元寶的心聲，確實不亞於一個重磅炸彈。
原來我們之間，真的一點愛都沒有了嗎？
因為我缺愛，所以我註定無法得到愛嗎？
這很令人難堪。
「我想，你的不忍心，只是因為，它現在只是一個小動物，而它被虐待了。
「這是你作為人類的同情心。
「加之，你為他付出了許多東西，不舍是正常的。
「以及……關於缺愛這個問題……」
咨詢師說著，我的思緒卻隨Ŧű₃著杯中的水分子起起伏伏。
「但是它並不愛我，不是嗎？」
「可它只是一只寵物，我要求它愛我是不是有些自私了？」
室內似乎有好聞的柑橘類的香薰氣息，我又一次陷入了矛盾。
「你或許在認為自己自私？
「可是恰恰相反，我認為，基於你『缺愛』的病癥，你需要的就是『自私』這味藥。」
嗯？我有些不解。
「你要學會接納你自己的情緒，而不是責怪自己這樣的情緒。
「人是感性的，不會永遠都保持理性。
「你付出了想要有收獲，這很正常。
「你是活人，不是聖人。
「而『自私』，恰好可以讓你學會愛自己。
「所以，我想，你生氣也好，討厭它也好，哪怕現在你認為它罪有應得，也沒關系。
「你不用苛責自己一直要做絕對正確的事。
「慢慢來。
「跟著你的心走就好。」
水杯裡的水也由燙轉溫了，剛好適宜的溫度。
我喝了一口。
那些痛苦、執拗、笨拙，也與其溶解了。
16
下班後，我沒想到會在公司樓下看見袁博。
「阿意，對不起。」他看到我以後，眼睛亮了一下，隨後靠了上來。
「打住。」我止住了他的動作，讓我們成功保持安全距離。
「我……」
他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極了元寶撒嬌時。
「我送你回家吧，我在這裡等了你好久，現在很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你吃飯了嗎？要不要我帶你去你一直很喜歡的那家茶餐廳？」
他語速越來越快，語氣帶著無盡的懊悔和乞求，仿佛這樣我就不會拒絕他了一樣。
「不用了，我們已經分手了，最好的前任就應該像死了一樣。
「在一起的時候已經那麼爛了，分手了就稍微體面點吧。」
我搖了搖頭，以前沒有做的，現在為甚麼要做呢？
只會顯得更可笑罷了。
他的眼睛頃刻間紅了起來。
他快哭出來了。
「哦對，元寶的那些寵物用具我都解綁了，你有時間還是自己養吧。」
我想了想，還是和他提醒了一句，然後準備離開。
「阿意不要, 不要走，求你。
「我知道錯了, 我當時豬油蒙了心，被林年年蠱惑了。
「都怪我，求你了, 你回來吧。
「元寶它是只白眼狼貓，它和我一樣我知道, 我教育過它了，它再也不會那樣了。」
他開始抽噎, 不停地乞求我，甚至下跪來抓我的褲子。
「夠了！袁博。」我打斷他，此刻的他讓我只有厭惡。
「兩個月前, 發生了一件很神奇的事。
「我聽到了元寶的心聲。
「對, 我聽到了貓咪的心聲, 也就是你的心聲。」
他瞬間止住了撕心裂肺的哭泣，沉默了。
「對不起。」
「我當時發現我在一只貓咪身上, 快嚇壞了。
「所以我下意識找了你，讓你照顧我。
「而且我後來發現, 我成為貓的時間越來越長, 成為人的時間越來越少。
「而且我的思考方式、行為方法, 也越來越像貓了。
「我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拆家。
「你別生氣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
我揉了揉額頭。
「袁博, 何必呢？
「到現在你還要編一些借口哄騙我嗎？
「是，貓咪控制不住自己拆家, 那為甚麼只弄壞我的東西, 卻對林年年的保護完整呢？
「為甚麼只黏林年年不黏我呢？
「為甚麼你的心聲裡對我的全是工具性的利用和洋洋得意呢？
「是, 小貓可以犯錯，人也可以犯錯。
「可是你那是有意偏愛, 刻意羞辱。
「別再惡心我了, 不然我真的會報警。」
他抓住褲子的手終於垂了下去，整個人如同一株枯萎的植物，迅速幹癟下去。
「阿意……對不起……」
「阿意……」
「嗚……」
哭聲離我越來越遠，直到完全消失。
17
我的事業越來越順利，一年內就升職加薪了兩次。
我也在這座城市買了一套屬於我自己的房子。
還養了一條滿心是我的小狗, 我將它取名為「新生」。
聽舊友說, 袁博和林年年吵了一架，還和她的學校舉報了林年年考試作弊的事, 林年年的學位證被收回，也無法參加研究生考試Ťũ̂ₜ了。
氣急敗壞的林年年闖進袁博公司, 撓壞了袁博的臉，還在網上宣傳了袁博的事。
公司本來就不滿袁博最近越來越容易突然睡過去, 現在更是厭煩, 於是開除了袁博。
至於元寶，據說袁博沒辦法接觸，一接觸就暈。
送給別人收養, 可是別人覺得脾氣太臭, 又送了回來。
好像後面成了流浪貓。
「新生！慢一點！」這天遛狗, 小狗活潑地往前沖，我差點拉不住牽引繩。
小狗聽到我的話，很快又慢了下來。
「喵嗚～」
一只瘦弱的小貓咪從草叢裡出來, 獃獃地看著我。
「阿意……」
「新生，走啦！」我很快移開目光，牽著我的小狗離開了。
今天天氣真好。
未來都將會是這樣Ŧū́₈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