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紮眼的紅玫瑰
張雲心並沒有發現我在跟蹤她。
她先是站在路邊看了一會兒行動電話,看樣子好像是在等甚麼人。
幾分鐘後,她轉頭朝著辛川公司旁邊的一棟高樓走了進去。
我仔細一看。
華逸酒店?!
這禮拜五的大下午,正是工作時間,張雲心為甚麼走進了一間酒店。
而且,這還不是她住的那家酒店。
我上次送她回去過,知道她住在哪裡。
所以,她這會兒突然跑到辛川公司附近的酒店來幹甚麼?
我腦子裡頓時一種不好的聯想。
但我很快就鄙視了自己。
或許我不應該把人想得那麼齷齪。
她來酒店說不定是為了開會或者參加甚麼活動呢?
酒店又不是只能開房睡覺的地方!
我對自己安慰道。
我馬上邁步跟了過去。確定大堂裡已經看不到張雲心的身影,這才快步走向前臺。
我故作鎮定地問前臺服務生:「你好,我是過來開會的,請問你們會議室在哪層?」
「啊?女士,您弄錯了吧,我們這邊沒有會議室。」前臺服務生一頭霧水。
我愣了下,改口:「不好意思啊,那應該是宴會廳吧?就是今天在你們這邊辦的那場活動,馬上要開始了,我找不到在幾樓。」
「女士,今天我們宴會廳沒有接活動哦,您可能是走錯了。要不,您再跟您的朋友確定一下地點?」
「這樣啊……」
聽到前臺服務生的回答,我心都涼了半截。
既沒有活動也沒有會議,那張雲心打扮得這麼漂亮,總不能只是來借洗手間的吧?
想到剩下唯一一種可能。
一陣莫名的刺痛在我的心髒上反複的折磨。
但我還是不甘心。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於是,我在酒店大堂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點了杯咖啡坐下來。隨便找了一本雜志,剛好能擋住我的臉。
雜志裡那些身材曼妙的糢特,我一個都看不進去。
我的視線透過縫隙落在門口。
我死死地盯著那扇門,只想看一看等下辛川到底會不會從那裡出現。
可生活往往都是這樣——
你越是害怕會發生的事情,就一定會發生。
沒錯。
十幾分鐘後,我終於看到了走進大堂的辛川。
看起來,他應該是從公司匆匆趕過來的。
右手的袖口,還是挽起來的狀態。
他平時寫字怕弄髒袖口,所以一直有這個習慣。
也許佳人有約讓辛川太過迫不及待,他走進大堂後根本就沒有往我這邊看,徑直朝著電梯廳趕了過去。
這輕車熟路的架勢,看來應該已經來過不少次了……
我心裡又是一陣刺痛。
好像一雙無形的手拉扯著我的心髒,活活把它撕成兩半。
我嘲笑我自己。
到底還在期待著甚麼樣的僥幸?
那麼多的證據,一次又一次地砸在臉上了。
為甚麼就是不肯接受事實?
早就該把頭上的綠帽子帶穩了。
我苦笑著對自己說。
行車記錄儀裝上之後的幾天,我一直在緊盯著辛川的動靜。
可是,始終沒有再看到張雲心的身影。
一連三四天,辛川除了正常開車去見客戶,還有偶爾會到車上躺著休息一會兒之外,根本沒有用車載過任何異性。
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發現我在車上做了手腳,所以刻意不讓張雲心上他的車。
問題是,我不僅能看到車裡,也能看到車外的情況。
他這些天去了哪裡,我一目了然。
那我意外的是,他這幾天根本就沒有去見過張雲心。
自從上次我發現他們一起去了酒店後,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面。
至少,張雲心的身影再也沒有在辛川的車周圍出現過,也沒有在私家偵探的鏡頭裡出現過。
我不讓辛川回家,辛川便一直待在公司。除了偶爾去拜訪客戶之外,他基本沒怎麼動過車。
透過攝像頭,我能看見辛川肉眼可見地消瘦了許多。
他本來就不胖。經過了這幾天,整個人看起來都快要瘦脫相了。
加上深陷的眼窩和下巴上雜亂的胡茬。
我甚至有些擔心他會不會走在路上忽然被警察叔叔抓走,懷疑他吸毒,讓他去做尿檢……
接連幾天的一無所獲,也讓我十分沮喪。
婚姻的變故對我來說無疑是一件沉重的打擊,我這些天根本無心工作。每天除了抱著電腦盯著攝像頭的實時畫面之外,剩下的時間就
是一遍又一遍地追問私家偵探,問他有沒有拍到甚麼有用的照片。
我實在是太想早點讓這件事情畫上句號了。
幾乎快要瘋魔了。
為了別把自己逼瘋,我終於決定出門一趟,散散心。
我煲了一盅湯,仔細打包好,帶到療養院去探望媽媽。
療養院環境清幽,讓人心情也變得平靜了不少。
看到一對牽著手在園區裡散步的老夫妻,我心下忽然無比羨慕。
我曾經憧憬著我和辛川的晚年生活也能一起坐在公園裡牽手看夕陽。
可現在看來,這大概只是一個可笑的幻想罷了。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把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從腦子裡扔出去,隨後快步往樓上走。
然而,我怎麼也沒想到,我竟然會在這裡見到我這幾天在鏡頭裡一直沒等到的人……
「阿姨,這人參果是我家裡人從老家寄來的,您多吃點,對身體好。」
站在媽媽的房間門外,我一時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居然在這裡聽到了張雲心的聲音?
她怎麼會來這裡?!
我腳步頓在原地沒敢往裡走,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只聽我媽媽親切地對張雲心說:「哎呀,你每次來看我都帶這麼多東西,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吧?」
「只是一些水果,不值甚麼錢的。最主要是對您身體好。」
張雲心的聲音還是和從前一樣溫柔。
雖然我沒有看到裡面的情況,但我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她那招牌式的甜美微笑。
我皺了皺眉。
基於之前的蜂蜜水事件,我心裡惴惴不安,生怕張雲心會在給媽媽帶來的水果裡做甚麼手腳。
我和她本來就交往不深,她無緣無故突然來探望我媽媽,這件事情就已經很可疑了。
聽媽媽剛才的話,這好像還不是第一次。
我心裡越發警鐘大作。
事關媽媽的安全,我顧不上那麼多,立刻打算推門沖進去。
可隨即我就聽到,裡面提到了我的名字——
「唉,你可真是個好姑娘啊!要是我們家江安也能有你一半懂事貼心就好了……」媽媽嘆了口氣。
張雲心笑了笑:「怎麼會呢?江安她那麼優秀,您應該為她驕傲才是。」
「有甚麼可驕傲的……小姑娘家家,整天大大咧咧,粗枝大葉!要是她能像你這麼溫柔細心,我就能少替她操點心了!」
「……」
聽著房間裡的對話,我心裡越發不是滋味。
我也不是第一次聽媽媽數落我了。
可偏偏這次是在張雲心的面前……
我心裡就像被一塊大石頭堵住了一樣,悶得難受。
我不知道自己這種時候是否還應該沖進去,剛才緊張的心情變得五味雜陳。
這時,我又聽到媽媽的聲音——
「對了。囡囡啊,你一會兒走的時候幫我把痰盂倒一倒。那小王早上馬馬虎虎的,又給忘了……」
媽媽叫的是對我的暱稱。
她這是老年癡獃癥又犯了,把張雲心認成了我,所以才會使喚她去倒痰盂。
她腿腳不好,有時候入夜腿疼得不行,根本走不了幾步路,只能在牀邊用痰盂方便,第二天早上再讓護工幫她拿去倒掉。
老實說,聽到媽媽讓張雲心幫她倒痰盂,我心裡多少有點幸災樂禍。
抱著看熱鬧的心情,我沒有進去,只是把門推開一條縫,偷偷看了看張雲心的表情……
張雲心今天打扮得也是漂漂亮亮。
和那個又髒又舊的痰盂擱在一起,怎麼看怎麼違和。
只見她看著地上髒兮兮的痰盂,一臉為難,遲遲下不去手。
那嫌棄的表情,隔著幾米遠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像她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大概這輩子都沒有幹過這種端屎端尿的事。
而且,眼前的人只是個跟她非親非故的老人。
就算她表面上對我媽媽再親切,心裡也不可能邁得過那道坎。
我躲在門後偷著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這種事情我來就好。」我看向張雲心,「不好意思啊,我媽媽她年紀大了,把你認成是我了。」
「沒事的……」
見我忽然出現,張雲心看起來似乎有點緊張。
但她臉上緊繃的神色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招牌式的微笑取代。
「上次的事情,我有點擔心阿姨的身體,所以過來看看。」
明明我一句都沒問,張雲心就主動解釋。
我總覺得,她好像有點心虛。
但我沒有說穿,只是笑了笑:「謝謝你。我平時工作也忙,沒甚麼時間過來陪她。你能來看她,陪她說說話,她一定很開心。」
「嗯。」張雲心像是在想著甚麼,敷衍地應了一聲便著急要走,「既然你來了,那我就先走了。」
「等下。」我馬上叫住她。
聽到聲音,她怔了怔,伸出去正要拿包的手輕輕一顫。
我敏銳地觀察到這細微的動作,心裡越發生出幾分懷疑。
我還是鎮定地笑著,對她說——
「我送你出去吧。」
「順便,有些事想問問你。」
我放下東西,送張雲心下樓。
站在電梯裡,氣氛略顯微妙。
我不知道上次在西餐廳的那場爭吵,辛川有沒有告訴過張雲心。
我猜,她已經知道了。
不然的話,她就不會表現得這麼緊張。
張雲心刻意回避著我的視線。她拿著行動電話撥弄了半天,看起來一副很忙碌的糢樣。
可我瞥了一眼,見她行動電話上顯示的一直都是桌面。
她低著頭,快要把行動電話桌面劃爛了,大抵實在忍不住了才終於開口問我:「江安,你剛才說有事想要問我?」
「嗯。」我點頭,卻只是說,「我聽辛川說,你們公司最近在做一款新型的藥物研發,可以治療失眠?」
說話時,我仔細觀察著張雲心的表情。
我並沒有打算這麼快就跟她撕破臉。我故意提起那種藥,想看看她會是甚麼反應。
果然,下一秒我就看到了她臉上的微笑不自然地僵住。
她沒有馬上回答我的問題,猶豫了一會兒,像是在考慮甚麼。
或者是說,更像是在想該怎麼編借口。
片刻後,她語氣為難道:「是的,不過這種藥現在還在研發階段,並沒有確定可以投入使用。你忽然問我這個,是為了……?」
「那真是可惜,我本來還想問問你,像我媽媽那種情況能不能用你們的藥。」
「阿姨看起來身體挺好的。如果失眠的情況不是太嚴重的話,還是建議不要讓她吃藥。畢竟,精神治療類的藥物,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對人體有害的成分。」
「是嗎。」
多麼諷刺的一句話啊。
我真想問問她——
你既然知道是藥三分毒,卻還要讓辛川往我的水裡下藥,該不該算是司馬昭之心?
可我最終也沒把這話說出口,只是笑了笑:「嗯,謝謝你的提醒。」
這時,張雲心大概也意識到剛才的話是我的試探,連忙補了一句:「不過,我們這個項目已經非常成熟了。比起市面上其他的安眠藥,我們的研究對人體的損害會降低很多。我想,用不了多久就能獲批上市。到時候,如果阿姨真的有需要的話,你可以隨時聯繫我。」
「嗯。」
我沒再說話,只是送張雲心走到療養院的大門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提起了那藥的緣故,本就微妙的氣氛變得越發緊張起來。
快要到門外,張雲心轉身對我說:「你快回去吧,我叫個車走。」
看她迫不及待想要離開的樣子,我又多問了一句:「你男朋友不過來接你嗎?」
「他還在加班,沒時間。」她答。
聞言,我趁機問她:「那不如我送你吧,你現在要去哪?」
「不用不用。你才剛過來,還是先陪阿姨吃飯吧。」張雲心連忙擺了擺手,「我就去前面吃個飯,打個車幾分鐘就到了。」
「約了人?」
「嗯……約了個朋友一起吃飯。」
我明明只是隨口一句閑聊的話,卻讓張雲心的臉色倏地變得僵硬。
見狀,我腦子裡頓時就想到了辛川。
我沒有追問,只是笑笑:「那你快去吧,一會兒要到晚高峰了,別再遇上堵車就不劃算了。」
「好。」
幾句看似十分尋常的道別後,我看著張雲心坐進了出租車。
而此時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都是她剛才那些緊張局促的反應。
明擺著一副做賊心虛的糢樣。
送走張雲心,我馬上拿出行動電話查看了辛川車上的行車記錄儀實時錄像。
好巧不巧。
車正好行駛在路上。
通過畫面裡的街道標牌,我一眼就看出辛川的車正在往療養院這個方向開。
確切地說,是往療養院附近不遠的噴泉廣場。
看到辛川把車開進噴泉廣場的地下停車場時,我幾乎已經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剛才張雲心說她約了人在附近吃飯,而辛川也「碰巧」來到了療養院附近唯一一家大型商場。
這意味著甚麼呢?
不言而喻。
我隨即開車追了過去。
剛停好車上樓,就看到了張雲心的身影。
她和她的那位「朋友」,一邊聊天,一邊穿過商場。
單看背影——
嗯。
這組合,男帥女美,天生一對。
不愧是我上學時真情實感磕過的 CP。
我想,如果那男的不是我老公的話,這畫面一定會更加和諧。
是的。
張雲心約好的那位朋友,就是我那還沒來得及離婚的老公,辛川。
大抵是聊得太投入,他們並沒有發現我,很快便並肩走進了一間餐廳。
餐廳有一面朝向商場內的玻璃牆。
透過玻璃牆,可以看見裡面的情況。
我馬上走進餐廳對面的咖啡廳,選了個合適的位置,觀察著餐廳裡的動靜。
很可惜,辛川和張雲心並沒有選靠窗的座位。
我隱約看到他們穿過餐廳走廊走到了裡面,然後便甚麼也看不見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我端著一杯咖啡,坐立難安。
我明知道那對狗男女現在就在餐廳裡,可我卻甚麼也做不了。
只能幹等著。
上次,我撞見辛川和張雲心去酒店開房的時候,我心裡又慌又亂,甚麼也沒做就直接逃走了。
這次,我不想再這麼窩囊了。
就算不能像電視裡演的那樣,沖上去抓他們個現行,至少也得找機會拍幾張能讓我打贏離婚官司的照片才行。我心裡暗暗決定。
不過,眼下他們還在餐廳裡,想來也做不了甚麼。
所以,我必須耐心一些。
等他們吃完飯。
說不定就幹柴烈火,一觸即發了。
等他們吃飯的時候,我給之前找的私家偵探發了條消息。
問他有沒有空現在過來一趟。
私家偵探說,那是另外的價錢。
現在是他下班時間,他還得陪女朋友去看電影。
呵。
祝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別走上我的老路!
私家偵探雖然人沒來,但還是很敬業的遠程指導了我幾招。
他說,捉姦這事最主要的就是時機。
一定要等房間裡邊的兩人都脫光了再進去。
不然甚麼都拍不到,場面很容易尷尬。
我想了想,問他:「非得沖進房間去嗎?有沒有稍微婉轉一點的辦法?」
畢竟,上都上去了,總不能拍完照就走吧。
老話怎麼說的?
來都來了。
高低得說兩句。
可我這人吧,吵架不太行。
我怕到時候沒帶幫手吵不過他們。
私家偵探過了一會兒回覆我:「不上樓也行。如果能拍到他們在酒店大堂膩膩歪歪的鏡頭,一般來說也能湊合用。」
我:「懂了,謝謝大佬。」
我總結了一波。
私家偵探和上次陳飛揚說的話都差不多。
反正,重點就是要拍到對方的親密舉動。
至於場景,只是作為一個加分項。
我思來想去,還在猶豫著到底該不該一鼓作氣捉姦在牀,把他們釘死在偷腥的恥辱柱上。
還沒等我想出結果,那倆人已經從餐廳裡走出來了。
可讓人失望的是,他們根本沒有甚麼親密舉動。
別說親密了。
連個手指頭都沒碰上。
從出現在我視線裡的那一刻起,辛川和張雲心之間就保持著一段恰到好處的距離。
既不顯得疏遠,卻也不顯親密。
兩人有說有笑,朝著商場大門走了出去。
見狀,我連忙起身跟著他們,想看看他們到底會不會走進旁邊的酒店。
然而——
走出商場。
只見辛川抬手就攔了一輛出租車,目送著張雲心離開。
我頓時大失所望。
搞甚麼啊?
居然真的只是吃個飯就完了?
我心下直呼離譜。
可轉念一想……
等等。
我現在是在期待著我老公去跟別的女人開房嗎?
這事情怎麼好像不太對勁……
我皺了皺眉,還來不及多想,一抬頭就看到辛川轉頭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
我猛然被嚇了一跳。
難道他剛才發現我了?所以才先送張雲心離開?
我手忙腳亂地躲進了一間服裝店,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
忽然感覺,自己才像那個心虛的賊。
我躲在服裝店的貨架後,偷偷摸摸看著外面。
服裝店的店員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我好幾眼。
估計擔心我是個偷東西的扒手。
屬實是想多了。
哪有這麼明顯的扒手。
從貨架的夾縫裡,我看到辛川往服裝店門口經過,徑直走了過去。
他一邊走,一邊在行動電話上打字,不知道在和甚麼人發消息。
看起來,他似乎並沒有發現我。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等了一小會兒,我走出服裝店,四處環視著尋找辛川的蹤影。
幾分鐘後,我在一家花店門口看到了從店裡走出來的他。
手裡還抱著一大束紅玫瑰。
看到那束花,我心裡倏地一緊。
紅玫瑰這種花,應該是毫無爭議的情人之花了。
反正,我是從來沒聽說過,有誰會把這種花拿去送朋友送老媽的。
那麼,辛川買這束花又是要送給誰呢?
我不得而知。
我忽然想起,我和辛川剛在一起的時候。
那時,我總是半開玩笑地向他抱怨,說他從來沒有送過花給我。
可能是被我纏得煩了。有一天,他主動問我,喜歡甚麼花。
我說,紅玫瑰。
辛川毫不留情地笑話我,說我怎麼喜歡這麼俗氣的花。
我白了他一眼。
俗氣怎麼了?
愛情本來就是這麼俗氣又直白的東西。
從那之後,辛川開始學會了給我買花。
他偶爾會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順路買一支紅玫瑰帶回來給我。
兩塊錢一支的紅玫瑰。
能讓我開心好幾天。
他又笑話我,說我怎麼這麼容易就滿足了。
我說你不懂。
讓我開心的不是紅玫瑰。
是被人放在心上的踏實感。
辛川抱著那束紅玫瑰站在花店門口,遲遲沒有離開。
像是在等甚麼人。
我看著他,看著他手裡的花,眼眶又開始發酸。
這時,我口袋裡的行動電話突然不安分地嚮了起來。
是陳飛揚打來的電話。
我接起電話就聽到他著急的聲音:「江安,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幫個忙!」
「怎麼了?你慢慢說。」我問他。
陳飛揚解釋道:「是這樣的。我今天出差在外面,剛才看家裡的監控,發現我養的貓好像吃壞甚麼東西,已經吐了好幾次了!我現在正在往回趕,但它的情況不太對勁,從幾分鐘前就躺在地上不動彈了!我實在太擔心了!所以……能不能請你去我家幫我看一看它,帶它去趟寵物醫院?」
「可我現在……」
「我知道這有點突然,但我在這邊實在是不認識其他人了,想來想去只能拜托你了!」
「那七七呢?要不你問問她?」
「她現在跟我在一起。我們在鄰市,最快也要一個小時才能趕回去。」
陳飛揚在電話裡語氣急切,聽得出來他此時著急的心情。
雖然我沒有養寵物,但我很能理解他。
有的人把寵物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護。孩子出了事,做家長的肯定是心急如焚。
想到陳飛揚上次幫過我,而且這事還關系到一條小生命,我沒有猶豫,馬上答應道:「好,那我現在過去。」
「真的嗎?太謝謝你了!我把我家的地址和門鎖密碼發給你!我盡快趕回來!」
「沒甚麼。你別著急,我先過去看看。你們開車註意安全。」
「好!」
電話剛掛,我就收到了陳飛揚發來的地址和密碼。
情況緊急,我沒辦法繼續跟蹤辛川,只能先去陳飛揚家。
我正要走的時候,看到花店店員又捧了另一束花出來,交到了辛川的手裡。
我連忙停下腳步,想看仔細些。
但,辛川已經接過了花,往另一個方向大步走遠了。
趕往陳飛揚家的路上,我腦子裡一直亂糟糟地在想著辛川手裡的兩束花。
他為甚麼買了兩束?
他究竟要拿去送給誰?
我沒看清楚第二束是甚麼花,只記得不像紅玫瑰那麼鮮豔。
淺色的……
會是百合或者香檳玫瑰嗎?
那種淡雅高貴的風格,倒是很適合張雲心。
可如果那束是給張雲心的,那紅玫瑰又是送給誰的?
我想我已經猜到了答案。
但這答案讓我感到惡心。
十五分鐘後,我趕到陳飛揚家。
一開門,就看到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貓咪,還有它吐在地上的一片狼藉。
我立刻把貓咪送到了最近的寵物醫院。
檢查過後,醫生說貓咪可能是吃了甚麼不幹淨的東西,必須馬上洗胃,也許還能有救。
我沒養過貓,也不太懂醫生說的一些專業術語,只是連連點頭答應著。
「好好好,怎麼樣都行,拜托您一定要救救它!」
不知為何,對醫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
好像……之前也曾經历過相似的場景。
可我想不起來。
大抵是電視看得太多了吧,我猜。
醫生剛把貓咪帶走,陳飛揚就趕到了醫院。
明明是冷得打顫的冬天,他頭上卻掛著豆大的汗珠,看得出是停好車就一路跑來的。
「豆包沒事吧?!」他一開口就焦急地問我。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豆包」應該是貓咪的名字,連忙把剛才醫生的話一五一十轉述給他。
「你別擔心,醫生說了,送來得還算及時,應該不會有事。」
「謝謝……麻煩你了!」
陳飛揚扶著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聽說貓咪不會有事,這才騰出手擦了把汗。
我往他身後看了看,問他:「七七呢?怎麼沒跟你一起?」
「噢,她今天身體不舒服,我把她放在地鐵站讓她自己回去了。」
「好吧。」
我有點小失望。
本來還想,正好可以跟閨蜜吐槽一下今天發生的事。
看了看時間,我起身對陳飛揚說:「既然你到了,那我就先走了。家裡還有點事。」
「這麼著急嗎?還想一會兒請你吃宵夜呢。」陳飛揚擔心地往裡看了一眼,「今天可多虧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事,不用這麼客氣。」我擺了擺手,苦笑,「再說,我離婚那事還得麻煩你呢。」
「說起這個,你上次說你有辦法拿到辛川出軌的證據,有進展了嗎?」
「暫時還沒。不過,快了。」
想到今天辛川買的那兩束花,我不自覺地垂下了眉頭。
陳飛揚也看出我臉色不太好,沒再多問甚麼。
告別了他,我自己開車回家。
路上,我又查看了辛川的行車記錄儀。
不出所料,他也正在回家的路上。
回到家。
屋裡的燈是亮的。
那束紅玫瑰安安靜靜地躺在沙發上,像它花枝上的刺一樣紮眼。
我沒看見辛川,只聽到雜物間裡有些哐哐當當的聲嚮。
我換了鞋往裡走,輕手輕腳。
「你在找甚麼?」
「!!!」
我的突然出現,嚇到了辛川。
他正站在椅子上,在櫃子裡翻找著甚麼。聽到我說話的聲音,嚇得他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他面色緊張地把手上的東西塞回櫃子裡,從椅子上跳下來,一邊和我搭話:「安安,你晚上去哪了?我一直在等你。」
「去了趟療養院。」我不露聲色轉身返回客廳。
辛川關好雜物間的門,跟了過來:「媽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今天吃飯的時候,張雲心沒跟你說嗎?」
「安安……」
我沒有隱瞞今天看到了辛川和張雲心在一起吃飯的事。
被我這麼一問,辛川顯然有些措手不及,面露局促。
我沒有給他緩和的空間,繼續質問他:「張雲心為甚麼會去療養院?你們到底想對我媽做甚麼?」
「安安,你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甚麼?你解釋給我聽啊!」
「我……」
辛川總是說我誤會了他,可每次讓他解釋,他卻說不出話來。
我冷笑一聲:「辛川,我警告你。你們要是敢傷害我媽,我就算是死也不會放過你們!」
「安安,你別這樣。」
「哪樣?」
「我們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一談,好不好?」
「好。」我不假思索,「我從來沒說過不願意跟你談,可你想好要用甚麼借口來騙我了嗎?」
說話時,我自顧自在單人沙發上坐下,離他和那束紮眼的玫瑰遠遠的。
聽到我的話,辛川沉沉嘆了口氣。
他捧過那束花,雙手送到我面前,單膝跪在我身邊。
「安安,你聽我說。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對我也有很多誤解。我答應你,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情,我一定會一五一十向你解釋清楚。但……請你給我一些時間,好嗎?」
「你看,這是你最喜歡的花。我特意買來送你的。還有,你之前一直說想跟我去海邊度假,我已經跟公司提交了休假申請。等我的假期批下來,我就帶你去三亞,或者去巴厘島……你想去哪都可以。」
辛川說話時語氣溫柔仔細,小心翼翼。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熱切地看著我,像是一汪春水般,隨時可能讓我沉溺其中。
不得不說,他長了一張格外精致好看的臉。
過去這些年,每次他惹我生氣的時候,我只要看著這張臉,都舍不得對他發脾氣。
我曾經跟他開玩笑,說他就像一只男狐貍精。
勾死人不償命。
嗯。
我萬萬沒想到,那時的一句玩笑話,如今竟成了真。
現在,他是真想要我的命。
「辛川,你不覺得自己說的這些話很可笑嗎?」
我冷漠地看著跪在面前的男人,話裡不帶一絲感情。
雖然我愛慘了他,可我的腦子還沒丟。
現在的情況是,他和他的白月光聯手往我的水裡下藥想要害我,被我發現了還死不承認。
說甚麼「可以解釋,但需要一些時間」?
這種鬼話,連幼兒園的三歲小孩都不信。
居然還想用一束花和一場旅行把這件事情敷衍過去?
天知道,我要是真的跟他到了巴厘島,會不會被他直接推進海裡淹死!
見我完全不吃這一套,辛川苦澀地皺眉。
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甚麼都沒說出來。
我最煩的就是他這種性格。
三棒子打不出兩個屁。
有時候明明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非要憋在心裡藏著,好像這樣能顯得他更成熟似的。
行。
既然他甚麼都不肯說,那我就自己問。
「之前那藥和衣服你都解釋不了,那這花你總能解釋一下吧?」
「花?」辛川還不明白我在說甚麼。
我直截了當問他:「另一束花去哪了?」
「安安……」
「別磨嘰,我問甚麼你就答甚麼。」
很顯然,辛川很意外我為甚麼會知道他還買了另一束花。
但他很聰明,想了想便都明白了。
「安安,你跟蹤我?」
「我只是碰巧去噴泉廣場買東西而已。」我沒說實話。
辛川大抵已經看出來我在說謊,但他沒有戳穿,畢竟理虧的是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回答我剛才的問題:「那束花只是買來送給朋友的,你別誤會。」
「甚麼朋友?」我不依不饒,「大學同學?還是初戀情人?」
「安安,我和張雲心之間真的清清白白,甚麼關系都沒有!那束花不是給她買的,上次的藥也不是為了要害你!我們已經在一起七年了,你相信我一次,好嗎?」
在我咄咄逼人的攻勢下,辛川終於還是急了。
他把懷裡的花扔在一邊,一把抓住我的手,緊緊糾在一起的眉頭幾乎擰成了麻花狀。
觸到他眸中的懇切,我本以為已經徹底麻木的心髒竟然還是一陣酸澀。
我連忙甩開了他的手,倉皇地起身從他面前逃開。
「好,那你告訴我,你買的那束花到底送給了誰?」
「一個同事,你不認識。她生病了,所以我去醫院探望了一下。」
這次,辛川沒有再支支吾吾。
可他此時的直爽和剛才的猶豫對比,卻顯得越發令人懷疑。
我本想繼續追問,可他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
我猝不及防地被人拉進了一個溫暖而無法掙脫的懷抱中,聽到辛川低啞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落在我耳邊:「安安,我知道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讓你誤會了很多。但請你相信我這一次。我會想辦法盡快處理好所有的事,然後把你想知道的事全都解釋給你聽。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我們以後,為了我們能夠好好地……」
「夠了!」
我用盡了全力,終於把辛川推開。
他話還沒有說完,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在地。
他抬頭看著我,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裡寫滿了委屈和無助。
而我只是別過頭不再看他,指著門口厲聲大斥:「出去!我現在不想再看到你!」
「……」
聽到我再一次地驅趕,辛川僵硬地怔了幾秒,終於還是拿起外套離開了家。
他走的時候,我看到他頹然無力的背影,心裡一陣說不出的難受。
這天晚上,我把自己裹在被子裡大哭了一場。
哭的是我悲哀的婚姻。
更是我不堅定的意志力。
是的。
我必須承認。
在今晚面對辛川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差點心軟了。
當我被他熟悉的懷抱擁在其中,聽著他懇切地哀求我相信他一次的時候,我幾次忍不住想要點頭……
我對他那盲目而熱切的愛,在我的腦子裡與我僅剩不多的理智頑強對抗。
最終,兩敗俱傷。
第二天中午。
我頂著一對腫得像兩個核桃似的眼睛,被電話吵醒。
我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外賣小哥說我的餐已經放在門口了,還祝我用餐愉快。
我一頭霧水。
我甚麼時候點了外賣?
難道是夢游了?
我揉了揉眼睛,艱難地從牀上爬起來,想看看我到底在夢裡給自己買了甚麼好吃的。
打開門,一份我最喜歡的那家小餛飩端端正正擱在門口。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這碗從天而降的小餛飩。
緩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這應該是辛川幫我點的。
之前辛川出差的時候,總是擔心我熬夜趕稿隔天起不來吃午飯會胃疼,所以每次都掐著點幫我叫好外賣。而我每次都一邊因為起牀氣打電話埋怨他,一邊把熱騰騰的午飯送到嘴裡,然後抱著暖呼呼的胃繼續補覺……
這些瑣碎的小事,平時總覺得不值一提。
可現在想起來,卻變成一根根尖銳的細針,紮進我心髒上最柔軟的地方。
害得我不爭氣的眼淚又掉了幾滴。
打開外賣盒,我猶豫了一下。
我心想:這外賣是店裡做的,騎手送的,壓根沒經過辛川的手,應該不會有毒。
於是才放心地大快朵頤起來。
吃完東西,我坐在沙發上,餘光瞥見那束紅玫瑰還靜靜地躺在沙發的角落裡。
我倏然想起了昨天辛川說的話。
他說,他買的另一束花,是帶到醫院去探病了。
我馬上拿起行動電話找出昨晚行車記錄儀的錄像,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去了醫院。
然而……
不看還好。
這一看,差點嚇得我丟了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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