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序恨毒了我,來生只求與我老死不相往來。
他設計讓我代替他的心上人遠嫁邊關爲小將軍沖喜。
他想看着我常伴青燈古佛,孤苦一生。
卻不曾想,這輩子仍然是我坐在了中宮之位。
不過登上那至尊之位的人,卻不再是他。
-1-
從宮中下來了兩道賜婚的旨意。
一道是給我,另一道是給我的庶妹宋清婉。
與前世不同的是,宋清婉被指婚給了謝懷序,而我這個國公府嫡女卻被指婚給了霍小將軍。
聽內監宣完旨,國公府門前跪了一地的人站起了身。
「老身年邁,耳力不濟。」祖母踟躇問道:「敢問公公,陛下的旨意是將錦沅賜婚給了霍家,清婉賜婚給了淮王殿下?」
爲首的太監笑了笑:「借奴才十個膽子,也不敢亂傳陛下的旨意啊。」
在場的人,無一不震驚。
再怎麼說,也該是由我嫁入皇家,宋清婉嫁去邊關纔是。
只有我,神色淡淡地看着眼前的這幕。
一月之前,陛下去江南巡查時遇見了個老道士。
那老道算卦極靈,能窺天機三寸。
聽聞那老道算中了這月連續七日的大霖雨導致洛河決堤之事。
這麼一位神人,我前世全然沒聽說過。
水患退去後不久,陛下賜婚的旨意就下來了。
想必那老道不僅是算中水患,定還算中了旁的什麼事情。
我突然想起前世謝懷序喝醉酒後,狠狠掐着我的脖子,雙眼猩紅地看着我。
「若不是你的算計,清婉就不會慘死在邊關那種苦寒之地。」
「當年我未殺她,放了她一條生路,已是心善了。」我朝他笑了笑:「謝懷序,你在怕什麼呢?我不過是個柔弱女子,你只要稍稍一用力,我的脖子就能斷在你手裏。」
他還是鬆開了我:「殺了你多沒意思,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我也是在他登基之後才得知,他的心裏早就有了宋清婉。
青梅竹馬的情分,到底是敵不過一見鍾情。
當年,宋清婉遠嫁邊關後不久便守寡。
後來,她在逃回京城的路上,死在了流匪的刀下。
她死後,懷中的一封遺書讓我成爲害死她的罪魁禍首。
謝懷序早就恨我入骨。
不過爲了利用我,坐穩至尊之位。
他虛情假意地與我做了多年的恩愛夫妻。
「宋錦沅。」他念着我的名字,冷冷開口:「朕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讓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做了皇后。」
前世他常說,他最後悔的事便是娶了我。
若有來世,謝懷序必定與我老死不相往來。
所以,這輩子賜婚的旨意才換了人。
原來他也重生了啊。
-2-
宋清婉聽聞旨意,滿眼欣喜。
她走到我身側,用只有我們兩人的聲音低聲道:
「妹妹聽聞那邊關可是苦寒之地,也不知道姐姐這樣嬌生慣養的嫡女受不受得了這種苦楚。」
我沒理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往院子裏走去。
宋清婉卻上前攔住了我的道。
「姐姐還不知道吧,那霍小將軍傷勢過重,姐姐嫁過去說不定能爲他沖沖喜呢。」她還是沒按捺得住心中的得意,掩脣笑道:「若是姐姐嫁過去小將軍就斷了氣,姐姐怕是要守一輩子的寡了。」
此時,霍長風傷重的消息還未傳到京城。
這事想必是謝懷序告訴她的。
我勾了勾脣:「你告訴我這消息,是爲了讓我逃婚的?」
她瞬間瞪大了眼:「你難道還敢違抗聖旨不成!」
「與霍家的親事,本是父親費力爲你尋的,沒想到卻落在我身上……」我抬眼問她:「你知道爲何父親那麼疼你,卻要將你嫁去如此偏遠之地嗎?」
她對上我森冷的視線,眼睫顫了顫。
「爲……爲何?」
我脣角的笑意漸漸加深:「因爲他是害怕會保不住你的命啊……」
她的杏眼瞪得圓了些:「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我朝她彎了彎脣,聲音卻很冷:「如果不想像你娘那樣死於非命,就別招惹我。」
宋清婉的親孃原是我娘身邊的婢女。
在我娘病重之時,爬到了我爹的牀榻上。
母親說,父親寵幸一個通房丫鬟,算不上什麼大事。
可李鶯兒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她出身青樓,相貌姣好,她進府就是爲了爬牀做主子的。
不過她進府之時恰逢父親和母親新婚燕爾,我爹將李鶯兒送去了母親院裏伺候。
母親管理下人一向嚴格,李鶯兒早就對母親心生怨恨。
她藉着看護母親的由頭,在偏房與我爹歡好。
任由雲雨之聲傳進母親屋裏。
不過那時候,母親已經沒時間收拾她。
她忙着在死前爲我安排好出路。
祖母向來只在意弟弟這個嫡子,我爹又是個指望不上的,若她不在了,便沒有人能好好教養我。
這時候,宮中的變亂剛剛平息,新帝在衆臣擁護下登基。
母親的姑母與新帝沒有血緣關係,卻坐上了太后之位。
母親寫信請求太后將我接到身邊撫養,貼身伺候的嬤嬤卻勸道:
「太后心機深沉,小姐若是在她身邊長大,怕是也會……」
「姑母是我們族中最聰慧的女子,她不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權和勢,若她是男子,就不會有人說她滿心算計……錦沅若能得到姑母庇護,一定能平安順遂地長大。」
母親用手捂着嘴咳了兩聲,血色從她指縫間漏出。
她只是用絲帕隨意擦了擦,繼續寫信。
燭光映在母親溫柔的眉眼,她筆下的墨跡洇染開來。
她說:「其實有心機會算計又如何,只要能保全自己,得到心中所想……」
母親逝世之時,我不過兩歲,就被太后接進了宮中撫養。
我及笄回國公府那日,問太后:
「太后,臣女上月出宮遇見了曾在孃親身旁伺候的雲袖,她告訴臣女當年孃親雖病重,但太醫說她還能再活兩年,可爲何她卻沒能活過兩年?」
「哀家記得太醫說,你娘是不治身亡。」太后端着茶盞的動作一頓,一絲狠戾劃過她的眼底:「或許……太醫說的話也不能全信……」
「臣女查過了,當年爲我娘診治的太醫告老還鄉三月後便壽終,在孃親身邊伺候的人也死的死,發賣的發賣。」
「那你可查到了什麼?」
我垂眸道:「之前孃親身邊伺候的人查不出什麼,所以臣女綁了祖母身邊的人,用了宮中的法子審問,問出……當年孃親是氣急攻心而亡……」
「你爹和祖母是出了名的體面人,高門大戶就是這樣,總是忌諱家醜不可外揚。」太后冷笑一聲,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打算怎麼做?」
我凝眸道:「家醜不可外揚,臣女有太后的這句話就夠了。」
-3-
我回府那日,那位被山匪綁走的趙嬤嬤也被祖母贖了身回到了國公府。
趙嬤嬤身上的傷還未痊癒,就着急回祖母身邊伺候。
我去祖母屋裏請安的時候,李姨娘也來了。
我進宮後不久,她就生下了宋清婉,近年來又生了個兒子。
父親寵愛她,她周身綾羅綢緞,裝扮富貴華麗,一副正室娘子的派頭,全然看不出她只是府裏的一個妾室。
李姨娘難免恃寵而驕,祖母越發地看不慣她。
李姨娘跪下請安,祖母也不讓她起身,只是一味地與我寒暄。
很快,趙嬤嬤將茶端了出來。
「這是大姑娘從宮裏帶出來的雨前龍井,奴婢用了去年從梅花上取的雪水煮的。」
祖母端着茶盞嚐了嚐,朝我道:「這茶真是香,太后賜給你的果然都是好東西。」
我端着茶盞,看向跪在地上的李姨娘,柔聲道:
「姨娘也嚐嚐這茶吧。」
祖母這才讓李姨娘起了身。
李姨娘接過了趙嬤嬤遞過的茶盞,喝了兩口後,便放下了茶盞。
她神色不悅,起身對祖母行禮道:
「老夫人,妾身身子不適,先告退了。」
祖母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了聲。
「瞧她那輕狂勁兒,那麼好的茶,她像是喝慣了一般,你爹被她勾了魂,府裏有什麼好東西都緊着往她院裏送。」
我扯了扯脣,笑意不達眼底。
「李姨娘爲國公府開枝散葉,父親寵愛她也是應該的。」
祖母看着我道:「她生的孩子不過是庶出,哪裏比得上你和源哥兒這兩個嫡出的孩子。」
是嫡出還是庶出,我都不關心。
我只關心,有沒有人會攔了我和弟弟的路。
弟弟幼年時,祖母過分溺愛,她心疼弟弟下雪天還要去學堂,以至於弟弟六歲都還未開蒙。
我央求了太后許久,讓宋源有機會能進宮伴讀。
我日日督促他的功課,才讓他有了如今的學識。
「今日李姨娘頭上戴着的金簪是牡丹花樣,這牡丹花樣只有正室可用,若是在宮中,李姨娘如此僭越,早就沒命了。」我放下茶盞,幽幽嘆息了聲:「也就是祖母寬容。」
府中人人皆知,祖母與李姨娘不睦已久,祖母這下終於找到了由頭治她。
李姨娘在烈日下跪了足足一個時辰,直到我爹回府,才得以進屋。
聽聞那夜李姨娘哭得泣不成聲,我爹留在她屋裏寬慰。
夜色如水,兩人歡好之時,李姨娘突然七竅流血,暴斃在我爹身上。
我爹的慘叫聲響徹國公府的夜空。
當年,孃親就是被他們氣得早亡,如今也算是報應。
過了好幾日,我爹才恢復神智。
仵作驗出,李姨娘是因爲中毒而暴斃。
那日,李姨娘只是在祖母屋裏用了杯茶。
我爹不敢與祖母撕破臉皮,惹得外人笑話國公府內宅不寧,只能將此事瞞了下來。
母子關係就這樣日漸生疏。
太后說的沒錯,這國公府果然是最看重體面。
祖母不喜歡李姨娘,也連帶着不喜歡李姨娘生下的一雙兒女。
她無數次在暗地裏罵宋清婉的狐媚樣子是隨了她的親孃。
我爹害怕祖母遲早會對宋清婉下手,所以四處奔走,爲宋清婉尋到了霍家的這門親事。
-4-
宋清婉沒聽懂我話裏的意思,只是跺了跺腳,嗔怒道:
「你嚇唬我,你等着我告訴淮王殿下!」
宮裏的兇險不比邊塞少,也不知道謝懷序這輩子能不能護住她。
我懶得搭理她,徑直往宋源院裏走去。
宋源只比我小上一歲,但他卻好像很怕我。
我剛踏進書房,他就慌忙翻開了書。
「阿姐,我在溫書了,剛剛不過是喝了碗甜羹。」
我看着宋源手忙腳亂的樣子,很難想象這人在前世封侯拜相,位極人臣。
就連謝懷序這個皇帝都需要看他的臉色。
前世,謝懷序忌憚他已久,這輩子謝懷序重生了,一定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他。
我在他對面坐下,對他道:
「陛下下旨讓我遠嫁邊塞,這一路上人生地不熟,我有些……怕,你陪我去。」
「阿姐也會害怕?」他抬眼盯着我,眼裏沒有半分遲疑:「阿姐讓我陪,我便陪,不過…….」
我打斷他的話:「放心,我有辦法能讓你出得了這國公府的門。」
宋源猶豫片刻,我以爲他後悔了,沒成想他卻笑着說:
「阿姐若是不想嫁,可以去找找太后,說不定她能爲你換個夫婿。」
「太后去了行宮養病,我不想因爲這種事去擾了她的清靜。」我輕笑了聲:「其實換誰都沒區別,就算沒有陛下賜婚,我的婚事也從來都不是由自己說了算。」
不止是謝懷序後悔了,我也後悔了。
這輩子不管嫁誰,我也不想再和謝懷序有任何沾染。
……
第二日,霍府迎親的隊伍就到了國公府門前。
前世離開的人是宋清婉,這次離開的卻是我。
多年的疏遠,我與父親並不親近,他不似前世送宋清婉出嫁那般老淚縱橫。
倒是祖母擠出了幾滴眼淚,將一對白玉手鐲送到了我手裏。
我收下白玉鐲,又看了眼宋清婉手上的那對色澤通透的碧綠玉鐲。
我這位平日裏總說着最疼愛我的祖母,最是懂得趨炎附勢。
我讓貼身丫鬟小紅將鐲子收了起來,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之時,我聽見我爹問管家。
「宋源呢?他不是平日裏和他的這個長姐關係最好,怎麼也不來送送?」
「少爺昨夜裏發了高熱,今晨剛喝了藥睡下了,說不來了。」
我身旁一身小廝裝扮的宋源看着我,低聲道:
「阿姐,生天花這個由頭最多能瞞上半個月,少傅若是知道了,怕是少不了一頓手板。」
「放心,你不讀書偷溜出來爲我送親這事,如此丟國公府的臉面,父親和祖母會爲你瞞住的。」
「那我還不是因爲阿姐嫁到如此遠的地方,以後再相見就難了。」
我看着宋源赧然的神色,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抬眼看我:「阿姐,你笑什麼?」
我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好些年都沒見到過你這副樣子了。」
前世,宋源入仕之後,眉眼間再也沒有此般清澈,只是越發狠戾。
是他撐着我,穩坐中宮之位。
-5-
我與宋源一路上游山玩水,腳程慢了許多。
車馬到達寧遠城之時,霍小將軍已然斷了氣。
將軍府滿堂縞素,靈幡低垂。
「這消息瞞了一路,就是爲了騙阿姐來邊關?」宋源雙拳緊握,一臉擔憂地看向我:「阿姐是國公府嫡女,怎能受此等屈辱!」
前世,我與謝懷序做了二十年的夫妻,我太瞭解他的行事。
一定是他瞞住了消息,讓我像前世的宋清婉那樣嫁進霍家。
我譏諷地笑笑:「他倒是多想了,我就算是嫁一個死人,也不會嫁給他。」
宋源聽見我的低喃聲,回過頭問我。
「阿姐,你說什麼?」
「沒什麼,嫁不嫁人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能保住命。」
宋源嘆息了聲:「還好阿姐讓我陪着,不然喝下那碗毒湯的人便是我了。」
就在昨日,京中傳來消息,宋源院裏有個小廝偷喝了廚房端來的湯後中毒身亡,宋源裝病的事也就此揭穿。
也不枉出來出來這趟,讓宋源躲過一劫。
霍府看門的小廝去通報之後,霍將軍很快迎了出來。
他剛經歷喪子之痛,整個人形銷骨立。
「宋姑娘,你回去吧,你與小兒的婚事,我會上稟陛下,婚約就此作罷。」
我望着靈堂前晃過幾個神色慌亂的府兵,輕聲問道:
「將軍府中可是出了什麼事?」
霍將軍沒有應答。
我向前走了一步,放低了聲音道:「府中可是有人遭了暗算?小女略懂解毒之術。」
霍將軍神色一凜,連忙道:「宋姑娘,請隨我來。」
我被霍將軍帶進了一間屋子,剛踏進屋,一股血腥味就撲面而來。
牀上躺着一個面無血色、脣色發紫的男人。
這人我認識,是謝淵。
前世除了宋源,謝懷序最忌憚的人便是這位戰功赫赫、功高蓋主的肅王殿下。
軍醫拿着從謝淵身上取出的一小截袖箭,遞到了我面前。
「這是從殿下身上取下的毒箭,卑職暫時將毒性壓制住了,只是卑職才疏學淺,認不得這毒,沒辦法調製解藥,不知姑娘可認識此毒。」
我接過毒箭,看向謝淵身邊的林副將。
「這袖箭最多能射六丈遠,應該是將軍府內出了內鬼。」
「府裏的人都已被控制了,不過現下殿下毒發,盤問怕是來不及了。」
我拿着毒箭直接走出了屋,府兵都在院子裏候着。
我細細打量着那些人。
果然,在其中發現了前世的老熟人——
謝懷序身邊的暗衛無痕。
無痕能殺人無痕,前世不知道幫謝懷序在暗地裏除掉了多少人。
我踱步走到他身前,他神色鎮定,拱手向我行禮。
還未等他開口說話,我直接將手裏染血的毒箭狠狠刺進了他的胳膊裏。
無痕的瞳孔瞬間緊縮。
所有人都滿眼震驚地看着這一幕,周遭落針可聞。
「我知道你們都是殿下身邊的死士。」我退了一步,朝無痕笑了笑:「那便由你替殿下試試這毒。」
箭刃上的毒很快發作。
無痕脣色發紫,臉色蒼白,倒在了地上。
他掙扎着,從胸口處摸出一顆藥丸。
我揚聲吼道:「他手裏的是解藥!」
林副將眼疾手快地搶走了他手中的藥丸,神色恍惚地看向我。
我點頭道:「這就是解藥,拿去給殿下服下。」
林副將拿着解藥離開,我看向倒在地上的無痕,皺了皺眉。
「你不會……就只有這一顆解藥吧?」
無痕死死瞪着我,眼角很快溢出血來。
他口中嘔了一口黑血,很快便嚥了氣。
沒想到,謝懷序手下最厲害的暗衛,這輩子竟然就這樣死了。
我挪開了視線,轉身回屋。
此時,謝淵已經服下解藥,臉色緩和了許多。
他微眯着眼看着我:「你是怎麼找出……刺客的?」
我頓了頓,說道:「我曾在淮王身邊見過這人,我想……以殿下與淮王之間的交情,他不至於會派個人貼身保護殿下吧?」
謝淵輕勾了下脣:「宋姑娘還真是聰慧,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謝淵讓林副將親自送我出去。
剛走出門,宋源就從院外衝了進來,顫着聲音朝我道。
「我剛纔瞧見一具血屍被抬了出去,他們說那人是刺客,阿姐你沒受驚吧?」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此時在宋源眼裏我還是他那個柔弱的長姐。
「阿姐無事,剛纔刺客……離我遠……」
話落,我的餘光瞥見,林副將的眼角好像抽了抽。
-6-
霍將軍的妹妹賢妃是謝淵的生母。
十二年前,賢妃薨逝後,謝淵被陛下放逐到了寧遠城,再也沒回過京城。
京中人人皆知,謝淵是最不受寵的皇子。
不過,他卻是霍家剩下的唯一血脈。
霍將軍感念我救下了謝淵的命,以貴客之禮相待。
他身邊的人卻低聲提醒:「陛下幾日前就得知小將軍殉國,也沒有下旨召宋姑娘回京,恐怕陛下的意思是要讓宋姑娘與小將軍的牌位拜堂……」
霍將軍聞言,怒吼道:「簡直荒唐,宋姑娘剛纔可是救了謝淵的命!」
我低聲道:「能嫁入霍家,即便是夫君不在了,靠着霍家也能過得一生順遂…..」
宋源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我:「阿姐,你竟願意……阿姐是糊塗了嗎?」
「不過……」我放下手中的茶盞,突然話鋒一轉:「比起這事,將軍還是好好想想,那刺客是淮王的手下,日後若是淮王登基,肅王殿下和霍家怕是都沒了活路。」
霍將軍眯了眯眼:「姑娘的意思是……」
宋源慌忙上來捂住了我的嘴。
「我阿姐只是一介柔弱女眷,她胡亂說的話,霍將軍千萬別往心裏去。」
我掰開宋源的手,白了他一眼,繼續道。
「小女的意思是,將軍府裏出了內鬼,現下最要緊的就是徹查,淮王爲人陰險,他登基後說不定還會怎麼栽贓陷害將軍。」
霍將軍反應過來:「我立刻安排手下的人去查。」
我趁機將宋源推了出去,「我弟弟不僅聰慧,心思也最是縝密,說不定能幫到將軍。」
霍將軍點了點頭,「那便麻煩宋公子了。」
宋源行禮告退後,小聲在我耳邊嘀咕。
「原來阿姐是這個意思,我還以爲……」
「以爲什麼?」
宋源撇了撇嘴:「沒什麼。」
我在心裏冷笑。
宋源剛纔不會是以爲我要攛掇霍家造反,讓謝淵同謝懷序這個嫡長子爭儲吧?
這種事怎麼能明說。
當然是要用些手段,在暗地裏攛掇了。
……
前世,世代簪纓的霍家因爲一場戰事徹底衰敗。
被派去請援兵的將士被殺害,霍將軍帶領手下的五千精兵奮死抵抗了七天七夜,死在數萬敵軍的刀下。
謝懷序像是早已知道此事,一早便派人去寧遠城接宋清婉回京。
不過,宋清婉帶着錢財逃回京之時,死在了流匪刀下。
謝懷序的手下只找到了宋清婉的屍首。
他拿着宋清婉懷裏那封滿是怨恨的遺書到我面前質問我的時候,霍將軍戰死的消息還未傳回京。
我當時就在想,謝懷序如何會提前知曉邊關的戰況。
除非……這本就是他設的局。
-7-
宋源在我的提醒下,從霍將軍手下士兵的家產查起。
他很快便清查到,霍將軍身邊一個出身貧寒親信的老孃竟在京城有座宅院。
在嚴刑拷問下,他招認了那座宅院是柳相所贈。
柳相正是謝懷序的外公。
前世柳相爲了排除異己,讓謝懷序早日登上帝位,竟設計誅戮霍將軍這等功臣。
在霍將軍戰死後的幾年間,邊疆淪陷,謝懷序只能割地求和。
若不是後來謝淵苦戰數月,擊退敵軍三百里,謝懷序的江山怕是隻能任人魚肉。
霍將軍看着那封染血的口供,當場就要軍法處置,砍了那內鬼的頭。
我給宋源遞了個眼色。
宋源站起身來,勸道:「霍將軍,您現在就殺了他,恐怕會打草驚蛇,也難免他們會安插其他的內鬼在您身邊,留下他的一條命,日後他傳什麼消息回ẗũ̂₁去,還不是由將軍說了算。」
我盯着宋源,彷彿看見了前世那個運籌帷幄的宋相。
不愧是我盡心栽培的人。
這時候,我並未察覺我的神色被坐在對面的謝淵盡收眼底。
我脣角的笑意還未消散,抬眼對上他的目光……帶着審視的意味…..
他勾脣問我:「我怎麼記得從前在宮中,宋姑娘素來對二皇兄最好,現在怎麼……」
我的心驀地一沉。
我與謝懷序自幼青梅竹馬,誰都知道我傾心於他。
可現下我卻突然與他勢同水火。
我總不能向謝淵解釋,我是因爲重生纔會如此吧?
這時,霍將軍咳了聲。
「宋姑娘深明大義,哪裏會在乎這些兒女私情。」
我的腰板突然都挺直了起來。
在宴席散之後,宋源思索片刻,快步走到我身側問道。
「從前他們都說,阿姐會嫁給淮王,我也一直以爲阿姐心悅淮王,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我彎了彎脣,正準備聽他誇我深明大義之時,卻突然聽見他道:
「難道阿姐傾慕的人是肅王殿下?」
我腳下一崴,差點跌下石階。
「我沒有!」
我回頭瞪了宋源一眼,卻看見謝淵站在不遠處,朝我的方向望來。
我一怔,隨即快步跑開。
宋源跟在我身後追問:「阿姐,若是沒有,那你跑什麼啊?」
-8-
我跑回屋的時候,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
喝下好幾杯水心緒才平靜下來。
我還以爲,縱然是前世有過糾纏,這輩子再遇見謝淵,也能如陌生人一般……
我心緒不寧,直到夜深才睡着。
迷迷糊糊中,我夢見了前世。
那時候,Ţũ̂₀謝懷序已經坐穩帝位,立我爲皇后。
賢良淑德,卻被冷落的皇后。
我陪謝懷序登上至尊之位,可不知何時,年少情深一朝間變得形同陌路。
謝懷序最寵愛的妃子眉眼間長得像我,性格也似我從前那般活潑。
他們都說謝懷序的心裏是有我的。
而我只覺得可笑,我還沒死,他就找上了替身。
那替身仗着受寵,衝撞了我。
我讓她在宮門前罰跪,不過兩刻鐘,她身下便淌了一灘血。
太醫說,她小產了。
謝懷序震怒,罰我去佛殿抄了一個月佛經。
我也是在那時候發現宮中的佛殿,最是靜心寧神。
失眠之時,我常去那裏小憩。
一個寂夜,我趴在案臺上,被屏風那側的動靜吵醒。
「陛下,屬下已查明,蘭妃娘娘並沒未懷有身孕,是她買通了太醫,栽贓皇后。」
「朕知道。」謝懷序望着佛像前的一個無名牌位,冷聲道:「朕是故意罰她來這裏抄佛經……讓她每日跪在清婉的靈位前謝罪,如果不是她,清婉根本不會慘死在蠻夷之地。」
清婉……那無名牌位竟是宋清婉的……
我反應過來,比起我,蘭妃的眉眼間長得更像宋清婉。
宋清婉死後,謝懷序曾拿着她的遺書向我質問。
我的解釋,他都相信了。
他還寬慰我,他說他了解我,我絕無可能像信中寫的那般狠毒。
原來當時他說信我,都是騙我的……
我都快忘記宋清婉這個人了,卻沒想到,死去那麼久的宋清婉,纔是謝懷序心裏的那個人。
謝懷序問無痕:「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屬下都備好了,不過陛下再怎麼厭惡她,她畢竟也是皇后……這麼做,怕是也會有損陛下的顏面。」
「做得隱祕些就行,若不是她威脅她爹將清婉送去邊關,清婉也不會失了清白,被凌辱致死……」謝懷序聲音陰戾,咬牙道:「朕也要讓她嚐嚐那樣的屈辱。」
夫妻多年,他竟然要用如此卑劣的方法置我於死地。
我渾身寒涼躲在屏風後,手腳僵硬了許久。
後來,無痕在我寢宮中找不到機會下手,只能在中秋宴上下手。
宴席上,那杯下了藥的酒被我換給了謝懷序,又被他賞賜給了剛立下戰功的謝淵。
謝淵不勝酒力,去了偏殿休憩。
我盯着他臉上那抹不自然的潮紅,頓感大事不妙。
我在回寢宮之前,偷溜去了偏殿。
我拿出身上備的解藥,正要喂入他嘴裏之時,他突然睜開了眼。
一把攥住Ṭü⁻了我的手腕。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連空氣都變得滾燙。
我望着他,低聲解釋道:「你喝的酒裏是謝懷序給我下的藥,這是解藥……」
他微蹙着眉,啞着聲音問我。
「那……解藥呢?」
我手裏的那顆藥丸,剛纔因爲他的動作,掉在了地上,不知滾落去了何處。
我連聲音都在發顫:「掉……掉了……」
謝淵深吸了一口氣:「你現在跑出去,還能有活路……」
我往外退了兩步,又停下了腳步,走到了謝淵身前。
我雙臂攀上他的肩,仰頭望向他。
「我若是跑了,纔是真的沒有活路。」
謝淵眸色幽暗,帶着幾分痛楚。
他沒聽明白我話裏的意思,也沒時間想明白了。
我的腰被他握得生疼。
謝淵低頭狠狠吻住了我的脣。
夜深露重,滴落在窗外的牡丹花上。
我被扔在軟榻上,謝淵拽着我的腳踝,將我拉進一片潮熱之中。
直到天際泛白,我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寢宮。
此時,被安排毀我清白的侍衛已經變成了一具血屍,被擡出了宮。
謝懷序笑話我:「宋錦沅,你做出此等不知羞恥的事,怎麼還有臉面坐在皇后的位置?」
我垂眸看着用蔻丹新染的指甲,挑脣一笑:「臣妾也是與別人試過了,才知道陛下牀上的那點功夫不過爾爾……」
謝懷序氣得臉都綠了。
他本想來羞辱我,卻反倒被我羞辱。
前世,謝淵一直都未娶妻,所有人都以爲他是不近女色。
沒人知道,每隔幾日,我就會扮作宮女,溜出宮去到他府裏。
除了與他歡好,我還告訴了他當年霍將軍戰死的真相,挑撥他與謝懷序之間的關係。
謝淵手握重兵,只有謝懷序越來越忌憚他,纔會不顧一切地拉攏勢力。
宋源便是在這個時候,一步步登上高位。
謝懷序爲了前朝穩固,越來越離不開宋家的勢力。
他不敢貿然動我,能做的也只有冷落我。
偏偏蘭妃沒有眼力見,見我失寵,想趁機除掉我,取而代之。
她將鶴頂紅藏在指甲裏,下進了端給我的那碗燕窩湯之中。
我接過那碗燕窩湯,走到她身前,嘆息了聲。
「蘭妃看着伶俐,但這燕窩湯卻做得欠缺火候。」
蘭妃聲音都在抖:「皇后娘娘若嫌臣妾做得不好,那臣妾再去做一碗……」
不遠處,謝淵原本緊盯在我身上的視線,緩緩挪開。
我笑了笑:「就算你做得不好,本宮不喝也浪費了。」
蘭妃聞言鬆了口氣。
我繼續說:「那便賞給你喝吧……」
她滿臉驚愕,還未反應過來,下巴就被我狠狠掐住。
那碗燕窩湯被盡數灌進了她的嘴裏。
蘭妃很快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我的貼身婢女衝上前握住了她的指尖,看着她指甲縫裏的毒藥,大吼道:「蘭妃竟然想毒害皇后娘娘!」
我抬眼看向謝懷序,「陛下,這罪……誅九族也不爲過吧。」
宮宴之上,所有人都震驚地看着剛纔親手爲蘭妃灌下毒湯的我,瞬間變得一臉驚恐。
只有謝淵悠悠然喝着酒。
我當衆殺了謝懷序最寵愛的妃ŧũ⁺子,
謝懷序滿眼血絲地看着我,像是恨毒了我。
可是人贓俱獲,他不能處置我,只能假意寬慰我。
我得了謝懷序的寬慰,眉眼間的恐懼瞬間消散。
我站起身,看了眼蘭妃被擡出去的屍身,低聲對謝懷序道:
「陛下不是喜歡死人嗎?想必陛下現下更喜歡蘭妃了……」
謝懷序目眥欲裂,咬牙道:「你這個毒婦。」
那晚宮宴散後,謝懷序就病了。
或許是因爲蘭妃的死,也或許是被我氣的。
聽伺候的太監說,他發了高熱,在睡夢中都在罵我。
那晚,我被謝淵抵在了牀榻間。
他掐着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頭看着他。
「我也是你算計的一部分?」他那雙如寒潭般幽深的眸子藉着月光,盯着我:「你讓我與謝懷序對立,不就是想借機扶持你的母家,讓謝懷序動不了你。」
「有你我才能活下來,所以你就是我的命……」我扶着他的肩,湊近他的耳畔輕聲問道:「若是有一天謝懷序真的要殺我,你會救我嗎?」
謝淵眼底的寒意緩緩蔓開,動作突然發了狠,撞碎我的氣息。
過了好久,我才聽見他冷笑着說:
「自然是不會。」
-9-
夢醒過後,我長長地嘆息了聲。
前世,謝淵在牀上對我都那麼絕情,這輩子想來只會更加冷漠。
我思索着回京後怎麼對付重生後的謝懷序,推開門卻看見謝淵站在院中的梨樹下,朝我的方向望來。
微風徐徐,殘英簌簌。
我盯着他肩上的白色花瓣,蹙眉問道:
「殿下在這站多久了?殿下是在等我?」
他怔然片刻,才道:「宋姑娘救了我,我理應護送姑娘安全回京。」
我抿了抿脣,「其實我並不像霍將軍所說的那樣深明大義,我救你的命,是爲了有朝一日能保住自己的命。」
謝淵不解地問:「宋姑娘爲何還需要保命?」
我默了默,開始瞎掰。
「我曾傷害過謝懷序的心上人,他爲人陰毒,睚眥必報,我若沒有倚仗,恐怕會死在他手裏。」
「宋姑娘倒是誠實。」
「所以昨夜宋源說……我傾慕於殿下,並不是真的,我只是想利用殿下而已。」
前世爲了與謝懷序抗衡,我利用了謝淵一輩子。
這輩子,我良心發現,不想再騙他了。
謝淵卻只是朝我笑笑:「無妨,只要宋姑娘知曉我傾慕於你,便足矣。」
我怔然望着他。
上輩子的謝淵煞氣逼人,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溫和地笑過。
直到他離開,我纔回過神來。
謝淵剛纔好像說……他傾慕於我?
……
「他爲何會傾慕我?」坐在回京城的馬車上,我低聲問宋源。
宋源想了想,說:「戲文中不都寫着,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我眨了眨眼,繼續問道:「以身相許的不都是女子嗎?」
「這種事還分什麼男女?」宋源想了想,認真道:「阿姐若是能嫁給肅王殿下,好像也不錯。」
「陛下向來疼愛謝懷序這個嫡長子,日後謝懷序登基……」我冷笑了聲:「那不正好將我們倆人給一鍋端了。」
話落,車外幽幽傳來謝淵的聲音。
「放心,我會讓他……坐不上皇位……」
聽見謝淵的聲音,我的耳垂瞬間變得滾燙。
直到車外的馬蹄聲遠去,我纔敢出聲。
「剛纔我們說的,他都聽見了?他這是要爲了我造反嗎?」
「阿姐沒聽過一首詩嗎?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生死相許?不至於吧……」
-10-
謝淵比我們提前兩日到達京城。
宋源問我:「肅王這是要進宮向陛下求娶你?」
「陛下在江南遇見的那個老道說我不詳,會禍害國運。」我扯了扯脣,「陛下怎麼可能會同意嫁入我嫁入皇家?」
「那若是肅王長跪不起,以死相逼呢?」
「那不是我認識的謝淵。」
我和宋源回到國公府後,一切都變了。
雖然霍將軍請旨退了我與霍家的婚約,但虛清道人算出我不祥之事傳遍了整個京城。
京中甚至還有流言說,霍長風也是被我剋死的。
回府後,我從天之驕女變成了家中的恥辱。
反倒是被虛清道人算出天生鳳命的宋清婉,成了國公府最尊貴的人。
宋清婉不僅做了淮王妃,而且很快就會跟隨謝懷序入主東宮,成爲太子妃,成爲未來的中宮皇后。
宋清婉難得回家一趟,她隨口提了句宋輝院裏陰暗,不適合讀書之後,我的院子就挪給了宋輝居住。
我只能搬到偏僻之地。
宋源滿臉憤然:「祖母如今見到你就滿嘴譏諷,她一向厭惡宋清婉和宋輝,現在倒成了她的心頭肉。」
「祖母拜高踩低,父親向來冷漠。」我神色淡淡道:「我在回京後能有今日,倒是一點也不奇怪。」
宋源嘆息了聲:「還是阿姐比我要沉得住氣些。」
那是自然,畢竟我比他多活了一輩子。
這些事,我在上輩子就看清了。
「這些都不重要。」我抬眼看他,正色道:「重要的是,葉先生曾任翰林院之首,他肯收你做學生,你一定要好好讀書。」
宋源點頭道:「阿姐放心,我一定會考上功名,日後讓阿姐再也不必受這種窩囊氣。」
前世他確實是這樣做的。
可這輩子只要謝懷序還在,他這輩子都無法考取功名。
不僅如此,謝懷序還會想盡辦法除掉他。
好在,葉先生雖告老還鄉,但葉家在江南已經營百年。
宋源去了葉家後,謝懷序再難找到機會對他動手。
我仰頭朝宋源笑了笑:「好好讀書,這次換阿姐護你。」
宋源的馬車離開後,我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纔回去。
我盯着花園中的海棠花出神,抬眼猝然撞進了一雙陰沉的眸子裏——
是謝ṱû⁶懷序。
我全身一僵。
難道我剛纔祕密將宋源送去江南的事,被他發現了?
應是不會,剛纔宋源離開走的是下人出入的小門,謝懷序身份尊貴,絕不會去那種地方。
我穩了ṭųₙ穩心緒,朝他行禮,輕聲問道:
「殿下怎會來此處?」
他微蹙着眉看向我:「你怎麼待我如此冷漠?」
我往後退了一步,垂睫掩住眸中的情緒:「殿下娶了臣女的庶妹,臣女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
他聞言,輕笑了聲:「我知道你在生氣我不能娶你,可你如今這樣的名聲……怕是隻能做我的外室……」
重生後的第一次見面,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羞辱我。
我朝他冷冷一笑:「京中人人都知我不祥,若我跟了殿下,怕是會克得殿下一敗塗地,死無全屍。」
謝懷序的瞳孔驟然一縮,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說什麼?」
我奮力甩開他,厲聲道:「殿下請自重。」
我不想再與他糾纏,轉身離開。
不巧,剛纔的那幕,落入出來尋謝懷序的宋清婉眼中。
她直接帶着人闖進了我的院子。
「你這賤人,竟敢狐媚勾引殿下!」
我冷冷一笑:「我所住之處偏僻難行,卻遇見了淮王殿下,明明是他不知廉恥地接近我,妹妹是眼瞎嗎?」
「你!」宋清婉被我懟得一時語塞。
她旁邊的丫鬟在她耳旁輕聲道:「您身份尊貴,她現在與孤女無異,治她的辦法多了,何必在這裏惹得不快?」
宋清婉聞言,朝我得意一笑。
「你給我等着。」
……
用膳時,宋清婉看向我爹,假意關切道:
「爹爹,姐姐如今無人可娶,您就不着急嗎?」
我爹一臉爲難:「這……」
宋清婉嘆息了聲:「高門大戶怕是會瞧不上姐姐,爹爹可以幫姐姐留意那些沒什麼家世的書生,總不能耽誤了姐姐的終生大事。」
我反應過來,原來她是讓我在這等着呢。
國公府嫡女下嫁窮書生,一定能成爲整個京城的笑話。
她眨了眨眼,繼續撒嬌道:「其實只要有爹爹的提攜,也不愁姐姐日後的夫君會沒出息。」
我爹聽見這話,這纔有了臺階下。
「難爲你處處爲你姐姐考慮,這件事爹定會留意。」
宋清婉得了話,神色得意地看着我。
我只是一言不發地喫着東西,彷彿一切與我無關。
祖母看着宋清婉,語帶寵溺:「你呀,從小到大向你爹提過的事,你爹就沒有不答應的。」
話落,一聲清脆的聲響傳來。
我循聲望去,看見謝懷序手中的筷箸掉落。
他正神色複雜地看着宋清婉。
也對,前世在宋清婉的遺書中,她在未出嫁之前只是個被我隨意欺辱的庶女。
她在家中怎麼會是這副備受寵愛的模樣?
前世我與謝懷序就是因爲這莫須有的仇恨,鬥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
不過好在,重生過後,我們再也沒有任何牽扯。
-11-
夜深之時,我剛卸下發簪。
一個黑影從窗外翻了進來。
夜風隨之潛入,燭光劇烈一晃,倏地熄滅。
這種事雖前世經歷多回,但我還是下意識一驚。
謝淵沉聲道:「你怎麼住在這麼偏遠的院內,我差點找錯了地方。」
我藉着月色,望向他。
「你不會翻進了宋輝的屋內吧?」
他的神色冷了下來:「那我便一刀殺了他。」
果然還和我前世認識的謝淵一樣暴戾,動不動就要殺人。
我起身,點好了燭火,倒了一杯茶遞給他。
謝淵接過茶,語氣柔和了許多。
「你讓我做的事,我都辦妥了,再過兩月便能看見成效。」
謝淵隔着燭火看向我,深邃的眉眼在燭光下昏暗不明。
他這麼盯着我,看了許久。
我對上他的視線:「殿下是不是想問我,爲什麼我也能像謝懷序那般,能預測未發生之事?」
他眼皮抬了抬:「你想說自然會說,不想說,也自然有你的道理。」
「其實也沒什麼不想說的,就看殿下會不會信我……」我停頓了下,繼續道:「這輩子對我而言,不過是死後又重活了一次,許多事情我前世都經歷過。」
「二皇兄能預知,也是……」
「他和我一樣,重活了一世。」我深吸一口氣,看着他:「我都告訴你了,不算是在算計你吧?」
他沒回答,只是反問我:「你所說的那個前世,我和你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自然是見不得人的關係。
我抿了抿脣,小聲嘟囔道:「我是想過利用你報仇……不是也沒成功嗎……」
他定定看着我:「你說什麼?」
我眼神飄忽:「沒……沒什麼……」
謝淵離開之時,回過頭看了我一眼,脣角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既然你重活了一世,那前世許多事都不作數。」
不作數?什麼不作數?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繼續道:
「這次我會護着你。」
……
近幾月來,虛清道人接連測算出了京中的幾件大事,可謂算無遺策。
不僅是陛下,就連滿朝文武都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我沒猜錯的話,那些算中之事,皆是謝懷序憑着前世的記憶提前告知了虛清道人。
不過謝懷序兩輩子都高高在上,不沾半點人間煙火。
他不會知道,那些他讓虛清道人預知的災禍,只需要稍加操縱便能發生變故。
原先修築河堤的工人多得了賞錢,便多做了一月,滄河決堤便比前世晚發生了三日。
前世東市遭遇雷擊大火,燒燬百餘間商鋪,雖是天災,但只要提前取下屋脊上的鐵銅飾物,再多加巡視,不大的火勢很快得到控制,反而是西市,因雷擊起了場大火ṭú²。
接連的變數,足以讓那虛清道人算無遺策的名聲盡毀。
前世這時候,距離謝懷序被立爲太子還有兩年的時間,可是現在他卻已經入主東宮。
想必這其中定少不了虛清道人的助力。
近來,虛清道人接連算錯了卦,惹得龍顏大怒。
在謝懷序殺掉那虛清道人滅口前,謝淵將虛清道人帶到了陛下面前。
那虛清道人被嚇破了膽,早已沒有往日仙風道骨的模樣,他渾身發抖,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謝淵帶來了他與謝懷序之間的往來信件。
果然,虛清道人的那些卜卦都是從謝懷序那裏得知的。
陛下盛怒之後,盯着那些信件失神喃喃道:「太子如何……能預知這些災禍……」
「兒臣聽聞民間有能人能夠通過觀測天象,預知天災。」謝淵看了眼癱軟跪地的虛清道人,冷笑了聲:「不過都是些凡夫俗子,哪能真的窺探天機?」
這時,我扶着養病歸來的太后走進了大殿。
太后脣角噙着一絲冷笑:「太子素來被皇帝看重,這太子之位遲早都是他的,他何苦用這等下作的手段矇騙皇帝。」
陛下聞言,神色陰沉了下來:「這個逆子!」
「哀家瞧着皇帝的氣色似乎不如平常。」太后鳳眸微眯,看向陛下身旁伺候的宮人,怒道:「你們這羣奴才,平日裏是怎麼伺候的!」
殿中的奴才跪了一地,首領太監顫顫巍巍開口。
「回稟太后,陛下平日裏喫穿用度,奴才們都萬般當心,不過陛下近來……」太監瞥了眼被拖出去的虛清道人,顫聲道:「近來用過那老道進獻的丹藥。」
陛下聞言,瞬間面色鐵青,拍案而起。
「快去請太醫!」
-12-
剛進慈寧宮,我便在太后身前跪下。
她看着我,冷笑道:「你不是挺有本事嗎?還來找哀家做什麼?」
「之前臣女不想因爲自己的婚事,打擾了太后養病。」我跪在地上,將藥碗遞到太后手裏,「不過今日若是沒有太后,臣女完不成今日這局……」
太后接過藥碗,沉聲問我:「太子沒有娶你,你就那麼恨他?要將他逼入死路?」
我低眉道:「不是這樣,臣女心中早就沒他了……」
「哦?那是爲何?難道是因爲他曾毒害過肅王?」
「太后明知故問,臣女可是太后親自養大的……」我朝太后眨了眨眼,繼續道:「太子因爲宋清婉對臣女早已沒有青梅竹馬的情分,他若是登基,臣女與弟弟便沒有前程可言。」
「罷了,局勢已定,哀家就當賣肅王一個情分。」她微眯着眼,看着我:「不過這天下沒幾個男子會喜歡你這般會算計的女子,日後肅王恐怕……」
這些我都知道,前世謝懷序對我深忌了大半輩子。
那樣的日子,我早就厭倦了。
我微斂着眸子道:「臣女沒有嫁入皇家的心思。」
太監很快來傳話,清虛道人奉上的丹藥裏沒驗出毒藥,不過卻驗出丹藥裏含有藜蘆汁液。
陛下常年有飲人蔘酒的習慣,如若同時服用此丹藥,最是虧空氣血。
太后笑着問我:「那幾顆有藜蘆的丹藥是哀家讓驗藥的太醫混進去的,可又不是整個太醫院都是哀家的人,你是如何得知皇帝龍體虛空?」
我抿了抿脣,小聲道:「臣女從前聽太后說過,陛下每日忙於朝政,還有後宮佳麗三千,自古以來,就沒有幾個皇帝身子不虛的……臣女想着,那些太醫就算把出了脈相也不敢說,今日便正好可以藉着丹藥的由頭將此事說出來。」
太后聞言,病容浮現了幾分笑意:「你還未出嫁,說這些也不害臊。」
……
那晚,陛下處死了虛清道人,下令廢了謝懷序的太子之位。
不過現下廢太子的旨意還未傳出宮,陛下只是將謝懷序關進了內獄。
我伺候完太后喝藥入睡後,回到偏殿。
小紅一邊爲我收拾着牀鋪,一邊聊起了國公府的事。
「二小姐現下回了國公府養胎,她應該是聽聞了風聲,奴婢聽府中的嬤嬤說她這幾日正在變賣金銀細軟,也不知道是不是爲了廢太子打點。」
「廢太子進的可是內獄,她哪有本事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打點。」我脣角的笑意突然僵住,對小紅吩咐道:「讓府裏的人盯緊她。」
第二日,宋清婉果然如我猜測的那般,帶着銀票,換了丫鬟的衣服逃出京城。
她還是犯了和前世一樣的蠢。
前世,霍將軍在出徵之前,留下了一隊精兵護送將軍府的女眷回京,可是宋清婉貪婪,趁亂捲走了將軍府的錢財,獨自逃回了京。
在她逃回京的路上,屍橫遍野。
她一時興起,寫了遺書,本想找具毀了臉的女屍,換上自己的衣裳,趁機栽贓於我。
沒想到,那還真成了她的遺書。
可惜,前世我查明真相之時,宋清婉已經死了,這輩子終於被我逮到了機會。
如今謝懷序下獄,她私逃可是重罪。
我做了個順水人情,將她送去了內獄與謝懷序相伴。
謝懷序怎麼都沒想到,他在下獄之前,什麼都沒爲自己打點,只顧着保全宋清婉,將她送去國公府。
可他愛了兩輩子的人,卻在大難臨頭時棄他而去。
-13-
謝懷序在內獄中吵着要見我。
我不想再見他。
過了幾日,他再也沒鬧過。
聽看守的人說,他時常一個人神色空洞地喃喃念道:「背叛朕的人,都得死……」
他們都說他瘋了,竟敢自稱爲朕。
太后大喪過後,柳相終於按捺不住了。
他傳信讓那內鬼毒殺霍將軍,奪取兵權。
他要救出謝懷序,發動宮變,逼着陛下讓位。
霍將軍將計就計,讓那內鬼回了信,告知柳相已奪權成功。
霍將軍率師回京,剛到城門口之時,我那手裏有點兵權的爹帶着手下的巡城軍闖進了皇宮。
我爹爲人向來膽小謹慎,竟在柳相的攛掇下,行如此險招。
或許是爲了救他最疼愛的宋清婉,也或許是爲了拿回他唾手可得的富貴。
沒過多久,內獄那邊很快傳來消息,我爹將謝懷序和宋清婉救了出來。
我爹還做着成爲未來國丈的美夢。
卻看見,謝懷序將一柄長劍插進宋清婉的胸口。
看着宋清婉嚥了氣,謝懷序似乎還不解氣。
又幾刀下去,屍身變得血肉模糊。
鮮血濺進他的眼中,滿目猩紅。
謝懷序儼然像個瘋子。
我爹被眼前的一幕,嚇得當場昏死過去。
謝懷序殺了宋清婉,下一個要殺的人便是我了。
他帶着兵馬,闖進了慈寧宮。
我的身份不能去皇陵,此刻我正在慈寧宮爲太后守孝。
謝懷序騎在馬上,用帶血的長劍指着我。
「朕早就該料到,你也重活了一世,背叛朕的人,都得死。」
「你我之間本就是相互算計,我也恨不得殺了你,談何背叛?」
「罷了,上輩子的事,朕不與你計較。」他閉了閉眼,啞聲道:「你給朕服個軟,這輩子朕倒可以給你還有你弟弟一條生路。」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都瘋成這樣了,還要給我一條生路呢?
「上輩子我與謝淵私通,幫着他養成勢力,不僅爲了鞏固宋源的地位,還是爲了讓他有朝一日能殺了你,奪走你最看重的權勢。
「要說這世上誰背叛你最深,那不正是我嗎?」
謝懷序滿眼血絲地瞪着我,眼睛裏好像要滴出血來。
他猛地跳下馬,「宋錦沅,你這是自己找死!」
他額角的青筋暴起,目眥欲裂,提劍朝我殺來。
下一瞬,一支箭擦着我的耳畔飛了過去,刺進他的肩膀。
他很快倒地,又飛來兩支箭穿過他的身子,讓他動彈不得。
我低頭看着他,輕笑道:「激將法,沒聽說嗎?」
不遠處,漫天煙塵,鐵騎踏來的聲音由遠及近。
「忘了告訴你,那個姓施的內鬼我早就幫霍將軍揪出來了,現下霍將軍應該是趕去陛下宮中救駕了。」我看着他眼裏最後那點希冀的光一點點湮滅,冷嗤道:「你這輩子,輸得徹底。」
忽然,謝懷序好像是看見了什麼,滿眼驚恐。
我抬眼, 望見謝淵一身肅殺之氣跳下了馬。
我問:「你怎麼不去陛下宮中護駕?」
「那老頭沒你重要。」謝淵將我拉到身後,目光森然地盯着地上渾身是血的謝懷序,「他來你這裏, 是要殺你?」
謝懷序見了他, 彷彿看見地獄的修羅一般, 拖着鮮血淋漓的身子不斷後退。
他咬牙拔出肩膀上的羽箭。
謝淵的身子將我眼前擋得嚴嚴實實,只看見一串串血珠揚在半空中, 在磚地上濺了滿地。
恍神中, 我聽見謝淵的聲音:「他自戕了……」
殘陽將天際染成血色, 這場宮變終於是停息了。
今日過後,帝位已是謝淵的囊中之物。
暮色四合之時,謝淵笑着問我:「他不會以爲還能再來一次吧?」
不是, 他是太害怕你了。
-14-
謝淵這人,半點都不會表達心跡。
他要娶我的時候,將我拉到一旁,認真爲我分析利弊。
他說我爹是罪臣,如若我不嫁他,那宋源就會是罪臣之子,再也沒前程可言。
我撐着下巴,認真問他:「你真不嫌棄我滿心算計?你應該知道,我之前接近你, 是爲了借你之手除掉謝懷序。」
「就算是算計,可那麼多人, 你唯獨選中我算計。」他看着我, 一聲輕笑從他的喉嚨溢出:「若不是你會算計,我早就死在了刺客手裏。」
我朝他彎了彎眼:「那我給你以身相許的機會。」
「不用你給。」謝淵眼尾輕佻:「之前我護駕有功,父皇問我想要什麼, 我說想要娶你,等國喪一過,賜婚的旨意就會到宋府。」
三年ṱû⁶過後, 我被立爲中宮皇后。
新婚夜,謝淵的指尖撥開我額前被汗水浸溼的髮絲,染着欲色的紅在他的眼尾氾濫。
「不過是守孝三年,怎麼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我摟着他的脖子, 主動迎了上去, 在他耳畔輕聲道:
「因爲你啊……心裏有我…..」
直到夜深, 我才精疲力竭地睡去。
我沉沉睡去, 恍惚中夢見了前世。
我病逝那晚,宮裏熊焰滾滾, 血色瀰漫。
謝淵面無表情站在大殿前。
他似乎看見了我, 朝我笑了笑:「我聽了你的話,殺了他了……」
他笑着笑着, 淚水浸染着血絲從眼角滑落。
我在迷濛之間睜開了眼, 謝淵正用指腹輕拭着我的眼角。
「怎麼哭了?」
見我沒說話, 他緊緊摟着我, 輕聲道:「快睡吧,皇后。」
我靠在他的胸膛,突然輕喃地叫他的名字。
「謝淵……」
月光照在他深邃的眉眼。
他眼瞼微弱地抬了抬, 睏倦地應了聲。
我在他耳畔輕聲道:「這輩子,我們好好過。」
我緩緩閉上了眼,聽見了謝淵的聲音。
他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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