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長卿

我癡纏了周津南七年。
猶如被下了蠱毒一般,瘋魔上頭,名聲早就爛透了。
寧家出事那天,我去找他。
卻聽見朋友問他:
「寧梔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兒,你確定不娶她?」
他呼出一口煙霧,語氣散漫:
「這麼多年,早就玩膩了。
「怎麼,喜歡她?要不然借給你玩兒兩天?」
我臉色蒼白站在門外,卻沒有哭鬧,而是直接轉身離開了。
有人瞧見了我。
催促周津南追出來哄哄。
周津南卻穩如泰山坐著,聲音不屑又涼薄:
「追甚麼追?晾幾天就乖乖回來了。」

01
我站在包廂外。
虛掩的門,傳來周津南狐朋狗友的嘲笑聲。
「南哥,寧家老頭昨晚是不是去找你要錢了?」
「他怎麼敢的?」
「果然是上不得臺面的小門小戶,以為自己女兒纏緊了你,他家就攀牢了周家的這條枝。」
周津南的電話一直都打不通。
我還是通過他朋友發的朋友圈才找到這家會所。
到的時候,正在下雨。
我通身都濕透了。
冷氣一吹,一股惡寒當即從頭頂蔓延至全身。
「南哥,寧梔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兒,你確定不娶她?
「雖然身份太低沒眼看,可,那張臉絕對沒話說。」

02
透過門縫。
我瞧見周津南正坐在主位上,一貫的白襯衣。
包廂的燈光落在他的身上,像是給他鍍了層濾鏡。
高冷。
矜貴。
光風霽月。
是我一直都癡戀的糢樣。
可他的回答,卻羞辱誅心。
「這麼多年,早就玩膩了。」
他點了支煙,慢條斯理呼出一口白色煙霧,語氣很是散漫:「怎麼,喜歡她?要不然借給你玩兒兩天?」
「我可不敢招惹她。
「萬一,她的戀愛腦轉移到我身上怎麼辦?連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她都又哭又鬧要死要活,一點兒不懂事,這種人間疾苦,南哥受著就好。」
「就是就是。」
「誰願意觸這霉頭啊?」
我臉色蒼白站在門外,沒有哭鬧,直接轉身離開。
恰好有侍應生推門進去上菜。
坐在包廂臨門位置的人瞧見了我,趕忙告知周津南。
「那女人有點像寧梔。
「我們的聊天她不會都聽見了吧?
「南哥,要不追去哄哄?
「雖然寧梔不招人喜歡,但好歹也是女孩子。」
周津南淡淡抬起眼皮瞄了眼外面的走廊,穩如泰山坐著,聲音不屑又涼薄:
「追甚麼追?晾幾天就乖乖回來了。」
有人附和:「是啊,畢竟整個京都除了南哥,誰還會要她啊?」

03
我站在電梯裡,看清鏡中的自己。
價格不菲的高奢連衣裙,皺了。
精致的妝容,花了。
盤起來的公主頭,也散了。
慘不忍睹的狼狽。
可是,我的眼睛裡竟然平靜到沒有丁點兒的漣漪。
我癡纏了周津南七年。
猶如被下了蠱毒一般,瘋魔上頭。
不惜拋棄了從小訂婚的未婚夫。
做盡了一切荒唐事。
早就聲名盡毀了。
我是真心喜歡他。
原來他只把我當作消遣的玩伴。
就因為我沒有他們那群人顯赫的家世?
他的朋友奚落我毫不收斂。
趾高氣揚地批判我、指責我、嫌棄我。
周津南沒有一次護過我。
以往我都會心如刀絞,難過至極。
然而今天,我居然半滴眼淚都流不出。
原來喜歡真的不是漸漸消失的。
而是在某一剎那,突然就消失了。
從會所出來。
在門口打車的時候,我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
「梔梔,你跑哪去了?你爸爸快不行了。」
04

京都的雨從來沒有這麼大。
明明正值盛夏。
我卻覺得有股寒冷的風,混在雨水裡往我的骨頭縫裡鑽。
一寸又一寸凍結我的神經。
侵蝕我的靈魂。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趕到醫院的。
渾渾噩噩只記得下雨天的京都城,好堵好堵。
出租車根本開不動。
天,黑透了。
我就在漫天的大雨裡,鉚足全力不停不停跑。
媽媽坐在搶救室門口。
孤零零的。
神情麻木獃滯。
眼角還掛著未幹的眼淚。
她看見我,質問道:
「你到底跑哪去了?你爸爸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是不是又跑去找姓周的了?
「你怎麼就那麼賤?」
媽媽的脾氣上來,抬手打我。
卻不小心掀翻了放在腿上的保溫盒。
裡面的餃子撒了一地。
她當即心疼壞了,跪在地上將餃子一枚一枚撿回保溫盒裡:
「這是你爸爸煮的。
「他說你還沒有吃晚飯,執意要去小廚房幫你煮。
「剛把餃子從鍋裡盛出來,突然就不行了。
「寧梔,你雖然不是我們親生的,但是這多年我們從來沒有虧待過你。
「周津南他不喜歡你,對我們寧家見死不救,你不要再蹭上去找羞辱……」
我也跪在了地上。
全身都在發抖。
爸爸昨天去找周津南的事兒,我幾個小時前才知道。
寧家的公司,的確出了大問題。
需要巨大的資金才能填補上缺口。
我爸爸去找他,卻不是為了讓他幫寧家還債。
只是想要把我托付給他而已。
寧家,起不來了。
爸爸說我是孤兒,臍帶都還沒剪斷就被遺棄了。
他不想我再過苦日子。
他說我被扔在垃圾桶裡,氣息奄奄的兩天,已ŧù⁰經把這輩子的所有苦都吃盡了。
往後餘生他會給我世間所有的甜。
然而,媽媽卻告訴我,昨天他連周家的大門都沒進去。
被下人就打發了。
我今天去找周津南,只想問問他,我好歹跟了他七年,難道一丟丟的顏面都不能顧忌我嗎?
為甚麼要如此羞辱我的父親?
餃子早已涼透。
幹癟癟的。
我撿起來吃。
是我最喜歡的三鮮餃子。
又香又甜。
可我卻吃得泣不成聲:「我不應該離開醫院的,應該寸步不離守著爸爸。」
「只要他能好起來,我再也不任性,再也不會讓他操心了……」

05
今天喝了不少酒。
周津南回家的步伐都有些虛浮。
他進門站在玄關處,一邊扯掉令人難受的領帶,一邊下意識喊了句:「寧梔。」
可是回應他的只有滿室空曠與寂靜。
有片刻的恍惚。
好一會兒昏沉的大腦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寧梔還在跟他鬧脾氣。
已經三天沒有蹤影了。
他雖然絲毫不把她放在心上,但是拉開鞋櫃看到放置在一角,透著小心翼翼的粉色拖鞋,心底還是莫名湧起一股躁意。
這次的寧梔有些反常。
以往,她不是沒有生過氣。
不過不到半天,她都會乖乖回來反倒哄他。
從來沒有超過這麼長的時間。
周津南把扯下的領帶,隨手扔在櫃子上,換好拖鞋往裡走的時候,還是沒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一腳把那雙有些礙眼的粉色拖鞋踹出了鞋櫃。
可沒走幾步,他又倒回來。
盯著那雙拖鞋好一會兒,忽然想到甚麼,輕嗤了聲。
「這次能耐了。
「開始換手段,學起欲擒故縱了?
周津南難得蹲下高傲的身軀,紆尊降貴將粉色的拖鞋重新放回鞋櫃的時候,接到了哥們兒的電話。
「南哥南哥,你現在哪兒呢?
「你還沒接到消息嗎?寧梔的爸爸去世了。」
周津南顯然愣了下。
他站起身,下意識往門外走。
寧梔明明是個十足的纏人精。
最近卻如此安分收斂。
原來是這樣。
哥們兒靜默一小會兒,支支吾吾又道:
「南哥,還有個事兒。
「那個……我剛剛聽許家那邊說,清歡姐回國了。」

06
「寧梔,你爸爸留下的爛攤子,哪怕是頂門望族都不敢隨隨便便伸手。
「你男朋友不是周家太子爺嗎?」
「憶·江南」精致昂貴的菜餚流水一樣被送進包廂。
可二伯的眉頭卻皺得極深,連頭髮絲都透著為難。
他盯著我隱隱還浮著手指印的臉頰,問了句:「怎麼,被人欺負了?」
我鼻頭驀然一酸。
眼淚差點掉下來。
爸爸不過僅僅去世三天,我卻嘗盡了圈子裡ẗû₈的人情冷暖。
脊骨,被根根折斷。
尊嚴,也被踏入塵埃,碾成了灰。
平日親近和煦的叔叔伯伯,露出了陰暗又可怕的țų₍嘴臉。
不僅冷眼旁觀看著對他家族有利的人欺負我,甚至還落井下石:
「梔梔,反正寧家已經徹底玩完了,李家公子能看上你,你別不知好歹。」
我激烈反抗。
用酒瓶砸傷了對方。
當即就被按在桌子上,受了七八個耳光。
頭暈目眩。
鼻血洶湧。
倘若不是好心的服務生偷偷幫我報了警。
我想。
昨天可能走不出那個陰暗泛濫的包間。
「何必呢梔梔。」
二伯看我的眼神雖然隱隱有些同情,但更多的還是權衡利弊之後的冷漠。
「周家太子爺可是十足十的財神爺。
「費點兒心思哄哄他。
「去他面前哭一哭。
「勝過在低門低戶的叔伯間,處處碰壁。」
二伯見我倔強站在原處,又補了句:「梔梔你向來聰明,好好掂量掂量。」
見我仍然不說話。
二伯看了眼腕表。
不知道是宴請的客人即將到了,還是覺得我過於礙眼。
他示意助理拿出三千塊現金。
「你媽媽還好嗎?
「你爸走得突然,我又在外地出差,昨日沒能趕回來吊唁。
「這些錢你拿著,算是我的一點兒心意。」
我一言不發。
垂著眼皮盯著那三千塊錢。
只覺刺目。
雖說,寧家的確是個燙手的山芋。
沒有誰有義務必須幫助誰。
可是。
前些年二伯家公司遭遇危機,求到我爸爸這兒時,他二話沒說註了千萬的現金流,盤活了他的公司。
我不奢望二伯能像我爸一樣毫不權衡、不留餘地。
只希望他能惦念丁點兒我爸幫助過他的恩情。
只需要他稍稍伸下手而已,給我緩沖的時間去想想辦法。
可他三千塊就想把我打發了。
多諷刺。

07
衞生間裡,我掬了好幾捧水洗臉。
試圖平複難過的情緒。
可哪怕水再冷再涼,仍壓不住心底翻滾湧動的痛。
我細致看過那些菜。
「門面菜」,一道都不止三千塊。
太侮辱了。
我看著鏡中狼狽的自己。
視線漸漸糢糊。
明明想要把眼淚憋回去。
卻是越憋越多。
我急急抬起手去擦。
卻不小心碰到紅腫的臉頰。
一陣鑽心的疼。
血腥味兒蔓延。
嘴裡有ţŭ⁶一條很深的傷口,是昨天被打出來的,一天一夜了,依舊在流血。
如果爸爸還活著就好了。
寧家在圈子裡的地位,正如周津南哥們兒奚落我的那樣,不高,很低。
可是我從小就張揚跋扈,沒人敢惹我。
除了在周津南那兒我心甘情願處處忍受,其他任何時候,我沒有受過丁點兒的委屈。
如今他不在了。
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人護我。
沒有人愛我。
我仿佛回到了被扔到垃圾桶的那天,不再是大小姐,只是一個不受待見、生來就令人厭棄的棄兒。
其實。
周遭人的嘲諷與冷言冷語不算甚麼。
再難聽,再羞辱,我都不在乎。
我只是難過自責,無法保住爸爸的公司,守不住他的心血。
應該怎麼辦呢?
別在耳畔早已被淩亂發絲淹沒的小白花,忽然掉落下來。
正好砸在水裡。
水珠濺在花瓣上。
就像眼淚一樣。
我顫著手指撈起小白花,卷起衣角仔仔細細擦幹淨。
然後用力按在心口上。
忍不住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喚道:【爸爸,爸爸……】

08
離開衞生間的途中。
時隔五年。
我沒想到會遇到許清歡。
她站在走廊的甬道裡,周身都映著淺淡的光暈。
見到我,她眼底先是稍顯訝異,轉瞬卻堆滿笑意。
柔柔軟軟的。
十分溫和。
然而我卻覺得有股劇烈的惡寒,猶如滔天巨浪般,迎面朝我湧來。
腦子裡不受控制浮現出我暈暈乎乎躺上周津南牀的那一天,她遞過來的那杯酒。
當時周津南醒來,發現我赤裸躺在他的身邊,當即發了好大的脾氣。
暴怒掐住我的脖子。
「寧梔,你真是不知廉恥,居然敢設計我?」
他眼睛赤紅。
滿滿的全是殺氣。
手勁兒更是大得仿佛要掐斷我脖子。
如果不是許清歡恰好推開門,或許我真的會被周津南弄死。
許清歡當場就紅著眼眶哭著跑了。
周津南衣服都沒穿好便追了出去。
再次見到他,是當天晚上。
他看我的眼神,更加猩紅可怖。
聲音卻詭異地平靜。
「寧梔,你就這麼想當我的女朋友?
「不擇手段,不要臉面是吧?
「好啊,如你所願。」
許清歡是周津南的白月光。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兒。
我無意聽他哥們兒閑聊時說過,與許清歡的婚約,是周津南足足跪了三次祠堂才求來的。
她的身份,比寧家還低。
不對。
確切來說,許家連三流的門戶都算不上。
向來註重門第的周夫人,自然瞧不起。
可是卻擰不過周津南。
周津南為了她,甘願從族譜除名,與周家斷絕關系。
他是周家的獨苗。
周家又權大勢大。
怎能沒有繼承人?
那天許清歡負氣跑出去之後,就出了事。
三天後便出了國。
我也是好幾年之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杯酒有問題。
可是卻一直搞不明白許清歡為甚麼要這樣做?
周津南深愛她至骨。
按照他對她上頭的程度,百Ṭų₂分之百是會娶進門的。
這是許家難得的跨越階級的機會,她又怎會傻傻把我送到周津南的牀上?
而此時。
前一秒,許清歡明明都還在笑。
下一秒卻忽然紅了眼眶。
她往我身邊走了幾步:
「寧梔,你別對我有太大的敵意。
「你已經是津南的女朋友,是他母親認定的兒媳婦。
「放心,我不會給你和津南造成任何的困擾。」

09
我震驚又詫異,根本看不懂她的表演。
只是潛意識想要避開她的觸碰。
許清歡卻驚呼著重重摔在地上。
她當即淚眼婆娑,聲音發顫:
「寧梔,你根本用不著追到我吃飯的地方來刻意羞辱我。
「我與津南,已經過去了。
「我求求你,不要逼我走。
「我太久沒見到爸爸媽媽,回國跟他們吃幾頓飯,過兩天就走。」
我被許清歡的行為嚇了好大一跳。
心裡剛湧起不好的預感。
周津南暴怒的聲音已經炸起。
「寧梔,你找死。」
一股重力把我狠狠推向走廊的牆壁,我立時就聽見自己肩膀骨頭錯位的清脆聲音。
疼痛,尖銳入骨。
「津南,你別生氣。
「寧梔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太喜歡你了。
「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回國的,應該老老實實待在國外……」
「她不是故意的,當初會脫光不知廉恥躺我牀上?
「那些不入流的惡心手段,我早就見識過了。」
周津南彎腰把許清歡抱起來。
眼神冰冷,猶如淬了毒。
「寧梔,我只說一遍。
「如果你再敢耍心機手段傷害清歡,我絕不會放過你和寧家還活著的人。」
寧家還活著的人,不就是指我的媽媽嗎?
我麻木站在空曠的走廊。
看著周津南抱著許清歡離去的背影。
許清歡踡在他懷裡哭。
哭聲纖纖細細的,很輕微。
卻極為惹人憐愛。
周津南心疼壞了。
「傷哪兒了?
「忍一忍,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巨大的撞擊力導致我嘴裡的傷口也裂開了。
整個口腔都是血。
有血隱隱溢在嘴角。
可是,周津南卻根本看不見。
他只顧護著他的心尖尖。
我輕輕吞咽了下。
然後扯起唇角,笑得很輕很釋懷。
年少時入魂入骨的癡戀,在這一剎,猶如留不住的指尖沙,終究隨著風消弭殆盡了。

10
那晚。
我在「憶·江南」門口的石階上坐了很久很久。
拿著行動電話,反反複複輸入一串電話號碼。
卻始終沒有勇氣撥過去。
爸爸去世當天,我還陪在醫院的時候,他曾試探過我的口風:「梔梔,你還記得沈長卿嗎?」
當時我正在削蘋果,並沒有回應。
爸爸等了小片刻,又道:「聽說現在的沈家發展得很不錯,應該是徹底起來了……」
爸爸的潛臺詞,我自然聽明白了。
必要的時候,可以向沈家求助。
可。
我怎麼有臉呢?
當初傷害沈長卿那麼深。
兩家退婚,鬧得那麼難堪。
不落井下石,狠狠踩我兩腳,已經是顧念兩家的情分了。
他怎會幫我?
最終,我還是沒有打那個電話。
媽媽應該是生病了。
每天半夜任何的風吹草動她都會驚醒,然後抱著還沾著爸爸氣味的衣服嗚嗚痛哭。
她每天都陷在昏睡裡。
吃食也極差。
我想打車去她平日最喜歡的那家老字型大小糕點鋪給她買栗子糕吃。
剛坐上出租車,保姆郭阿姨就打來電話。
她聲音很著急。
透著無盡的慌亂與恐懼。
「小梔小梔,你媽媽不見了。
「我只是去廚房幫她盛雞湯,出來就找不到人了。
「會不會出事啊小梔。」
我瞬間也慌了。
一邊詢問郭阿姨有沒有去頂樓的天臺找找,一邊催促出租車司機開快點兒。
郭阿姨說,別墅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找遍了,仍然不見我媽媽的蹤影。
我拜托司機能不能再快點兒。
媽媽有很重的輕生意向。
我已經沒有爸爸了。
不能再沒有她。
司機大哥見我都要哭了,一邊安慰我,一邊把車速提到最快。
眼見馬上就要到家,我忽然想到甚麼,重新報了個地址。

11
我果然在墓園找到了媽媽。
八月盛暑,她卻穿著爸爸的西裝外套,小小瘦瘦的一團跪在墓碑前。
聽到動靜,她微微別過臉來。
瞧見是我,她哭得很委屈:「梔梔,你爸爸回不來了。」
「我們沒有家了。」
媽媽的容貌不是一等一地出挑。
卻被我爸爸養得極好。
已至五十歲,都沒有白頭髮,皺紋也沒幾條。
可是僅僅三天而已。
她卻瞬間蒼老。
我輕輕抱住她,竭力止住哭腔,低聲哄她:
「媽媽,你還有我呀。
「我會照顧好你。
「我們有家。」
「可我好幾天沒見到你爸爸了,哦不對,天黑的時候才見過。那時我剛睡醒,很清晰記得他在廚房給我們做飯,是他最拿手的蓮藕排骨……」
淚水糢糊了我的雙眼。
我被巨大的悲傷與鈍痛淹沒吞噬。
窒息得無法呼吸。
可是我不能倒下。
我甚至不能被旋渦拉扯。
我還要守護我爸爸最愛的女人。
我軟著聲音,對待孩童一般,小心翼翼哄了媽媽很久很久。
她才願意跟我回去。
只是墓園地段偏僻,不好打車。
我就摟著媽媽,徒步往網約車願意接單的路口走去。
迎面恰好駛來一輛車Ṫû⁶。
車燈過於明亮。
我被晃花了眼。
抬手去擋。
懷裡的媽媽卻突然沖了出去。
「梔梔,梔梔,是你爸爸的車,是你爸爸,他來接我們了。」

12
雨,來得又急又大。
卻依舊澆不滅撞在樹幹上,車頭嚴重變形的勞斯萊斯冒出的白煙。
媽媽受到了驚嚇。
「怎麼會不是你爸爸?
「你是知道的,他有一輛一糢一樣的車。
「為甚麼不是他?」
她摔坐在地上,嗚咽大哭。
我站在滂沱大雨裡,看著司機撐著黑色的雨傘,站在後車門。
車窗往下降著。
他往裡面遞了手帕。
再次拿出來時,已經染了血。
我周身的溫度急急往下降。
耳邊,嘈雜的雨聲與媽媽悲切的哭聲,通通消失。
眼裡,只有撞凹進去一大半的車頭。
以及手帕上的血。
千萬級的車,我怎麼賠得起?
寧家已經足夠風雨飄搖。
我根本不敢想象再惹上位高權重的人,會有甚麼後果。
司機撐著傘朝我走來。
臉上是怵人的黑沉與冷肅:「你們要尋死的話,別禍禍他人……」
「秦飛!」
後排車裡傳來制止聲。
音量不高。
很溫潤。
極為好聽。
司機當即不敢再說話了。
我卻在瞬間,猶如墜入冰天雪地,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媽媽被司機攙扶上車,暫時避雨。
我仍然站在原地沒動。
「寧梔——」
車內再次傳出聲音。
是命令的口吻。
透著濃濃的不悅。
是沈長卿。

13
這麼多年。
沈長卿穿著醫院的病號服,紅著眼眶,語氣近乎哀求的場景,始終在我腦海揮散不去。
那天也在下雨。
雖然不大。
但是入秋了。
每一滴雨都寒凍徹骨。
他站在漫天的雨霧裡,身後黑沉灰蒙的天空,像是一張巨大的悲傷的網,牢牢把他困住了。
「梔梔,能不能不要退婚?
「你給我時間,我不會讓你過苦日子。」
我是怎麼回答他的?
字字誅他的心,殺他於無形。
原來,這個世界,因果循環。
報應,雖遲但到。
……
我還是上了車。
不敢往沈長卿那邊看。
車廂內的光線很暗。
可是沈長卿周身散發的強大氣場,卻讓人不敢忽視。
那是上位者才有的壓迫。
我終是沒忍住,還是往他那邊瞄了下。
他黑衣黑褲,通身冷峻。
五官融在車內的陰影裡,糢糊不清。
偏偏那雙眼,卻黑得發亮。
我沒有緣由的心慌。
止不住地全身發顫。
沈長卿似看了我一眼,幾秒之後微微傾身去開暖風。
發現壞了。
又從置物盒內翻出一條柔軟的毛巾,披在我的肩頭。
我嚇了一跳。
下意識掙脫。
卻被沈長卿驀然按住:「你很怕我?」
我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沈長卿的表情。
他靠過來的緣故,影影綽綽的光影裡,高挺的鼻梁,菲薄的嘴唇,是顛倒眾生的糢樣。
而深邃的眉眼,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居高臨下,以及幸災樂禍。
甚至很溫和。
我想要說點甚麼,卻來不及開口,一通電話忽然打了進來。
我只掃了眼屏幕上的號碼,便飛快掛斷了。
是催債的。
沈長卿將我肩上快要滑落的毛巾,往上提了提:「誰的電話?」
「騷擾。」
催債的電話,一向是轟炸式的。
我不想讓自己如今的狼狽與難堪,徹徹底底暴露在被我拋棄過的沈長卿面前,想要關機。
可是。
一條消息卻先一步發了進來。
緊接著是一條視頻。
我大腦的神經一下就斷開了。
一片空白。
自己在做甚麼都不知道。
稍稍恢複意識時,我正往爸爸的墓園跑,沈長卿拽著我。
「寧梔,怎麼了?」
「我爸爸的墳被人挖了。」

14
醫院裡。
媽媽進了搶救室。
我抱著爸爸的骨灰盒坐在長椅上。
哆嗦著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撫著上面摔碎的裂痕。
心就像破了個洞,正在滴血。
沈長卿回來時,看見我雙眼通紅,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滾,他軟下聲音安慰我:「沒事了寧梔。」
我當然知道沒事了。
他的助理並沒有跟來醫院。
留在墓園處理後續事情。
沈長卿送我和媽媽來醫院之前。
遠遠地,我聽見他語氣淡淡地,卻極為冰冷地吩咐助理:
「錢,一分不少全數打過去,但,動寧家墳墓的這事兒,別想隨隨便便了事。」
我抬起頭望著沈長卿。
很輕易地就瞧見他眸底的擔憂與疼惜,尤其是他註意到我臉上還未消下去的手指印,眼神都暗了。
我決堤的眼淚,愈發洶湧。
「為了甚麼?沈長卿,我當初那麼傷害你。」
與其說是傷害,還不如說是背叛更貼切。
在認識周津南之前,其實我默認了與沈長卿的婚約。
他溫文爾雅,長相英俊,家世良好。
除了過於內斂,有點兒不善言辭之外,挑不住任何的毛病。
然而我色令智昏。
卻反悔了。
為了退掉婚約,大鬧了足足三次。
讓沈家在京都顏面無存。
毫無立足之地。
最後不得不搬遷回了祖籍。
「為了甚麼?」沈長卿身姿卓越,卻為我彎下筆挺的腰。
他一邊輕撫著我別在耳畔的小白花,一邊低軟著聲音:「寧梔,當然是因為你。」

15
好在只是虛驚一場。
媽媽很快就醒來。
我和媽媽被沈長卿安置在他新購的房子裡。
醫生說我媽媽的精神狀況很糟糕,不能再受刺激。
我擔心帶她回爸爸的別墅,觸景傷情,她的病情會加重。
入住的第一天。
我就失眠了。
翻來覆去睡不著。
好不容易睡沉,卻做起夢來。
夢到最後一次與沈長卿退婚的場景。
我歇斯底裡沖著他吼:
「沈長卿,你爸爸貪污獲罪,已經被監禁了。
「貪污犯的兒子,怎麼配得上我?
「我看見你就生厭。
「光是想到你的臉就惡心。
「能不能別再舔我,放過我?」
學校的廣播室被午後明媚的陽光照得金晃晃的。
可是沈長卿眼底的光,以及所有的情緒,都在剎那之間,熄滅,歸於死寂。
他走了。
再也沒回頭。
而我回到教室之後才知道:廣播沒關。
他父親被拘禁,以及糾纏我不放的事兒,全校皆知。
突然就很心疼。
刀絞一般。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枕頭上全是眼淚。
連日的雨停了。
陽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
籠罩住了我。
有種劫後重生的感覺。
很恍惚。
媽媽的笑聲隱隱約約傳來。
我穿著拖鞋出去。
沈長卿與媽媽正在切磋廚藝。
也不知道沈長卿說了甚麼好聽的話,哄得媽媽眉開眼笑。
自從爸爸去世之後,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
原本我以為,她再也不會笑了。
「梔梔,你醒了?
「快過來管管長卿,那張嘴巴盡說好聽的話,我都受不了了。」
媽媽朝著我招手。
我連忙走過去。
沈長卿穿著家居服。
褪去正裝的嚴謹冷峻。
多了些慵懶與隨和。
他正在燉雞湯。
不動聲色拿了碗,盛了半碗湯,又挑選了好一會兒的雞肉,然後才推到我面前。
媽媽看了眼碗裡:
「不是說好雞腿是我的嗎?怎麼兩只都進了梔梔的碗裡。
「偏心偏得明目張膽。
「我又要鬧小情緒了。」
沈長卿優雅遞了羹勺給我:「後面的菜才是真正的大菜,先讓她吃飽,免得她待會兒跟您搶。」
我卻在媽媽說他偏心時,紅了臉。
沈長卿真的好會哄我媽。
討歡心,討得恰到好處。
不會讓人覺得油膩、刻意。
我莫名想到爸爸去找周津南,卻被攔在門外的場景。
這一刻我才深切知道:原來真正在意自己的人,是連家人都會一並看重的。
我眼圈酸澀。
有點想哭。
本想轉過臉去,等待眼底的濕意褪卻,沈長卿卻說:「雞腿全都給你了,怎麼還委屈上了?」

16
雙方父母正式見面的頭一天,周津南組了局。
喝得有點多。
他去了趟衞生間。
回來的時候,聽見裡面在打賭。
「你們說,如果讓寧梔知道南哥明天正式與清歡姐的父母見面,她會怎麼大哭大鬧?」
「我堵二十個 W。四十分鐘之內,她絕對會殺到這裡來。」
「看不起誰呢。」
「按照她跪舔南哥的程度,我堵二十分鐘。」
「反正無聊,要不然給她發個視頻,找點兒樂子。」
「我來發我來發,我要第一個看她發瘋。」
只是拍攝的聚會視頻剛發過去,他就被拉黑了。
「寧梔是犯大病了吧。
「知道南哥與清歡姐即將訂婚,傷心得精神失常,竟然敢拉黑我?她以後不想從我這裡知道南哥的行蹤了?」
「我也被拉黑了。」
「我也是。」
有人憤憤不平,想要出去找服務生借行動電話重新給寧梔打電話。
結果卻瞧見周津南站在門口。
臉色陰沉。
夾在指尖的煙,長長的一截煙灰都沒彈。
「南哥,你站在門口做甚麼?那個寧梔,她……」
「打電給她做甚麼,嫌我的日子太安生,讓她過來給我添堵?」
第二天。
許清歡穿了條很漂亮的魚尾長裙。
頭髮編得精致。
妝容更是完美無缺。
可是周津南卻有些心不在焉。
甚至在雙方父母吃飯時頻頻看時間。
他與許清歡父母見面吃飯的消息,昨晚唐立確實成功發給寧梔了。
按照她的性子。
絕對不會無動於衷。
就算她的父親去世,再也沒有底氣。
她那麼喜歡自己,能眼睜睜看著他娶別人?
想到過去她吃醋做出的瘋魔出格的行為,周津南隱隱不安的心,似乎安定了不少。
他自然是擔心寧梔過來鬧。
早在許清歡父母還未到酒店之前,他就三申五令讓唐立:嚴防死守。
絕對不能讓她鬧進來。
可是。
直到這頓飯吃完,也不見有任何的動靜。
酒店門口。
周津南送自己父母上車時,許清歡見他臉色不好,當即就紅了眼眶,委屈問道:
「津南,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結婚了?」
周津南回過神就看見許清歡的淚水在眼眶打轉。
小巧圓潤的鼻尖都泛著紅,格外楚楚可憐。
「怎麼會?你多心了。」
「可你整頓飯都沒笑過。
「津南,如果你放不下寧梔,我們可以到此為止。」
周津南心底不僅湧起了煩躁。
甚至還起了怒意。
回到家裡,看見寧梔留下的生活物品,當即火氣更旺。
他噼裡啪啦又砸又摔。

17
我接到周津南的電話時,沈長卿剛剛洗完澡,從我的房間出去。
他說他房間的花灑,壞了。
外面的公衞,我媽正在使用。
他洗了澡,著急去開視頻會議。
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居然沒穿衣服就出來了,腰間就系了條浴巾。
我都不敢看。
記憶裡的沈長卿,一直都很高。
不過挺瘦的。
然而,脫掉衣服後,身材居然好到爆。
偏偏地。
他還四處找吹風,在我面前晃來又晃去。
我紅著臉提醒他吹風就在洗漱臺上。
他卻一本正經:「哦,沒註意到。」
我:「……」
周津南開門見山問我:「寧梔,你留在我家裡的那些垃圾,甚麼時候過來收走?別留在這裡給清歡添堵。」
我下意識咬住了唇。
只覺得可笑。
原來,七年的感情與追逐。
我對周津南掏心掏肺。
為了他萬人唾棄。
可在他眼裡,我只是垃圾。
好在。
我已經不在乎了。
他的任何羞辱言語,對我已構不成任何的傷害。
「扔了吧。」
「你說甚麼寧梔?」
「我說,既然是垃圾,就應該扔掉。」
周津南在電話那頭似乎被氣得不輕。
我聽見他在冷笑。
覺得很是奇怪。
按理說,他對我討厭至深,如今終於擺脫了我的糾纏,應該馬不停蹄丟掉關於我的一切。
多停留一秒都是對我深惡痛絕的不尊重。
他這通電話的意義是?
「寧梔,你聽清楚,我只說一次。
「我和許清歡要訂婚了。」
周津南自己安慰自己:一定是昨晚唐立發的那條視頻,太過嘈雜了,我根本沒有聽清楚。
七年。
不是七天。
不是七個月。
而是整整七年。
我以前那麼愛鬧,那麼愛吃醋,他不相信我會毫不在乎。
篤定是我以退為進的手段。
周津南剛想說:寧梔,你學聰明了,手段也高明了,你成功撩動了我的情緒。
然而。
我卻Ṫŭₕ在電話裡,用無比平靜且真摯的語氣說:
「恭喜你周先生,終於得償所願,我祝你幸福。
「以前是我自不量力,給你帶來了困擾,以後絕對不會了。」
不等周津南再說話,我直接掛了電話。
已至深夜。
我站在窗邊,聞到了風裡的淡淡花香。
陰霾,被吹散。
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沈長卿來我房裡洗澡,與著急開視頻會議,有甚麼必然關系?
他難道不能等會議結束後再洗?
非要在之前洗?
當然。
在我不知道的另一邊,周津南要氣瘋了,猶如暴風過境,把我的東西通通都扔出了門外。
包括我的那雙粉色拖鞋。
可是。
最後又很沒骨氣地,拎了回去。

18
沈長卿好像格外忙。
近半個月都沒有回來。
媽媽的病情仍然反反複複,他幫她聘了最好的醫療團隊,留在醫院治療。
偌大的房子,只有我一個人居住,空蕩蕩的。
九月初下暴雨的那天。
突然停電了。
我在門口的雜物房,反反複複按電閘時,聽到門口似乎有動靜。
門口佇立著一個高大的黑影。
我失聲尖叫。
卻被對方按在了牆壁上。
天旋地轉。
我心跳如雷。
本能想反擊。
卻在嗅到將我包圍的幹淨清冽的熟悉氣味後,漸漸平靜下來。
我有點憤怒。
也有點委屈。
「沈長卿。
「你嚇到我了。」
對方先是愣了下,隨後是輕笑。
都說在黑暗的環境下,眼睛無法辨物的話,其餘的感官會無限放大。
果真。
淺淺的笑聲,混在滾滾雷聲與細細碎碎的雨聲裡,可以忽略不計,然而我卻覺得尤為悅耳。
撩人心弦。
他應該是低著頭。
呼出的熱氣落在我的耳邊。
我的心髒,立時小鹿亂撞。
包裹住我的氣息,染著淡淡的酒氣。
「你喝酒了?」
「嗯。」
「寧梔,我有點兒難過。」
「甚麼?」
「我不回來,你是不是從來不會主動想起我。」
「沈長卿……」
「十六天又七個小時,你連一條資訊都沒有給我發。」
「我怕打擾你。」
「這是借口。
「寧梔,你是不是還是無法喜歡我?」
「不是的沈長卿,我喜歡你……」
突然就很喜歡很喜歡你。
沒有緣由的。
猶如貧瘠的土壤,遇到甘露,夾縫裡的種子就瘋狂生長,一發不可收拾。
我被沈長卿壓在了他柔軟的牀上。
他吻我,初時瘋狂又激烈,後來漸漸溫柔又繾綣。
我魂兒都被他吸走了。
明明已經動了情,沈長卿卻遲遲沒有下一步。
我試圖去解他的皮帶。
卻被他按住了手。
莫名想到周津南身邊那群人奚落我的話:「寧梔,你的名聲早就爛透了,沒有別的男人願意要你。」
沈長卿是不是……也嫌棄我?
我有些受傷。
委屈得想哭。
他卻忽然低下頭來,輕輕吻著我的眼角。
「梔梔,你父親剛去世不久,現在做這種事,不合時宜。」
我的眼淚一下就決堤了。
過於寬大的落地窗外,有遠處的燈光照進來。
影影綽綽的光線裡,沈長卿見我突然哭得收不住,立馬就慌了。
一邊著急幫我擦眼淚,一邊喚我名字,問我怎麼了。
還問我是不是剛才太用勁兒,吻疼了我。
我吸了下鼻子。
然後揚起嘴角對他說:「沈長卿,我的頭有點癢。」
沈長卿覺得這話有點莫名其妙。
不過還是問我要不要幫我撓撓。
我卻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將他微微撐起的身體重新拉了下來:「我肯定又長戀愛腦了。」
「沈長卿,如果我對你上了頭,你不能渣我。」
沈長卿頓時失笑,漆黑的眼底盡是溫柔與深情:
「寧小姐,沈家的祖訓,一人一生只能有一位妻子。
「我既然認定了你, 就只能是你。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19
寧氏集團的債務清零並被盤活的消息登上熱搜的那天,周津南才剛剛跟許清歡大吵特吵了一架。
他無意看到了許清歡國外社交 APP 上與一個男人的聊天記錄。
這才明白她當年出國根本不是為了治病。
而那場意外, 不過是她自導自演的把戲。
她要跟初戀私奔。
又害怕初戀過於花心,膩了她,拋棄她。
所以才在他心裡埋了一根刺, 讓他愧疚、自責, 心甘情願當接盤俠。
並且。
寧梔躺他牀上,也是她一手設計的。
她不止在寧梔的酒水裡加了藥, 還有他的酒水。
看到寧氏的熱搜,周津南這才知曉寧梔與沈長卿重新在一起了。
他立馬給寧梔電話。
手指都有些發顫。
對方卻遲遲不接。
直到第五通, 才傳來她的聲音。
很淡。
卻透著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周津南有短暫的啞然。
好一會兒才直奔主題:「你以為沈長卿是真心喜歡你嗎?沒有哪個男人對背叛過自己的女人,能做到心無芥蒂。」
「這是我的私事, 與你無關。」
「寧梔, 我是好心好意提醒你,別被玩爛了, 還慘遭拋棄, 到時候有的你哭。」
「你是在說你嗎周津南?明明是你自己陰暗惡心,就覺得所有的男人都跟你一樣,只會玩弄別人的感情, 踐踏別人的真心。
「沈長卿跟你不一樣。
「就算他玩弄我、利用我, 甚至是報複我,我也心甘情願。」
「寧梔,你簡直愚蠢至極……」
電話被掛斷。
周津南聽著那頭急促的忙音。
緩緩垂下了眼簾。
許久他才自言自語:
「我和許清歡沒有訂婚。
「我和她分手了。
「分得很幹淨。
「寧梔, 我後悔了!你能不能重新接受我, 重新愛我……」

20
周津南怎麼會明白?
只有真正墮入黑暗的人,才知曉落在身上的那束光, 有著怎樣的威懾力。
不僅僅是光明。
更是救贖。
我下樓時,聽保姆說沈長卿回來了。
自從跟著他回了祖籍,他便很忙。
不過回來再晚,他第一時間都是見我。
可是今天卻不見人。
我裡裡外外都找遍了。
最後在書房找到他。
他拿著毛筆, 正在沈家族譜冊上, 一筆一畫寫我的名字。
他為了盤活寧氏連續加了一周的班。
眼睛裡都是紅血絲。
我心疼不已。
問他怎麼不讓管家劉叔代勞。
他卻深深看了我一眼, 虔誠又認真說:「以我之名, 冠你之姓,我的沈太太,自然應該由我落名, 怎能讓人代勞。」
我與沈長卿結婚的頭一天。
整個沈家都忙得飛起。
他卻帶著我去了機場。
我萬般不解:「明天婚禮, 還有好多瑣事要做呢, ƭù₆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牽著我的手,一步又一步登上飛往京都的私人飛機的雲梯:「總要讓老丈人看看被他親自托付的寶貝女兒,有沒有被我照顧好。」
很多很多年後, 我才知曉, 爸爸從周家回來那天就給沈長卿打去了電話。
他不顧自己的老臉,把我托付給了沈長卿。
沈長卿回他的話,極為簡略,只有一個「好」。
而。
我一度以為爸爸離世之後,我和媽媽就會變成沒有根的孤魂野鬼。
直到再遇沈長卿,我才知道:靈魂一旦被愛, 血肉便會瘋狂成長。
他的愛,讓我重鑄了身軀,從此不再顛沛流離。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