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了 1000 萬。
第一件事,是 PS 了一張 30 萬的負債通知。
既然窮是試金石,富是照妖鏡。
那我,就親手舉起這面鏡子,照個清清楚楚。
-1-
下午六點。
手機提示:工資到賬 12500 元。
幾乎同時,我媽的微信語音電話就打來了。
精準得讓我懷疑她在我手機裏裝了監控。
「小婉,工資到了吧?轉一萬二過來,你弟妹看上個手鐲。下個月彩禮還差十萬,你也抓緊點。」
沒有問候,直奔主題,像個冰冷的系統通知。
我恍惚想起,她也曾熬夜爲我縫過一件小花裙。
是從何時起,我在她眼裏,只剩下「提款」這個功能了?
「媽,我這個月的房租還沒交……」
「用信用卡頂一下。」她不耐地打斷,語氣沒有絲毫商量餘地,「他是你弟弟,他結不了婚,咱們家就完了。」
我沉默着,指尖在屏幕上劃過,12000 元瞬間蒸發。賬戶餘額:873.6 元。
「叮」的一聲轉賬成功提示,像一聲微弱的哀鳴。
我順手點開外賣軟件,刪掉了購物車裏躺了三天的那杯榛子拿鐵——28 塊,夠我喫兩頓午飯了。
月薪 15K,活得像月入 3K。
抽屜裏的護手霜擠到空管,午飯是公司樓下十年不變的廉價盒飯,連陳青峯去年送的豆沙色口紅都捨不得拆——怕用完了,心疼再買一支的錢。
下班前,陳青峯發來視頻。
他指着手機裏的戶型圖,眼神發亮:「小婉,你看這朝南的主臥!我們再緊巴巴攢兩年,加上年終獎,肯定能拿下!到時候你就不用那麼拼了,在家帶帶孩子,多好。」
「到時候給你買個歐式梳妝檯,上面堆滿口紅香水。」
我不敢看他溫柔的眉眼,更不敢說工資剛被我媽掏空,只能努力微笑點頭。
掛了視頻,我翻出錢包夾層那張便籤。
蒼勁的鋼筆字暈着水痕:「等湊夠首付,就給你一個家。」
那是他生日那天,我感動落淚時他寫下的。
我曾無比確信,那份真誠,百分之百屬於我。
可一想到剛被轉走的工資,那個「家」就像海市蜃樓,又遠了一步。
-2-
晚上七點,下班路過街角彩票店。
「還是老號?」老闆抬頭笑。
是的:02,05,06,11,23+02,12。我和陳青峯的生日組合,買了三年。
十二歲撿到兩塊錢買下人生第一注彩票時,心裏埋下的不過是個「萬一能被偏愛」的念想。
如今,這竟成了唯一的希望。
晚上加班到十點多,纔想起對獎。
當最後一個號碼與手中彩票重合的瞬間,手機「啪」地砸在地上。
我顫抖着撿起來,一個數字一個數字,覈對了三遍。
全中。頭獎……一千萬?
我揪了一下自己,胳膊上清晰的痛感傳來,不是夢。
血液轟然衝上頭頂,耳鳴不止,世界變得虛幻。
我癱在沙發上,眼淚失控奔湧,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狂喜淹沒了我。
第一個念頭就是打給陳青峯:我們可以買房了!可以結婚了!
指尖即將觸到撥號鍵的剎那——
微信彈出他的消息,分享了一則新聞:《男子中獎 500 萬,親戚反目成仇,最終家破人亡》。
「寶貝你看,所以說,橫財這東西,把握不住就是禍。還是得像我們這樣,一步一個腳印掙來的才踏實。你說對吧?」
點開鏈接,狂喜瞬間冰封。
我鬼使神差地搜索「中獎悲劇」,跳出來的案例觸目驚心:親友反目、夫妻離異、揮霍一空、甚至惹來殺身之禍……
每一樁都讓我不寒而慄。
這筆錢若暴露,我珍視的愛情,所謂的親情,會不會立刻變質?
心底有個微弱的聲音在掙扎:萬一呢?萬一青峯愛我純粹?萬一媽媽知道後,能對我真心笑一次?
這念頭像誘人的燭火,我幾乎要打電話用錢去買這個「萬一」。
但母親「白養你這麼大」的斥責和陳青峯分享的新聞,像冰水兜頭澆下。
我匿名登錄一個情感論壇發帖:「如果獲得一筆意外之財,該如何知道身邊人是否真心?」
很快,一條高贊回覆跳出來:「別考驗人性,但可以觀察。製造危機,看誰幫你解決問題,誰解決你。」
像一道閃電劈開迷霧。
現在說出來,他們的好,是真心還是爲了錢?
我必須先保護好自己,才能看清誰值得分享。
那種熟悉的、冰冷無助感再次攫住我,如同十二歲那年攥着兩塊錢站在彩票店門口。
這麼多年,我拼命工作、省喫儉用,用「懂事」和「付出」換取一點愛和安全感,結果呢?
越退讓,他們越理所當然。
這筆錢,不是錦上添花,是我的保命符。
盯着錢包裏那張寫着「家」的便籤,聽着手機裏母親催款的語音殘留,我下定決心:祕密兌獎,設計一場「危機」,看清一切。
-3-
第二天,請假,啓程去省會的彩票中心。
在小店買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色風衣、帆布鞋、帽子墨鏡。
兌獎時,我裹得像個糉子,緊張得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接待室的驗票機「嘀嗒」響了三次,表格簽得指尖發顫。
直到工作人員遞來扣稅後的 800 萬存單,我纔敢確認,這不是夢。
攥着存單,想起上週還在求房東寬限幾天房租,真是荒謬。
當天,我把錢拆成兩部分:660 萬做穩健理財,140 萬活期,準備買房——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爲自己規劃。
路過 LV 專櫃,瞥見心儀的托特包,售貨員剛要迎上,我已轉身離開。
在門口小店花 25 塊買個帆布包,指尖觸到粗布紋理時,忽然懂了:以前想靠外物撐場面,現在的踏實,源於內心,無需證明。
-4-
返程當晚,我精心化了個憔悴妝,眼下畫上青黑,回家時故意耷拉着肩膀。
推開家門,飯菜油煙味混着李小寶遊戲的音效撲面而來。
陳青峯立刻起身,語氣心疼:「累壞了吧?」
我沒接話,沉默坐下。
飯桌上,沒等他們動筷,我「哇」地哭出聲,拋出編好的故事:
「大客戶張總,暗示要我陪他出差『考察項目』三天,完了回來合同立馬就籤。」
「老闆私下跟我說,合同搞定就給我十萬獎金。」
「我拒絕了,張總當場撕了合作意向書。老闆說要開除我,還要我賠償公司損失。」
「十萬獎金你就爲面子扔了?!」母親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陪他出趟差能掉塊肉嗎?你弟的房子黃了,你就是家裏的罪人!」
李小寶猛摔手機:「姐你裝什麼清高!我媳婦跑了你賠嗎?!」
父親哆嗦着手點菸,剛吸一口就被母親瞪回去,他低頭嘟囔:「小婉做得對……人窮不能志短……」
「窮酸氣!」母親筷子拍得震天響,「都是你教的好女兒!」
父親瑟縮一下,趁收拾碗筷,悄悄往我手裏塞了幾張皺巴巴的百元鈔,嘴型無聲動了下:「先喫飯。」
錢還沒焐熱,就被母親一把拍開:「添什麼亂!這錢留着給小寶買菸!」
只有陳青峯握住我的手,語氣堅定:「小婉,你做得對!工作沒了可以再找,尊嚴沒了就什麼都沒了。我支持你。」
這滿屋子的反應,像鈍刀割肉。
只有他的掌心是暖的,可論壇那句話在耳邊迴響:製造危機,看誰幫你解決問題,誰解決你。
晚上他送我回公寓,摟着我肩膀,語重心長:
「我當然是支持你的原則。但你老闆客戶不是善茬,會不會報復?你現在沒了工作,家裏肯定更變本加厲吸你的血。咱們的未來計劃……我怕你跟着我受苦。」
聽起來全是體貼,字裏行間卻都在暗示——你的衝動,毀了我們規劃。
「但說實話,你有點衝動了。先虛與委蛇,拿到獎金再辭職不行嗎?人家大老闆總要名譽,不至於真幹什麼。這下好了,首付又得推遲幾年。」
我假裝茫然抬頭:「那是潛規則,你真不介意?」
他皺眉避開目光:「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咱們攢錢不容易,你這一鬧,等於扔了好幾年首付。以後你沒收入,負擔不都落我一人肩上?」
看着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心沉入谷底。
他的支持,底下全是算計。
-5-
家庭會議後第三天,我將 PS 的「公司追責函」扔進「幸福一家人」微信羣。
我:圖片,媽,公司要起訴我賠 30 萬!
母親(語音 60s,尖利):李小婉你要氣死我!三十萬!你去賣血賣腎!趕緊去求老闆求張總!當初答應下來哪來這麼多屁事!你要害得你弟弟結不成婚我跟你沒完!
李小寶已退出羣聊。
母親(私信,5 分鐘後):你弟女朋友知道了,說你們家是無底洞。你別再找他了,別影響我兒子結婚。
最後一絲僥倖滅了。
我撥通電話,用盡畢生演技,聲音絕望帶哭腔:「媽…我真走投無路了…你幫我想想辦法,借我一點週轉,我以後一定還……」
電話那頭死寂幾秒。
然後,我清晰聽到她壓低聲音,對旁邊的李小寶說:「……幸虧沒連累到你!快把你姐微信備註改了!別讓你女朋友看見!千萬不能影響我兒子結婚!」
頓了頓,又補了句碎念:「早知道當初逼她讀師範穩當點,也不至於闖這禍……」
那句話,像冰錐瞬間刺穿我所有僞裝。
她對着話筒恢復尖厲:「沒錢!找你那個男朋友去!別再來煩我們!」
「嘟—嘟—嘟——」
忙音迴盪,我盯着黑掉的屏幕,臉上溼漉,心裏卻乾涸得擠不出一滴淚。
所謂的家人,溫度只在我能吐錢時纔有。
當晚去找陳青峯,撲進他懷裏,肩膀發抖:「青峯,怎麼辦?30 萬……我賠不起……我會不會坐牢……」
他身體一僵,手敷衍地拍我兩下,語氣煩躁:「哎,怎麼說你好……攤上這麼個家庭,他們不幫你也就算了,還淨添亂。我現在有心無力,買房計劃徹底遙遙無期了。」
「我們那筆共同存款……或者,找你爸媽借點?我打借條,找到工作就還!」
他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推開我,倏地坐直,眉頭擰成疙瘩:「不行!那是我們的根基,絕對不能動!我爸媽的錢是養老本,動了我還是人嗎?」
他上下打量我,眼神審視,「你要不……回去讓你爸媽把房子抵押了?畢竟是親生女兒,他們總不能真見死不救吧!」
看着他急於撇清的疏離,心像被冰手攥緊,窒息地疼。
同甘共苦?原來困境來時,如此不堪一擊。
第二天幫他清理舊手機,點開微信收藏夾,一條刺眼記錄跳出來——他媽介紹的相親對象,時間戳在我「失業」後第二天。
對方:「看了照片,感覺你是我的菜。聽說你在攢錢買房?正好我家在市區有套房子空着,結婚可以直接當婚房。」
陳青峯:「真的嗎?那太好了,非常合ṭůₔ適。我一直想找個踏實穩重、家境清白的女孩一起努力。」
對方:「週末有空見個面聊聊?」
陳青峯:「好啊,我請你,地方你定。」
真行,後備計劃啓動得比消防演練還快。
藉口下樓丟垃圾,需要冷風吹醒自己。
再回來時,虛掩的門縫傳來他在陽臺講電話的聲音,語氣諂媚算計:
「媽,我知道!你放心,我又不傻!她現在工作沒了,還背一身債,我怎麼可能跳火坑?您介紹的那個公務員我聊了,家境好,沒負擔……再等幾天,要是林晚她家徹底不管,這爛攤子緩不過來,我立馬跟她分得乾乾淨淨,絕不能讓她拖死我。」
我沒有推門,靜靜站在門外。
那些過往溫柔,未來藍圖,碎得連渣都不剩。
原來他規劃的未來裏,女主人可以隨時替換。
我輕輕帶上門,轉身下樓。
午後的陽光晃眼,心裏卻一片冰冷的澄明。
-6-
第二天,收到陳青峯的微信,語氣刻意溫柔:「小婉,晚上一起喫飯吧?今天是我們相識三週年紀念日。下班我去接你。」
傍晚七點,江邊餐廳包間,燭光玫瑰。
他穿着熨帖的襯衫,笑容無懈可擊,突然掏出一張銀行卡推過來,語氣施捨般深情:
「這裏是 20 萬,我把共同存款都拿了,又跟我爸媽借了些。先拿去應急,擺平賠償。」
頓了頓,眼神飄忽又收回,補了句:「再說……我最近業績不行,要是能定下婚事,說不定領導還能高看一眼。」
我看着薄薄卡片,彷彿能看到背後精密算計。
輕輕將卡推回去,垂眼,聲音清晰:「謝謝你,青峯。但這錢我不能要,不能連累叔叔阿姨。我自己的事,自己想辦法。」
他笑容凝固,眼神閃過焦躁,端起酒杯掩飾,狀若無意提起:「哦對了,真巧,今天路過彩票站,看見老闆拉橫幅,說有人中了大獎,真是走了狗屎運。」
我指尖一頓,抬眼撞進他眼底的急切——那不是愛,是賭徒看底牌的眼神。
「挺巧的。」我淡淡應着。
他忽然拍手。
包廂門開,小提琴手走進,《甜蜜蜜》旋律響起。
陳青峯突然單膝跪地,掏出絲絨盒子,鑽戒在燭光下刺眼。
「小婉,」他仰頭,眼神充滿急切的「真誠」,「我知道現在是我們最困難的時候,但我對你的心,天地可鑑。嫁給我好嗎?讓我陪你面對所有風雨,以後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
周圍食客起鬨,掌聲和「嫁給他」此起彼伏。
我看着他那張深情款款的臉,和眼底溢出的貪婪,只覺荒謬悲涼。
他不是在向我求婚,是在向那 800 萬求婚。
我努力擠出感動淚光,伸手讓他把冰涼戒指套上無名指,聲音哽咽:「我願意……」
起鬨聲達到頂點,他起身想擁抱,我巧妙側身避開,拿筷子:「先喫飯吧,菜涼了,別辜負這頓精心準備的晚餐。」
飯後,他摟Ťṻₕ我的腰,語氣曖昧:「今晚……去我那兒吧?別回去了。」
我搖頭,臉上掛着羞澀堅定的笑:「不了,我們說好的,要把最美好的時刻,留到新婚之夜。」
我太清楚,他想盡快坐實關係,用婚姻枷鎖把我,和我的錢,徹底綁死。
他臉色一沉,立刻用笑意掩蓋:「好,ţü₀都聽你的。那……後天週末,我們去雲棲山走走?那是我們定情的地方,散散心,也好好規劃未來。」
雲棲山?心裏猛咯噔。
那地方山高林密,很多路段沒信號。他選擇在那裏「規劃未來」?
這分明是精心策劃的鴻門宴,他等不及要攤牌,甚至……可能狗急跳牆。
危險氣息撲面,但我知道,這也是我徹底擺脫他、讓他原形畢露的最佳時機。
我迎上他的目光,笑得溫柔懷念:「好啊,我也很久沒去了,真的很想念那裏。」
-7-
第二天上午九點,陽光透過百葉窗切出明暗條紋。
我平靜地整理揹包,屏幕亮着陳青峯發的「明天見」卡通笑臉,無比諷刺。
點開閨蜜蘇小小的對話框,發送最終整理的文件包——內含所有證據:相親記錄、陽臺通話錄音、餐廳對話錄音。
「小小,如果明晚八點前我沒取消,把這文件包發市公安局、陳青峯公司 HR 和上級。」
指尖快速敲擊:「這是即時位置共享,我每 20 分鐘發一次『平安』。如果超時,立刻報警。」
蘇小小秒回:「明白!我 24 小時盯着。真的不用我陪?」
「不用。他看到旁人,戲就唱不下去了。」回覆完,最後檢查裝備:主力手機滿電錄音;備用機藏揹包夾層,緊急呼叫設置;微型錄音筆別領口;運動鞋抓地力最強。
深吸氣,摸了摸揹包夾層裏的備用手機。
第三天清晨八點,陳青峯準時在樓下等,背鼓囊雙肩包:「帶了水喫的,走條清淨路好好說話。」
我挽着他胳膊笑:「都聽你的,那裏有我們最好的回憶。」
山路蜿蜒,晨霧未散。
他一路憶往昔,說我第一次見他穿的白裙子多好看,笑起來的酒窩。
我嗯啊應和,全身神經拉滿弓弦,警惕風吹草動。
越往上,遊人越稀,信號斷斷續續。
半山腰岔路口,他停下指左邊被樹蔭籠罩的狹窄小徑:「走這邊,上面平臺風景獨好,幾乎沒人打擾。」
我抬頭,那路隱入密林,幽靜得心慌。
就是這裏了。
我假裝遲疑跟上去,聲音帶怯:「這裏好安靜……有點怕。」
「怕什麼?有我在。」他握我的手,掌心溼冷,「以前你不是總說,想找個只有我們倆的地ẗŭⁱ方嗎?」
我沒再說,默默加快半步,走在他側前方。
陽光被枝葉切碎,投下晃動光斑,像無數窺探的眼睛。
抵達平臺。三面陡坡,入口隱蔽,信號徹底消失。
他放下揹包,取水瓶遞給我,指山下城市輪廓,語氣試圖溫柔:「小婉,你看,當初你說想要看遠山的陽臺。等我們買了房,我一定實現。」
我接過水沒打開,感受瓶身冰涼:「是啊,可惜夢想和現實,總隔一層撕不破的紗。」
他臉上的溫情瞬間褪去,眼神冰冷。
「小婉,」他嘆氣,帶着疲憊和失望,「我們非要互相試探?那筆錢,你打算藏到什麼時候?」
見我沉默,他上前想握我的手,被我躲開。
他臉沉下:「我騎車路過彩票店,老闆親口說『你老婆中大獎還低調』!開獎日期你『出差』前一天,中獎號碼我們生日組合!你回來就演苦肉計,看着我爲你擔心,甚至想怎麼湊三十萬,你是不是特別有成就感?」
看着他憤怒扭曲的臉,我反而笑了:「那麼,在我最『困難』時,立刻相親找好後路,就是你所謂的擔心?」
「那都是你逼的!如果你痛快拿出錢,我們早就——」
他壓住怒火,轉爲誘哄:「小婉,別鬧了。現在下山,直接去民政局。錢放一起,我來規劃增值。馬Ţû⁵上買你最喜歡的房子,好好過日子,不行嗎?」
「不行。」我斬釘截鐵,「我不會和你結婚,我的錢,更與你無關。」
陳青峯臉上露出冰冷的失望。
「小婉,我們在一起五年,我以爲我們是一體的。」他像教訓孩子,「你有了錢,不是想我們未來,而是測試我?這讓我很寒心。」
說着走向我。
「你想幹什麼?」我握緊口袋手機。
「你別把我逼急了。」他深吸氣,語氣變「痛心」,「我這麼做爲誰?怕你被錢毀掉!看看新聞那些中獎的,有幾個好下場?你心軟單純,錢在你手裏,遲早被你家吸乾,最後人財兩空!」
「只有我,我們結婚,讓我幫你規劃,才能保住錢和未來。把未來交給我,纔是對你最好的保護。」
「想想,我要是去你公司鬧——說你騙我攢首付,中獎就想甩我,同事領導怎麼看你?」
他上前一步,聲音壓低壓迫:「還有你家親戚,我要是說『李小婉中獎不幫弟弟結婚,逼得家裏雞犬不寧』,他們罵誰?你現在體面,名聲臭了,在這城市怎麼立足?」
他伸手想抓我手腕,試圖控制。
「是嗎?」我穩住身形,舉一直錄音的主手機,屏幕波形圖跳動,「從餐廳你提彩票站開始,每句話,包括剛纔威脅,都在這兒。而且,」
我頓了下,欣賞他驟然煞白的臉,「所有備份和即時位置,都在蘇小小那。如果今晚八點前我沒安全出現,這些會自動出現在公安局和你公司郵箱。你猜,你先拿到錢,還是先失去工作和自由?」
陳青峯像被抽乾力氣,踉蹌一下,難以置信瞪我:「ẗŭ̀ₐ你……你早計劃好了?一直在等我跳進來?」
「是你先畫好圈,沒想到套住自己。」
我冷冷看他,「你愛的從來不是我,是能幫你階層躍遷的符號。可惜,我不演了。」
他徹底崩潰,癱坐在地,雙手揪頭髮,聲音帶哭腔不甘:「我只想活得輕鬆點!跟你攢三年首付,天天算利息,就想在這城市紮根,有什麼錯?!你憑什麼一個人中獎,把我規劃的未來全毀了……」
我看着地上狼狽的身影,心中無波。
「你沒錯,只是你想要的,不該用算計欺騙換取。」
我轉身下山,腳步堅定,幾步後回頭留最後一句,「那三萬共同存款,留你了,算給這五年留個教訓。從此,兩不相欠。」
沿路下山,手機重獲信號提示音接連響起,蘇小小信息跳最上:「一切順利?」
我回復:「順利。徹底結束了。」
-8-
下山第二天,推開父母家門。
廚房飄燉雞香,我媽系圍裙看見我,臉色一沉,鍋鏟磕竈臺:「喲,還知道回來?是不是賠不起錢,又來刮家裏油水?告訴你,門都沒有!一分錢不會再給你糟蹋!」
「我不是來要錢的。」
我平靜打斷,拿手機點亮屏幕,找到音頻文件,按下播放鍵。
「十萬塊!你傻啊!考察項目又不是賣身!再說了就算是睡一覺能怎麼樣?你弟還等着錢買房呢!」
「幸虧沒連累你,趕緊把你姐備註改了,別讓你女朋友看見,千萬不能影響你結婚!」
聲音清晰、尖利,自私冷酷。
「噹啷」,她手裏勺子掉地。
我媽像被踩到尾巴的貓,猛衝過來搶手機,面目猙獰。
我敏捷地後退避開。
「五年,我轉給這家的錢,一共四十二萬七千六百,所有記錄在這。」我晃手機,「這筆錢,就算還清你二十多年『養育之恩』。」
「你放屁!」我媽氣得發抖,臉色漲紅,「四十二萬就想買斷?我白白生養你這麼大?你弟結婚買房彩禮哪樣不要錢?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李小寶結不結婚買不買房,與我無關。」我盯她一字一頓,「從今天起,我嚴格按法律最低標準,每月付爸爸五百基礎贍養費,直接轉他賬戶。但,」我加重語氣,「如果你或李小寶,再敢騷擾我一次,剛纔錄音,會一字不落出現在所有親戚鄰居、你廣場舞舞友微信羣。你們最看重的臉,我會親手撕下來踩進泥裏。」
李小寶房門裂開縫,探頭對上我冰冷眼神,嚇得「砰」地關死門。
一直縮沙發的我爸,猛吸一口快燒到過濾嘴的煙,煙霧中劇烈咳嗽。
我沒再看他們,轉身拉開門。
身後傳來媽歇斯底里咒罵和瓷器破碎聲,但那些聲音彷彿隔厚玻璃,模糊遙遠。
剛走到樓道口,手機「叮」一聲,我爸短信,只一句:「爸枕頭下藏了五千,你要是急用錢……」後面串省略號。
我回:「爸,錢我不要,你留着買菸,別總抽最便宜的。」
發送鍵按下,眼淚終於掉下——不是恨,是終於放下了。
陽光迎面撲來,深吸氣,肺裏濁氣彷彿徹底置換,全身蔓延前所未有的輕鬆。
一週後,手機提示銀行卡入賬三萬,是陳青峯轉來的「共同存款」。
緊隨其後,長篇累牘充滿悔恨哀求的短信:「小婉,我知道錯了,我真鬼迷心竅!都是錢鬧的,我愛始終是你!我們再給彼此機會好不好?我發誓用一輩子對你好,重新開始……」
我沒點開細看,直接拖黑那號碼,連同微信支付寶所有聯繫渠道,徹底斬斷。
然後,我找出錢包夾層泛黃便籤——曾寫「等湊夠首付,就給你一個家」。
拿到洗手間,用打火機點燃一角。
橘黃火苗迅速吞噬虛僞承諾,化作一小撮蜷曲灰燼,毫不猶豫衝進下水道。
收拾行李,所有帶過去印記的舊衣物統統打包丟舊衣回收箱。
最終,我只帶走一個裝隨身物品的行李箱、一個存所有證據的 U 盤、那張仔細封好鎖揹包最隱祕夾層的彩票存根。
在手機上,訂了張單程機票。
目的地:青市,遙遠溫潤的南方沿海小城,沒有認識我的人,只有陽光海灘和重新開始的可能。
當飛機衝破雲層,腳下生活二十多年的城市縮成模糊棋盤格時,壓抑許久的眼淚終於無聲滑落。
不是悲傷,不是怨恨,而是巨石落地、枷鎖盡碎的解脫。
-9-
青市的陽光很暖。
我用 150 萬,全款買下安靜社區的二手公寓。
最滿意那個寬大陽臺。站在那,能望見遠處鬱鬱蔥蔥的城市公園,偶爾嗅到隨風而來微鹹的海風。
搬家那天,蘇晴特意飛來幫忙。
看着空蕩卻充滿可能性的新家,她張開手臂給我大大擁抱:「真好,小婉,這裏一切都是țű̂₀新的,你也是。」
我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喉嚨發緊,所有感激的話堵在那裏,最後化成用力擁抱和微微發紅的眼眶。
安頓下來第二天,就報了花藝設計和金融理財課——過去二十八年,我的人生全是「給弟弟攢彩禮」「幫男友湊首付」,現在終於能爲自己選一次。
半年後,「婉香花藝工作室」開在綠樹成蔭的街區,鵝黃色招牌曬着陽光。
開業當天,蘇小小的花籃先到,卡片寫:「李老闆,日日是好日。」
「婉香」的花束有個小特色:每束附一張我手寫的卡片。
有時只一句「今天也要好好愛自己」,有時是「你值得世間所有美好」,偶爾,我也會寫下匿名改編的感悟:「命運曾給過我一塊試金石,我卻用它鋪成了自己的路。」
一個深夜,獨自在工作室整理新到花材,手機屏幕驟然亮起,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長短信擠滿通知欄,字裏行間充斥熟悉詛咒與道德綁架,末尾帶着讓我疲憊的署名。
我沒有點開,甚至沒讓那些文字完整映入眼簾,熟練地長按、拉黑、刪除。
一系列動作做完,我轉身, 操作檯上的大捧百合靜默盛放,清冷香氣撲面而來, 奇異地撫平心頭最後一絲漣漪, 內心像無風的湖面, 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
日子如水般流過,工作室生意漸漸起色。
有位年輕女孩常來買向日葵,她說每次看到花束上的卡片, 就像被無聲鼓勵了一次。
我笑着對她說謝謝, 心裏卻覺得,該說謝謝的是我。
正是這些陌生善意的回饋,讓我確信,我播撒出的微小星光, 真能照亮某個角落。
後來, 當花店穩定,心也終於落地生根後, 我做了件事。
我以「婉香」名義,設立一筆小小助學金, 指定給那些和她一樣, 在重男輕女家庭裏掙扎, 卻還想讀書的女孩。
蘇小小說我心太軟, 錢要留着自己傍身。
我搖頭:「不是因爲我有錢,而是因爲我曾經就是她們。那時沒人拉我Ŧü₋一把,現在,我想成爲那個伸手的人。」
那是普通傍晚,打烊後,我泡了杯茶,坐在陽臺上。
晚⻛裹挾遠處海港氣息, 輕拂臉頰, 城市燈火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如同散落星辰。
手機屏幕亮起,是蘇小小發來消息,寥寥數語, 提及了陳⻘峯近況, 說他工作丟了,似乎還在新感情裏栽了跟頭。
我握着茶杯, 怔了片刻, 隨即釋然。
那感覺, 就像聽到遙遠陌生人的故事, 心中再無半點波瀾。
窗臺上的茉莉開了新花,暗香浮動。
一個週末下午,穿白 T 恤女孩來買向日葵, 看到我貼在牆上「今天要愛自己」卡片,她看了很久, 然後輕聲說:「姐姐,你的卡片……寫得真好。」
結賬時, 她從包裏拿出小小的紙卷塞給我:「這個送給你。」
我展開看, 是張簡單素描,畫着女孩在花叢中微笑背影, 右下角寫一行小字:「謝謝你,讓我知道我們都可以朝向光亮。」
沒有署名,但一切已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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