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魚

異地戀第四年,從不下廚的江敘突然打電話讓我教他做菜。
他說:「我想學會你最愛喫的酸菜魚,國慶放假見面了,親手做給你喫。」
我沒有告訴他,我已經在去找他的路上。
卻在電話掛斷的那一刻,自稱是我十年後的女兒出現。
「我爸爸是爲別的阿姨學的酸菜魚。」
「國慶放假他也不會⻅你,他要陪阿姨去⻅家長談婚論嫁。」
我不相信江敘會放棄積攢的上千張機票。
直到我聽見他緊張地問那個女孩子:
「你爸媽會喜歡喫我做的酸菜魚嗎?」
距離目的地還有十公里,我直接掉頭去了另一座城市。

-1-
坐在我副駕駛的小女孩五歲大,眉眼跟我幼年一模一樣。
剛纔我掛斷江敘的電話,她就突然出現在車裏。
小女孩很有禮貌。
「你好媽媽,我叫安安,是你十年後的女兒。」
「現在你不認識我,但沒關係,我爸爸他已經背叛了你,你不能再要他了。」
我不假思索道,「不可能。」
「如果江敘真的背叛了我,未來又怎麼會有你的存在。」
我有感情潔癖,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
況且,江敘理智得有時候太過冷漠。
除了我,沒人受得了他那性格。
我和他初識在高一開學的八百米體測。
累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他慢慢退到我身邊,頂着一張好看的臉嚴肅地說。
「哭解決不了問題。」
「你偷偷拉着我,我帶你跑。」
託他的福,我卡在三分鐘之內過了體測。
那次之後,我們的接觸越來越多,青春時期的心事也都獻給了彼此。
高中畢業確認了情侶關係。
但我要去西北的大學,他要去京市的大學。
兩地相隔一千公里,我本想改志願,江敘卻攔下我。
「不要因爲我放棄你的夢想。」
「我可以每週都去找你。」
他真的說到做到。
大學異地戀的第四年,他攢的機票已經上千張。
甚至有一年我過生日,正好和他考試的日期撞上。
我以爲他不會來了。
那晚的深夜,江敘風塵僕僕出現在我的宿舍樓下,緊緊抱住我。
「喬曦,生日快樂。」
送完禮物,他來不及喝口水,又匆匆趕回去。
這次國慶假期,江敘就會陪我回老家見我父母商量結婚的事。
順利的話,明年實習期結束,我們就去領證。
因此,買不到票的我從西北自駕出發,想着提前去找江敘,給他一個驚喜。
高中三年,大學四年,我們走過七年時光,江敘絕不會捨得放棄這段感情。
我很信任江敘。
安安似乎早已料到我不信,指向我的手機。
「媽媽,我爸爸給你發了微信。」
一分鐘前,江敘發的消息,是給我看他做的酸菜魚。
【照你教的做的,很香】
我笑着晃了晃手機,「看到沒,你爸爸每天不管做什麼,都會跟我報備,他哪有時間去聯繫別人。」
「還有九百公里我們就能見到他了。」
安安只是放大了酸菜魚的照片。
燈光下的玻璃碗,映出一個女人的臉龐。

-2-
我的笑意凝固在脣角。
略顯急促地繼續放大那張臉。
有些模糊,但能認出來是誰。
江敘實習公司的女同事,唐雨。
我曾看過他們團建的照片。
照片上,唐雨還拿着筷子,似乎在喫酸菜魚。
可江敘從來沒有跟我提過她……
我不自覺地攥緊手機。
心跳隨着安安稚嫩的聲音加快。
「媽媽,她就是爸爸學做酸菜魚的阿姨。」
「普通同事,不會在晚上七點還待在陌生男人的公寓,也不會讓從來不進廚房的爸爸甘願學做菜。」
我和江敘認識七年,他只進過一次廚房。
還是被我推進去的。
去年我們暑假住在一起。
那段時間網上流行曬男友做的愛心夜宵,我跟風想讓江敘給我煮碗麪。
他平淡的一句,「我討厭油煙味」。
勾出我的委屈。
我不明白,我天天給他做一日三餐,忍受着油煙味,他爲什麼就不能爲我撐一撐。
見我要哭,江敘輕嘆口氣摟住我,冷靜地跟我溝通。
「我不會做飯,你嘴又挑,味道不好喫,你就會剩下,最後我浪費了時間,你也沒有喫飽。」
「點外賣更方便。」
他一直覺得,戀愛是你做你喜歡的,我做我喜歡的,誰也不要爲了誰改變,纔是最好的感情。
那碗麪,我到底沒有喫上,被他換成外賣大餐。
但現在,他願意爲唐雨接受油煙味。
腦子亂糟糟的,我不敢深想。
手忙腳亂地駛出加油站,繼續往前開。
試圖用晚風吹走心裏的煩躁,卻又忍不住問安安。
「假如……江敘真的背叛了我,未來我爲什麼還會和他結婚?」
「因爲以前的媽媽不知道,爸爸有多糟糕。」安安垂下眼,輕聲道。
「其實你和爸爸很幸福的,每個人都說你們是天生一對,羨慕你們的愛情。」
確實,我跟江敘的共同朋友,都在期待喝我們的喜酒。
「可是媽媽你被爸爸逼得抑鬱自殺,臨死前你說,如果能重來,你一定,一定要跟他分手。」
我險些踩住剎車,錯愕地看向安安。
她卻不願再繼續說下去。
車廂陷入寂靜。
晚上十點,高速上的車子明顯變多。
後天纔是國慶,大家都和我一樣,怕節假日堵車,提前出發的。
距離京市還有八百公里。
我本想連夜跑,但安安餓了。
停在服務區,我帶她去餐廳喫飯。
手機有江敘未讀的消息。
【想你了】
【再忍一忍,實習結束,我的想你,就能變成問你要不要下樓喫早餐】
【明天我要起早見客戶,先睡了,晚安】
突然安安的腦袋瓜湊過來,撇着嘴。
「騙子,他根本就沒睡,不信媽媽你去某書搜索唐薇的賬號,保證會有發現。」
「你爸他每天睡得都早。」
我嘀咕着,手卻點開某書,找到唐雨的賬號。
最新一條更新是十分鐘前。
【出來和我 crush 喫大排檔,好幸福~】
配的實況是一張餐桌照。
角落裏露出的手骨節分明,腕上戴着跟我同款的情侶男士手錶。
嘴裏的米飯瞬間變得乾澀難嚥。

-3-
唐雨的賬號是記錄與 crush 的日常。
幾百個帖子,我走馬觀花般翻得極快。
每一張實況的照片裏,都有江敘那隻戴着情侶表的手。
每一個他跟țū⁵我說完晚安的夜晚,他都是和唐雨在一起!
涮火鍋,漫步街頭,陪她玩路邊的套圈,站在天橋上喝酒聊人生……
十點之前他是我的男朋友,十點之後他就是唐雨鏡頭的主角!
米飯酸得我猛地吐出來。
每次的吸氣呼氣,都像在聞變質的餿飯,噁心又刺激得胃疼。
忽然無意間點開的帖子,攫住我的目光。
唐雨躺在病牀上,右手打着石膏,臉色蒼白地朝鏡頭擠出笑容。
脖間的紅色平安符,格外顯眼。
【和 crush 爬山不小心摔斷手,他把他隨身佩戴的平安符送給了我,希望我再也不會受傷,是不是代表他開始在意我啦。
二編,聽說這道平安符要三叩九拜一萬個臺階才能求到,這麼重要的東西都捨得送我,他絕對喜歡上我了!】
那道平安符,是我給江敘求的。
江敘唯一的愛好就是爬山,有次他失聯一天一夜,我在西北急得差點報警。
好在江敘及時聯繫上我。
「別哭,我沒事,只是腳滑摔下山坡,手機摔壞了,受傷不嚴重。」
隔着手機,一千公里,我什麼都做不了。
聽同學說有家寺院很靈,但平安符超級難求。
從山腳到山頂一萬個臺階,全程要三叩九拜。
人總會在頭腦一熱時做出傻事。
八百米體測都勉強合格的我,咬着牙堅持Ṭůₓ下來,只希望我的愛人平安。
腿疼得無法走路。
江敘知道後,連夜買票過來。
「你沒必要這樣。」
「傳言都是騙人的。」
我明白他性子,淡得不會說甜言蜜語,過分理智,可那天我是第一次看見他流淚,還特地請假照顧我到能下牀走路。
可他明知我求平安符多不容易,卻依舊送給了唐雨。
那麼擔心她會再受傷,爲什麼我發燒 40°找江敘,他只會說:
【你應該去醫院找醫生,而不是找我】
溫熱的小手撫摸上我的臉頰。
安安心疼地望着我。
「媽媽不要哭了。」
恍然發現,我已淚流滿面。

-4-
從前聽人講,異地戀就是在賭良心。
我曾堅信我和江敘能熬到順利走下賭桌,現實卻像照妖鏡,照出愛人的面目全非。
我強撐着擠出笑容,「我沒事。」
安安沉默地抱着我。
眼睛哭得看東西模糊,無法開車,我帶安安在車裏休息。
翌日,被江敘的電話驚醒。
「對不起喬曦,我臨時知道國慶要加班,這個假期不能去見叔叔阿姨了。」
「下月初我可以休假,那天我們再去吧。」
我下意識張了張嘴,想質問他那些事,想問他是不是要陪唐雨回家。
喉嚨像被堵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心痛到說不了話。
發現我遲遲不語,江敘一向平緩的語氣急了幾分。
「喬曦?」
「你怎麼了?」
「信號不好嗎……」
嘟——
電話掛斷。
他換成微信問我。
我顫抖的打字,。
【嗯,信號不好,知道了】
明明我是秒回,江敘卻不再回我。
安安猶豫着,還是告訴了我。
「他現在應該已經帶着唐雨出發了,不方便看手機。」
我故作鎮定地啓動車子,繼續向前,將注意力全部放在駕駛上,似乎纔不會再傷心。
日暮西沉。
距離京市還有一百公里。
高速徹底堵住。
一個多小時都沒能動一步,大家陸續從車上下來透氣。
我也帶安安下車,去賣食品的車子買晚餐。
回去的路上,安安突然扯了扯我的衣服。
「媽媽」
我疑惑地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呼吸一滯。
遠處。
唐雨笑着給江敘展示她剛買的補給。
江敘神色冷漠。
但目光停留在那些東西上。
他們也是自駕……
我鬼使神差地走過去。
人羣熙攘。
聽到唐雨的聲音漸漸飄來。
「江敘哥,謝謝你願意裝我男朋友,陪我回家應付我爸媽,有你在,他們一定不會再催我相親啦。」
「可是你跟你女朋友爽約了,她知道真相跟你ţů⁰生氣怎麼辦?」
「她好哄。」江敘淡淡地說着,輕咳一聲,似乎有些緊張。
「我什麼禮物都沒拿,到時候只做酸菜魚,你爸媽真的不會將我趕出去嗎?」
「不會,我爸媽最喜歡會做飯的男孩子!」
唐雨眉眼彎彎,江敘垂眸看着她,好似一對甜蜜的情侶。
甜得我止住了腳步,都不忍去打擾。
安安兇巴巴地瞪着那倆人,一字一句道。
「媽媽,你未來會原諒爸爸,是因爲他欺騙你。他自駕走這條高速是想去接你,給你驚喜,還撒謊說唐雨是搭順風車回家的同事。」
「唐雨的家跟媽媽的老家都是一個方向。」
「未來的你不知道唐雨和爸爸的關係,天真地相信,婚後痛苦了好幾年!」
她攥緊我的手,揚起的臉龐上淚痕交錯。
「媽媽,不要原諒爸爸,絕對不要原諒。」
我揉了揉安安的頭。
打開手機。
堵在喉嚨裏的千言萬語,最後只凝聚成五個字。
【我們分手吧】
我的眼裏,從來容不得一粒沙子。
愛人已經髒了,我又何必死守。
「走,咱們不去京市了,媽媽帶你回家過假期。」
我牽着安安剛要離去,忽然與江敘四目相對。
他看見了我。

-5-
江敘愣了幾秒。
閃躲着我的視線,走了過來。
「你怎麼在這裏?」
「這小孩是……」
「與你無關。」我嘲諷地反問他。
「那你呢,爲什麼會在高速上,不是在加班嗎?」
他抿了抿脣,「我想去西北找你,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會偶遇」。
「這位是唐雨,我的同事,搭順風車回家。」
唐雨笑嘻嘻地打招呼,「你好呀嫂子。」
一切,都跟安安說的一模一樣。
噁心得我僅存的一絲期待也徹底消散。
直接捅破了窗戶紙。
「陪人見父母撒謊騙我,卻不敢承認,江敘你還算個男人嗎!」
江敘怔住,「你怎麼會知道……」
「喬曦,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唐雨急忙的開口,蓋過江ṱû₃敘的聲音。「嫂子你千萬別誤會,我還惦記喫你們的喜糖呢,我和江敘哥就是普通同事,他只是平常照顧的我比較多」。
她眼裏閃過得意。
積壓九百公里的怒火頃刻爆發,我揚手就甩了唐雨一巴掌。
「裝什麼無辜!你明知江敘有女朋友還暗戳戳在某書上發你跟 crush 的日常!知三想當三!你爸是隻有你一個劣質蝌蚪嗎!」
唐雨心虛得不敢吱聲。
「日常?」江敘疑惑地問道,卻在看見唐雨紅腫的臉頰時,對我皺起眉。
「女孩子的容貌很重要,你有不滿可以跟我發泄,但你不能無理取鬧打唐雨……」
啪——!
我狠狠地扇了江敘一耳光。
「我不止打她,我連你一起打!」
「微信消息你沒有看到,那我就親口告訴你,我們分手!」
江敘眸光一顫,倏地抓住我的手。
「分手不是玩笑。」
「你現在情緒不穩定,我給你冷靜的時間,到時候我們再好好談一談。」
我直接甩開江敘,抱着安安上車。
這時前方的車也開始啓動,江敘不得不先帶唐雨回他的車上。
順手刪除江敘的聯繫方式,我下了高速,調頭走了另一條路。
我家離京市不遠。
當初我想自駕來京市,本來是打算接上江敘,再拐道去我家,可以回去多待一段時間。
現在,沒必要了。

-6-
唐雨的臉腫得需要冰敷。
江敘在臨近的一個服務區停下,去便利店買冰袋。
他女朋友打傷的人家,他有義務負責。
想起喬曦說的某書賬號,江敘試着用唐雨的名字搜了一下。
找到了她用自拍照當頭像的賬號。
發現唐雨揹着他拍了很多照片,將他稱作 crush,又配着曖昧的文案,江敘震驚的加快手速劃看。
唐雨和他一組,工作任務經常拖後腿,害得他每天加班。
喬曦心思敏感,不想被誤會,他乾脆隱瞞了加班的事。
組裏不止他一人,每次唐雨拖後腿都會不好意思地請大家喫飯。
可唐雨只在帖子裏提他,搞得好像是他們在單獨約會。
尤其那個平安符。
明明是她非要跟自己爬山,卻不看路摔下去,他爲拉她,不小心被拽掉平安符。
她三言兩語,就編成是他送給她的!
江敘忍着火,回到車上。
「你爲什麼要發這些到網上!」
沒想到江敘會發現,唐雨乾脆豁出去了。
「江敘哥,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
「喬曦脾氣大,也不懂得珍惜你,反正你們現在分手了,不如你跟我試試,我絕對會比她做得更好……」
啪嗒——!
江敘直接打開車門,聲音冰冷。
「下去!」
「我不會幫你去應付相親了!」
「等回公司,我會申請調離有你的小組,以後請你也不要再聯繫我!」
不顧唐雨的哭訴,江敘將她拽下車去,便啓動車子離開。
打不通喬曦的電話,微信也被刪除,高速又堵上,江敘煩躁地開窗透氣。
不明白他們七年,喬曦爲什麼不願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等待太無聊,隔壁車主湊過來,「小兄弟,抽菸嗎?」
江敘客氣地拒絕,「謝謝,我不會。」
「不會是好事,看你愁眉苦臉的,遇到難事啦?」
同爲男人,江敘忍不住說出事情經過,希望對方可以幫自己分析。
車主一臉複雜,「異地戀最怕的就是不信任,你不給人家姑娘安全感,還撒謊騙人,你這樣居然能有女朋友,真是個奇蹟。」
車主絮絮叨叨了很多,驅散走了江敘的迷茫。
直到高速重新恢復通行。
江敘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喬曦解釋清楚。
可他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7-
我帶安安回了家。
沒法說她是未來的女兒,騙爸媽說是朋友家的孩子,讓我幫忙帶一個假期。
安安眉眼像我小時候,爸媽很喜歡她,什麼好喫的好玩的都拿出來。
得知江敘國慶不會來了,我們已經分手,爸媽只是說:
「分了也好,江敘那性格本來就不討喜,你嫁給他,以後指不定會受多少委屈呢,到時候他都不知道你在委屈什麼。」
「正好中秋節也在國慶假期裏,你和安安就別折騰了,好好在家裏喫個團圓飯。」
我答應了爸媽。
晚上安安去我房間睡。
小傢伙緊緊地抱着我,很是依賴。
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我和江敘分手不會結婚了,那你呢,會消失嗎……」
「不會噠。」安安往我懷裏拱了拱。
「我註定是媽媽的女兒,無論媽媽未來跟誰在一起,我都是媽媽的孩子。」
她揚起小腦袋瓜,眼巴巴地請求我:
「媽媽,你明天可以帶我出去嗎?」
「未來的媽媽,還從來沒有陪我出去玩過,我也想試試有媽媽陪伴的日子。」
我一愣,「未來的我……都不管你嗎?」
「也不是……」
安安吞吞吐吐地,還是選擇把真相告訴我。
未來,江敘創業成功,如他年少的誓言,讓我衣食無憂。
直到我懷孕後,唐雨來公司應聘。
唐雨Ŧůₖ依舊對江敘不死心,故意挑撥我們感情。
她將口紅藏在江敘車上,特地在深夜發曖昧的話語……
儘管江敘得知她的目的就把她辭職。
可懷疑一旦產生,信任就會崩塌。
尤其我發現江敘實習期就和唐雨認識,對我種種隱瞞。
我像個變態,每天查江敘的手機,聞他的襯衫,跟蹤他,裝定位軟件……
江敘習慣性地選擇冷處理,要我冷靜後再溝通。
一個過度理智,一個過度缺乏安全感,我們的矛盾直接升級。
數次爭吵、冷戰、分居……再加上產後,我患上重度抑鬱,最終選擇割腕自殺。
這些事,都是安安看了我留下的日記本知道的。
哪怕還沒有經歷,我也能想到那種日子有多令人窒息。
你因爲愛人的謊言和冷漠而崩潰,他就靜靜地看着,再指責你的發瘋。
曾喜歡的理智、情緒穩定,變成壓垮你精神的稻草。
比背叛還可怕。
這種環境成長的孩子……
我不自覺地抱緊安安。
「對不起,未來的媽媽沒能給你一個健康快樂的童年。」
她的腦袋蹭着我的臉頰。
「沒關係的媽媽,我們還有很多明天。」

-8-
第二天,我開始逐一滿足安安的願望。
帶她去遊樂場,陪她喫想喫的冰淇淋,手牽手和她一起逛街……
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我完全沒時間想起江敘,甚至也沒有出現過分手後的戒斷反應。
因爲安安就像個小天使,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開心輕鬆。
離國慶假期結束還剩三天。
我和安安玩夠回家,看到了站在樓下的江敘。
只是幾天沒見,印象裏彷彿高嶺之花的江敘,像被折斷跌入凡間,憔悴、狼狽。
沒有了我從前心動的感覺。
反倒是江敘,看見我前所未有的驚喜,快步朝我走來。
安安瞬間擋在我面前,警惕地瞪着江敘。
「不許你靠近我的媽媽!」
江敘腳步一頓,「媽媽?」
「我乾女兒。」
不好解釋安安穿越的事,我隨口扯了個謊言。
他放鬆下來。
拿出手機,點開唐雨某書的賬號。
「喬曦,對不起,我不知道唐雨在網上發佈這些讓人誤會的內容,我已經讓她公開道歉澄清了。」
「你看到的,都是誤會,平安符我根本沒有送她,繩子斷了以後,我就一直放在錢包裏。」
怕我不信,他急忙地拿出錢包證明,還要繼續解釋那些誤會時,我打斷他。
「其實你沒必要這樣的,我們已經分手了。」
江敘一僵。
他試圖來拉我的手。
我先一步越過他上樓。

-9-
但江敘沒有放棄。
隔天一早,他拎着滿滿當當的禮物來我家登門拜訪。
「叔叔阿姨你們好,我是喬曦的男朋友江敘……」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
嘩啦——!
我爸媽直接把江敘堆在門口的禮物全部踹走,陰陽怪氣。
「我們家小,裝不下你那麼多禮物,你快拿去給別家的!不是都答應人國慶要幫忙裝男朋友嗎!還來這裏幹什麼!想毀我女兒名聲啊!」
「趕緊滾!看到你就晦氣!我們半截入土的都知道最好的前任是死得無聲無息!」
說完,爸媽不顧江敘慘白的臉色,砰地關上房門。
倒也不怪我爸媽生氣。
這幾天,人小鬼大的安安生怕我會原諒江敘,重蹈覆轍,有意無意地在我爸媽面前透露出他撒謊假扮唐雨的男友,欺騙我他每晚加班……
成功讓我爸媽極度討厭上江敘。
我並沒有阻攔。
或許遭受羞辱,江敘也能徹底死心。
可他執拗地守在我家樓下。
就像這四年,他每週都必須要從京市飛去西北看我一眼。
一直守到國慶假期結束那天。
安安感覺到她要離開了,想在走之前看看我工作的地方。
車子在樓下。
我躲不過江敘。
乾脆提前下樓見了他。
「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只是希望你給我一次機會……」江敘從揹包裏拿出保溫盒。
裏面是他做的酸菜魚。
「我每天都會做酸菜魚,想着萬一有一天你下來,我就能讓你也嚐嚐。」
「當初我學做酸菜魚,是想以後去你家,叔叔阿姨在廚房忙碌,我不會只傻坐着。」
「味道很好,我還叫過唐雨幫我試喫。」
「你要不要趁熱喫一口……」
江敘捧着那盒酸菜魚,難得對我小心翼翼。
我沒動,實話實說:「我已經不喜歡酸菜魚了,我發現水煮魚麻麻辣辣的,比酸菜魚更好喫。」
「假期也結束了,你還要上班,抓緊時間回去吧,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江敘眼底蓄起水色,有些委屈:「我和唐雨什麼事都沒有,你爲什麼就不能相信我呢……」
「我知道,我有時候處理方式不對,在你情緒崩潰時,我只會等你冷靜再溝通,在你哭泣需要安慰時,我什麼話都不會說,只會讓你解決問題……」
「我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我保證以後我會改,再也不跟你撒謊,不隱瞞你,你原諒我好不好……」
說到最後,江敘微彎下腰,近乎卑微地乞求着我。
我嘆了口氣:「你都不像我認識的那個沉着冷靜的江敘了。」
「愛和信任都是不可再生的資源,沒有就是沒有了,覆水難收,破鏡難圓,你又何必糾纏。」
「當年大學畢業,你明明可以來西北發展,可你不喜歡那裏的環境,選擇留在京市實習。我問你原因,你說,好的感情,是不爲彼此改變自己,你做你喜歡的,我做我喜歡的。」
「現在你選擇改變,就證明我們這段感情是錯誤的。」
當年他曾親口說的話,如今成爲迴旋鏢紮在他的胸口。
江敘的眼淚啪嗒砸在保溫盒上,急促地喘了口氣。
從前我會心疼。
如今,我平靜地轉身離開。

-10-
我和安安返程的路也很堵。
卡在高速上,半天都一動不動。
江敘的車子就在我的後面。
他沒有再過來,只是跟着我,像條甩不掉的尾巴。
安安很不理解,「媽媽,爲什麼他跟你談戀愛的時候對你那麼冷淡,分手了,他卻願意對你熱情了呢?」
我想了想,「大概人總會對自己無法擁有的東西念念不忘吧。」
安安聽不懂,嘀咕了一句「大人的世界真複雜」,又問我。
「那媽媽你會對他心軟嗎?」
其實,我和江敘之間的問題,不止因爲唐雨。
我們之所以會在未來愛得稀巴爛,無非是被異地戀的四年裏,在那些無數個「看不見,摸不到,跟不上」的瞬間,悄悄耗盡了彼此的期待。
異地,並非是相愛的人暫時不在一起。
它更像一場靜悄悄的遷移。
從親密遷徙到平行,從眼神交換滑落到消息已讀,從彼此生命的共同現場,退回到各自生活的側面欄,逐漸減輕我們的愛意。
期待和愛意一旦褪去,又怎麼能相守到白頭。
分開,纔是這段感情的最好結局。
我笑着回答了安安:「媽媽不是兔子,不喜歡喫回頭草。」
但我沒想到,江敘竟然會發瘋地在高速公路直接跟我求婚!
單膝跪在地上,舉着一枚鑽戒,引得車主們都圍過來注目。
甚至還有拿手機拍攝的。
我尷尬地拉着江敘:「Ṭūₜ你起來!」
「你不答應嫁給我,我就不起來。」
江敘彷彿豁出去了。
「喬曦,這枚戒指我買了很久,一直尋找機會拿出來。」
「我之前答應唐雨會假裝她的男朋友,幫她應付相親,是因爲我太過緊張,害怕見你父母會出錯,不被他們喜歡,就想過渡一下。」
「可我不知道她會讓我們產生那麼多誤會。」
「我們高中相識,畢業戀愛,大學異地,總共七年,我真的不想放棄,求求你……回到我身邊。」
「嫁給我,好嗎?」
不明真相的車主們紛紛起鬨,讓我答應江敘。
我不知道他是想道德綁架逼我原諒他,還是要證明什麼。
但第一次,我真真切切地發現, 深愛的人會突然像那天喫的米飯一樣,變得讓我噁心不已。
我也徹底冷下臉。
「你現在對我的行爲已經構成騷擾,別逼我報警!」
「你應該比我清楚,報警會讓你丟掉實習機會, 畢不了業!」
江敘怔愣地望着我,似乎不敢置信, 曾經能爲他三叩九拜一萬個臺階的人,想要毀掉他。
他無力地癱坐在地。
戒指滑落下去。
他喃喃自語, 「原來你真的不愛我了……」
「你怎麼能不愛我了呢……」
江敘的低聲啜泣, 逐漸變成放聲痛哭。
我嫌惡地上車,不想再看他一眼。

-11-
鬧劇結束沒多久,高速開始通行。
透過後視鏡, 我看到江敘的車下了高速。
驗證到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他沒有再糾纏我。
挺好的。
我帶安安去了我在西北實習的地方。
玩到傍晚, 安安的身體也慢慢變得透明。
在這個時間裏, 最後一次,抱住我。
「媽媽, 我們未來見。」
「未來見, 我的寶貝。」
安安走後, 我將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順利完成實習期拿到畢業證, 我也入職了最想去的公司。
再聽到江敘的消息,Ťú₉是在高中同學聚會上。
那年高速公路分開後, 他就變得萎靡不振,工作中出了錯誤, 實習期沒過。
江敘也不爭取,也不管畢業證, 整日買醉,據說是抑鬱了,最近要被家人強行送到醫院接受治療。
我不以爲意。
畢竟對於我來說,他只是一個前任而已。

-12-
三十歲那年,我步入婚姻。
我的丈夫跟我是同一個公司的ṭųₓ。
做飯好喫,疼愛我,情緒穩定,卻很會給我情緒價值。
隨便換一套衣服,他都會眼睛亮晶晶地認真稱讚我。
直到公司想把他調到外地的分公司發展。
丈夫卻放棄升職加薪的機會, 坦言道:
「我不想和你分開談異地戀。」
我好奇地問他:「爲了我, 放棄這麼好的一個機會, 你不覺得你是在委曲求全嗎?」
他被我的問題逗笑, 揉着我的頭:「可是你在的地方,纔是我的心之所向。」
「愛本就是心甘情願。」
「覺得委屈,不想犧牲,只想要別人的付出, 說白了,無非是不夠愛罷了。」
我笑着靠近他的懷裏。
原來在深愛面前, 是不會有異地戀這個選擇。
再後來, 我生下一個女兒,取名叫安安, 寓意平安。
隨着女兒長大,她越來越像我記憶裏的那個小傢伙。
真好,我和我的寶貝又再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