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是個貌美的神棍,年輕時批錯生辰八字,給人指了條絕路,鋃鐺入獄。
出獄後,又因著那副好看的皮囊,擄獲了阿娘的芳心。
在刑滿釋放的一眾失足人裡,遙遙領先。
本想安穩度日,又因不擅營生,日子過得頗為拮据。
我及笄那年,他愁煞了我的嫁妝,終於重操舊業。
偏偏一出山,他就接了個大活——替當今天子批命。
結果批出了個「天煞孤星」。
1
阿爹瞅著來人衣著華麗,定是非富即貴。
尋思著把這單生意接了,定能從此收手,還能給我備下一份豐厚的嫁妝。
結果一句「天煞孤星」惹得龍顏大怒,再次入獄。
家裡掏空積蓄上下打點,才得以探監。
獄卒說,阿爹犯下了滔天之罪,本該滿門抄斬。
是天子念及我們母女無辜才不予追究。
阿娘一見到阿爹,哭得岔氣:
「你就不該再去幹那要命的勾當!」
「這下可好,讓我們娘倆往後怎麼辦呐?」
阿娘哭暈後,被獄卒抬了出去。
阿爹急忙拉住我的手:「悠兒,爹時日無多,你須得記住阿爹的話,批命無謊,逆命受譴……」。
「走了走了,你這神棍自己惹了滔天之禍,還敢教壞你娃兒,真是死有餘辜。」
獄卒將我強行拉走。
阿爹卻猛地將他撞翻,借機在我耳側說了兩句:「逆途尋安,觀星為引,吾兒原諒阿爹……」
話音剛落,父女分隔。
阿爹最終沒有等來秋後問斬。
他自己咬舌,死在了獄中。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第一反應竟是想起他曾說過的話——若是有朝一日犯了必死的罪,也絕不願身首分離。
我問他為什麼?
他說,那樣,阿娘與我去給他收屍時會承受不了。
他說得對。
他一死,阿娘徹底沒了盼頭,一病不起。
我顧不得喪父之哀,翻遍了家中所有能變賣之物,四處為阿娘攢看病的錢。
走投無路的時候,盛承乾竟親臨了我家的小茅屋。
他僅帶了兩名貼身侍衛。
目光在屋內逡巡一圈,落在了病榻上形容憔悴的阿娘身上。
阿娘拉著我行禮。
盛承乾抬手虛扶,眸中看不出情緒。
「林霄死了,你可恨朕?」
「陛下折煞民婦了。」阿娘垂著頭,聲音虛弱:「夫君觸犯律例,罪有應得,豈敢怨恨陛下!」
我知道,阿娘是恨的。
她的手一直在抖,那絕不是因為害怕。
她知道,恨是最沒用的事。
此刻保全我們母女的安全才是要緊。
盛承乾頷首,表情卻有些捉摸不透。
「既如此,那你說說,林霄為何會批出朕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阿娘下意識將我往身後護了護,卻一時語塞。
盛承乾捕捉到這個小動作,將目光從阿娘身上移到我身上,「你說。」
我聞言一怔。
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陛下,我爹他就是個神棍,胡言亂語慣了。」
盛承乾薄唇輕勾,「神棍只為圖錢,說些吉祥話哄人豈不更好?何苦堅持這個說法,不惜入獄?」
他眼神淩厲,似要將我看穿。
我攥著衣角,微微低頭。
生怕多說一個字便惹來災禍。
這未經世事的模樣,叫盛承乾輕易洞悉了心思。
他直接命侍衛將阿娘捉住。
聲音不帶一絲溫度:「你既是林霄的後人,他斷不可能什麼都沒有教你,朕再問你最後一次!」
「這天煞孤星的批命,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看向被架住的阿娘,雙腿一軟,「撲通」 一聲跪在地上。
「陛下,命理之事玄之又玄,民女雖略知皮毛,卻也不敢貿然定論,求您放過阿娘!」
這些年我與阿娘心照不宣將阿爹日裡說的那些糊塗話藏在心裡。
從不往外說。
可如今,關於批命之術卻被我戰戰兢兢地抖了出來。
我不知道盛承乾聽懂了沒有。
他沉默了片刻,阿娘才被鬆開。
「既如此,你便入宮隨伺朕左右,助朕改命。」
我震驚地抬起頭。
沒給我出聲拒絕的機會,他接著道:「你若答應,朕自會派最好的御醫替你娘診治。」
我咬著下唇,心有猶豫。
「民女願意入宮為奴為婢,但……但民女的確沒有改命的本事……」
盛承乾表情不變,「無妨,你父既已自縊,你總歸要為自己謀劃,普通人家要進宮為婢都難,對你來說,這也算是一條出路。」
「但你若騙朕……」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森冷:「你不至於!」
我渾身一震,寒意刺脊。
只能順從地低下頭,「謝陛下成全。」
2
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我躊躇地立於角落。
一襲粗布麻衣,還有阿娘經手的幾處補丁。
與這富麗堂皇的一切格格不入。
大總管劉福看著我,點了點頭,「倒是個可人兒,只是這宮裡啊,美貌是最沒用的東西。」
我不敢說話。
阿娘說過,阿爹年輕時雖癡迷玄學,榮獲京都第一神棍之稱。
可他的批命攤子前從不缺富婆貴女。
就因他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美男子,那些女人爭先恐後地想讓他看手相,好揩他的油。
他的女兒我,自然也生得不差。
只是日子太苦,清瘦了些。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喃喃著,「美貌,是最沒用的東西麼?」
或是見我態度還算謙卑,劉福多說了兩句:
「當年陛下入關,前朝後宮那位德妃娘娘倒是貌若天仙,被陛收入後宮,結果最後竟發現她那面皮竟是假的!」
「可見這美人啊,若沒有點真本事傍身,光有張好看的臉,寵愛也只能是曇花一現。」
我聽著他的話,心中好奇不已,「那……那位娘娘最後怎麼樣了呢?」
劉福嗤了一聲,「能怎麼樣?」
「陛下一怒之下將她打入冷宮,那孤寒之地,還住著前朝那些瘋了的宮女。」
「沒多久,她這個本朝第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就香消玉殞了。」
「這宮裡啊,水深著呢,你一姑娘家剛剛入宮,遇事多留個心眼兒。」
我低頭應諾,「謝總管提點。」
「嗯,去吧,先和崔嬤嬤學習禮儀規制,再到殿前來伺候。」
「是……」
我這一去幾日,沒有再見過盛承乾。
但我知道他隨時會傳喚我。
我告訴自己,絕不能因殿前失儀白白丟了性命。
那樣阿娘就徹底失去了依靠。
認真地跟著崔嬤嬤苦學宮廷禮儀數日後,
從走路、行禮,到說話的用詞、語調,我都領悟得極好極快。
崔嬤嬤這一省心,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起來,待我也算不錯。
七天后,陽光正好。
一名小太監匆匆走進來,尖著嗓子喊道:「陛下傳喚,林家姑娘隨咱家走一趟。」
終於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垂首跟著小太監離開。
禦書房莊嚴肅穆。
我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
盛承乾不溫不火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起來吧。」
我緩緩起身,卻不敢直視他。
「喚你前來,所為何事,不必朕明說了吧?」
「朕早年兩位公主皆病逝,如今膝下也只有元啟一子,若真如林霄所說,朕是天煞孤星的命,豈非要絕後?」
「這江山好不容易才從戰亂中穩定下來,百姓剛過上太平日子,朕怎能因這莫名的命格,讓盛氏血脈斷絕?」
「你若配合朕改命,也算是造福百姓。」
我雖然害怕,也不得不保持鎮定:
「陛下,奴婢進宮前已經說過,不通改命之法……」
話還沒說完,「啪」 的一聲,一隻茶杯在我腳邊炸開。
我立刻匍匐在地,不敢出聲。
「朕耐心有限。」 盛承乾冷靜的語調藏著一絲陰狠。
「奴婢……不通改命之法!」 我再次強調。
阿爹說過,批命之人知曉太多天機。
要保命,便要學會閉嘴。
此時的我,除了緊緊貼在冰冷地面上,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逃過這一劫。
盛承乾走到我跟前,俯視著我。
「朕無意逼林霄,也給過他效忠的機會,是他非要自縊,怨不得朕。」
「前朝餘孽蠢蠢欲動,朕為坐穩這江山,失去了多少手足?」
「若這命理不改,江山動盪不安,生靈塗炭,就是你想看到的?」
我戰戰兢兢,卻不退半步:「陛下結束前朝苛政,造福黎民百姓,是天下之幸。」
「今陛下既已開恩,給奴婢機會進宮伺候,奴婢定全心全力,不敢有絲毫懈怠。」
見我還是不鬆口,盛承乾怒極反笑,
「那好,既然你改不了命,那就學你父,批命,如何?」
我沒敢抬頭,生怕洩露自己的情緒。
阿爹的確教過我陰陽五行、天干地支的批命之法。
也曾說林氏的血脈天生對命理有著超乎常人的感應,與其他江湖術士有著雲泥之別。
但阿娘可不姓林,她覺得阿爹是故弄玄虛。
從下就教導我不要走上阿爹的歪路,免得又受牢獄之災。
她大概不知道,阿爹的這些『胡言亂語』,此刻卻成了我保命的關鍵。
盛承乾只要稍稍打聽,便會知曉我自幼接觸命理之事。
更別說我自小聰慧,一目十行、過耳不忘,阿爹畢生的『歪知識』已在我腦海裡紮根。
就算我蠢鈍如豬,完全不通曉這些,那又如何?
盛承乾這只驚弓之鳥也已認定我繼承了阿爹的衣缽。
許多事,已由不得我。
我定了定神,道:「陛下既信我父的批命,想必也知其中門道複雜。」
「奴婢願意接過阿爹衣缽,與人批命,只是還需一些時日準備,還望陛下寬限。」
說出這番話時,我的心跳不由加快。
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篤定。
承認自己會批命,是險招。
可拒絕,更險。
唯有爭取時間才能想辦法尋得生機。
及笄那日,阿爹曾送過我一句話——只要秉持本心,吾兒亦能在絕境中亦能尋得生機。
阿娘那會兒在窗櫺前繡錦帕,聽到這話直罵阿爹荒唐,
「什麼絕境不絕境?我們悠兒只是普通老百姓,再大些咱給她尋覓一戶好人家,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哪來的絕境!」
我當時只是陪著笑。
現在想想,心裡頭卻有些不安……
思緒飄回,我聽見上位者森冷而短促的聲音:
「要多久?」
「三個月。」
「理由!」
「奴婢年紀尚小,未曾替人批過命,需要時間梳理,還要準備批命所需的龜甲、蓍草等物,遵循古法,以求批命精准,不負陛下所托 。」
我條理清晰地說道。
每一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才敢出口。
「三日。」
3
我腦子嗡了一聲。
盛承乾,竟然連短短幾個月都不願與我!
……
但三日,總比沒有好。
我磕頭:「奴婢定當竭盡全力。」
退出大殿,才發覺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
三步並兩步,我快速回到住處。
顧不上休息,立刻翻找出阿爹留下的幾本古籍。
阿娘從不讓我看這些,所以阿爹想要傳授我玄學總是藏藏掖掖。
平日怎麼藏有他的法子,可最後一次出攤前,他卻將這些書放在我枕頭之下。
我一直覺得,阿爹這麼做別有深意……
原想看看他有沒有給我留下什麼線索。
但不知是不是我能力不足、未能參透,竟一無所獲!
我頓時有些喪氣。
書上那些複雜的命理符號和晦澀的文字,仿若天書,我卻早就爛熟於心。
可關鍵是,我從未給人批過命。
從小我只給貓貓狗狗算一算何時歸家、有無災禍,一涉及到人,阿爹總是叮囑我不可輕易嘗試。
我從前毫不在意,如今阿爹沒了,才驚覺自己失去了身後的大山,再也沒了倚靠……
多日的隱忍在這一刻泄了氣。
不敢在阿娘面前流的淚,以潰堤之勢淹沒了我。
我沒爹了。
……
怕被崔嬤嬤察覺,我小心地離開住處。
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皇宮的一處偏僻花園才敢放聲大哭。
滿心悲戚之時,一個溫潤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是哪宮的宮女?何故在此哭泣?」
我慌亂地抬起頭,一位身著月白色長袍的男子正站在不遠處看著我。
我下意識地想要回避,他卻向前一步,微微俯身。
輕聲安撫:「莫怕,我並無惡意。」
我鼻尖泛紅,帶著哭腔哽咽著說自己無礙。
可是怎麼看,都不像無礙。
「若是受了委屈,可以找司珍房的徐尚宮,讓她為你主持公道。」
我愣了愣,看得出此人身份不凡。
宮內險惡,我本不欲情緒外露。
可一個能關注宮女情緒的貴人,又怎麼會是壞人?
就是裝,也得裝到底吧……
我定了定心神,遂說出自己擔心阿娘在宮外無人照料的事。
他認真聽完,輕輕頷首。
「入宮為婢,本不能隨意提及宮外之事,你且莫跟人說,免得給你和你阿娘帶來災禍,此事我來幫你打聽,放心。」
不管真假,我心中湧起一絲感激。
忍不住問道:「公子是何人?為何要幫我?」
他抬手扶了我一下:「我是何人,說了也不過徒增你不安,回去吧,你剛剛所言我都放在心上了,等我消息就是。」
我心裡稍稍踏實。
皇宮等級森嚴,規矩繁多,每個人都戴著面具生活。
沒想到,竟有這般溫暖之人。
哪怕是裝的,他也安慰到我了。
我振作起來。
回到住處,在心裡默默演練批命的步驟。
可我也慌,既已應承下來,三日後我若批不出讓盛承乾滿意的結果……又該怎麼辦?
越是這麼想,對阿娘的牽掛越是讓我不得安寧。
我要確認的,不過是阿娘安好。
那樣,我才有力氣去做別的事。
好在第三天的清晨,崔嬤嬤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塞給我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你娘安好,只是思念入心,精神不振。」
看到這幾個字,我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一半。
可想到阿娘思念成疾,又滿心愧疚。
等我從這短暫的沉思中緩過神來,已有小太監前來催促。
提醒我今日便是批命之期。
我將紙條燒毀,拿起準備好的龜甲和蓍草,朝著大殿走去。
其實,我批命並不需要這些。
林氏的血脈天生擁有命理感應。
只需凝神靜氣,將意識沉入內心,
便能感知到命運絲線交織的細微波動。
被批命之人命運的輪廓會在腦海中若隱若現。
但是阿爹說過,這些混人眼目的東西有時候能救你一命。
人若是太過與眾不同,會被當成妖邪。
只有和天下的江湖術士一般無二,才能不那麼惹人猜忌。
我都謹記在心。
到了大殿,我才發現在場的人不止盛承乾。
劉福跟我介紹:「這位是太子元啟,這位是叔皇盛淵!」
我遂給二人行禮。
他們二人端坐在一旁,神色各異。
我垂眸,掩去眼底的波瀾。
這是當朝僅剩的、與盛承乾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
「給他們二人也批上一命。」
盛承乾的聲音打破寂靜。
「是!」
事到如今,我沒有任何掙扎。
只是緩緩起身,將龜甲置於案上,ṱū⁶燃起艾草。
嫋嫋青煙升騰而起。
我拿起蓍草,看向太子,在心中默默推演著命盤。
好半晌,我聲音平穩道,「太子殿下,您命中貴氣環繞,一路雖偶有波折,但終能得償所願。」
接著,我轉向叔皇盛淵。
對上他探究的雙眸時,愣了一下。
方才不敢細看,如今我算是確定了。
他就是幫我打探阿娘消息的那個人。
原來他竟是叔皇。
我略顯慌亂地擺弄眼前的蓍草。
許久,才艱澀地說道:「叔皇命格特殊,早年歷經坎坷,好在否極泰來,往後歲月,福澤深厚……」
盛淵聞言,笑著捧了個場,「小姑娘,這命批得倒有趣。」
盛承乾卻冷哼一聲,「哼,說得這般籠統,是在敷衍朕?」
「陛下恕罪,民女不敢敷衍。只是命運受諸多因素影響,此時貿然詳述,恐有偏差。」
盛承乾並不領情,臉色陰沉。
現場死寂一片。
其實,我看到的東西,的確顛覆了我對皇權的認知。
這兩個人,一個是在皇帝盛怒之下被打入宗人府,一個是被皇帝忌憚而派去邊疆監軍……
再驚愕,我也不能表現出來。
盛承乾如我所料,不願甘休。
「既然如此,那朕便給你一個深入瞭解他們命格的機會。」
他抬了抬下巴,指著我:「你,現在就從叔皇和太子之中選一人,朕親自為你賜婚。」
我微微一愣,思維陷入一片空白。
若嫁給這兩個人的其中一個,從家族與宮廷氣運來說,便是與盛承乾有了聯繫。
與天煞孤星有關聯的人,下場都會很慘。
盛承乾這是料定我會為了自己的命做點實事。
間接地給他改掉天煞孤星的命格……
4
盛淵原本平靜的面容有些許浮動。
不過轉瞬之間又恢復了原先的波瀾不驚,好似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但,怎會無關呢?
比起太子,至少他——
我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陛下,奴婢選擇……」
一句話還未說完,盛承乾便不耐煩地打斷,「看清楚,再選!」
我微微一驚,不敢再往下說。
這話讓我壓力倍增。
只怕我現在選了下場更好的盛淵,會給他惹來災禍。
這道題,打一開始就沒有兩個答案。
我拼命讓自己鎮定下來。
咬了咬牙,忽而抬起頭,看向大殿一側。
那位身形挺拔的御前侍衛,雖看不清面容,但我從進來時就敏銳地捕獲到他投來的目光。
林氏家族的血脈,敏感度優於常人。
直覺告訴我,他絕非尋常下人。
與皇家周旋,我到底還是嫩了點。
但在自己掌控的領域裡,我卻不能任人拿捏!
我抬手指向那名御前侍衛。
只淡淡地說了一個字,「他。」
5
盛承乾臉上透著薄怒,一把將我從地上拽起來。
肩膀處瞬間傳來一陣劇痛,似要被他扯脫臼。
「朕讓你從太子和叔皇之間選。」
我嚇到了。
只覺得脖子涼颼颼的。
似乎有把刀橫在上頭。
原來人們說的伴君如伴虎,是這種感覺。
我只能故作鎮定道:「陛下,這世間之事皆有定數,奴婢不過是順應天意罷了。」
那一刻,盛承乾堅信我已經給那位侍衛批過命。
他冷哼一聲:「順應天意?朕若是現在殺了他呢?你的命便是守寡?」
我無言以對。
卻能感覺那侍衛因為這句話,顫了一下。
即便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仍堅持著:「陛下乃是明君,不會隨意取人性命。」
下一秒,盛承乾便命那位御前侍衛到跟前來。
一劍抵在他的胸口。
我肩膀一縮,悄悄看了那侍衛一眼。
一股寒意從腳底躥上頭頂。
就算身著侍衛服,也難掩他上位者氣場。
他果然不是普通人。
盛承乾陰沉地笑了一聲:「明君的確不該隨意取人性命,但若是這人私通民間術士,妄圖顛覆我朝社稷,豈非罪無可恕?」
我:「……」
這陰晴不定的帝皇,讓我覺得今日的結果會很懸。
我初入推算之列,不敢應算盡算。
阿爹說過,貪多貪足,反而不准。
今日批命我只按照帝皇當下的心思,算了在場這兩人大體的性命走向。
在算到太子會經歷被打入宗人府,受苦多年後才因大赦才被放出來時,便已心生疑惑。
太子元啟是盛承乾唯一的孩子,若不想皇權旁落,他幾乎沒有選擇。
只要太子不弑父,盛承乾就絕不會處置他。
而盛承乾並沒有子女以下犯上的命數軌跡。
所以,我只能大膽推斷,站在我面前的元啟並非真太子。
即便我不選盛淵,也不能選他。
否則便是著了盛承乾的道。
……
從前阿爹給人批命,一日只願算一卦。
所以他會挑准京中的肥羊去『宰』。
他說命理天機不可過度窺探。
每算一卦,皆是與天地規則博弈,損耗自身精力與運勢,還會折損陽壽。
倘若修心有術、多做善事,或能彌補一二。
但若沒有把握、實無必要,一日一卦便是上限。
今日我首次批命,已是二卦,身體好似被抽幹了力氣,陣陣發軟。
再批一命,是不划算的。
且若是不准,指不定連我的命都要搭進去。
我只是靠推測,和那道射在我身上不安分的目光,在為自己搏一命而已。
但看眼下這局勢,盛承乾不會輕易放過我。
6
那位「假」太子發話了,語氣不善:
「你竟選擇一個侍衛?難不成孤和叔皇還入不了你的法眼?」
我戰戰兢兢地回應:「陛下讓奴婢在太子和叔皇之間選擇,奴婢已經選了!」
「胡說八道!!!」
他氣急敗壞地從胸口摸出一把匕首,直刺我的心口!
我方才為他批命時,也驚詫於我與他階級不同、素不相識,竟有命格相斥的跡象?
這一出突襲我雖不意外,可也因毫無經驗僵在了原地。
下一秒只聽得「噗」的一聲悶響,溫熱的液體濺在了我的臉上。
帶著一股濃重的腥味。
『假』太子被盛承乾一劍刺穿胸口。
我怔怔地看著他在我面前瞪大了雙眼。
大腦一片空白。
「你瞧,太子已故,你方才說,他偶有波折、得償所願?這可對不上啊!」
盛承乾陰森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壓下心中的驚懼。
直視著盛承乾的眼睛,「奴婢所算不會有錯,批命無謊!」
「好一個批命無謊!」 他扔了劍,「那他如今已死,你又作何解釋?」
「陛下改了他的命,要承受他的因果。」
「放肆!!!」
我自知覆水難收,只能一字一頓地說下去:
「陛下恕罪,此人壽命未絕,不該死于此處,陛下插手改其命,後果便需自己承擔。」
盛承乾怒極,一腳踹翻身前的黃花梨大案,桌上奏摺散落一地。
「不過是個江湖術士,也敢在此妄言朕的因果!來人,將她拖下去,杖責五十!」
我卻愈發冷靜起來。
被打,總比讓我繼續說下去強。
7
盛淵出聲替我求情:「皇兄,此女身形單薄,五十杖責恐要了她性命。」
盛承乾一記冷眼狠狠瞪了回去,「她不是會批命麼?還算不到自己會命喪此處?這都是她自找的!」
被拖行至殿門口時,一直沉默的那名侍衛才開聲,「且慢。」
眾人的目光被他吸引過去。
「她所言雖驚世駭俗,卻也並非毫無道理,不如先留她性命,再細細查問。」
我冷靜地瞥了那男人一眼。
心中暗自思忖,這舉手投足間的氣度,全然沒有普通侍衛的局促與謙卑。
他定是當今的太子無疑。
只是這父子二人似乎還不想承認這是一出被我識破的惡作劇。
盛承乾怒目而視,他卻毫無懼色:「事關皇家氣運,還望皇上三思。」
沉默良久,天子終於冷靜。
揮手道:「暫且將她關入天牢,若無合理說法,定不輕饒!」
牢房裡死一般的寂靜。
我卻前所未有的心安。
蜷縮在角落,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不屬於獄卒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在牢門前戛然而止。
昏暗的燈光下,來人的身影顯得格外高大,如同一尊索命閻羅。
我不打算先開口。
沉默許久,對方才帶著一絲探究開口問我:「你,早就算出孤是太子?」
我沒猜錯,果然是真正的太子元啟。
我的心跳加快了些許。
批命之人在涉及『批命』的話題時,是不可以言謊的。
而我,根本沒替他批命……
這個問題,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只能跳過這個問題,「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他走近一步,帶有壓迫感的聲音傳來:「你叫林念悠?」
「是。」
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他才轉向別處。
語氣悠然道:「你能否批命另說,但懂得在這宮廷之中審時度勢,不輕易吐露心聲,你很聰明。」
這皇宮內,能讓他認可 「聰明」,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我心中雖忐忑,卻還是回道:「回殿下,奴婢確能批命!」
既然我已選擇這條路,就會走到底。
元啟冷笑一聲:「能批命?你如何驗證你批的是對的?」
「是不是只要別人逆了你的批語,你便一句他人介入對方因果了事?」
他的語氣夾帶著嘲諷,「那你,永遠不會有錯!」
看來他不信批命之說。
但對我而言,他信與不信根本不重要。
我語氣平靜地回道:「殿下應該知道,實踐出真知。如果陛下已經將他搶救回來,那麼,一切不會偏離軌道太遠。」
元啟一怔,臉上閃過一絲複雜:「你怎知他還沒死?」
怎知?
批命的時候,不都說了麼?
偶有波折,波折次數少,卻次次都是大事。
那人所渴望的被朝廷重視,這不就來了麼?
得償所願罷了。
我如實道:「因為,陛下不會願意承受他的因果,哪怕壓根不信奴婢的話。」
「他前半生都在征戰,坐穩這江山太不易,即便要驗證奴婢話的真偽,也不至於拿自己開玩笑!」
元啟沉默片刻,才開口:「有趣!」
他身後站了許久沒有吱聲的盛承乾,也終於決定露臉。
走近時,我看見他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
「朕能否這樣理解,介入他人因果相當於改他人之命,就好比朕殺了那人,便是將他的壽命改短了?」
我沉默以應。
他卻繼續探我:「改命之事是存在的,你只是不願承受朕的因果才出口拒絕,是麼?」
我心頭一凜,可既然已經沒有退路,也不懼豁出去了:
「陛下所說只是其一,改命之事的確是存在的,但是奴婢早已說過,自身批命本事還尚淺,並無改命的本事。」
「二則陛下乃真命天子,命格受國運庇佑,牽一髮而動全身,若強行更改,怕是這天下都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他聞言,哈哈一笑,「你批命本事不怎麼樣,這張嘴倒是能言善辯。」
我的心微微放鬆了一些。
看來,他能接受我的解釋!
只是他也沒有放棄自己的執念。
「既如此,朕不日便為你與太子賜婚。」
「朕的太子,可是你親自選的,沒忘吧?」
說罷,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太子身上。
多說惹事,我只好跪謝隆恩,「謝陛下成全。」
盛承乾見我應得絲滑,還在柵欄前站了好一會兒。
最終才冷哼了一聲,「朕倒要看看,你這自詡能看透命運的人,與朕的太子,如何恩愛兩不移!」
我心中糾結。
我只是為了保命,什麼恩愛?什麼兩不疑?
那都是不可能的。
盛承乾再執著也沒用。
他根本不知道,改變他天煞孤星命格的關鍵,絕不在太子元啟身上。
8
半個月後,我從崔嬤嬤那裡被一頂裝飾華麗的軟轎抬入東宮。
這段時間我從宮人那兒打探了一些虛實。
半年前,天子就已將鎮遠大將軍蘇烈的么女蘇如是賜給了太子當側妃。
今日原是她風光嫁入東宮的吉時。
我這意外冒出來的人只是趕上了這恩典與安排,才能一同入宮。
說來唏噓。
盛承乾說是為我和太子賜婚,卻沒有按東宮娶側妃的常規流程操辦,有意低調處理。
光是這副對我毫不重視的做派,不敢想像日後在東宮我該如何看人臉色!
若非我意不在此,終身大事,難免也要心塞。
紅燭搖曳,喜帕之下的我困意襲來。
雕花的窗櫺外,竹葉沙沙作響。
想著再過半刻鐘,吉時一過,便可以卸下珠翠歇息了,我便強撐著。
門外卻忽然有了聲響。
太子一進門便將我從喜床拽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扯下我的紅蓋頭,帶著些醉意道:
「如今你既已是孤的人,就該明白你的命數也與孤緊緊相連。」
犯困的我一時發愣。
驚訝于下人明明回稟他已去了蘇如是房中,怎的能這麼快脫身?
「殿下……」 回過神來,我輕聲回道:「妾身明白。」
元啟微微俯身湊近我:「別看孤乃是皇族唯一的血脈,朝堂不穩,那些個元老勳仗著開朝之功,表面尊孤為太子,實則各懷鬼胎。」
「孤需要你用命理之術為孤排憂解難,若你能助孤成就大業,孤定不會虧待你。」
大婚當日便是這樣單刀直入,可見他早就想找我了。
這半個月,盛承乾特意將我軟禁在崔嬤嬤那兒,無非就是怕其他人帶有目的性地接近我。
小心駛得萬年船,對於天子來說,謹慎是沒錯的。
能批命的我,不殺,也不得不防。
我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搖頭。
「妾身出身鄉野,對朝堂紛爭一竅不通,恐怕難當殿下重托。」
「且欽天監能人異士眾多,都能為殿下所用,殿下怎會瞧得上妾身這點微末之技?」
元啟冷笑:「林氏,原赫連氏,因躲避戰亂而改姓,五百年來,血脈代代單傳。」
「你這所謂的出身鄉野,背後的門第底蘊,未免太高?」
他的話讓我有些意外。
看來皇家已經把我祖宗十八代都調查清楚了。
原來,我的祖先複姓赫連?
我從未聽過阿爹說過林氏家族的事。
只知道他很小就在京中附近流浪。
及笄那日,他喝了點小酒,紅著眼眶說希望他的大姑娘能有選擇Ṱū́₂自己人生的權利——
若是想認祖歸宗,便去尋林氏族譜,記上一名,傳承榮耀。
若是想嫁與一人,成為別人家的主母,便不必再記掛族譜之事。
我那時在幫阿娘喂雞,只當阿爹喝醉了在講故事,未放在心上。
這男兒當道的時代,族譜不族譜的,對女兒家似乎也沒什麼意思。
隔壁婆子早年喪偶,婉拒了前來提親的諸多人家,二十幾歲便開始守寡。
一人拉扯大兩個兒子,還照顧婆母送終。
可死時,族譜也僅記了她一個姓氏。
連她是哪裡人,後代都無從考證。
或許阿爹這麼淺淺一提,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情況——就算我不去尋根,也會有人將我的身世揭開。
「殿下想要如何?」 我不再裝傻。
「替孤批命,現在!」
「批命需心無雜念,今日妾累了,改日再為殿下推算。」
元啟不悅,卻還在引誘我:
「若是你批,孤今夜便留宿在這,如何?」
我沒有讓步:「殿下若能留下自然是妾的福氣,只是妾累了,既批不出命,也伺候不好您。」
元啟氣得甩袖而去。
次日寅時,天色尚暗。
宮室之中籠著一層薄靄。
我早早起身,在銅鏡前由著侍女梳妝。
東宮的掌事嬤嬤匆匆趕來,福身行了一禮。
「娘娘,皇后娘娘有懿旨,免了您這新婦敬茶之禮了,您好生歇著便是。」
我手中正整理著袖口的動作驟然一滯。
敬茶之儀是新婦融入皇室的莊重典制,竟被免去?
我不欲多問,示意侍女賞了些銀錢。
待嬤嬤離去,我抬手輕撫鬢邊珠翠。
想著皇后娘娘此番用意。
侍女回來,卻說嬤嬤見我好相與偷偷遞了個別的消息。
「主兒,嬤嬤說,蘇側妃一大早就進宮了,皇后娘娘僅免去了咱們這邊的敬茶禮……」
意為,不接受我!
我只是『嗯』了一聲。
更多的為這個跟著我的倒楣侍女感到可憐。
「殿下將你派到我這邊伺候,我也做不得主,日後,怕是要委屈你了……」
「主兒哪裡的話,奴婢本是外院的灑掃丫頭,若不是其他姐姐相讓,奴婢這輩子都進不了這內院呢,是主兒的出現改變了奴婢的命運,奴婢很知足了!」
「相讓?」我苦笑一聲:「人人都知道我是來東宮湊數的,來我這兒註定要被排擠,你還真上趕著往前湊,太傻了。」
「才不傻呢!奴婢知道,昨兒個一定是主兒不願意留,殿下才走的!」
我笑了笑,「你怎麼知道?」
我與元啟說話時,周邊並沒有他人。
「因為殿下走的時候,臉可臭了,能把殿下氣成這般模樣還安然無恙的,主兒您是第一個!」
我沒再說話。
嬋兒單純,少知道一些,便能少些煩惱。
稍做鎮定,我神色平靜地走出房門。
下人們湊堆私語,嘲笑我新婚之夜留不住太子。
嬋兒有些生氣,我按住她:「別理會。」
對我而言,這些都不重要,尋機安置阿娘才是要緊。
不然,我便處處被人掐著脖子,寸步難行。
盛承乾雖派了御醫給阿娘醫治,可也派御林軍將她盯得死死的。
若不是遇到了盛淵這樣尊貴的人,誰能替我探得裡頭的消息?
好在如今我入了宮,她盼著我安全回去,勢必不會再一心求死。
人只要想活下去,便有了鎧甲!
我忽然想起從前她說待我嫁人時,要給我親手繡一幅鴛鴦戲水的被套的話,眼眶不禁濕潤。
阿娘,如今我『被』為人婦,竟沒機會叩拜您老人家……
正值暮春,東宮小花園繁花似錦,
我百無聊賴地環視四周。
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元啟身上。
看來是剛從宮裡回來。
我心血來潮,斂了斂心神,立在原地屏氣斂息,迅速替他批了一命。
末了,手心微微出汗。
「主兒,您怎麼了?」 嬋兒拿絹子拭去我額前的薄汗。
「沒事……」 我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
我剛剛看見的場景之出格,用如今的局勢根本難以推測得到。
我竟真的捲入盛承乾天煞孤星的命運軌跡——不得好死?
9
我有些站不穩,嬋兒緊張地攙住了我,
直到元啟低沉的聲音傳來:
「怎麼伺候側妃的,臉色這麼難看?」
我反應過來,忙對著元啟行禮:「與她無關,妾身子本來就孱弱,時常犯些小毛病,休息幾日便好。」
元啟冷哼,「你這意思便是,今日也不能行孤要你做的事了?」
我沒有正面回應,只是告辭說要回去休息。
蘇如是忽然出現,堵住了我的去路。
那張鵝蛋臉圓潤可愛,一襲月白色繡著淡雅蘭花的錦緞宮裝稱的她更加嬌俏。
此刻她的嘴角微微向下撇著,像是看到了什麼讓她厭惡的東西。
這東西,當然是我。
「你就是林念悠?」
我看著她,微微思索。
隨後才恭敬道:「只是路過,但殿下不待見妹妹,妹妹只好走了……」
蘇如是為將門之後,被養得性子直爽。
連厭惡我也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我想,減少她對我的敵意,才是我在這太子府上最該做的事。
我沒有遲疑,說離開就離開,絕不耽擱他們二人風花雪月!
約莫休息了兩日。
元啟再度找來,一進門便問:「現在可以了?」
他對批命之事十分執著。
為了讓我再無藉口,連我要用的『道具』都一併準備好,帶了過來。
我端坐後,提醒他:「殿下可想好?妾身若是替您批了命,往後您的每一步,怕是會因這命數被束縛。」
「命數難道不是已既定?」
「是也不是,妾身說不準。妾身只知道人對自己餘生全然不知時,這一聲才算有樂趣!」
「這就是你不願隨意給人批命的緣由?」
「算一部分。」 我喝了一口香茶,「主要是怕死。」
「你們再不濟也都聽過,天機不可洩露,洩露多了,洩露者自然死得快,所以那些讓我批命還要我說出來的人,都是壞人!」
元啟一陣無語。
隨後歎了口氣,「父皇如此謹慎之人都願留著你,還讓你頂替了兵部尚書陳遜千金的位置,成為東宮兩位側妃之一。」
「此舉叫陳家及其黨羽心有怨言不說,更易讓人過度揣度天子用意,對大昭未來的局勢一點都不利,孤就是再不信邪也該信了。」
我給元啟倒了杯茶,「這事妾身倒是不知,只聽宮人說過蘇側妃才是內定之人。」
元啟神色凝重,「陳遜這老狐狸豈會不知樹大招風的道理?」
「他的嫡女早已嫁作人婦,府上沒有適齡的女兒,便將早年被他夫人遺棄在外的二女兒接回來,急忙教習禮儀規矩。」
「他職位特殊,女兒內定太子側妃的消息過早傳出,怕會引起其他官員的嫉妒和不滿,到時深挖這其中的故事,只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他太過自信了,還沒等到塵埃落定那日,側妃人選已被父皇改口另賜。」
我眉頭不自覺地皺起,「兵部尚書位高權重,妾身就這麼莫名其妙跟他結了仇,實在倒楣。」
元啟放下茶杯,難得一笑。
「你無需擔憂,既已入了東宮,孤自會護你周全。」
我感激:「多謝殿下相護。」
他默了默,嚴肅起來:「就算當一次壞人,孤也必須知道,盛氏皇權是否真會因父皇天煞孤星的命格而旁落。」
我頓了頓,沒有馬上回答。
只問:「還是要批?」
「嗯!」
「好吧。」 我無奈道:「總有一日,殿下會知道,被批命的人都活得不太開心。」
說完,我規規矩矩地用那道具搗鼓了一陣,完成批命流程。
「殿下的問題,妾能看到的畫面裡,三代內,不會。」
「孤乃是二代,那便是能……」
「妾能力有限,能測算三代,已是極限!」
「……你所言為真?」
「半分不假,只是妾還是要提醒殿下一句,命理皆有定數,殿下若妄圖改變既定軌跡,只會引發災禍。 」
「又是這玄之又玄的論斷……」
10
幾日後,東宮來了一位貴客。
南疆手握重兵的異姓王爺,徐涇。
此次上門說是為了商議戰事。
實則他是得知天子被批出『天煞孤星』命格之事,來探探這東宮局勢,好為自己謀算。
我對朝堂之事知曉不多,只是元啟為了說服我與他共舟,多少給我分析過一些。
有點他自己的判斷,不算客觀。
徐涇是開國功臣之後,戰功赫赫。
據說當初這天下本該姓徐,是徐老將軍主動讓賢,才讓盛承乾成了大昭的開朝皇帝。
可徐涇這後人卻被遠放。
如今與蘇如是的父親蘇烈大將軍各居南北。
聽元啟所言,蘇如是本該是太子妃。
只是南北兩位將軍互相牽制、互不對付,天子生怕徐涇生疑,引發動亂,權衡之下才打亂了原本的安排。
這才有了如今太子府有兩位側妃卻無正妃的局面。
由此可見,徐涇也是個狠角色。
在一眾侍衛的簇擁下,他終於踏入太子府。
行軍之人,身形高大魁梧。
一襲玄色長袍,袍角繡著的銀色蟒紋,隱隱閃著寒光。
「太子殿下,許久不見。」
元啟回禮:「王爺一路辛苦了,快請進。」
兩人步入正殿,我作為側妃,也隨侍在側。
入座後,徐涇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目的明顯地落在我身上。
「這位便是太子殿下新納的林側妃?」
得到肯定的答覆,徐涇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
「模樣倒是上乘,只是不知這位側妃身世、才情,哪樣擔得起這太子側妃之位?」
他話中有話,讓現場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
元啟的臉色微沉,明顯不悅。
以這位爺的實力,自然不會不知曉我父親就是林霄。
既無身世也無才情,卻得了陛下親口賜婚。
事出無因,便有鬼!
他此番故意提及,不過是想試探元啟對那『天煞孤星』命格的態度。
命這種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
如果盛氏註定枯敗,他徐涇豈非天選之人?
他端起茶盞,悠悠開口:
「本王回京時,聽聞有個叫林霄的江湖術士給陛下批了個『天煞孤星』的命格,太子殿下這出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莫不是與此有關?」
語氣看似隨意,卻叫元啟的臉色瞬間凝重。
他耐著性子道:「那批命之說,純屬無稽之談,孤向來不信這些。」
「哦?」
元啟從容地將目光移到我身上,「王爺有所不知,林側妃雖出身平凡,卻自幼熟讀經史子集,才情出眾。」
「前些日子,孤與她談論治國之道,她的見解獨到深刻,令孤大為讚賞,才向父皇討娶了她。」
稍作停頓後,他端起茶盞, 輕抿一口。
「王爺若是有興趣,改日孤安排一場詩會,邀請王爺一同品鑒,也好讓王爺領略林側妃的風采。」
元啟已在儘量在合理化我和他之間的感情,不讓徐涇胡亂揣測。
盛承乾想讓我『以身入局』,間接破解天煞孤星命格的事,正常人雖然想不到,但不可否認,這世間有的是不正常的人。
徐涇顯然不太想領情。
他笑得意味深長:「太子殿下如此推崇,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側妃此刻賦詩一首,以證才情!」
此話一出,眾人的目光瞬間在我身上聚焦。
我手腳微微發涼。
這突如其來的發難,我毫無準備!
11
所有人都屏氣斂息,等著我的回應 。
我雖自幼跟著爹娘讀書認字,但條件受限,比起世家女子,絕稱不上有才。
即興賦詩不是不行,只是難以擔得起才情二字。
可此刻若是退縮,不僅是自己難堪,元啟也會陷入尷尬。
……
我知道,在這場遊戲裡,自己絕不能失去存在的價值!
否則,我與阿娘就危險了。
天子『天煞孤星』命格的事,或真或假,宮裡自然都會做好保密,甚至不惜滅口,還不至於隨便就能打聽得到。
盛淵和元啟都不可能將這樣的事隨意外泄。
徐涇敢這樣發難,怕是有充足的準備!
既如此,那便……
元啟看向我,正欲替我解圍。
我眼神示意他不必。
向前踏出一步後,我福身道:「王爺既然有此雅興,妾身自當從命。若有不當之處,還望王爺與諸位多多包涵。」
說罷,我抬眸望向窗外,略作思索,便出口成章:
「御苑花枝志欲高,掙開樊鎖向雲霄。」
「東風縱有千般阻,也待春回綻麗嬌。」
徐涇在我念出第一句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然僵住。
最後一句念完,他手中的茶盞被猛地捏碎。
元啟警惕地將手按在了腰間的玉佩上,那是他示意侍衛戒備的暗號。
徐涇的隨侍微微側身輕喚:「王爺?」
他這才回神,有些僵硬地扯著唇:「這……這詩倒是有些意思,只是側妃怎會作出如此奇作……」
他當然想不明白,我為何會知曉他這首暗藏造反心思、從未示人的詩。
這詩若是我所作,便也只是女子抒發對自由的嚮往,無傷大雅。
若是他這手握兵權的異姓王爺作的,那便是對皇位的覬覦,意圖謀反。
此番他一旦承認,便是謀逆大罪。
天子正愁沒有理由收拾他呢!
也只好讓我把這作者之名冒領了去。
「王爺覺得這詩,奇在何處?」 我故意問。
大概是洞悉了我的心思,他氣得咬牙切齒。
隨意敷衍了我兩句,便說要和太子商議邊疆戰亂之事。
我原本要和其他人一起退下,元啟卻刻意喊我留步。
徐涇不滿,卻也無可奈何。
整個過程,他雖對邊疆戰事的見解獨到,卻也隱隱透著自己的野心。
元啟不慌不忙,巧妙回應。
最後二人並未達成一致意見。
徐涇走前看向我,道:「林側妃,能否勞駕送一送本王?」
我微微一怔,下意識地看向元啟。
見他點頭,才敢應下。
陪著徐涇向門口走去時,我生怕他會一劍刺死我。
好在,一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
直到走到太子府門,徐涇才停下腳步,壓低聲音在我耳旁問道:「你當真會批命?」
「王爺以為呢?」
「別裝了,那首詩你都……」
「詩怎麼了?莫不是王爺覺得,妾身並非原作者?」
「你……」
被我唬住後,徐涇愣了許久。
我嘴角微揚,模棱兩可地給各自一個臺階:「有些事,不必深究,王爺覺得呢?」
徐涇冷哼一聲:「好一個不必深究,咱們走著瞧,日後定還有交鋒之時!」
他轉身大步離去。
元啟在這時走了過來。
看著我,眼裡有探究:「你們說了什麼?」
我搖頭,「殿下不是都聽到了?沒什麼!」
他沒有再深究。
良久又問:「你對邊疆的戰事,有什麼見解?」
我微微斂神,「並無。」
「你雖沒上過學堂,可孤卻覺得你心思聰慧,對這些事不可能毫無想法,但說無妨!」
我陷入了猶豫。
林氏一族雖能批命,但能看清命運的走向卻不代表能辨人善惡。
這世間法則錯綜複雜。
尤其是上位者的善惡,更非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
就好比當今天子盛承乾。
他坐地起義,發動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戰爭,造成死傷無數。
可是追隨他的人分明是那些食不果腹的農民、備受欺淩的百姓。
他用那麼多條人命結束了前朝暴政,又是好是壞呢?
……
是非觀似乎也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我緩緩開口:「那妾身便斗膽說幾句。」
「南向國在邊境挑起戰事,徐涇手握之兵應有餘力抵抗,但他還是主張增兵,難免不讓人懷疑他想借此擴充自己的勢力。」
「朝堂之上其他勢力也各懷心思,若不能平衡各方利益,此次增兵之計策怕是難以實施。」
我頓了頓,抬眼看向元啟,「他先來與殿下您商議此事想必也是想到若太子都支持他的想法,皇上或更容易鬆口,也正好想看看殿下您治國理政的能力與手腕。」
「只是這其中的分寸,難以把握 。」
元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目光望向遠處,「徐涇此人野心勃勃,此番提出增兵實在難以自洽,此事,孤絕不贊同。」
「不,殿下應和陛下表明——贊同徐涇所提之策。」
12
回到院內,嬋兒快步走到我面前,「主兒,您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差?」
我搖頭,倒了一杯茶,吞了幾口。
方才與徐涇周旋那股壓迫感到現在還是揮之不去。
臉色自然是差的。
雖說他也不是個長命的,可等他戰死沙場也是兩年後的事了。
這期間若是他刻意針對我,元啟能不能無條件保我?
未可知!
嬋兒給我點了安神香。
一邊幫我整理著衣袖,一邊嘟囔著:
「主兒,奴婢不明白,他們怎麼都在說您會批命?」
「要是真會批命,您怎麼不給自己批一命,提前知曉自己的命運,也能早做打算呀。」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良久才輕聲道:「批命的人,不能批自己和血親的命,要不然,這世間就亂了。」
血親的命格,批不准。
自己的命格,批不出。
就算是通過替與自己有關聯的人批命,借此窺見自己命數的一二,都是極其危險的事。
阿爹說過,批命之人若是看多了自己的命數,命軌就會被攪得支離破碎。
既改不了命,還會讓自己陷入瘋癲。
玄學上來說,就是魂魄離體。
嬋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晚上,蘇如是提著馬鞭風風火火地闖進我院子。
大大咧咧地站定道,「林側妃,白天大殿上,你那一番表現真是出盡風頭啊,你這鄉野之婦怎的還有本事?」
我起身行禮:「蘇姐姐說笑了,不過是一時興起賦詩一首,哪能算什麼本事。」
蘇如是嗤笑一聲,語氣更差:「少給我來這些虛的。」
「還有,什麼批命之術!我看你是為了討好太子,故意裝神弄鬼的吧?」
「本姑娘與太子青梅竹馬,身為女人,我本不想去為難府上其他女人,可你這手段實在是卑劣!」
「太子連著幾日都往你那兒跑,這成何體統?」
「今天,你必須得給我個說法,否則,本姑娘這馬鞭可不是吃素的!」
我微微皺眉。
儘管煩得要命,卻還是耐著性子解釋:
「批命之事信則有,不信則無,談何裝神弄鬼?再則,我與殿下清清白白,蘇姐姐不必操那不該操的心。」
蘇如是繞著我走了一圈,猛地停下,「清清白白?」
我直截了當:「郎無情,妾無意。」
「你……」 她瞪著我:「你好大的膽子……怎敢……」
「姐姐還不明白麼?以姐姐的家境,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我,我自然是唯姐姐馬首是瞻!」
這番話,把蘇如是給整不會了。
她支支吾吾道:「你……你別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信你!狡猾的狐狸!」
「姐姐無非是在意殿下尋我太勤,可他每次來都為公事,也不知道賞點玩意兒犒勞我,你只需問問殿下身旁的人或我院子裡的下人便知道他有多摳搜,不是多難的事。」
她嘴角抽了抽,一時無語。
只好轉移話題,「公事?批命麼?既然你這麼說,那你給我也批一命,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有這能耐!」
她雙臂抱胸,站得筆直。
原本來尋人麻煩的氣勢收斂了一些。
我笑了笑,剛想開口,元啟便從門外走了進來。
「如是,你先出去。」
蘇如是見他神色不對,也不敢造次,領著自己的人離開了。
人一走,他便盛怒:「孤問你,為何要孤告訴父皇,支持徐涇的增兵之計!」
我心中一驚,他在天子那裡吃了癟?
13
這些時日,我學得最快的,不是批命之術,而是裝鎮定。
唯有神色自若,才能讓人摸不清虛實。
不敢輕易對我下手。
「徐涇不是還有三日才離京麼,殿下再等等。」
「你還敢說這荒唐的話?父皇命孤明日在朝堂之上獻出除了增兵以外的計策,如何還需要三日?」
我沒有動搖,「妾身已經說過,殿下信得過才去做,若信不過,一切請便。」
我看到的場景——要打贏南向國,就必須增兵!
徐涇此前誤判形勢,以為南向國不敢輕舉妄動,大意撤走了一半兵力去支援他在西北的親信,妄圖鞏固自己在西北的勢力。
此番朝廷要不同意從鄰城增兵,南向國怕是要突破邊線。
到時,情勢將變得不可控。
徐涇之錯,不該百姓來背。
我心裡也很著急。
只是實在沒辦法將所見說出去。
介入徐涇的因果是一回事,此事涉及一國興衰,是我與阿娘和子孫後代都承受不了的後果。
見我不語,元啟冷笑出聲,「你可知,只因附議增兵,孤便成了父皇眼中妄圖擁兵自重、心懷不軌之人!」
我看著他,「妾身只希望殿下做出不會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我乃天子賜婚,元啟打不得罵不得,只能氣得轉身離去。
翌日,他卻扯著我,一起上了早朝。
金鑾殿上,氣氛凝重。
元啟讓我喬裝在側旁聽。
文武百官分列兩旁,神色各異。
一番啟奏後,皇上目光落在元啟身上:「昨日朕命你之事,可有眉目了?」
元啟上前一步,恭敬行禮:「父皇,兒臣已有計策,只是此計牽涉隱秘佈局,不便在朝堂上貿然公開。」
盛承乾微微頷首,「既如此,那便退朝後,你與徐涇同朕詳談。」
眾臣交頭接耳。
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還集中在元啟的話上,我快步上前,雙膝跪地。
聲音帶著幾分急切:「陛下,奴婢斗膽進言。」
此舉讓在場眾人咋舌。
元啟更因一時沒抓住我而滿臉黑線。
天子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語氣不善:「你是何人?穿著內侍的衣裳卻一副女人嗓音,你有何目的?」
震懾之下,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御前侍衛紛紛拔刀相向。
劍拔弩張!
我心裡一顫,抬頭看向龍椅上的男人,「陛下,是奴婢!」
元啟急忙跪下請罪:「父皇,兒臣聽聞林側妃對邊疆戰事有些見解,特帶她前來旁聽,或許能為父皇分憂,還請父皇恕罪!」
眾人一陣譁然。
朝堂向來是男子議政,如今讓一個女子上堂發言,實在是不合規矩。
但礙于人是太子帶來的,他們也不敢公然反對,只在底下小聲議論。
盛承乾臉色烏雲滿布,顯然對元啟此舉很不滿意。
徐涇則如驚弓之鳥,生怕我胡亂說話。
我沒有時間去揣摩每個人的想法,急道:「陛下,關於南向國突擊之事,邊疆戰事兵力不足,必須立刻增兵!」
「奴婢愚見,不妨先派出王爺所求兵力的三分之一,全力增援,王爺在邊疆征戰多年,經驗豐富,這些兵力定能讓王爺加速戰事的推進。」
「餘下的兩分兵力,由太子親自領兵上陣。」
「一來可以鼓舞全軍士氣,二來殿善統全域,能與王爺的軍隊緊密配合,以最快的速度平定邊疆。」
我一氣呵成地說完。
盛承乾的目光在我身上稍作停留,隨後轉向元啟。
竟不知該說什麼才是。
元啟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卻也知道此刻自己沒有退路。
我是他帶來的,我的意思,只能是他的意思。
他壓下情緒,鎮定道:「父皇,此番正是兒臣之意!」
徐涇卻炸了。
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太子殿下萬金之軀,親臨前線,實在讓臣擔憂,別到時候於邊疆戰事無利,臣還得分心保護你!」
他怒目看向我,「你一介婦人,竟然在此大放厥詞,殿下萬一有個閃失,這江山社稷如何是好?你分明是別有用心!」
14
徐涇否定我,還指桑駡槐,不把太子放在眼裡。
元啟的臉色十分難看。
大家都等著皇上出聲。
許久才見他緩緩抬起手,不輕不重地拍在龍椅的扶手上。
「大膽徐涇,朝堂之上,豈容你如此放肆?」
「太子主動請纓,奔赴前線,這是為了江山社稷,為了黎民百姓,你在此胡言亂語,質疑太子,是何居心?」
徐涇聽到皇上的斥責,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盛承乾愛才,廣納諫言。
從未這般嚴厲地斥責過臣子。
即便徐涇手握重兵,此刻也深知觸怒龍顏並非明智之舉。
連忙跪地求恕:「臣一時心急,並無冒犯太子之意,還望陛下恕罪。」
盛承乾冷哼一聲,將目光轉向元啟。
「邊疆兇險,你萬事都要小心,朕等你凱旋。」
元啟謝恩:「兒臣定不負父皇所托!」
我聞言,暗自松了一口氣。
這場風波,對他而言,算是平息了。
但對我,只是開始!
15
退朝後,我果然被留下。
盛承乾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林念悠啊林念悠,你這是,為了我兒,已經在發力了?」
他指的,自然是我在發力為他改命。
這個問題,連我也不知道答案。
「奴婢自當為夫君著想!」
「甚好!」
他非但沒有怪我殿前失儀,反而龍顏大悅。
賞了我一堆金銀珠寶。
比起太子,還是天子更大度些。
我遂借機說出自己的想法:「奴婢還有一求,倘若此次殿下大捷歸來,奴婢……」
「你無非就是想求你阿娘一生安虞,且安心輔佐太子就是,你們母女情深,朕自然不會虧待了她。」 他打斷我。
雖然他這麼說,我卻沒有半分輕鬆。
不會虧待是自然。
但那並不等於不會囚禁、不會拿她的性命威脅於我。
和上位者玩文字遊戲,只能往壞了想。
盛承乾又感慨道:「若是太子能大捷歸來,也不枉朕對他的栽培。」
「這男兒,總歸是要上過戰場才懂這江山社稷的來之不易。」
他微眯起眼睛,看向我:「朕膝下子薄,本來是萬不敢下此決斷!但你既說了……林念悠,你可千萬別讓朕失望!」
我頷首,「陛下自然不會失望。」
「只是進宮隨侍,保我阿娘餘生順遂本就是陛下先前許我的,不該當作獎賞。」
盛承乾微微挑眉,「你這丫頭,倒是有些膽識,說吧,你所求是什麼?」
「奴婢想盡自己全力輔佐太子。」
「而不是像今日這般,只能喬裝上朝,稍有不慎,連話都未說一句,便被人砍下了腦袋!」
我言辭懇切,字字清晰。
短暫的沉默後,盛承乾慍怒道:「你這話,難不成是想要參與朝堂事務?」
「太子將來登基,你便是宮妃,後宮不能干政,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絕不容破。」
我冷靜道:「陛下是大昭始皇帝, 開基立業的中興之主,您就是祖宗。」
盛承乾神色一凜,眼中的不耐一閃而過。
「此事你無須再言,女子參政,關乎社稷根本,絕非小事。」
我再次跪地:「奴婢一心只為太子,願以微薄之力,解國家之困。」
話至此,他該明白,太子此番,只會成功,不會失敗。
否則我這番為太子的話、為自己為難的謀算,便全是空的。
「國家之困?」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許是在猜測這四個字的深意。
許久才道:「罷了,此事再行斟酌,你先退下吧。」
我叩首謝恩:「奴婢靜候陛下聖裁。」
出門後,元啟面色陰沉迎上來。
不好現場發作,便與我扮演恩愛夫妻,一同回了太子府。
到府上,卻是蘇如是先對我發難:
「喲,瞧瞧這是誰回來了?今兒個可真是風光無限呐,都能跟著殿下上朝堂了,好大的面子!」
蘇如是雙手抱胸,柳眉倒豎。
「還說和太子殿下清清白白,哼,騙鬼呢!若不是關係匪淺,殿下怎會帶你去那朝堂重地?」
我心中暗自叫苦,正欲開口解釋,身後的元啟冷冷出聲:
「如是,莫胡鬧,叫人聽見了成何體統?」
蘇如是不知道元啟跟在我身後,頓時被噎住。
她咬了咬下唇,委屈道:「殿下,我一心為您,可她……」
她滿眼不甘,「她什麼都不用做,您就偏心她,帶她去上朝!」
「放肆!」
蘇如是被這麼一吼,呆立在原地。
許是從小到大,還沒有過這樣的『待遇』!
我正想上前安慰,卻被她一把推開:「別假惺惺的,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元啟見她神傷,語氣緩和了幾分,「好了,莫要胡思亂想,先回去歇著,晚些孤過去陪你用膳。」
說罷,他拉起我的手便走。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是對冤家。
書房內,元啟死攥著我的手腕,「今日之事,最好給孤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好笑道:「難道殿下帶妾身上朝,不是期望妾身能在關鍵時刻為殿下出謀劃策,分憂解難嗎?」
「你分明是說一藏二!為何不直接將三分兵力之策直接告知孤?孤看你就是故意找機會入宮在父皇面前顯擺,你是何居心?!」
「妾身會批命,可不會揣摩人心,邊疆戰事之大,您若不是害怕擔責,又不想表現得無能,想借妾身的嘴去擋災,妾身今日也不會出現在金鑾大殿之上!」
「你……」
16
元啟一時無語。
我吐了口氣,「殿下先息怒!」
「妾身一心盼著殿下能成就大業才出此險招,今日這計策,必須由妾身說出來,且要當著全朝眾臣的面說才好。」
「成了,是殿下的功,敗了,便是妾身這紅顏禍水的鍋。」
我微微抬頭,直視那雙好看的眼睛。
那裡面,有疑惑,也有動搖。
等他再度開口時,聲音已不再像方才那般冰冷:「你當真這麼想?」
「妾身與殿下雖感情不深,但就說惜命的心,日月可鑒!您若出了事,妾身能好?」
元啟聞言,蹙起了眉頭。
略帶嘲諷道:「原來在你心中,與我不過是這般利害關係。你所做的一切僅僅是出於惜命!」
我愣了一下。
本想問一句,這難道不是事實?
他卻轉過身去,背對著我,像是不想讓我看到自己的神情。
靜默了片刻。
他微微歎了口氣。
「這朝堂之事太過複雜,孤不得不謹慎,至於你……孤也不知當初保下你,是福還是禍?」
許久,他轉身離去。
留下我苦笑不已。
福兮禍之所伏,這麼淺顯的道理,竟還不懂嗎?
我收拾了一下心情,回到自己的院子裡,讓嬋兒下廚做了幾樣糕點。
她端上來時,有些恨鐵不成鋼:「主兒,您該不會是要給她送過去吧?」
我點頭,「你既知道了,便幫我帶個路,我沒去過她那兒,不想亂撞。」
「不是,主兒!她剛剛還發難於您呢,您怎麼這麼大度啊……」
「照做便是。」
嬋兒不明白,我卻心中有數。
高牆大院內,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
反倒男人,才是最不可靠的!
蘇如是性子直爽,雖然對我有誤解,但也並非不可化。
她不過是嫉妒我與元啟的關係,又氣我在朝堂上出了風頭。
我帶著糕點到了蘇如是的住處。
她冷哼趕人:「你來做什麼?!」
「聽說姐姐愛吃桂花糕,便讓丫頭做了一些,還望姐姐賞臉嘗嘗!」
我將糕點遞了過去 。
蘇如是滿臉不屑:「你會這麼好心?莫不是下毒了吧?」
「姐姐也太看得起我了,殺人可是要償命的,妹妹還不想死。」
說著,我輕輕拿起一塊桂花糕。
當著她的面,咬了一口。
「嗯,這桂花的香氣恰到好處,甜而不膩。」
我細細品味,順帶著挑起話茬兒,「妹妹不像姐姐,出身貴人之家。今日殿下讓我喬裝上朝,我心裡一直擔驚受怕,怕被識破女子身份,一命嗚呼!」
蘇如是見我吃了糕點,神色稍緩。
語氣卻仍存懷疑:「哼,女子上朝本就有違朝綱,陛下沒賜死你,算你命大。」
我輕歎一聲:「蘇姐姐此言差矣,你父親蘇烈大將軍馳騁沙場,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你自幼在軍營長大,難道真的覺得女子天生就該被困在後宅,相夫教子?」
蘇如是一怔,張了張嘴:「我……」
「妹妹雖出身市井,也曾聽人說過蘇將軍的么女蘇如是騎射冠絕京城,兩年前和北楚公主比拼中力壓群雄,為我大昭爭光。」
見她動容,我又添了幾句:
「蘇大將軍三女,只剩你還承歡膝下,若有朝一日,蘇姐姐你能堂堂正正走進金鑾大殿,將胸中韜略輸出,為戰事謀劃,也能叫這天下看看,誰說女子不如男?」
蘇如是聽得入神。
嘴裡喃喃著:「誰說,女子不如男……」
良久,她才恢復那副無所謂的表情。
撇嘴道:「說得好像有點道理,不過朝堂複雜,哪是你想得那麼簡單?」
我笑了下:「這世間之事,能輕易做成的又有幾件?蘇大將軍有自己的立場,或許在他眼裡,讓你嫁入東宮,已是延續蘇家的榮耀。」
「但——」
我湊近蘇如是,看著她的眼睛,嘴角輕扯:「姐姐信我,你我兩位側妃,日後,都不會是皇后!」
蘇如是怔住。
沉默了片刻,才顫抖著接過了糕點,「算你有心了。」
語氣雖還有些冷淡,但我知道,她心中對我的敵意已經清零。
「我知道你會批命!」 她忽而苦笑,「既然你這麼說,難不成太子妃人選另有他人?到底是誰?」
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輕輕地替她拭去嘴角的殘渣。
笑道:「倘若今日太子的兩位側妃裡,沒有一個叫林念悠的,說出這樣不討人喜的結果,姐姐又當如何?」
蘇如是嗤了一聲,「當然是繼續做統領後宮的美夢了!」
「我爹他啊,雖疼愛我,卻沒有一日不在惋惜沒能生個兒子,為家族爭光的。」
「其實我也不差啊,軍中騎射、兵法考核,我次次都是第一,他卻覺得我是在玩鬧……」
「我不服,就偷了兵符,披盔戴甲,領一小撮兵力大敗了遊牧族……我以為他會認可我,可他卻斥我違反軍規,把我趕回了京城待嫁……」
「我是有點喜歡殿下沒錯,可是我更喜歡馳騁沙場的自由,我爹他,永遠都不會懂。」
我安靜聽完,又給她塞了一塊糕點。
「姐姐不必灰心,若是心中還有那夢想,不妨日後多支持妹妹的游走。」
她一驚,「你是說,你有辦法說服我爹?」
我搖頭,「那太難了,我說的是曲線圓夢!」
17
兩日後,我隨元啟進宮。
大殿上,盛承乾遣退剛談完事的徐涇。
看著我道:「明日便是太子啟程前往邊關之日,朕實不放心,你來算一算,這戰況,幾日能好?」
我聞之,行了一禮,「奴婢只批人命,不會卜卦。」
「哦?這有何不同?」
他眼裡閃過戲謔之意。
「一個需著眼於人,一個不需媒介。」
盛承乾冷笑一聲,問我:「哪個層面更高?」
「後者。」
「這世間歸根究底,無外乎就是人,能批命已是上乘,朕倒是想知道,你建議太子出征,又是著眼於什麼?是人?這人是誰?」
我仔細聽著,心中卻並無波瀾。
出征前還特意召見,我便知曉他仍是放心不下元啟這獨子。
怕我內行不夠,害了皇族繼承人只是其一。
怕我利用元啟,為自己或者某方勢力謀取私利,才是關鍵。
我想,他也已經盤問了每一個與我們一家三口有過交集的人。
無非就是什麼都沒有查到,才將我叫到跟前來親自試探。
作為主動方,我自然能從容地說出自己的要求:
「若陛下能許蘇側妃陪同太子出征作戰,奴婢自願如實告知!」
盛承乾表情一滯。
他不是不信命的人。
不然新朝本就拮据,還養個欽天監的閑差遭人口舌作甚?
所以,他勢必也知道洩露天機於洩露者並不好。
只是,我為何要推出蘇如是?
便是他理解之外的事了。
「女子豈能出征?」他皺了皺眉,「你此番,究竟寓意何在?」
「蘇側妃乃是將軍之後,有雄心壯志,不過是生而為女,有些遺憾,陛下若是能恩准她隨軍歷練,她定能為邊疆戰事貢獻力量。」
「胡鬧!」一旁的元啟有些不滿我將蘇如是扯進這是非裡,「如是一介女流,戰場兇險,豈是她能去的地方?萬一有個閃失,如何向蘇將軍交代?」
倒是皇上猶豫了。
思索良久,他忽然道:「你這女子好大的膽子,你憑什麼覺得,自己能與朕做交易?」
「陛下,奴婢並不以為自己能和陛下做交易,陛下若是不應,奴婢也無話可說。」
我語氣平靜得可怕。
畢竟,我已料定他不會殺我,自然猖獗了點。
龍椅上的人忽然放聲大笑。
「你和欽天監那幾個只會說好話的廢物的確不同,你想要蘇如是出征,朕便隨你,現在可以說了?」
「謝陛下!」 我行了一禮,遂有條不紊地道:「陛下養了欽天監二十年,想必也聽他們說過天煞孤星的命格雖克己克親,兇險萬分,但時機未到時,便是福澤暗蘊?」
「所以呢?」
「所以僅此一條,太子此番出征,絕對安全,因為時機未到。」
「你!!!」
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廢話活用,盛承乾被氣得胸脯起伏。
元啟拉著我下跪,「父皇息怒,林側妃心系兒臣,言語唐突,並無冒犯之意,還望父皇恕罪。」
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趕緊服軟。
「奴婢言辭不當,還請陛下責罰。」
我低著頭,心裡卻沒有憂患。
是了,元啟越緊張我,我才越安全。
盛承乾本就要我們相愛相惜。
這樣即便改不了他天煞孤星的命,我又哪捨得任心愛的元啟出事?
他果然欣慰得很,怒氣全消。
揮退了我,單獨留元啟說話。
我走出大殿,徐涇等在那裡。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你到底是不是在裝神弄鬼?為何陛下會聽你的?」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省去寒暄,直接道:「是否裝神弄鬼,王爺怕是最心知肚明的那個。」
話音剛落,他身體一震。
「你以為你說什麼別人都會信嗎?現在這個距離,本王一隻手就能掐死你!」
我笑了,「王爺大可以現在就動手,陛下可正愁找不到由頭杯酒釋英雄呢!」
「你……」
我靠近他,小聲道:「王爺不在這裡候著,妾身也會去尋您!」
「此戰,還請王爺務必沖在殿下前面,保他安虞,否則您那西北的密謀之事……」
僅是一瞬,一隻大手便攥住了我細長的脖子。
我被捏得臉通紅,卻還在繼續:「只要……此番護太子周全,太子殿下念著您的這份救命之恩,日後登基……定會對您多加照拂。」
「王爺……在西北的那些謀劃,也能順風順水地繼續下去,說不定還能更上一層樓。」
這話一出,脖子上的力道輕了一些。
他眼中警惕:「你這心思,絕非出身鄉野!你到底是誰?」
我喘了口氣,才道:「王爺不如先放開我,被人看到不好!」
他怔怔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才與我拉開距離。
「我的身份又不是秘密,王爺何苦問這種蠢問題?」
「您只要知道一點,我心裡裝的事,比別人多了去。但於我而言,沉默才是保命根本,所以王爺不用太緊張。」
「你這妖女,信口雌黃!」
我不悅。
壓低聲音反駁他,「增兵之計,分明是我幫了你,你以為不是我這張嘴說出來的,陛下能同意麼?」
「至於那詩抑或者西北……王爺自己心裡有數,也就不用我說了。」
「這場博弈,選擇護住太子,無疑是最穩妥的一步棋,還望王爺三思。」
話已至此,他若再不開竅,我也無解了。
我微微欠身,走向剛剛出來的元啟,「殿下,回吧!」
太子府內,蘇如是焦急地來回踱步。
看到我,臉上立刻綻開笑容。
「念悠,怎麼樣?」
她甚至忘了看一眼站在我身旁的元啟。
直到他乾咳一聲,她才急忙行禮,「殿下,您回來了!」
元啟眼裡含笑,「孤倒是許久未見你這般開心。」
轉頭看向我,「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神秘道:「收買人心!」
今日天氣很好。
蘇如是拉著我的手到她的暖閣,「失敗了也沒關係,你別不說話啊!」
我一本正經道:「蘇將軍,還不跪下叩謝隆恩?」
蘇如是愣在原地,「你……你說什麼胡話呢?什麼蘇將軍,莫不是因為事沒成,急糊塗了?」
我忍不住笑了,「你且聽好了,陛下的口諭,准許你隨太子一同出征。」
「陛下念你是將門虎女,一身本領不應埋沒在後宅,特給你這個機會,讓你在戰場上一展身手。這不是隆恩是什麼?」
蘇如是激動的聲音都有些顫抖:「真……真的嗎?你可別哄我!」
見我篤定地點頭,她 「撲通」 一聲跪下,朝著禦書房的方向重重磕了個頭。
聲音洪亮:「臣女蘇如是,謝陛下隆恩!」
磕完頭,她沖過來一把抱住我,興奮道:「念悠,你可真是我的大恩人!」
沒一會兒,她又眼眶含淚,「這下,我爹再也不能說我師出無門了吧,哼!」
18
不一會兒,一個宮裡的丫鬟來了府上。
在蘇如是耳邊低語了幾句。
她臉色微微一變,看向我,「皇后娘娘讓我們晚膳後一同入宮……」
我點了點頭,心卻莫名忐忑。
不多時便跟蘇如是進了宮。
一路上,月色如水。
蘇如是瞧出我的不安,握了握我的手,「別怕,我經常出入皇宮,有我呢。」
剛踏入殿內,蘇如是率先上前,「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
我也跟著行了禮。
皇后抬眸看向我時,眼中的溫度瞬間降了下去。
故意不喊我起身。
蘇如是解圍道:「娘娘,林側妃她……」
皇后臉色一沉:「你莫要多言。」
「這林側妃,和那欽天監那幫神棍沒什麼兩樣,淨出些歪點子,本宮看她就是想害元啟!」
蘇如是急了,「娘娘,林側妃絕非此意,她……」
「夠了!」 皇后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本宮的話你都不聽了?她攛掇元啟出征,萬一有個好歹,誰能擔得起這責任?」
蘇如是被訓得不敢再吭聲。
我未料到皇后對我成見竟這般深。
今日這場面,怕是不好應付了 。
劍拔弩張的氣氛裡,我看著皇后的雙眼,集中精神為她批了一命。
感知逐漸深入,此起彼伏的畫面後,驚悚的一幕忽然浮現——熊熊大火裡圍困著一個瘋女人,朝著我撲來。
我猛地睜開眼,差點跪不穩。
蘇如是誠惶誠恐道:「娘娘,不知您喚我二人入宮,有何規訓?」
皇后並未理會她的問題。
將目光落回我身上,「今日起,你便留在本宮宮裡,直到元啟回朝。」
「本宮倒要看看,你到底是真有本事還是要害我兒!」
蘇如是自然也看出皇后是有意要限制我自由。
想開口替我說幾句,卻被皇后瞪了回去。
我強裝鎮定,微微欠身:「一切但憑娘娘吩咐。」
我原本還有一些關於戰局的關鍵要告訴蘇如是。
可若被監視了,日後怕是沒機會……
思緒至此,我懇求皇后:「娘娘,蘇側妃即將隨太子出征,臣妾與她姐妹情深,有些話想囑咐,還望娘娘恩准臣妾送她到宮門。」
皇后思索片刻,揮了揮手:「速去速回。」
我和蘇如是快步走出寢宮。
一路都有宮女跟隨,只好沉默。
送她上馬車時,我才找準時機在她耳邊低聲道:
「敵方會發動三次夜襲,你務必提醒太子,在營地周圍多設暗哨,每隔半個時辰換崗。」
「南向國看似兵力薄弱,行軍佈陣也稍顯淩亂,擺出一副不堪一擊的樣子,別被他們繳械投降的伎倆蒙蔽。」
「他們此次有備而來,慣用火攻,營地中要多備水和沙土。」
「糧草務必藏於隱蔽之處,重兵看守。」
「另,殿下和徐涇意見相沖,務必站徐涇!」
蘇如是瞪大了眼睛,點頭:「其他的我知道,可最後一條……我記住了,你自己在宮裡萬事小心。」
……
在鳳羽宮睡了一夜,皇后沒有為難。
清晨,一個小宮女悄悄塞給我一個紙條。
我偷偷打開,上面寫著:「你阿娘已被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勿念。」
看到這句話,我高懸的心落了地。
是蘇如是的筆跡!
果然,這件事,只有她蘇家有能力辦成。
這步棋,沒下錯。
19
大軍走後的一個月內,我在鳳羽宮受盡皇后白眼。
但大概看出我不是愛惹事的人,她也省去了折磨我的心。
其實我心中早已知曉,將我困在宮中是天子的意思。
我對他而言,是個殺不得,卻又不得不防的危險人物。
是非之地不可能沒有是非,果然沒多久,後宮最受寵的辰妃忽然傳來害喜的消息。
這本該是件大喜事。
我卻都被強制架著到皇上跟前,膝窩被踹,跪倒在地。
有點疼,還不算受刑。
倒是辰妃那腫脹的臉顯然已經挨過天子的耳刮子。
我來時,她正哭哭啼啼地訴苦:「陛下,臣妾肚子裡的孩兒真的是您的啊……」
我跪在一旁,沒敢說話。
直到盛承乾掐住我的脖子,將我從地上提起來:「朕的命格竟然還能老來得子?你覺得,這合理麼?」
我扭頭看了一眼那楚楚可憐的女人。
被掐得猛咳幾聲,才道:「陛下……老來得子說明您身體強健,與奴婢……有何關係?」
話音剛落,我就被狠狠地扔回地上。
「你父嘴不乾淨,你油嘴滑舌!今日,你最好有能耐證明這孩子的血脈,否則,你們兩個人頭不保!」
我摸了摸被掐紅的脖子,心有懼意。
阿爹當初批出天煞孤星命格時,盛承乾一開始還不以為意。
倒懟回去,說自己妻妾成群,子嗣遍佈京都,且還在不斷增長,絕不可能絕後。
阿爹卻認真搖頭,強調他子嗣單薄,並已無再造人的能力。
……
他說我們父女胡扯,可此時此刻,他不就是信了阿爹的胡扯麼,才懷疑辰妃肚子的種不是自己的麼?
「孩子是元啟的。」 我脫口而出。
20
皇上勃然大怒。
氣得想要踹我,被一旁的皇后及時攔住。
場面一度混亂。
我一把抓住辰妃的手,語氣急促,「你還不與皇上如實交代!」
辰妃臉色慘白,眼神慌亂。
想要掙脫我的手,卻被我拽得死緊。
我鮮少發怒:「不想活了麼?」
她終於鎮定下來。
皇上卻指著我怒喝:「你這妖言惑眾的賤婢,竟敢污蔑太子和朕的妃子,朕今日定要嚴懲你!」
說罷,他推開皇后,命侍衛將我抓住,抽出長劍要將我就地了結。
皇后不顧危險,擋在我跟前,勸道:「陛下息怒,此事恐怕另有隱情,萬不可衝動行事啊。」
皇后這一擋雖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我也沒時間思索。
只盯著辰妃,怒道:「若再不坦白,你就沒機會了。」
辰妃能盛寵一時,怎會沒腦?
她知道,我這個僅嘴有用的人若是死了,這宮裡更是誰都保不住她。
皇后也瞪了辰妃一眼,滿臉厭惡:「辰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高壓之下,辰妃情緒終於崩潰。
「陛下,皇后娘娘,臣妾有罪……這孩子的確是太子的……」
皇上聞言,臉頓時青白交接。
老子被小子戴了綠帽,這任誰都得炸!
「你……你這賤人,竟敢做出這等醜事!來人,把她拖下去,亂棍打死!」
侍衛們正要上前,皇后卻抬手制止:「陛下,辰妃犯下大錯,罪無可恕,但這孩子是無辜的啊!」
「不如先將辰妃交予臣妾,等孩子出生後,再做定奪。」
皇上雖氣得不輕,但涉及皇家子嗣,他還能聽得進一兩句。
沉思良久,才鬆口:「此事,不許任何人走漏風聲。」
眾人退下,殿內只剩下皇上和我。
沒有皇后拉架,我內心惶恐。
我這身子骨,根本承受不了一個男人踹上一腳。
嚇得我退後兩步。
「陛下留奴婢下來,應是想問如何知曉辰妃孩子的秘密?」
皇上的臉色愈發陰沉。
「不,朕是要問你,為何要救下辰妃?」
天子的思維,果然非常人能跟得上。
我連忙跪地,「陛下恕罪,您在氣頭上聽不進話,奴婢只是怕您一時失控傷了辰妃,才出此下策,只想著說那是元啟的孩子,至少皇后娘娘不會坐視不理。」
皇上失笑,「但你剛剛,可差點就因此丟了性命,只是為了救下她?」
「奴婢只是希望陛下查清真相再作決斷。」
皇上沉默了許久,才長歎一口氣:「起來吧。」
我起身,心中依舊忐忑。
不知皇上接下來會如何處置此事。
「那孩子,到底是不是盛氏的血脈?」
我頓了頓,「……讓奴婢為辰妃娘娘批一命,或可知曉。」
……
來到辰妃幽居的小院。
四周靜謐得有些壓抑。
皇后不在,侍衛見皇上親臨,跪地行禮。
我越過他們,穩步踏入屋內。
辰妃正坐在床邊,雙眼紅腫。
見皇上進來,掙扎著要起身行禮,被皇上抬手制止,「不必行禮了。」
她不明所以,又看了我一眼,站到一旁默默垂淚。
我遂用自己帶來的物件,用古老的儀式凝神批命。
屋內所有人都看著我,等著結果。
其實,辰妃的命,我在見她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批過了。
現在的動作,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稟告:
「陛下,這孩子,確是盛氏血脈無疑!」
聽到我如此篤定的回復,皇上驚了驚,「那真是朕……」
「不是陛下的。」
話至此,他終是咽回剩下的話。
目光停留在我臉上,似是想找出我說謊的痕跡。
但他知道,懷疑我沒有用。
我只會告訴他——批命無謊!
撒了謊,我就會遭天譴。
所以批命者往往會選擇籠統總結。
若是細節相告,基本不會是什麼好聽的話。
除非,對方的命本來就好。
「這等大事,若有半句假話,朕必誅你九族!」
我跪下,額頭緊貼地面。
「陛下,二月十五那日,辰妃娘娘在您路過之處唱了您最愛聽的《鳳求凰》,您遂推了皇后每月初一十五的家宴,召寵了辰妃,這件事應記載於您的起居注,不知奴婢說的,可有出入?」
盛承乾被提起了興致,「這等細節,你竟也知曉?」
「奴婢方才所批,乃是娘娘腹中孩兒孕育之事,涉及的諸多細節自然能領略一二,辰妃娘娘當時自知腹中已有骨肉,才強行將您截停,試圖蒙混過關!」
盛承乾氣得咬牙:「你且細細說來,這背後,還有什麼隱情?」
「這些便是全貌,奴婢已無可奉告。」
盛承乾的拳頭驟然握緊,瞪向辰妃。
嚇得她跪地求饒。
我出聲建議:「陛下,此事若傳出去有損皇家威嚴,既是盛氏血脈,還請您暫時裝作不知,或能穩住局面。」
他怒極反笑,卻還是在揣摩我話中之意。
「怎麼,你竟不介意?」
「奴婢只為皇族開枝散葉高興……」
「此次,朕就當你為了皇家的子嗣立了功,說吧,要什麼獎賞?」
對皇上而言,論功行賞不過是尋常小事。
可對我而言,這些都是拿命換的。
我忽然想起自己跟著阿爹讀書寫字那會兒,只要阿爹表揚我,阿娘就會做我最愛吃的糖藕,很甜很甜……
誰能想到,那些尋常不過的場景。
不過恍眼,便再也不會重演了……
我本還想賭一賭,以我的年紀和資歷,只要裝作對批命之術不甚熟悉,天子應也不至於濫殺無辜。
冥冥之中,我卻走向了更為冒險的道路……
原來,在阿爹最後一次出攤前囑咐不用做他的飯時,我便已退不得了。
回過神來,我腦子轉了轉,為了配得上自己冒的險,道:
「奴婢想進欽天監。」
21
盛承乾聞言,疑惑拉滿:「欽天監?」
「林念悠,看來你是鐵了心要打破女子不參政的祖制,到現在還惦記著這回事。」
「那可是掌管天文曆法、占卜星象之地,你一女子到那種地方任職?豈非讓世人以為,這天下竟由女人與天對話,成何體統?」
天子威懾,任誰都要抖三抖。
我卻挺直脊背,目光堅定。
「奴婢並非想要為官任職,只是想進欽天監學習而已!」
「倘或能結合批命之術,為我朝國運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也算是沒有辜負殿下。」
盛承乾眉頭緊皺,「此事不妥,女子乃是至陰之體,進入欽天監,恐會壞了規矩,引起非議。」
「鑽研術數,日後為朝廷效力,是殿下臨出征前的交代,還望陛下成全!」
門外,折返回來的皇后也開了口:「陛下,林側妃這短時日待在鳳羽宮倒也安分,既然她想學習,在哪裡都一樣。」
皇后的話還是受用,皇上動搖了。
她應是在感激我替她的元啟保住了孩子。
身為六宮之主,她不會蠢到以為皇上在明知自己的身體狀況下,還會讓辰妃先生下孩子,再來滴血認親!
替她批命時我就知道,她此生子女緣薄。
這個「孫子」是我特意送她的。
就算今日她沒來,我也會仗著這份禮物去求她幫我入欽天監。
「那朕,就破例一次,你需得循規蹈矩,若有差池,休怪朕翻臉無情。」
我心中大喜,連忙磕頭謝恩:「謝陛下隆恩,謝皇后娘娘!」
站起身來,我暗暗握緊拳頭。
阿爹,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你為我高興麼?
欽天監掌司天事,觀星以測吉凶。
逆途尋安,觀星為引……
只要進入欽天監,一定能找到我的退路吧?!
19
離開鳳羽宮之前,我特意去見了皇后。
她斜倚在美人榻上,雙眼微睜,「你倒是有心,還曉得來本宮這兒辭行,本宮且問你,這段時日在鳳羽宮,你可覺得受了委屈?」
我恭敬回道:「臣妾不曾覺得受委屈。」
「是麼?」
她坐直了身子,「本宮怎麼聽說,你們批命的人,是不能說謊的?」
我垂眸,躲過她的視線,「是,批命無謊。」
當然,只是涉及批命,才需無謊。
皇后原本慵懶的面容多了幾分嚴肅。
「在這鳳羽宮,本宮雖不能事事周全,但下面的人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本宮的眼睛。你若真有委屈,如實道來便是。」
「娘娘,臣妾並未受委屈。」
她這才滿意一笑。
「既沒受委屈,你為何要請命去欽天監?難不成你以為那種神棍滿布的地方,真能學到東西?」
比起盛承乾,皇后對命數這些玄學的態度顯而易見,不迷不信。
「娘娘既覺得臣妾是神棍,為何又信臣妾對辰妃肚子孩兒是元啟的斷言?」
聞言,她抬手輕輕一揮,一旁侍奉的宮女們退了出去。
屋內熏香嫋嫋,她默了許久才開聲:「本宮信的不是命數玄學,而是你的判斷。」
「皇上讓你在盛淵和假冒的太子之間選擇一人為夫時,你能選擇扮作侍衛的真太子,可見你眼光毒辣。」
「加之這段時日,本宮對你的行事風格也有所領略,若沒點把握,斷不會說出這般篤定的話!」
「辰妃入宮晚,年紀本就比啟兒大不了多少,又慣會保養,盛寵多時卻沒有一兒半女,她豈能甘心?」
「她平日裡那些掐尖要強的小心思,本宮心裡跟明鏡似的,所以,本宮姑且信你,你是否扯謊,待啟兒回來自能見分曉,本宮寧可讓你蹦躂多幾日,也不願錯殺。」
皇后微微仰頭,語氣不疾不徐。
我聞言,微微一怔。
能當上大昭第一個皇后的女人,果然處處透著睿智。
只是可惜了……
「那娘娘又為何同意臣妾離開鳳羽宮,前往欽天監?」
我沒忍住問道。
她卻忽然將目光移向別處:「赫連雲霄,他似乎也說過想入欽天監?由你代他走一遭,也算他沒白死。」
我猛地抬頭,「誰是赫連雲霄?」
皇后神色閃過一絲複雜,揮退了我:
「你且去罷,欽天監乃是大昭窺探天機、推演國運之地,全員男子,你若遇到難處,莫要逞強,退出便是。」
我還想再問,她卻已閉上了眼。
赫連雲霄四個字,就這樣沉重地壓在我心頭。
告辭前,我只留下一句話,「娘娘若是信臣妾,近一年內不要碰火,鳳羽宮上下備好水桶、沙箱,安排專人每日巡查火燭,另,把貼身的侍女換了吧。」
「……」
20
收拾好簡單的行囊,我在小太監的帶領下踏入欽天監。
據說此處是全大昭靈氣彙聚、星象感應最為靈敏之地。
監正及一眾監生都是住在專門修建的居所內。
方便隨時開展觀星、推算等工作。
青瓦白牆,格外素雅。
皇后娘娘讓下人替我收拾了一處清靜之處另住,遠離那些男子。
又將嬋兒調進宮裡隨侍。
小姑娘初次入宮,興奮得像個猴兒。
「主兒,奴婢這一生所有的高光都是您給的,這皇宮豈是隨隨便便就能進的呀,連蘇側妃身邊的琴兒姐姐都沒有進過宮呢!」
我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這皇宮,吃人的地方罷了,有什麼好的。
還沒等我好好打量完住處,就聽到外面一陣嘈雜。
「什麼?還真的來了個女子?!」
「她能懂什麼星象,來湊個熱鬧罷了。」
他們故意說給我聽,那我也不好躲著。
便直接出去和那些專門來『看我』的人打了個照面。
欽天監只有監正算是個正兒八經的官,要面對皇上。
餘下的,便是強者管弱者。
他們不上朝、不議政,卻是誰也不敢惹的對象。
稍有不慎,他們一句『某某不詳』、「某事有違天命」就能讓人吃癟。
盛承乾自然也考慮到這一層,怕這群人有了私心,于這江山便是禍患。
所以從不讓他們與臣子私底下接觸,違者即斬。
我正想著,一個鬍鬚發白的男人走了過來,嚴肅斥道:
「都聚在這裡幹什麼?你們住這兒?」
被訓後,有人不服:「監正大人,我們就是專門來看看的什麼女子能進欽天監!」
監正冷哼一聲,「林側妃進此乃是陛下旨意,你們若有不滿,大可去向陛下申訴!但在這之前,都給我各司其職,否則,休怪老夫按律嚴懲!」
眾人只好退去。
我謝過監正後,被告知皇上讓我跟著他學習。
第一日,他先問了我一個問題:「你父親替陛下批了命的事,老夫也被叫到陛下跟前問詢過。」
「你說他好好作什麼死,還把閨女賠了進來。」
「不管是鳳羽宮還是欽天監,牢籠罷了。」
給我的杯子滿上香茗,他又問:
「所以,你跟著這個讓自己兩度被捕入獄的父親,學到了幾成的本事?」
聽得出他言語裡夾著嘲諷之意,我也沒有動怒。
只是平靜回他:「家父已逝,不想議論,還請大人見諒。」
我既這麼說,他也無可奈何。
畢竟我不算是他的手下。
「那你既會批命之術,又想來此學什麼?」
「隨便學學。」
監正聞言,嚴肅地咳了一聲,「欽天監乃莊重之地!」
「林側妃若只是抱著『隨便學學』的心思,莫怪老夫即刻將你請出!」
我沒有回答他。
只是在心裡默默地數了一下,這裡面含監正通共有十八名監生。
那我至少在此處待上半個月。
看著監正的眼睛,我進入了批命之狀。
因算得太全,時間之久,我的眉頭逐漸擰緊。
「林側妃,你光看著老夫不說話,又是什麼意思?」
監正被我長時間的凝視弄得有些不自在,語氣中帶著一絲惱意。
而此刻的我,卻滿心都是疑惑。
他的命格裡,人生軌跡竟如此混亂且模糊!
我什麼都看不到。
只知道他,只有二十六歲。
可卻滿頭白髮,自稱老夫?
一直以來,我以為阿爹的某些事與欽天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這位監正或許就是關鍵人物。
如今看來,事情遠比我想像的要複雜。
我目光從他臉上移開。
斟酌著言辭道:「監正大人,知道我父親祖先祖是赫連氏這件事麼?」
監正嘴角一勾,伸手隨意地彈了彈衣角,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都是混口飯吃的神棍,管他赫連氏不赫連氏呢!你既入了欽天監,便潛心學習,別一天到晚腦子裡淨琢磨些有的沒的。」
他說罷轉過身,負手而去。
21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緩緩回過神來。
第二日,我已經斷出在我來之前,誰被人排擠挖苦最嚴重。
我找到那位監生。
告訴他,若他幫我做事,便許他榮華富貴。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就憑你?雖說你是太子側妃,但是誰不知道太子偏愛蘇側妃?連出征都要帶著她!你一女子,娘家又沒人,能有多大能耐讓我飛黃騰達?癡人說夢!」
我笑了一聲,「太子偏愛誰重要麼?皇上器重我,他自然就不會對我太差。」
我繼續誘惑道:「至於我有多大能耐,你現在就有機會見識。」
他翻了個白眼,「沒興趣。」
「如果我能準確無誤地說出你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你就拜我為師。」
他愣了一下,「你想占我便宜?」
「你若拜我為師,我自當為徒兒謀福利,等太子凱旋後,我便同他舉薦於你,讓你位至副監,如何?」
他聽聞要等太子凱旋,瞬間沒有意思。
抓著掃帚,抬腳就要走。
「成隨,出身上漁村,因有陰陽眼,道出了當地富紳家中草菅人命的隱秘之事,被富紳記恨追殺,難以在當地立足。」
「機緣巧合之下,被選進了欽天監。」
「但陰陽眼這種東西,民間這類人也著實不少,所以進了欽天監便成了底層,處處被排擠。」
「幹了三年灑掃的粗活,連觀星台都沒資格上。」
「我有說錯嗎?」
男人瞳孔放大,「你怎會知道……」
「你說呢?」
他扔下掃帚:「你真的會批命?」
我笑而不語。
成隨激動地跪倒在地,「那你幫我看看,我到底能活到幾歲?」
「他們說,我近幾年會死於非命,我本是不信邪的,可是,可是……這裡是欽天監啊,整個大昭最接近天機、洞悉天命的地方,他們說的話,怎麼可能會是假的呢……」
「我日日提心吊膽,做什麼事都沒勁兒……」
他眼中滿是不甘,又像是不得不認命。
我低頭看著他,幽幽開口,「信我,你會壽終正寢!」
「真的?」
他聲音不自覺地拔高,興奮地盯著我。
我點頭,「不僅如此,未來還能平步青雲。」
他愣了愣神。
須臾,像是下定了決心,拱手道:「如若為實,成隨願拜林側妃為徒。」
我受了他的拜師禮。
此事告一段落。
一晃多日。
我終於等到六星連珠,集體觀ṭũ̂ₐ測星象那晚。
他們果然將我和成隨支開。
成隨正欲和以往那樣,認命離開,我喊住了他,「同我一起上觀星台。」
成隨滿臉驚訝,「這……不好吧,他們特意讓我們避開,想必也是監正的意思,若是強行上去,恐怕會招來麻煩。」
我看著觀星台的方向,「六星連珠乃罕見天象,錯過這次,不知何時才有機會。」
「況且,你乃欽天監的一員,本就有觀測星象的職責,怎能因他們的刻意刁難就退縮?」
說罷,我上前一步抓住成隨的手臂,「若有什麼後果,我一力承擔。」
成隨咬了咬牙,「好!師父都不怕,我又有何懼!」
料到我們會守規矩,台下沒有人駐守。
他們同我們一樣,不願因分神看守我們而錯過這千載難逢的觀測契機。
夜色如水,星光閃爍。
我們登上觀星台時,一個尖臉的監生立刻跑過來,不讓我們接近渾天儀。
「林側妃,成隨,沒有監正大人允許,你們怎敢上來?」
我冷笑道:「我是奉陛下之命來學習的,六星連珠如此重要的天象,怎能缺席觀測?倒是你們,如此排擠同僚,不讓他參事,是何居心?」
對方被我問得一滯,瞪了成隨一眼。
惱羞成怒地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呵,這些人,真是給天子慣壞了!
「既然上來了,就留下觀測吧。」監正沒有看過來,眼睛始終停留在星圖之上。
手中的朱筆不時在圖上做著標記 。
「但若是觀測不出個所以然,一併懲處。」
這話的意思是,就算我有皇上和皇后做主,在他這裡,也沒用。
我不以為然:「大人這是為難我們?這種奇象,又有幾個人能真正把握其中的門道?」
監正聞言,緩緩抬起頭,看向我。
嗤了一聲,「欽天監自有規矩,難不成林側妃,是來破壞規矩的?」
尖臉監生聞言,一臉得意,「哼,沒本事就不要上來。」
我沒理會他。
只道:「若大人非要以結果論,今日在場所有人理應一同守這規矩,沒有成果便要受罰,包括大人您!」
成隨在一旁小聲提醒:「師父,快別說了……」
他顯然被嚇得不輕。
監正沉默片刻,將朱筆重重一放,「你這女娃好膽識,也好,倒能讓眾人都全力以赴。」
說罷,掃視一圈,「聽到咱林側妃的話了?若今日觀測,你等若敷衍塞責,沒有半點成果,便接受杖責之罰。」
我搖頭,「不!」
「杖責太輕,欽天監成立至今,還未有能真正經世致用的成果,都是些模棱兩可、牽強附會的廢話。」
「若是六星連珠這樣的大事都毫無建樹,必須逐出欽天監,給其他能人讓位。」
這話一出,眾人皆驚。
這些人,或靠關係,或靠坑蒙拐騙,進了欽天監當老爺。
雖說陛下明令禁止他們與其他臣子交往,可私底下又哪能完全禁得住?
收好處、替人講好話的事比比皆是。
個個都肥得流油。
逐出欽天監,無疑是斷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監正眉毛一挑,隨即扯著嗓子喊了幾句:「你們幾個,今天要是再搞不出點成績,就都給我捲舖蓋走人!」
眾人見他應下,便知今日這觀測是馬虎不得了。
我沖著監正福了一禮,「如此便好,相信在大人的帶領下,今日定能有所收穫。」
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只是重新將目光投向星圖,不再理會我。
22
六星連珠的奇象緩緩展開。
眾人驚訝之餘,圍在觀測儀器旁各自推算。
早前我聽阿爹提到過玄學門派的細分。
與我們看人批命相對的一派,便是人們口中常說的占卜師。
民間有各種叫法。
卦師、靈媒、巫婆或法師,若有職位,則喊司天監、國師……
實則他們更應該叫占星師。
我們批命,只要有人就能批,且批的必須是與人相關的事。
而占星師則不然,天氣、國運、戰事、農桑……
星象對他們來說,是最關鍵的占卜媒介。
凡上空有特殊星象,許多人便會借助時機占卜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
有星象力量相助,這個時候的占卜往往更靈驗。
甚至那些註定的人生困境,也可以通過借助星象之力,尋求突破的契機。
我很難確定,這些人此刻在想什麼。
為國還是為己?
實在很難說。
六星連珠的變化愈發微妙。
沒多久,星辰便恢復到原本的位置。
眾人緊張地圍攏在一起,開始討論起來。
「依我看,這六星連珠乃是大吉之兆,預示著大昭將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一位有些威望的老監生率先開口。
連珠的星象,通常被視為祥瑞之兆。
象徵著天地間的和諧與秩序。
他這麼說,基本不會出大錯。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很快,話頭便輪到我這邊。
那些皆是看笑話的神情。
世人對批命一派知之甚少,但是這群人或多或少瞭解一些。
他們篤定我根本看不懂這星象,說不出什麼冬瓜豆腐來。
「怎麼,林側妃,是無話可說了嗎?」
』見我遲遲不開口,有人挖苦:「沒有真才實學,就莫要在這欽天監裡丟人現眼。」
成隨站出來替我擋住攻擊,「我先說吧,本次六星連珠,我以為是國運動盪之兆……」
「放屁!」
那個率先開口的老監生暴跳如雷。
手指幾乎戳到成隨的鼻尖:「你一個小小的監生,初上觀星台就敢胡說八道!」
Ṭų⁾成隨大膽回道,「我並非信口開河,進了欽天監後,我也虛心研習星象……」
「得了!」監正打斷他,「你小子嫩著呢,別以為翻了幾本破入門書籍,就能看透這浩瀚星空的玄機。」
說著,他還伸手拍了拍成隨的腦袋。
「忘了提醒你了,你看的那些書,還是我寫的,我自己寫的什麼垃圾自己還不清楚?」
這話一出,成隨有些窘迫。
我嘴角一抽,覺得這男人未免太過輕浮?
於是大傢伙轉移目標,都看向了我。
可我,還要再等等!
監正轉頭看著我,將朱筆別到耳上,「林側妃,老夫還要去面見皇上,稟報觀測結果,你能說就說,不說就別說了。」
那個老監生髮難道:「她這般拖延時間,明顯是在敷衍觀測,今日一定要將其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欽天監的侍衛聞言,就要上前抓我。
也是這時,觀星台入口處出現了一群人。
「陛下駕到 ——」
眾人嚇了一跳,紛紛跪地迎接。
皇上擺了擺手,示意眾人起身,「朕等不及你們來稟,特來這六星連珠天象的觀測所得。」
監正連忙上前,拱手道:「陛下,臣等觀測得出,此次六星連珠乃是大吉之兆。」
「大昭將迎來盛世,百姓安居樂業,國家風調雨順。」
盛承乾微微點頭,還算滿意。
轉頭卻注意到了我。
皺著眉問:「怎麼回事?」
侍衛將我鬆開,「回陛下,林側妃擾亂秩序,監正大人依照欽天監的規矩,本要對她施以杖責。」
盛承乾微微頷首,「林側妃,你果然還是惹禍了,朕給欽天監自主處置監內諸事的權力,自然不能朝令夕改,這杖責之型,朕也幫不了你了!」
我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陛下,奴婢並未惹禍,只是事關大昭國運,奴婢尚在思索,監正便急於將奴婢拿下,實在居心叵測。」
「哦?」 盛承乾不以為然,「星象複雜,還要結合實際才能推測結果,你莫不是想告訴朕,別人鑽研半生的本領,你進欽天監短短半月就能手拿把掐?」
儘管這話裡話外皆是諷刺。
我也沒有絲毫怯弱。
不懂不要緊,能自證所說的話就行。
「此次六星連珠,星象暗藏危機,若不加以重視,恐有大禍臨頭!」
「一派胡言!」 監正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林側妃此舉是故意曲解祥瑞之兆,蠱惑人心。」
今夜幾乎全朝的大臣都來了觀星台。
見欽天監難得如此不齊心,給出了兩種說法,紛紛交頭接耳。
盛承乾微微抬手,眾人才安靜下來。
「無名子,你身為欽天監長官,對星象研究多年,可曾仔細比對過此次六星連珠與以往的不同?」
「臣自然仔細觀測過,以往六星連珠,皆為祥瑞,此次也不應例外,林側妃資歷不足,誤讀星象,擾亂人心罷了。」
盛承乾點了點頭,又看向我,「你說吧,這次朕倒要看看,你又搞什麼鬼!」
我瞥了監正一眼。
良久,才有條不紊道:「陛下和諸位大臣雖說沒有到觀星台來,應也抬頭看了六星連珠的氣象,那應該能發現連珠時,主星的光芒雖亮,卻隱有偏移之態。」
這話一出,幾個觀察細緻的大臣皆表示贊成。
我便繼續說下去:「且輔星之間的連線,圖案詭異,恰似一把利刃懸於大昭版圖之上,預示Ṭũ̂⁰著戰亂或將……」
我停下,掃視全場一圈。
所看之處,大家畏畏縮縮。
生怕我這張嘴裡蹦出什麼於己不利的話來。
好在,我要找的人,就在現場。
……
盛承乾等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怒喝:「你在看什麼,說清楚,或將什麼?」
我頓了頓,才道:「天下易主。」
23
驚世駭俗的話一出口,盛承乾幾乎站不穩。
一旁的大臣急忙扶住他。
他捂著胸口,一隻手指著我,「來人,將這妖女給朕拖下去,大刑伺候!」
我從容地站起身。
雖有些忐忑,還能保持鎮定。
侍衛們將我擒住。
也就是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父皇,兒臣來遲!」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太子一身戎裝,風塵僕僕地上了觀星台。
顯然是一路疾馳。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單膝跪地,「父皇,兒臣不負大昭百姓期望,打退敵軍,並讓他們割讓邊界城池。」
盛承乾眼中滿是震驚,「太子,你…… 何時回京?為何沿途的驛站和斥候沒有來報?」
此次凱旋雖意義重大,可太子這般毫無預兆地突然出現……再結合我剛剛所言,實在打得這坐擁天下的天子一個措手不及。
元啟心急如焚。
「父皇,林側妃絕非妖言惑眾之人,兒臣能大破南向國,全仰仗她的奇謀妙計。懇請父皇明鑒,莫要錯怪了她。」
盛承乾額上冷汗密佈。
心中那點猜忌的火苗已經躥了起來。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想要穩住身形,卻還是重重地向後倒去。
「陛下!」
24
太醫們手忙腳亂地圍在皇上身邊,施針喂藥,可皇上卻緊閉雙眼,毫無反應。
大臣們守在養心殿外,悄聲商量著什麼。
元啟跪在皇上榻前,「父皇,您睜開眼看看兒臣啊!」
我和盛淵站在一旁。
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眉頭緊皺。
盛淵終是壓低聲音,質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沒看他,「妾身只是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應該做?『天下易主』?這樣的話,是可以隨便說的麼?若是皇兄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得起責任麼?」
他屬實是多慮了。
盛承乾乃天煞孤星,誰先死都不會是他死。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徑直走到元啟身旁,「讓監正進來,他知道怎麼讓陛下醒過來!」
元啟微微一愣,門外,兵部尚書陳遜忽然率兵闖入。
他先是惺惺作態地朝著盛承乾行了禮,便按著腰間的長劍,對元啟大喝道:
「太子殿下,按理說,您凱旋而歸,沿途應早有消息傳回京城,可您卻一路毫無動靜,實在蹊蹺!」
「臣不得不懷疑,殿下此番歸來居心叵測!莫不是與這妖女勾結,妄圖趁陛下病重,謀朝篡位!」
似是有備而來,他大手一揮,身後的士兵們瞬間將大殿圍得水泄不通。
滿朝文武緊張之餘,各懷心思。
如今忠於朝廷的多是文官,沒有武力,說什麼都白搭。
武官則基本是南徐北蘇兩位大將軍的人,自然見不得陳遜借機生事。
御林軍統領周崇山猛地抽出腰間佩劍,大步上前,「大膽陳遜,在天子面前兵刃相向,你想造反嗎?」
「造反?」
陳遜仰天大笑,「周崇山,你少拿這頂帽子壓我!如今陛下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太子行事詭異,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思?」
「我這是為了大昭的江山社稷,防止有人趁機謀逆!」
「反而是你這御林軍統領,到底是忠於大昭,還是忠於太子?」
陳遜敢這樣對太子說話不是沒來由。
大昭一年,盛承乾就曾為後代子孫立下規矩,由全天下百姓共同監督——
「帝者皆不得弑父篡位、手足相殘,違反孝義及手足情者,不配為人,更遑為帝?」
本意是為了確保皇位傳承的正統與公正。
沒想到被陳遜鑽了空子。
此刻他就拿這規矩說事,劍指元啟,高聲叫嚷:「太子一路隱匿行蹤,突然回京,林側妃又言『江山易主』,豈非早就妄圖獨攬大權?」
「太子是未來儲君,誰准你這般拿劍指著他?我看是你陳遜想謀逆篡位,顛覆大昭江山吧?!」
盛淵的聲音不高,卻令人膽寒。
陳遜愣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陛下早已立下規矩,帝者皆不得弑父篡位,若真如此,臣必為大昭除去這隱患!」
元啟冷道,「你說孤弑父?證據呢?」
「殿下無聲無息回來,只有驚沒有喜。陛下當著您的面倒下了,所有臣子都看在眼裡。」
「即便殿下您沒有使什麼手段,可在陛下不適時,您還故意為林側妃求情,致使他情緒激動倒地昏迷,這難道不是大不敬的事實?」
陳遜言辭鑿鑿地說完,太醫忽然大喊:
「陛下情況不對!呼吸越來越弱。」
元啟顧不上與陳遜理論,幾步沖到皇上榻前,「父皇!」
因天子情況突然惡化,現場更加混亂。
支持太子的大臣們面露憂色。
陳遜一方則將得意掩飾得極好。
驀地,他忽然想起我這個搶了他女兒太子側妃之位的人,將矛盾對準我:
「林念悠,你這個妖女!」
「都是因你在朝堂上妖言惑眾,蠱惑太子,才讓陛下龍顏大怒,病情加重!」
「你罪無可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下一秒,劍尖直指我的咽喉。
千鈞一髮之際,盛淵猛地沖過來,徒手握住劍身,大喝:「陳遜,你敢動她一根寒毛試試!」
「叔皇……」 我有些緊張地看著他的手。
元啟轉過身,看著這一幕,怒吼:「陳遜,你好大的膽子!」
似乎想起了什麼,他吩咐一旁的侍衛:「立即將無名子帶進來!」
太子府的親信領命而去。
不過片刻,便押著監正返回。
陳遜看到他竟還活著,雙眼瞪得滾圓,「你……」
元啟審問他:「你對陛下做了什麼?還不如實交代!」
監正死不承認:「殿下可莫要冤枉好人,老夫身為欽天監監正,一貫對陛下忠心耿耿,能做什麼?」
我向前跨了一步,「你不說,那我來說!」
「你身為欽天監監正,熟知星象命理,以六星連珠的特殊力量,在陛下的起居之處,暗中佈置了顛倒乾坤的法陣。」
「引動天地間紊亂的氣場,沖犯陛下的龍氣,致使陛下昏迷。」
監正聞言,原本不太有神的眼睛瞬間睜大。
似是沒想到我竟然連這個都猜得到。
我看向陳遜,「監正命格混亂,此生已無大造化,是透露天機過多被反噬的結果,陸大人,其實監正也姓陸吧?」
25.
陳遜的臉色突變,「你這妖女,無憑無據,休要血口噴人!」
他大概沒想到,我竟對他們的關係瞭若指掌。
誰讓他非要在我面前亂晃呢?
監正命格混亂,我看不清什麼。
但是陸遜可就不一樣了,一清二楚!
當年他那個溺水的大兒子陸掬並沒有死透。
拜了無名子為師,學習玄學相術。
後來又繼承他的名號。
父子倆相認後,陸掬運用占星術為陸遜鋪路。
讓他從地方小吏一路升至郡守,再當上兵部尚書。
隨後又急切地安排他進入欽天監,替他掌控大昭天象話語權。
陸遜兩次與死神擦身,都是陸掬借了壽數給他。
所以他才會遭到反噬,白了少年頭。
可即便如此,陸遜仍未滿足。
當一人之下太久,他便開始思忖,憑什麼自己只能永遠屈居人下?
所以陸掬才提出將陸家遺棄在外的次女接回來,讓她成為太子側妃。
他日若懷上龍子,便可以去父留子。
不曾料到這側妃之位被我橫空奪去。
而太子正妃之位雖空著,也輪不到陸家的庶女上位。
所以這父子倆才會火急火燎,在得知六星連珠這一罕見天象後,決定借其力搏一搏。
只要皇帝斃命,再以太子逼宮為由,殺了他。
盛淵這個不理朝政的叔皇,根本不成威脅。
屆時,朝中三股勢力,蘇烈和徐涇遠在邊疆,他便可以伺機奪權。
他們布下的邪術法陣我雖然看不大懂,但在給陸遜批命時,已得知了一二。
法陣會擾亂天象,沖犯陛下龍氣。
將六星連珠這樣的吉兆變成凶兆。
元啟怒目而視,「陳遜,還不老實交代,你和無名子,到底是什麼關係?」
陳遜臉色微變,「並無關係,你們無憑無據,休想給我安上這等罪名。」
我覺得好笑,「從陸掬進入欽天監,到你們合謀利用天象擾亂朝堂,這一樁樁一件件,你當真以為無憑無據?」
笑罷,我喊了一聲,「成隨,把東西拿上來。」
成隨雙手捧著一疊厚厚的卷宗走近。
拿起一本,翻開,「這是欽天監這些年所有星象的解讀記錄,下官發現這上面每一處竟都有被篡改的痕跡。」
「林側妃雖然看不懂,但下官作為欽天監的一員,一眼就看出來是在瞎編亂造。」
「監正是整個欽天監唯一一個面對皇上的,本應如實解讀星象,可他故意歪曲星象之意。」
「而所有的曲解,都對陳家有利。」
「比如『熒惑守心』的星象,他解讀為朝堂需重用陳氏子弟,方能化解災禍,『歲星犯帝座』的星象,他卻暗示皇族應有與陳氏聯姻,才能穩固皇室根基。」
「其他的更是敷衍了事,有意不讓陛下掌握大局,做出錯誤決斷。」
「該做的好事都讓陳家代勞,由陳遜去積功德、攬名聲。」
成隨話落,大臣們紛紛圍攏過來,翻看著那些被篡改的星象記錄。
震驚、憤怒,也解氣。
作為門外漢,他們根本不知道如何揭穿這種騙局。
只要天子信,他們就得照辦。
如今好了,陳遜終於遭報應了。
「陳遜,你這是欺君罔上,罪大惡極!」
「朝堂竟被你這般佞臣攪得烏煙瘴氣,實在不可饒恕!」
怒斥聲接連不斷。
我看向陳遜,「如今鐵證如山,陳大人還不如就直接當著眾人的面承認,無名子就是你那早年溺死的兒子陳掬,也算你們父子光明正大地相認了。」
這話比方才成隨的舉證還炸裂。
無名子頭髮花白、滿臉褶子,看起來比陳遜還老,怎麼可能是他的兒子?
「什麼?監正是陳遜的兒子?反過來了吧?」
「就是,這怎麼可能呢?林側妃你是不是搞錯了?」
「可林側妃看起來是真有點本事啊,要不然這麼深局誰破得了啊?」
26
陳遜強裝鎮定:「荒謬!這只是監正自己的行為,與我何干?憑你幾句話,就想污蔑我?」
我聞言,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塊刻著陳家徽記的玉佩。
「這玩意雖不值錢,卻是陳家嫡系子孫獨有的玉佩。」
「當年陳掬『溺亡』,這塊玉佩便不知所蹤,而今卻出現在無名子的居所,這難道是巧合?」
聽到這裡,眾人的質疑聲漸漸弱了下去。
Ṱû⁸陳遜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誰能證明這是你從無名子居所拿的?」
我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示意成隨拿出一份文書。
「這是搜查無名子居所時,由京兆尹親自簽署的搜查記錄,上面詳細記載了在他居所內發現的每一件物品,其中就包括這塊玉佩。」
眾人徹底譁然:
「看來陳遜和無名子之間的關係的確不簡單。」
「若不是父子,怎敢這般相護,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陳遜啞然,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徹底被撕碎。
「大家一定疑惑為何無名子為何看起來比父親還老,因為他這個父親自私自利,從頭到尾只顧著自己的利益,讓他的孩子過度洩露天機,甚至獻出壽命。」
一旁的陳掬自始至終,沉默不語。
末了,也只是苦笑一聲,好像事不關己。
我走到他跟前,「你沒有什麼想說的?」
「既然都主動問我了,我也問你,你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你的師父,名號是無名子,可實際上複姓赫連,名雲霄,對麼?」
他瞳孔微縮:「你如何得知?」
我笑了一聲,「因為,他是我爹啊。」
27
赫連氏的後代,改為林姓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自己鄙視的林霄竟是授予他本事的恩師。
在陳遜的命格裡,我看到了他故意遣人將妾室的孩子推入水中。
只因他新娶的夫人看不慣這孩子。
為了攀緊岳父,他只能製造意外,讓孩子不至於死不瞑目。
後來孩子被路過的無名子所救。
接下來的事,我自己就能猜到。
阿爹看這孩子天資聰穎,肯定恨不得他是自己生的。
見他領悟不了批命之術,便將自己隨便學學的占星術教給他。
誰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孩子很快就出師了。
……
「你出師後,我爹便以原名林霄支攤批命,後來鋃鐺入獄,你對他一無所知也正常。」
「他將占星術傳於你,你卻不顧占星術的禁忌,為你父親一路鋪平仕途,妄圖操控朝堂局勢,被反噬也是活該。」
一旁的陳遜氣得臉色發紫,怒吼著打斷:
「林氏,你這個賤人,給我閉嘴,今日你們誰也別想離開這裡,我要替陛下整頓朝綱!!!」
隨著他示下,雙方的人打了起來。
陷入混亂之時,威嚴的聲音驟然響起:「都給朕住手!」
眾人驚愕地看向聲音的來源。
盛承乾看著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聲音低沉:「陳遜,你欺君罔上,妄圖謀反,你可知罪?」
陳遜此時仍不死心,叫嚷道:「陛下,您被他們蒙蔽了!元啟和林氏心懷不軌,妄圖篡位,臣這是在替陛下清除奸佞!」
元啟急忙上前一步,正要解釋,卻被盛承乾抬手制止。
「不必說了,朕都聽到了。」
這話一出,陳遜反抗的動作一滯,手被利刃劃了一道口子。
他應已猜到,所謂的昏迷都是盛承乾演的。
大勢已去,反抗顯得無用。
外面的兵力都被盛承乾的人制服,他瞬間癱倒在地。
元啟當即下令,將二人收押大牢,等候審判。
我去看陳掬時,他窩在角落裡,動也不動。
看到我,才氣息奄奄地問道:「我還是想不明白,明明我命格混亂……批命之術,竟能看得清我想做的事?」
「不能!」 我如實道:「除了看出你年僅二十六,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你,如何能懷疑到老……都被知道我年僅二十六了,再自稱老夫也不好,你是如何能懷疑到老子頭上?」
我看著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自然是從其他監生的命格裡看出了貓膩。」
陳掬似乎猜到了。
「所以,是有些監生早就發現了此事,你才能從他們的命格得知一二,順著這個方向調查下去?」
「主要的功勞還是在成隨,他比我懂星象。」
「原來是那個小廢……」他笑一聲,「原來是那個傢伙,難怪你一進欽天監,就把他收買了。」
想了想,他又問,「你為何要進欽天監?」
「尋找生機。」
「什麼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
他露出沒意思的表情。
忽而又戲謔道:「批命之術可以勘破一個人的未來,不似占卜只能預料吉凶,算出再精確的細節,在『已既定』的未來裡,也太籠統了。」
「師父他老人家偏偏不教我批命,不然今日我就不會蹲牢房了!」
我搖頭,「你錯了,批命之術並非上乘。」
「阿爹不傳你,是因你身上沒有流著赫連一脈的血,根本難以學成。」
「占星之術,阿爹自己也學得粗淺,你能鑽研出別人不會的陣法,可見天賦異稟,若非你自己濫用也不會被反噬。」
「命格混亂之人,測算什麼都只會是一片空白,沒有答案。」
他聞言,忽然大笑。
「是啊,我的確是算不出來了,所以他才罵我是廢物,我娘要我助他成就偉業……他卻捏著我娘的命跟我談條件。」
「若不是那年為了度命給她用錯了陣法,瞬間衰老,身體機能跟不上,做的混帳事要捅到皇上那兒去,我准沒命,他也不會讓我娘好過。」
「我本有能力救她出來……」
「只是我活不久了,再不借六星連珠佈陣,就沒有其他用處了……」
「那陣法小眾,你到底,是怎麼解的?」
我消化完陳掬的話,才發現原來同是天涯論人……
「我在陳遜的命格裡看到了一切,自然能找到破陣之法。」
「哈哈哈……赫連氏,果然厲害啊,我倒想問你,你有這樣的本事,就不怕天子忌諱,將你殺之後快?」
我笑了,「所以我說了,進欽天監,就是為尋生機。」
「你已看到自己的未來?哦……你看不到!咱們這些『神棍』除了自己的命,什麼都能算……」
說到最後,他變成了喃喃自語。
我提醒他,「我可以保下你和你娘,你只需幫我做一件事。」
28
三日後,朝堂肅穆。
審判正式開始。
滿朝文武齊聚,由元啟作為主審:
「陳遜、陳掬,你們父子妄圖謀逆,利用占星邪術擾亂朝堂,危及皇室安危,種種惡行,鐵證如山。」
「今日這出審判本可以直接跳過,將陳家誅九族處之,陛下公正,給你們最後一個自辯的機會,你們可有什麼可說的?」
陳遜垂死掙扎:「下官對陛下忠心耿耿,怎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元啟冷笑打斷,「陳遜,孤沒有時間聽你廢話,若不能推翻那些證據,你還是閉嘴為好!」
陳遜頓時噎住了。
朝堂上,我這女子再一次站了出來。
這一回,沒有人再說一句女子不宜干政的話,而是靜下來,聽我發言。
「殿下,妾身以為陳遜擁兵自重,罪不可恕,但陳掬是被他利用,如今已幡然悔悟,又是難得一見的人才,是欽天監內所有監生所不能及之輩,只要他願意將功補過,妾身有法子讓他將所學用於大昭,造福百姓,不如就免他一死。」
元啟眉頭微皺。
這件事,我並沒有與他商量。
但片刻後,他還是點了頭,「父皇既將此事全權交予孤處理,他若是真如你所說,孤讓他活著又何妨?」
陳掬抬起頭,大聲說道:「殿下,罪臣願將功補過。」
眾人不禁好奇他將如何補過。
下一秒,他的手便指向了我,「這一切都是她吩咐我做的,她才是幕後主使。」
29
此言一出,現場靜得詭異。
眾人都怕自己聽漏了什麼,不敢出聲。
陳掬緊接著拿下他的發套,露出光禿禿的頭皮。
眾人一驚,陳掬已從鞋底拿出一件信物。
那時大婚當日,盛承乾賜我一個古樸的小型占星羅盤。
作為陪嫁之物入了東宮。
那是前朝占星大師後人進獻,雖不似其他寶物值錢,卻是世間獨一件。
盛承乾故意只以此為陪嫁,無非是想提醒我時刻記得自己的責任——為他改命!
沒想到如今卻成了指向我的證物。
「想必殿下也熟悉此物?這件東西,我們相術之人皆垂涎,可皇上給了林側妃,林側妃轉手給了我,我們本來就是蛇鼠一窩。」
「她擅長批命之術,我擅長占星之術,我們打算互相拉對方一把,我助她幫皇上改掉天煞孤星命格,她幫我扭轉乾坤,讓我多活幾十年。」
「巧在趕上六星連ţūⁱ珠這樣百年難得一遇的氣象,我不得不借此機會跟她示好。」
「他說,只有陛下昏迷,才能改變他天煞孤星的命格,這樣大家都能解脫,因此,我才會冒險去佈陣。」
「而我父親也有自己的野心,我不過是想一箭雙雕罷了!」
「殿下,罪臣的話句句屬實,本來可以不將她供出,但實在是不希望大昭和殿下您日後受她蒙蔽……」
「還請殿下念在罪臣一片誠心,留臣一命!」
元啟震驚地看向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只是安靜地跪著,「妾身冤枉。」
元啟急道:「你若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說出來,孤定會為你做主。」
我搖頭,「事發突然,妾身……實在拿不出證據。」
滿朝文武在陳掬的煽動下,要求嚴懲我。
元啟無奈,只能下令將我收監。
被關進監獄,我心中卻並無太多驚慌。
果不其然,我入獄的當晚,就聽見獄卒神色慌張地交談著,說宮內發生了政變。
先是鳳羽宮大火,再是盛淵和元啟對峙。
盛氏的天,還是變了。
30
我替元啟批命時,看到與自己有關的那一幕,觸目驚心——
大火滔天之下,元啟和盛淵都往裡沖。
似乎裡面困著對他們很重要的人。
情急之下,二人前後交疊,一把長劍刺穿了兩人的心臟。
等我到了現場時,那宮殿早已被大火吞噬。
熱浪滾滾,嗆得人幾乎無法呼吸。
殺了叔皇和太子的人,正是陳遜。
我看著這兩個男人倒在鳳羽宮外,鮮血在地面彙聚成一灘殷紅。
盛承乾,天煞孤星的命格終是啟動了。
所有血親,都不得好死。
我踉蹌著撲到他們身邊,噴出一口黑血,悲慟地嘶吼著: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我已盡力讓你們避開災禍、提前佈局,我已泯滅所有陰謀、留意所有危險信號,我已遭到天道反噬命不久矣……」
「為什麼你們還是死了?」
「沒有用……都沒有用,就算我遭受天譴,還是改不了命……」
絕望中,我看著一個瘋了的女人從火海裡撲了出來。
可我沒聽清她說的話,便已噴血命覺。
臨了,笑著喃喃阿爹告訴我的最後一句話,
「批命無謊,逆命遭譴……」
「阿娘,你瞞得我好苦。」
31
我咂摸著最後一句話。
抱著臂靠在牆根。
那些撕心裂肺的話裡,我聽出自己似乎做了很多事,卻還是阻止不了殺戮……
這次是誤打誤撞,才收拾了陳遜啊。
直到獄內傳來廝殺聲,有人劈掉了我牢房的鎖頭我才回過神來。
牢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
我方看清,來人蘇如是。
她一身戎裝,威風凜凜。
比之此前與我困在後院蔫蔫的只會吃醋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我難得卸下偽裝,大哭:「蘇如是,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在元啟的命格裡,我也看到蘇如是的一段命數。
夫君以事業為重,鮮少照顧她的情緒,家父不斷施壓讓她生子。
她本就不開心。
而習慣大大咧咧的她,京中貴女的圈子又實在融不進去。
卻被陳家那個沒嫁入東宮的庶女騙了真心,死得難看。
好在元啟最後也沒有娶陳家女,不然她只怕是死不瞑目。
還好現在的她,不再拘泥於兒女情。
心中有國、可以為國。
便不會那麼輕易想不開了。
看我難得露出情緒,蘇如是哈哈大笑,
「林念悠,看你平時高冷得要死,原來你也會擔心別人啊?」
我白了她一眼,「少打趣了,我如今是朝廷重犯,你這樣闖進來,還打傷獄卒,這可不是好主意。」
蘇如是收住笑容,「什麼朝廷重犯?誰說的?」
「我只知道一個不惜洩露天機也要保住邊疆百姓的安穩的人,不會是壞人!」
「不管你做什麼,我都相信是有原因的。」
「放心,我爹和徐將軍已經講和,連夜入了京城,定能平定此次的動亂。」
聽了蘇如是的話,我心裡稍微踏實了些,
但還是忍不住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那你知道,這一次的動亂是誰引起的麼?」
「不是陸遜和陸掬父子麼?我回來時已經聽說過,陸遜的部下不甘多日籌謀被迫,在京中多處隱藏,蠢蠢欲動……」
我搖頭,又問,「元啟快馬加鞭趕回京都,你可知道個中緣由?」
「不是你派嬋兒給我侍女傳信,讓殿下務必趕在六星連珠之前回京麼?」
「不是我,嬋兒……其實是皇后人。」
「……你把我整糊塗了!」
我剛要解釋,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打鬧聲。
元啟一闖而入,「蘇如是,你身為副將,竟敢私自面見朝廷欽犯,你可知這是什麼後果?」
蘇如是見是元啟,松了口氣。
簡單行了禮後,她怨道:「殿下,誰是朝廷欽犯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會是念悠!」
「咱們可是一家人,你怎能讓她在這裡受這樣的苦,可以軟禁在皇家別苑或太子府啊,這大牢不是人待的地方……」
「閉嘴!」元啟拔出腰間的佩劍,指向蘇如是,「誰准你用這樣的口氣與孤說話。」
蘇如是一愣,「殿下,你這是做什麼?」
我想阻止他們,胸口卻忽然陣陣發疼。
單手撐著牆,才勉強站住。
蘇如是見狀,立刻收了劍,過來扶我:「你怎麼樣?」
遭反噬了……
只是還好,沒有死在不該死的時候。
也沒有死在不該死的事上。
他們說,盛淵和元啟對峙,那便是都活了下來。
盛承乾天煞孤星的命格,已然扭轉。
我成功了……
可下一秒,元啟卻冷眼看著我們,「來人,將這兩人拿下,殺無赦!」
32
蘇如是失去分寸。
大喝道:「不對等等!我雖擅闖大牢,也罪不至死,念悠也只是收押,未進入審判,憑什麼殺無赦?」
元啟不語,只是背過身,抬手。
身後的士兵們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蘇如是帶來的人顯然都被制服了。
她滿心戒備地舉著劍,擋在我身前,聲音哽咽:「殿下,我們,我們是家人啊……」
我將她拉到我身後,怒道:「元啟,你這麼迫不及待要收了我,皇后娘娘知道麼?」
一心想速戰速決,元啟並未跟我廢話半分。
千鈞一髮之際,我大喊,「放了蘇如是,這次邊疆大勝,你很清楚是她立了頭功……」
可話未說完,長刀便猝不及防地砍向失神中的蘇如是。
我側身一擋,手臂被劃出一道長長的血口。
鮮血染紅了衣袖。
元啟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又被狠厲取代。
「都給我殺,一個不留!」
危難之際,一道冰冷的聲音自他背後傳來:「住手!」
侍衛們緊急收住兵器。
元啟臉色微變,本能地看向來人,「母后……」
「沒有本宮允許,誰給你的膽子處置她?」
元啟咬咬牙,辯解道:「林念悠是朝廷欽犯,罪不可恕,何必久留,多生事端?」
我不禁失笑。
從那場大火裡活下來的元啟,儼然不是以前那個他了。
現在的他,忌諱我的能力,只想殺之後快。
皇后歎了口氣,道:「你且先退下,將蘇側妃請下去喝茶,本宮稍後就來。」
待眾人都離開後,她走近我,想要拉我的手,卻被我避開。
我死死盯著她。
壓抑許久的情緒翻湧,一口鮮血吐出,「你,果然還是來了……」
「林念悠……」她驚呼一聲,「你這是受了內傷,還是……」
我拍開她來扶我的手,
「大軍駐紮在百里之外,你讓特意嬋兒去請元啟務必趕在六星連珠之日前回來,是因為你早就知道陳遜的陰謀,布那邪陣,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你沒少幫忙吧?」
「怕我欽天監受連累,想讓太子以大捷為功救下我,把我帶出宮,對嗎?」
她怔了怔,卻沒說半句話。
不反駁,便是她的回答。
我緩了緩,又問:「敢問娘娘,鳳羽宮的大火,你到底燒死了誰?」
我直截了當地問:「是盛淵?」
皇后不咸不淡道:「你既提醒本宮鳳羽宮會有燭火之災,此刻又有何驚訝?」
驚訝?
不是驚訝!
只是覺得她愚蠢。
我咳了兩口血,大笑起來,「看來,是我看錯了……我看錯你和盛淵的命格……」
皇后的目光與我交匯,複雜難辨。
許久,她有些顫抖開口:「你這是,什麼意思?」
「阿娘,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呢?你和盛淵都是Ṫŭ̀₂我的血親啊,給你們批命,是不會准的啊……咳咳咳……」
33
皇后踉蹌一步,驚道:「盛淵?血親?什麼血親?」
她還未說完,我便是陣陣眩暈襲來,軟倒在地。
耳邊一陣喧鬧聲,似乎是盛承乾來了……
蘇烈和徐涇成功和他會合了,江山穩了。
可我到底,又得到了什麼?
……
醒來時,我頭一陣發疼。。
蘇如是告訴我,「這裡辰妃的宮殿,咱在東苑,辰妃娘娘在西苑養胎……」
我掉頭,「皇后在哪裡?」
「我……不知道,她只讓嬋兒給你留了一樣東西。」
蘇如是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放在桌上:
「說是你阿爹留給你的,似乎是赫連氏的族譜……還有一封信,皇后娘娘托我轉交。」
我聞言怔了怔,小心地打開信件……
寥寥幾句,寫盡哀痛。
原來在我及笄那年,阿爹就已替我批了命。
本以為替血親批命總是不准,可他後來卻發現許多事情一一應驗。
確定我並非他親生女兒。
而我會擁有赫連血脈,習得批命之術,只因我的阿娘曹氏,也是族譜上登記的,赫連族改姓之一……
曹氏為了生存,初代便已不再鑽研批命之術。
還謾駡祖先為神棍。
一代代下來,早已失去解讀命理的敏銳感。
我是曹氏後代的例外。
卻成了我阿爹的驕傲……
阿爹批了皇上的命格後,看到太多,難以承受,才選擇自我了結。
我顫抖道,「你還記得,我讓你去將我阿娘接走的時候,她在幹什麼?」
蘇如是回憶:
「皇上對她也算寬和,養病期間,不讓別人打擾她,我也是等了許久,她才開口讓我進去。」
「好在那班守衛的頭兒是蘇家的人,沒有為難我,見到她後,我直接將她劫走了。」
「換了一個年紀相仿的女人替她,到現在也沒有人發現你阿娘已經不見。」
我苦笑。
是啊……沒有人發現。
若不是因為我嫁給了元啟,她會不會就憋住了?
蘇如是默了默,說:「……鳳羽宮大火,盛淵為了救人,被燒死在裡面了,皇后也承認了,是她故意讓人鎖了門……」
「是麼?」 我除了苦笑,沒有多的表情。
或許是因我自作多情地提醒她注意防火,才讓她生了點火的心思。
給血親批命,怎麼能不准到這樣荒唐的程度?
明明盛淵的下場是好的,明明皇后是被貼身侍女背叛,死於火災……
所以我才提醒了皇后要注意,忽視了盛淵會會有什麼下場……
……
苦笑之際,盛承乾在內侍的攙扶下駕臨。
他臉色並不好看。
邪陣雖破,龍氣卻已經被傷。
更別說他死了皇弟、最敬重的皇后和獨子竟試圖殺他謀反,精神備受打擊。
他看著蘇如是,「蘇家的女兒果然不同凡響,看來是朕狹隘了,對女人……低看了一眼!」
說最後一句話時,他目光落在我身上。
揮退蘇如是後,他問我:「陸遜亂朝,你是否早就知道?」
「見到陸遜時才知道。」
他點頭,「哦?那看來,你不需要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也能給人批命了?」
我默認。
「是朕固化思維了,還以為術士都得有做法的法器,沒有反倒像假的。」
「你在鳳羽宮和欽天監,朕的人時刻都盯著你的一舉一動,一旦你碰了那些龜甲、蓍草,便速速來報,可你什麼都沒做,朕還以為你安分守己……」
「畢竟皇宮之內的人全叫你批了命,你便幾乎可以通曉未來,那叫朕這皇位,如何安心坐穩?」
我看著他,「陛下的確謹小慎微,可滿朝文武,能人居多,您信的卻只有一個欽天監。」
「若不是監正將占星的機密洩露給陳遜,養大了他的野心,此番六星連珠本該是吉兆。」
「陛下用人不慎,才讓這宮廷內外陷入如今這般混亂不堪的局面。」
我毫不避諱地指出他的問題。
盛承乾不怒反笑,「用人不慎……倒也是。」
「陸遜也好、監正也罷,還有朕的皇后和太子……朕倚重誰,誰就背叛朕……」
「朕是大昭的開朝皇帝,推翻前朝暴政,是想開創太平盛世,不讓天下再度陷入戰亂紛爭。」
「朕的父親、弟妹七人,追隨朕起義卻個個不得善終,老八盛淵出生時,朕還未稱帝。」
「那時母親懷著老八在行苑躲避戰亂,朕忙於平定藩王叛亂沒能去看她一眼。」
「朕當時只想著,儘快平息叛亂,給她和即將出生的弟妹一個安穩的天下。」
「可等朕忙完趕去,一切都晚了……」
他緩緩閉上眼,「母親高齡生產,失血過多去世,盛淵自幼沒了父母,朕便對他格外關照,想著能彌補一二。」
「卻不想,最終還是走到了如今這一步……」
他再睜開眼時,眼中已染上疲憊。
「父親不說朕是天煞孤星,朕也早就知道了,如今也只剩下元啟一個兒子,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
盛承乾講的過往,阿爹替他批完命,曾告訴過我,我多少瞭解一些。
只是沒有那麼細。
聽他說完,我不免也想起阿娘。
她生我那年,本沒有到月份。
阿爹外出尋覓適宜開墾耕種的土地,遇到暴雨山洪,被困山上沒能趕回來。
偏偏那日阿娘滑了一跤,早產了。
翌日他看到虛弱的阿娘和我,滿心自責。
撲通一聲跪在阿娘床前,眼眶泛紅道:「是我不好,你生產時沒能陪在你身邊,讓你受苦了。」
跪完阿娘,阿爹才小心翼翼地將粉糯糯的我抱在懷裡。
眼裡是初為人父的喜悅。
可是阿爹不知道,阿娘嫁給他時,已經懷了我。
他一生帶著林氏家族厚重的期許,以為喜得一女,對得起祖先……將我和阿娘寵上了天。
可誰知林氏世代單傳,到他這裡,竟絕了後。
我壓下酸意,問盛承乾:「陛下還是打算將皇位傳給元啟?」
他沒有回答。
只是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朕還有別的選擇?」
「陛下還有孫子。」
聽到這話,他臉色驟變。
「元啟已經證實,他與辰妃並無沾染,那孩子與元啟沒有一絲關係,只是……」
「只是辰妃死咬著不放,非說那就是盛氏血脈,所以陛下還留著她的命,想跟我再證實一次。」
「你……」
「陛下若想要知道真相,就放了皇后娘娘吧,奴婢唯此一願,請陛下成全。」
34
皇后被帶到了東苑。
原本沉默不語,目光決絕,卻在看到我時,雙眼冒出了愧疚。
只是盛承乾那慘兮兮的模樣,又惹得她哈哈大笑起來:
「盛承乾,事到如今,你也該明白了吧?這朝堂之上,有幾人是真心對你?」
「以為自己掌控著一切,實則被眾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你真是可憐!」
盛承乾怒目圓睜,「你這毒婦,到現在還不知悔改,朕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讓元啟造反?」
「造反?你這位置,不是遲早都要傳給他的麼?何必還在此惺惺作態?」
「可朕開朝已立下規矩……」
「沒錯!」皇后打斷他,「正是因為那規矩,我才更要打你的臉!」
「你忘了當年你怎樣逼得我全家斃命,怎麼逼得我丈夫家破人亡的?今日所有,不過是你咎由自取!」
她猛地扯下臉上的易容,露出原本的面容。
盛承乾嚇了一跳,「你是……」
「蠢貨,真正的皇后,在林霄自縊後,就讓我一起送上路了。」
「誰讓她沒事總往宮外的寺廟跑?當真以為吃齋念佛就能洗脫她的罪孽,求得心安?」
我看著阿娘,竟覺得很陌生。
我對她的過去,知道得太少了。
「這麼多年,我隱姓埋名,忍辱負重,做夢都等著這一天,我要你也嘗嘗失去至親的滋味,讓你也體會體會什麼叫作絕望 。」
「朕到底……與你有何仇怨?」
「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當年傾國傾城的德妃娘娘,到底有幾張面孔,只怕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吧?」
「原來……是你?」
「大軍殺盡我家人,闖入皇宮,我易容成美人出現在你跟前,只是為了讓你見色起意,好保住腹中胎兒。」
「忍辱承恩後,我一心只想著安全生下孩子,並沒有恃寵而驕,可你那個好皇后卻在我安胎藥裡動了手腳,害我險些流產……」
「再後來啊,你不顧我身體還未恢復,讓我又懷上了,我本不想生下那孩子,可為人母親,實在不忍……」
「在被人發現有身孕前,我卸去了美人臉,露出那張也是假的醜容,你果然毫不猶豫地將我打入冷宮。」
「我把冷宮裡死去的宮女易容成我的樣子,等有人發現冷宮死了人時,她都腐爛了,便也沒有細查,我趁混亂跑了,循著記憶逃離了皇宮。」
盛承乾臉色變得煞白,「朕真是瞎了眼,竟被你矇騙了這麼多年,所以……元啟不是朕的孩子,是你和前朝君主的……」
「矇騙?」 阿娘冷笑一聲,「因果迴圈,這都是你自找的啊,我和林霄夫妻恩愛,一家三口只想好好過日子,你為何要拆散我們?」
皇上猛地後退一步,看向我,「所以林念悠,是朕的皇女?」
35
阿娘笑了。
那笑聲尖銳又癲狂。
震得人耳鼓生疼。
她的髮絲淩亂地散在臉上,「這麼多年,我以為放下仇恨,就可以幸福,可事實呢……」
「我的兒子死了……他死了!他被我誤殺了……」
她一步一步朝盛承乾逼近。
「你以為我會害怕?你錯了,我什麼都不怕了!我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愛人……」
阿娘猛地伸出手,死死地揪住盛承乾的衣領。
「我要讓你嘗嘗失去一切的滋味,就像你當初對我那樣!」
「你坐擁天下又如何,在我眼裡,你不過是個可憐的失敗者,眾叛親離,孤家寡人!」
「我不信命,可是如果說你是個天煞孤星,我信,我一定信!」
說著,她突然仰頭大笑。
我哭了。
入宮後第一次哭,是因為思念阿娘。
現在哭,是因為可憐阿娘。
可是阿娘,我只是還不能確定皇后娘娘是我你,我只是沒有及時道破天機,我只是還在試探你……
你怎麼就等不及了呢?
「阿娘,孩子,是哥哥的。」 我忍不住出聲。
阿娘聞言,怔了怔,「什麼?」
「我說,辰妃的孩子,是您的孫兒,從頭到尾,我只說這是盛氏血脈,盛淵也姓盛。只是你們沒有追問下去。」
「當時你們都以為那是元啟的骨肉,辰妃的命才保住了。」
阿娘身子晃了幾晃,被仇恨填滿的眼中,湧起了一絲溫情。
隨後又被懊惱所替,「念悠,你瞧瞧,阿娘都在做什麼,我……我都做了些什麼啊……」
她喃喃自語,「我殺了自己的兒子……」
「我以為,殺了盛承乾最疼愛的弟弟,一定能讓他痛不欲生!」
「我才不管盛淵為人敦厚善良,是個可以為了救皇嫂親自闖入火海的好人呢……」
「怎麼會是他呢……」
「把我的孩子和盛淵調換,恐怕也是你那好皇后的手筆吧?難怪她當時非要將我的孩子放在膝下養,她真不是人啊……」
阿娘幾度哽咽,淚水止不住地流淌。
情緒劇烈起伏之下,阿娘暈厥過去。
36
最終,阿娘留下一命,被逐出宮。
我追出去時,已不知所蹤。
她始終不願面對我。
也好……
我不能讓她再承受一次剜心之痛,不見我,是對的。
……
告別盛承乾時,他雖滿心不舍,卻無可奈何。
我對他說:「我一開始給元啟批命時,就確定他不是您的親生兒子,而我也因為介入您的命格死於非命。」
「還有許多身邊的人,蘇如是、嬋兒……我不敢替她們批命,只因生活中太親近了,在她們的命中,勢必能看到與我有關的東西。」
「批命者不能看到太多自己命數,否則就會像陳掬那樣命格混亂。」
「我在元啟命中看到自己的結局時,便已經儘量在控制為熟人批命的次數。」
「我活著,也算是替陛下解了天煞孤星的命格。」
「陛下不必太執著于盛氏血脈,學會知人善任,培養一個合格儲君,同樣能名垂青史。」
「將徐涇調回京中擔任要職,他只是因不公的對待才起了異心,實則是個忠誠講義氣之人,這樣的人留在身邊比放在邊疆安全。」
「至於元啟所為,皆是被阿娘煽動,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讓他以戰功洗刷自己的過錯,也算是為國家效力。」
「經此波折,他往後定當兢兢業業,輔佐陛下。」
「還有,請陛下封蘇如是為大將軍,以表彰她的功績,讓全天的女子都能看到,女子亦能頂天立地,為家國貢獻。 」
「陛下答應過我的,只要元啟凱旋就讓女子參政,應該沒忘吧?」
那時,我是想給自己謀個國師之位。
現在,我把這機會給天下女子。
……
當日來送我的人,還有蘇如是。
她不舍地拉著我:「你這一去,山高水遠,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我在戰場上指揮作戰時,一心盼著局勢安穩,回來和你好好說說自己有多風光,你卻要離開了……」
她的眼眶微微泛紅,「照顧好自己,若是遇到難處,千萬別忘了還有我,無論何時,我都定會竭盡全力幫你。」
我微微點頭,轉身離開。
說要離京,卻回了家。
這裡有我們一家三口的回憶。
死在這裡,也算圓滿吧?
我知道,我活不長了。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天煞孤星的命,是改不了的。
盛承乾這一生,註定不會留後。
而我多活了些幾天,或許是因為上天憐憫罷了。
我躺在床上,閉上眼。
累了,想睡一覺。
或許醒來,就能看到阿爹來接我了。
37
再度醒來時已是翌日。
一個白髮老人背對著我燒著爐灶。
我費力地撐起身子,眯著眼打量, 「陳掬?」
「醒了?」他緩緩轉過身。
我苦笑:「怎麼, 該不會想趁我病,要我命吧?」
陳掬將燒火棍輕輕靠在牆邊,走到我床邊。
「你救我一命, 我還不至於這麼下作吧?」
他頓了頓, 又道:「你當時要我舉證你,其實就是想要被關入大牢,逃過可能有的死劫……對麼?」
「知道你還問。」
他笑了笑, 坐在床邊的凳子上。
「經歷這一切,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不管是我這樣為了讓我娘活著而不擇手段、還是你阿娘那樣為了報仇捨棄自我,都不能帶來真正的解脫,」
他抬頭看著我, 嚴肅道:「有件事, 我得告訴你 。」
我心裡猛地一緊。
他既知道了阿娘的事,意味著……
陳掬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你我都是命苦之人,不管出於何種緣由, 實在是天機洩露過多, 不能長壽。」
「你阿娘她,讓我將她的壽命續給了你……」
我如遭雷擊, 「你……答應了?」
陳掬微微歎了口氣,「她心意已決, 難不成我要眼睜睜地看著她投河麼?」
「到最後,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接受了,她才能走得安詳。」
我呆呆地聽完陳掬的話。
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阿娘的面容。
「為什麼……為什麼阿娘不告訴我……」
我此刻只痛恨自己沒能為阿娘做點什麼。
甚至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沒能抱抱她。
阿娘, 如果一開始,我們母女就坦誠相見該多好?
那樣, 我一定會是你手中最刃的劍!
陳掬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她易容成皇后的模樣去復仇, 就沒打算讓你知道。」
「她只想你能好好活下去。」
……
38
後來我不再批命,只是尋了一處寧靜山水, 將林氏批命之術整理成冊,願為世間真正有需要的人指點迷津。
閒暇時,我會坐在庭院中, 回憶與阿爹阿娘相處的點滴, 癡癡地笑著。
偶爾, 陳掬會來與我相聚。
我們一同煮茶,聊聊這些年的感悟。
那年他三十, 他靠在我肩膀說:「念念, 我大限到了。」
我拉著老友的手不肯放開。
邊哭邊笑:「約好了,如果有來世, 咱們不再當短命鬼, 就當一對長命百歲的眷侶,可好?」
他怔了怔,哭得比我還大聲。
「這真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聽的話了,原來不是我這個死老頭單相思啊……」
「念念, 你口味真獨特啊……」
「……念念,那我去下輩子等你!」
「這輩子,你要替我好好活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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