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晚三個小時來接學生,我給他買了一份炸雞。
他媽媽轉賬時我收了。
她卻突然發難:
「其實你挺不會來事的。」
看我疑惑她繼續說:
「首先,照顧孩子是你作爲班主任的義務。」
「其次,支付憑證也沒有。」
「最後,誰知道這份炸雞你喫了幾塊?」
我乾脆把 32 塊錢轉了回去。
並在後來,班上每一個學生家長有事不得不晚接孩子,讓我幫忙照看時。
指着袁聰聰的媽媽說:
「是因爲她我纔不敢施以援手的!」
-1-
袁聰聰的媽媽章慧,是個大忙人。
她總有各種各樣的事情,沒法按時來接孩子。
開學第一週,她說公司要開迎新會,晚了半小時。
第二週,她說部門聚餐,晚了一個小時。
第三週,她說要見一個重要的客戶,又晚了半小時。
……
我不是沒有找她聊過。
小學四點半放學,對於大部分雙職工家庭來說,確實是個尷尬的時間。
學校也提供課後延時服務到五點半,但章慧連這個點都趕不上。
我試着跟她溝通,建議她是否可以和家人協調一下。
結果章慧雙臂一抱,像看Ţūₚ一個涉世未深的黃毛丫頭ẗŭ¹一樣看着我。
「於老師,你剛畢業,可能還不太懂我們這些職場女性的難處。」
她開口了,語氣裏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優越感。
「哪個正經公司會讓員工四點多就下班?我這是在爲事業奮鬥,追求個人價值,做新時代的獨立女性,而不是圍着竈臺和孩子轉的家庭主婦。」
她頓了頓,語氣裏帶着一絲教導的意味:
「你也要體諒一下我們。雖然你現在還年輕,但以後總會結婚生子的,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明白,平衡家庭和事業,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我被她這套說辭噎得夠嗆,只能耐着性子問:「那……孩子的爸爸呢?他不能偶爾來接一下嗎?」
章慧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眉眼間滿是嘲諷。
「哪有爸爸接孩子的?自古以來不都是男主外,女主內嗎?他負責賺錢養家,就已經盡到責任了。這些瑣事,當然是我們女人來操心。」
我看着她,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前一秒還在標榜自己是追求事業的獨立女性,後一秒就搬出了「男主外,女主內」的陳腐論調。
她可真是個薛定諤的獨立女性。
所有的話都讓她說盡了,所有的道理都站在她那邊。
那次談話不歡而散,章慧沒覺得自己有任何問題,反而覺得我這個剛出茅廬的小老師多管閒事,不懂人情世故。
從那以後,她晚接孩子的情況不僅沒有改善,反而變本加厲。
-2-
而今天,我的手機在下午四點剛過,又準時震動了一下。
屏幕上跳出章慧的微信頭像。
【於老師,今天公司有個重要項目要收尾,我走不開,聰聰又要麻煩你多看一會兒了。】
我盯着那行字,太陽穴突突地跳。
我真的不想再答應了。
每一次的「麻煩」,都意味着我要在結束了一天高強度的工作後,再無償地賠上自己一兩個小時的私人時間。
我打字想要拒絕,告訴她我晚上也有自己的安排。
可我的手指懸在發送鍵上,遲遲按不下去。
我想起了上一次我委婉拒絕她時,她是怎麼回覆我的。
【於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讓你幫忙照看一下學生都不願意嗎?你作爲班主任,這點責任心都沒有?信不信我馬上去教育局投訴你師德有問題?】
赤裸裸的威脅。
她拿準了我一個剛入職的新老師,最怕的就是這些投訴和污點。
我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刪掉了已經打好的拒絕文字,重新輸入了兩個字。
【好的。】
發送。
放下手機,我看着窗外嬉笑打鬧的孩子們,只覺得一陣悲哀。
袁聰聰,那個總是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裏的小男孩,他又是做錯了什麼,要攤上這樣一個媽媽?
-3-
放學鈴聲響起,孩子們像出籠的小鳥一樣歡呼着衝出教室,奔向他們的父母。
袁聰聰沒有動,他熟練地從書包裏拿出作業本,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寫作業。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等待。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這一次的章慧,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過分。
以前,她最多隻是晚來半個小時,或者一個小時。
可今天……
五點,校門口最後一波接孩子的家長也散去了。
五點半,參加課後延時服務的孩子們也陸續被接走。
偌大的校園,很快就只剩下我和袁聰聰兩個人。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我看了看手機,章慧沒有任何消息。
我忍不住給她發了條微信:【章慧女士,請問您大概什麼時候能到?】
一分鐘後,手機亮了。
她回了一個字:【1】
就這一個字,再沒有其他任何解釋。
我皺起眉,這是什麼意思?收到?知道了?還是一個小時後到?
我耐着性子繼續等。
六點,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校園裏的路燈一盞盞亮起,把空無一人的操場照得有些慘白。
保安大叔已經開始巡邏,準備鎖各個教學樓的大門了。
他走到我們教室門口,探頭進來,驚訝地問:「於老師,怎麼還沒走啊?」
我苦笑着指了指還坐在座位上的袁聰聰。
「等家長。」
大叔嘆了口氣:「唉,現在的家長啊……那你注意安全,我先去鎖別的樓,你們這棟我最後再來。」
「謝謝您了,大叔。」
保安大叔走後,教室裏更安靜了。
就在這時,一陣清晰的「咕咕」聲打破了寂靜。
我循聲望去,袁聰聰正捂着自己的肚子,小臉有點發紅,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老師,我……我肚子餓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從下午四點半到現在,已經快兩個小時了。
孩子午飯喫得早,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麼可能不餓。
我再次拿起手機,給章慧發消息:
【章慧女士,孩子餓了,您到底什麼時候能到?】
這次,連那個敷衍的【1】都沒有了。
消息石沉大海。
我打了她的電話,響了很久,無人接聽。
再打,直接被掛斷。
-4-
我的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這是什麼家長?把孩子扔在學校不管不問,連個準信兒都沒有,電話都直接掛斷?
我看着袁聰聰那張餓得發白的小臉,心裏的火氣又被心疼壓了下去。
不能讓孩子一直這麼餓着。
「聰聰,你想喫什麼?老師帶你去買。」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愉快。
袁聰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老師,我想喫肯德基,可以嗎?」
「當然可以!」
我牽着他的手,走出教學樓。
晚風吹來,帶着一絲涼意。
萬籟俱寂的校園,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腳步聲在迴盪。
我帶他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肯德基,給他點了一份炸雞套餐。
看着他狼吞虎嚥的樣子,我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喫完飯,我們又回到了學校。
我不能帶他回家,萬一他媽媽中途來了,在學校找不到人,又是一場無盡的麻煩。
我們只能在傳達室裏等。
保安大叔給我們搬了兩張椅子,還倒了兩杯熱水。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七點,八點,九點……
傳達室牆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向了「9」。
我手機的電量從滿格耗到了只剩下百分之十,期間我給章慧發了不下二十條微信,打了十幾個電話,全都杳無音信。
我的耐心和精力,幾乎被消磨殆盡。
就在我準備報警的時候,一輛白色的寶馬 X5 開着刺眼的遠光燈,一個急剎車停在了校門口。
車門打開,穿着一身名牌,踩着高跟鞋的章慧終於出現了。
她身上帶着一股濃重的酒氣和香水混合的味道,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看起來不像是加了班,倒更像是剛從哪個酒局裏出來。
她看到我們,沒有絲毫的歉意,反而皺起了眉頭,一臉不耐煩地朝我走過來。
「於老師,你搞什麼啊?我不是說了我在忙嗎?你爲什麼老是給我發微信,還打那麼多電話?我在談一個幾百萬的生意,差點被你攪黃了你知不知道!」
她的聲音尖酸又刻薄,彷彿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旁邊一臉惶恐的袁聰聰,再看了眼這空曠寂靜、如同鬼蜮的校園,一股壓抑了整整五個小時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地爆發了。
「章慧女士!」
我站了起來,聲音因爲憤怒而微微顫抖,但我努力讓自己的吐字清晰而嚴肅。
「現在是晚上九點!九點!從下午四點半放學到現在,近五個小時!你把一個七歲的孩子扔在學校五個小時,不聞不問,電話不接,消息不回,你還有理了?」
「你所謂的幾百萬的生意,比你孩子的安全和健康還重要嗎?你知不知道他剛纔餓得肚子咕咕叫?你知不知道保安大叔爲了等我們,到現在都沒法鎖門回家?你知不知道我,一個和你非親非故的老師,陪着你的孩子在這裏吹了幾個小時的冷風?」
我一口氣把所有的話都吼了出來,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5-
章慧被我的氣勢鎮住了,愣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你吼什麼?一個老師,對家長大呼小叫,這就是你的素質?我把孩子放在學校,學校就有責任保證他的安全,你作爲班主任,照顧一下自己的學生不是應該的嗎?怎麼,加個班讓你受多大委屈了?」
她振振有詞,彷彿我所有的付出都是理所當然。
「我是班主任,不是你的私人保姆!」
我一字一頓地說道:
「章慧女士,我明確地告訴你,這是最後一次!從明天開始,我不會再爲你免費加班一分鐘。下午四點半,你要是沒來接孩子,我就把他送到保安室,然後我下班回家。班裏四十多個學生,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我的工作還怎麼開展?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你……」章慧被我強硬的態度噎住了,氣得臉色發白,「你這是什麼態度!你這是在推卸責任!」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不想再跟她廢話,拉過還在發呆的袁聰聰,把他交到章慧手裏。
「孩子我完好無損地交給你了,再見。」
說完,我轉身就走,連多看她一眼都覺得噁心。
走出校門很遠,還能聽到章慧在後面氣急敗壞的咒罵聲。
隱約中,我似乎還聽見她壓低了聲音,惡狠狠地問袁聰聰:「那個於老師,晚上留你這麼久,有沒有給你額外輔導一下功課啊?」
袁聰聰應該是搖了搖頭。
然後就是章慧恨鐵不成鋼的罵聲:「你個死孩子,腦子怎麼這麼不靈光!這麼好的機會都不知道利用!真是個書呆子,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我的腳步頓住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我一直以爲,她只是自私,只是沒有責任心。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這個女人的骨子裏,是徹頭徹尾的精緻利己和厚顏無恥。
在她的世界裏,所有的人和事,都應該爲她的利益服務。
老師的無償付出,在她看來,不是情分,而是可以被利用的「便宜」。
-6-
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連晚飯都沒喫,只想把自己扔進浴室,洗去這一身的疲憊和晦氣。
熱水從頭頂淋下,我靠在冰冷的瓷磚上,腦子裏亂糟糟的,全是章慧那張尖酸刻薄的ṭűₓ臉,和她說的那些顛倒黑白的話。
憑什麼?
我憑什麼要爲一個毫無關係的家長,犧牲自己的時間,耗費自己的精力,最後還要被這樣指責和辱罵?
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
洗漱完畢,我把自己摔在牀上,拿起手機,想刷點輕鬆搞笑的視頻來轉換一下心情。
剛解鎖屏幕,一條微信消息就彈了出來。
還是章慧。
【於老師,聽聰聰說,你晚上帶他喫晚飯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警惕性瞬間提到了最高。
這個女人又想幹什麼?
我沒有回覆。
過了幾秒,她又發來一條。
【花了多少錢?我給你報銷。】
我鬆了一口氣。
這個章慧終於有點做家長的樣子了。
我回復她:【32。】
很快,一個 32 元的轉賬就發了過來。
我點了接收。
錢貨兩清,從此兩不相欠。
我這麼想着。
可沒想到,下一秒,屏幕上跳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
緊接着,是章慧的一段文字。
【真收啊?】
【於老師,我還以爲你會意思一下呢。年輕人,怎麼這麼不會來事?】
我的大腦有那麼一瞬間是空白的。
什麼叫真收啊?
不然呢?我給你兒子買飯,你給我報銷,天經地義的事情,有什麼問題嗎?
我的手指停在屏幕上,還沒想好該怎麼回覆這句莫名其妙的問話,章慧的連環攻擊又來了。
一條條語音信息彈了出來,我點開,她那尖銳又充滿優越感的聲音立刻充斥了整個房間。
「於老師,我今天真得好好跟你說道說道。你作爲一個老師,我覺得你非常不合格。」
「首先,照顧孩子,本來就是你作爲班主任應盡的義務。我工作忙,沒時間接,你幫忙多看一會兒,這是你的分內之事,你憑什麼跟我擺臉色,還說什麼最後一次?」
「其次,你說你給孩子買了喫的,花了 32 塊。支付憑證呢?訂單截圖呢?你什麼都不給我看,就空口報一個數字,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
「最後,就算你真的買了,誰知道那份炸雞,到底是你跟你兒子一起喫的,還是你一個人喫了大半,就給他剩了幾塊?誰知道你有沒有從中撈油水?」
「就爲了這 32 塊錢,你跟我斤斤計較,還真把錢收了。你的師德呢?你的爲人師表呢?把孩子交給你這樣的老師,我真是一百個不放心!你根本不配當班主任!」
語音的最後,是她一聲不屑的冷哼。
-7-
我握着手機,氣到指尖冰涼。
我從沒想過,人性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
我的善良和忍讓,在她的眼裏,竟然成了可以隨意拿捏和算計的愚蠢。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跟這種人,講道理是沒用的,她只會用她那套強盜邏輯把你拖進泥潭。
我沒有回覆任何文字。
而是把剛剛收到的 32 塊錢又給她轉了回去。
然後,我翻出支付明細裏的購買記錄,把截圖發了過去。
最後,我將章慧的微信設置成了「消息免打擾」。
我不想再看到這個女人發的任何一個字,不想再跟她有任何一句多餘的對話。
做完這一切,我把手機扔到一邊,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牀上,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胸口那股翻騰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悲涼。
我忽然想起了大學畢業時,我的導師對我說的話。
他說:「于晴,教師這個職業,面對的是一個個鮮活的靈魂,你會遇到很多天使一樣的孩子,但同時,你也可能會遇到形形色色、讓你無法理解的家長。守住你的本心,但也要學會保護自己。」
當時的我,對未來充滿了理想和熱情,並沒有把後半句話太放在心Ṫů₁上。
直到今天,我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裏包含了多少過來人的辛酸和無奈。
……
我以爲這件事,會隨着我退還的 32 塊錢和那張訂單截圖而畫上句號。
我和章慧之間,大概率會進入一種相看兩相厭,但爲了孩子,不得不維持表面和平的尷尬狀態。
然而,我還是低估了她的戰鬥力和顛倒黑白的能力。
-8-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我結束了一天的疲憊,照例躺在沙發上刷手機放鬆。
我關注了一個在本地小有名氣的教育領域大 V,他經常開直播,解答一些家長的育兒困惑,或者聊一些教育熱點話題。
我點進他的直播間時,他正在連線一位家長,聽她傾訴煩惱。
一個熟悉的尖細女聲,從手機聽筒裏傳了出來。
「……主播,我真的快愁死了!我最近感覺我兒子在學校過得特別不開心,都懷疑他是不是被老師針對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這個聲音……是章慧!
我立刻坐直了身體,把手機音量調大。
直播畫面裏,章慧開着美顏,化着精緻的妝,對着鏡頭,一臉的憂心忡忡,看起來就像一個爲孩子操碎了心的慈母。
主播溫和地引導她:「這位媽媽,您別急,能具體說說發生了什麼事嗎?爲什麼您會覺得孩子被老師針對了呢?」
「唉,事情是這樣的……」
章慧嘆了口氣,開始將前幾天的事娓娓道來。
她把整個故事講得七分真三分假,完全隱去了自己失聯五個小時、態度惡劣的事實,反而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通情達理、卻被一個「不會來事」、「斤斤計較」的年輕老師誤解的無辜家長。
直播間的評論區已經開始滾動了。
【這老師格局小了。】
【32 塊錢而已,至於嗎?】
【現在的年輕人啊,太計較了。】
【心疼這位媽媽,工作已經很辛苦了,還要應付這種老師。】
我看着那些評論,氣得血液都往上湧。
主播似乎也認同了章慧的說法,安慰道:「這位媽媽,您先消消氣。從您的描述來看呢,這位年輕老師的處理方式確實有些欠妥,可能社會經驗不足,比較敏感。您也別太往心裏去。」
「我不是氣這個!」
章慧的聲音突然拔高,帶着一絲委屈的哭腔。
「主播,我擔心的是,經過這件事,這個於老師,她會不會給我兒子穿小鞋啊?」
「我跟你說,我兒子最近回家,飯都喫得少了!他以前在學校食堂,一頓能喫十六塊紅燒排骨,食堂阿姨都會給他打得滿滿的!可就從那天以後,我問他,他說現在每次打飯,阿姨就只給他打十塊了!你說,這是不是那個老師跟食堂打過招呼了?故意針對我們家孩子?」
「我兒子才七歲啊,他懂什麼啊!大人之間的矛盾,憑什麼要報復在孩子身上?我現在每天都提心吊膽的,就怕我兒子在學校受了委ţū₍屈還不敢說!主播,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聽到這裏,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六塊排骨變成十塊?
她是怎麼能把一件子虛烏有的事情,編得如此有鼻子有眼,還把它和我聯繫在一起的?
學校食堂的飯菜都是定量分配的,每個孩子都差不多,什麼時候有過「十六塊排骨」這種待遇?
這根本就是她爲了佐證自己的猜忌,憑空捏造出來的謊言!
她不僅歪曲事實,抹黑我,現在還開始煽動輿論,暗示我是一個會因爲個人恩怨而報復學生的惡毒老師!
我拿着手機,氣到渾身冰冷,手指因爲用力而捏得發白。
屏幕裏,那個道貌岸然的教育大 V 還在一本正經地給她出謀劃策。
「這位媽媽,您這個擔心,我非常理解。如果真的發生了您說的情況,那這位老師的行爲就嚴重違反師德了。我建議您呢,可以先嚐試和老師溝通,如果溝通無效,您可以選擇向學校領導,甚至是上級教育部門反映情況,來保護您孩子的正當權益……」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
退出了直播間,把手機狠狠地扔在了沙發上。
我沒想到,章慧竟然能無恥到這個地步,跑到幾百萬人的直播間裏,顛倒黑白,惡意中傷我!
她不僅要毀了我的心情,還要毀了我的職業生涯!
-9-
從那天起,我變了。
我依然認真備課,耐心教導每一個學生,批改作業一絲不苟。
但在放學鈴聲響起的那一刻,我便會準時收拾好東西,走出教室,不會再等任何一個家長。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了兩週。
直到一個週三的下午,最後一節課,班裏一個叫王甜的小姑娘突然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聳一聳地哭了起來。
我走過去,輕聲問她怎麼了。
她抬起頭,眼睛哭得像兩隻紅腫的核桃,抽噎着說:「老師……我媽媽說……我奶奶……奶奶沒了……」
我心裏一緊,連忙把她帶到辦公室,給她倒了杯熱水,安撫了她好一會兒。
很快,放學時間到了。
王甜的媽媽急匆匆地趕來,眼圈也是紅的,臉上滿是悲傷和焦慮。
她先是跟我道了謝,然後面露難色,搓着手對我說:
「於老師,真是對不住。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我得立刻趕回老家去,車票都買好了。但是……但是甜甜她爸還在外地出差,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您看……您看能不能麻煩您,今天晚上先幫忙照看一下甜甜?就一晚上,我明天一早就讓我妹妹過來接她。」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滿了懇求和無助。
我承認,那一刻,我心軟了。
一個剛剛失去至親的家庭,一個沉浸在悲傷中的孩子。
於情於理,我都應該伸出援手。
可就在我即將點頭的那一瞬間,章慧那張刻薄的臉,和她在直播間裏顛倒黑白的醜惡嘴臉,猛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我彷彿又聽到了她那尖銳的聲音:「照顧孩子,本來就是你作爲班主任應盡的義務!」
我彷彿又看到了那些被她煽動的評論:「這老師格局小了。」
我的心,瞬間又硬了下來。
不能再開這個口子。
一旦開了,就意味着之前所有的堅持都功虧一簣。
章慧只會更加得意,認爲我只是在鬧脾氣,最終還是得乖乖地爲她們這些「大忙人」服務。
我深吸一口氣,看着王甜媽媽,緩緩地,但卻無比堅定地搖了搖頭。
「對不起,王女士。」
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充滿歉意,但態度卻不容置喙。
「我晚上有很重要的事情,實在沒辦法幫您。學校規定四點半放學,我不能把學生單獨留在學校,更不能帶回家。請您……還是另想辦法吧。」
王甜媽媽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她張了張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可是……於老師,以前您不都是……」
她急得快要哭出來了,「我們家是真的遇到難處了啊!」
我沉默着,沒有接話。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哎喲,王甜媽媽,你還不知道吧?咱們於老師現在可是大忙人,金貴得很,四點半準時下班,一分鐘都不能多待的。」
我循聲望去,章慧正抱着雙臂,靠在走廊的牆上,一臉幸災樂禍地看着我們。
她今天來得倒是挺早。
我沒有理她,只是垂下眼簾,露出一副爲難又無奈的表情。
我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朝着章慧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又迅速收回,嘴脣動了動,最終卻只是化爲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有委屈,有疲憊,有「我身不由己」,也有「一言難盡」。
王甜媽媽是個聰明人。
她順着我的視線看到了章慧,再結合章慧那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嘴臉,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
章慧在家長委員會里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家心裏都有數。
她最擅長的就是打着「爲孩子好」的旗號,鼓動大家提高班費,組織各種華而不實的活動,買一堆用不上的東西。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從裏面撈了不少回扣,只是礙於情面,沒人願意第一個站出來撕破臉。
大家對她的不滿,早已積壓許久。
王甜媽媽的眼神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在確認着什麼。
她壓低了聲音,湊到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問:「於老師,您說實話,是不是因爲她?是不是她之前做了什麼事,才讓您……」
我沒有說話,只是抬起眼,用一種極其疲憊和悲傷的眼神看着她,然後,沉重地、無奈地,點了點頭。
一個點頭,勝過千言萬語。
王甜媽媽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她沒再求我,而是死死地瞪了遠處的章慧一眼。
她咬着牙,拿出手機,不知道打給誰,語氣急切地安排着什麼。
最終,她帶着哭泣的王甜,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看着她們母女倆蕭索的背影,我心裏五味雜陳。
我知道,從今天起,有些事情,將徹底不一樣了。
那顆由我親手遞過去的火種,已經被點燃了。
-10-
我沒有想到,這把火,會燒得這麼快,這麼旺。
王甜媽媽就像一個被激怒的蜂后,迅速在家長那個我不在的微信羣裏,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不知道她具體是怎麼說的,但我能從之後幾天家長們對我的態度變化中,窺見一二。
第二天一早,我剛到辦公室,就有兩個媽媽端着熱氣騰騰的豆漿和包子走了進來。
「於老師,還沒喫早飯吧?我們家自己磨的豆漿,你嚐嚐。」
「是啊於老師,你太辛苦了,我們都聽說了。別往心裏去,我們都支持你!」
她們的眼神里充滿了同情和義憤填膺,這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緊接着,越來越多的家長在接送孩子的時候,會有意無意地跟我多聊幾句。
「於老師,聽說章慧那個人,把孩子扔給你,自己跑去喝酒了?保安大叔都跟我們說了。」
「這種人怎麼配當媽的?簡直是精緻利己主義者的典範!」
面對這些打探,我採取了統一的策略。
我不主動說,但只要有人問起,我就會露出一副被戳到傷心事的樣子,紅着眼圈,用一種委屈又不想惹事的語氣,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迫不得已」地複述一遍。
當然,我會着重強調幾個關鍵點:
我等了她五個小時,孩子餓得咕咕叫,我墊錢買了飯,她不僅毫無感激,反而質問我支付憑證,懷疑我貪污,最後,我把 32 塊錢退給了她。
每當我說完,都會加上一句:
「唉,其實都過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就是覺得心裏挺不得勁的。大家也別往外說了,我怕她覺得我ŧŭ̀₌針對她,再去找學校領導鬧,我一個新老師,真的惹不起……」
我這副「受氣包」的模樣,反而更加激起了家長們的保護欲和同仇敵愾之心。
「惹不起?她算個什麼東西!」
「於老師你放心,我們給你撐腰!這種人就不能慣着!」
「我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正好借這個機會,好好治治她!」
輿論的高地,就這樣被我輕而易舉地奪了回來。
孤立,是從最細微的地方開始的。
以前,章慧來接孩子,總有幾個家長會跟她寒暄幾句,聊聊工作,談談化妝品。
現在,她一出現,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像商量好了一樣,要麼扭過頭去假裝看風景,要麼立刻拉着自己的孩子轉身就走,留給她一個冷冰冰的後腦勺。
她站在那裏,像一個不速之客,渾身都寫滿了尷尬。
家長委員會的微信羣裏,只要她一發言,無論說什麼,都會瞬間冷場,再也沒有一個人接話。
章慧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她開始試圖挽回,甚至在校門口堵住一個相熟的家長,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個媽媽只是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涼涼地說了一句:
「你自己做過什麼,自己心裏清楚。」
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章慧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便把所有的氣都撒在了袁聰聰身上。
好幾次,我都看到她在校門口,因爲一點小事就對袁聰聰大聲呵斥,甚至用力地推搡他。
「你怎麼這麼沒用!在學校都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嗎!」
「你是不是又惹老師生氣了?我告訴你,你要是敢給我惹麻煩,看我回家怎麼收拾你!」
袁聰聰只是低着頭,小小的身子在母親的怒火中瑟瑟發抖。
-11-
大人的世界,總是會不可避免地影響到孩子。
我開始發現,袁聰聰在班裏,也漸漸被孤立了。
以前,課間的時候,總有幾個小男孩會找他一起去操場上踢球。
但現在,沒人再叫他了。
分組做活動的時候,也沒有人願意和他一組。
他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安安靜靜地看書,或者發呆。
有一次,我看到他眼圈紅紅地從廁所裏出來,就拉住他問:「聰聰,怎麼了?有同學欺負你嗎?」
他搖了搖頭,小聲說:「沒有。」
「那爲什麼不開心?」
他低着頭,摳着自己的手指,過了很久才說:「他們……他們說我媽媽是壞人,不讓我跟他們玩。」
我想了想,還是把他拉到辦公室,輕聲對他說:
「聰聰,大人之間的事情,跟我們聰聰沒有關係。你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至少老師很喜歡你。」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我不可能去命令其他孩子必須和他玩。
只能盡我所能,去安撫這個過早地承受了不該他承受的壓力的小男孩。
他確實是無辜的,但他享受着母親自私行徑所帶來的「便利」時,就註定了要爲母親的錯誤承擔連帶的後果。
我以爲,被所有人孤立,會讓章慧有所收斂和反思。
但我又一次高估了她的下限。
她不僅沒有反思,反而把所有的怨氣,都歸結到了我的身上。
而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
一個月後。
張沐霖,我們班一個很活潑的男孩,他的爸爸張總是我們這兒有名的企業家,爲人豪爽,在家長羣裏也頗有威望。
那天下午,張沐霖爸爸給我打電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於老師,求您個事!我今晚有個天大的合同要談,就在希爾頓酒店,兩千萬的單子!客戶是外地的,今晚八點的飛機走,就給我一個小時的時間!我老婆今天公司有緊急審計,走不開,家裏阿姨又請假了。您能不能……能不能幫我看一下沐霖?就到八點,我談完生意馬上就來接他!」
他的語氣近乎懇求。
我聽着電話,心裏萬分掙扎。
兩千萬的生意,對一個家庭來說意味着什麼,我比誰都清楚。
可是一想到章慧,我就像被蛇咬了一樣,下意識地想要退縮。
「張先生,我……」
「於老師,我求您了!」他幾乎是在吼了,「就這一次!您放心,我肯定給您包個大紅包!不不不,您看您需要多少加班費,我直接付給您!只要您肯幫忙!」
他越是這樣,我心裏就越是害怕。
金錢的交易,在章慧那種人的嘴裏,會變成什麼樣?她會不會又說我利用職務之便,向家長索要財物?
我閉上眼,最終還是拒絕了。
「對不起,張先生,我真的不能。您還是自己來接吧。」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然後是「砰」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掛了電話。
四點半,張沐霖爸爸開着他的奔馳,一臉鐵青地出現在了校門口。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一把拉過兒子,塞進車裏,然後一腳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
我看着他遠去的方向,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這份不安,在半個小時後,變成了現實。
-12-
王甜媽媽在家長羣裏發了一張照片,那是一張車禍現場的照片。
一輛黑色的奔馳 S 級,車頭撞得稀爛,正冒着白煙。
羣裏瞬間炸了鍋。
【這不是張總的車嗎?!】
【天哪!張總和沐霖沒事吧?!】
很快,就有消息靈通的家長髮來了後續。
【打聽到了!張總爲了趕時間去酒店,在機場高速上超速,追尾了一輛大貨車!人倒是沒生命危險,就是撞斷了腿,腦震盪,要在醫院躺三個月!沐霖坐在後座,繫了安全帶,受了點驚嚇,沒什麼大礙。】
【那……那合同呢?】
【還合同?客戶在機場等了半天,電話也打不通,以爲被放了鴿子,氣得直接坐下一班飛機回國了!兩千萬的生意,徹底黃了!】
消息一出,整個家長羣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這場風暴的中心,毫無疑問,指向了那個始作俑者——章慧。
第二天,校門口,上演了自開學以來最壯觀的一幕。
幾乎所有的家長都提前到了,他們沒有像往常一樣三三兩兩地聊天,而是不約而同地,將章慧和她的寶馬 X5 圍在了中間。
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一種冰冷的、壓抑的怒火。
章慧剛停好車,就被這陣仗嚇了一跳。
「你們……你們幹什麼?」
王甜媽媽第一個站了出來,她指着章慧的鼻子,厲聲說道:「章慧,我們今天就把話給你說明白了!張總的事,就是你害的!」
章慧臉色一白,強自鎮定道:
「你胡說什麼!他自己開車不小心,關我什麼事!」
「關你什麼事?」
一個爸爸冷笑一聲,他是做物流的,平時跟張總有些生意往來。
「要不是你這個自私自利的女人,把於老師的心傷透了,於老師會變得這麼不近人情嗎?誰家沒個急事?以前於老師幫我們解決了多少麻煩?你倒好,把別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利用完了還要反咬一口!現在好了,於老師寒了心,不敢再幫忙了,把我們所有人的後路都給斷了!張總那兩千萬的生意,那條腿,就是你害的!」
「就是!我上次我媽住院,想讓於老師幫忙看一下孩子,老師拒絕了,我只能請假,結果被扣了全勤獎!」
「我上週也是!臨時有個重要的會,只能把孩子鎖車裏十分鐘,回來的時候孩子差點中暑!這都怪誰?都怪你!」
一聲聲的指責,像一把把尖刀,齊刷刷地刺向章慧。
家長們積壓已久的不滿和不便,在張總出事後,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宣泄口。
他們將自己所有的損失,無論是金錢上的,還是機會上的,全都歸咎到了章慧的頭上。
章慧被這羣情激奮的場面嚇得渾身發抖,她試圖反駁,但她的聲音剛一出口,就被更洶湧的聲浪淹沒了。
「我……我沒有……你們這是仗勢欺人!」她氣急敗壞地尖叫。
可沒有人再聽她的辯解。
那場圍攻,以章慧落荒而逃告終。
但事情並沒有結束。
-13-
家長們的力量是巨大的,尤其是在他們擁有共同的敵人的時候。
張總的朋友圈,覆蓋了本市大半個商界。
他出事的消息一傳開,連帶着章慧的「光榮事蹟」,也成了商圈裏人盡皆知的笑柄。
很快,我便從家長們的閒聊中聽到了章慧的後續。
「聽說了嗎?章慧被她們公司辭退了!她們老闆說,一個連自己孩子都不負責任,連老師的善意都要踐踏的人,人品有問題,不敢用!」
「她老公也慘了!他不是在一家外企做銷售嗎?他們公司最大的客戶,正好就是張總的一個鐵哥們!人家直接發話了,有他沒我!他這個季度的 KPI 是別想完成了,估計很快也得滾蛋!」
一連串的打擊,徹底摧毀了章慧那個看似光鮮亮麗的中產家庭。
失去了高薪工作的章慧,和焦頭爛額的丈夫,矛盾徹底爆發。
據和他們同小區的家長說,他們家幾乎天天吵架,摔東西的聲音幾層樓外都聽得見。
終於有一天,章慧來接孩子的時候,我看到她臉上帶着一塊明顯的淤青,用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
她看到我,眼神里充滿了怨毒和仇恨。
我知道,她捱打了。
也知道,她把這一切,都算在了我的頭上。
她不會就此罷休的。
一個被逼到絕境的瘋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14-
我猜得沒錯。
狗急了會跳牆,章慧急了,會選擇最惡毒的方式,拖我一起下地獄。
她又一次聯繫了那個教育大 V。
這一次,她沒有開美顏,沒有化精緻的妝,臉上的淤青清晰可見,頭髮凌亂,眼睛裏佈滿了血絲。
用她那因爲連日嘶吼而變得沙啞的聲音,向直播間裏數百萬的觀衆,哭訴她的「悲慘遭遇」。
「主播……各位網友……救救我……我快要被一個惡毒的老師逼死了!」
她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的指控。
我是在一個學生家長的提醒下,點進那個直播間的。
「大家還記得我嗎?我就是上次那個,因爲 32 塊錢被老師記恨的媽媽……」
她開始顛倒黑白,把我塑造成一個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復仇者。
「就因爲那件事,那個于晴,於老師,開始在學校裏孤立我的兒子!她發動全班的同學不跟我兒子玩,還在背後跟所有家長說我的壞話,煽動他們一起來對付我!」
「我被人圍攻,被人指着鼻子罵!我丟了工作,我老公也因爲我被公司處分!我回到家還要被他打!你們看!」
直播間裏傳來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然後是她淒厲的哭喊:
「這都是他昨天晚上打我的傷!就因爲他覺得是我連累了他!」
「這一切!都是那個叫于晴的老師害的!她毀了我的家庭,毀了我的人生!她就是一個披着人皮的魔鬼!她不配當老師!」
「她叫于晴,在城南第二小學當班主任!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幫幫我!去教育局舉報她!讓她身敗名裂!讓她也嚐嚐我現在的滋味!」
她聲淚俱下,把一個因爲造謠和自私而自食其果的奇葩家長,硬生生塑造成了一個被師德敗壞的老師霸凌、走投無路的可憐母親。
直播間的評論區徹底瘋了。
【臥槽!這老師也太惡毒了吧!人肉她!】
【城南二小於晴是吧?姐妹們,衝了她!】
【太可怕了,這是現實版《黑暗榮耀》嗎?一個老師竟然有這麼大的能量?】
【已經打市教育局電話了!這種人不滾出教師隊伍留着過年嗎?】
【家庭住址有沒有?我要去給她送花圈!】
無數的污言穢語和惡毒詛咒,像潮水一樣湧來。
我的手機開始瘋狂震動,無數的陌生電話和騷擾短信湧了進來,我的個人信息,在短短幾分鐘內,就被扒得一乾二淨。
這一次,我沒有憤怒,也沒有恐懼。
我的內心,平靜得可怕。
章慧,這是你自己選擇走上的絕路。
我看着直播間裏那個還在瘋狂煽動網友情緒的女人,冷靜地拿起了另一部手機,按下了三個數字:110。
電話很快被接通。
我用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語氣,對着話筒說道:
「警察同志,您好。我要報警。有人正在網絡直播平臺,公開泄露我的個人信息,並捏造事實,惡意誹謗,煽動網絡暴力。目前觀看人數已達數百萬,對我的個人名譽和人身安全造成了嚴重威脅。她的名字叫章慧,我現在就可以爲你們提供她正在進行直播的平臺鏈接和她的家庭住址。」
掛掉電話,我將手機調成靜音,重新將目光投向那個直播間。
章慧的哭訴還在繼續,她正聲嘶力竭地描述着我是如何「微笑」着看她被其他家長圍攻的。
她演得繪聲繪色,彷彿身臨其境。
就在這時,直播的背景音裏,傳來了一陣清晰而急促的敲門聲。
「咚!咚!咚!」
章慧的哭訴被打斷了,她不耐煩地吼了一句:「誰啊!煩不煩!」
敲門聲沒有停,反而更加用力了。
「開門!警察!我們接到報案,你涉嫌在網絡上造謠誹謗,請你配合調查!」
一個威嚴而清晰的男聲,穿透了手機屏幕,響徹在整個直播間。
章慧的聲音Ṭû⁸戛然而止。
直播間的畫面開始劇烈地晃動,緊接着,傳來她驚慌失措的尖叫:「警察?你們找錯人了!我沒有!我纔是受害者!」
「是不是受害者,跟我們回局裏說清楚!」
隨後,便是一陣混亂的爭執聲和哭喊聲。
幾秒鐘後,屏幕一黑。
直播,中斷了。
-15-
後續的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我向警方提供了章慧之前在直播間抹黑我的錄屏、我和她的全部聊天記錄、那張 32 元的肯德基訂單截圖,以及我爲了等她而留在學校五個小時的保安大叔的證詞。
證據確鑿,鐵鏈如山。
章慧的行爲,已經構成了誹謗罪。
她被依法刑事拘留。
章慧被抓的消息,像一顆炸彈,在學校和家長圈裏引爆了。
之前那些被她煽動,在網上對我惡言相向的網友,在看到警方的藍底白字通告後,紛紛刪除了自己的評論,不少人還跑到我的社交媒體下面來道歉。
而班裏的家長們, 則是前所未有地團結。
他們聯合簽名,向學校和教育局遞交了一份請願書。
核心訴求只有一個:他們不能接受一個有犯罪記錄的家長的小孩, 繼續和自己的孩子在同一個班級裏學習。
他們擔心袁聰聰會受到他媽媽的負面影響, 擔心這種家庭教育出來的孩子,會有暴力傾向或者品行問題。
這種擔憂, 帶着成見的歧視, 卻又無比現實。
學校領導找我談話, 表情十分爲難。
最終,在多方壓力下,章慧的丈夫,那個從頭到尾都未曾露面的男人, 爲袁聰聰辦理了轉學手續。
辦手續那天, 我見到了袁聰聰。
他瘦了很多, 也黑了一些,眼神里沒有了以前的光彩, 像一隻受驚的小鹿。
他看到我, 低下頭,不敢和我對視。
我走到他面前, 蹲下來, 摸了摸他的頭。
「聰聰, 到了新的學校,要好好學習, 聽老師的話, 和同學們好好相處。」
他點了點頭, 眼圈紅了。
「於老師……對不起。」他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說。
我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傻孩子,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我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塞進他的手裏。
「以後,要開開心心的。」
他攥着糖, 終於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然後就被他爸爸匆匆拉走了。
我再也沒有見過袁聰聰, 也沒有再見過章慧。
她們一家, 就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陣巨大的漣漪後, 便永遠地沉入了湖底。
……
這件事之後沒多久,學校召開了一次全體教師大會。
會上,校⻓宣佈了一項新的規定——
爲了規範管理,也爲了保障老師的合法權益, 學校正式推出了付費的課後託管服務。
下午四點半到六點半,每小時收費 ƭṻ₆200 元, 由專門的老師負責看管。
價格不菲,但對於那些確實有困難的家⻓來說,無疑是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而我, 再也不用因爲自己的「好心」,而陷入無盡的麻煩和自我消耗之中了。
我的生活, 終於迴歸了平靜。
我依然是那個熱愛講臺,喜歡孩子的於老師。
只是, 我的善意, 從此變得有了鋒芒,也有了底線。
就像我的導師說的那樣, 我守住了我的本心,也終於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