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上,蕭懷安的寡嫂喊了他一聲夫君,他應了。
我提出退婚。
半個月後他纔來向我解釋:
「你又不是不知道,兄長臨終前,要我好好對嫂嫂。」
「那日她只是癔症犯了,將我錯認,你莫要耍孩子脾氣,又拿退婚來威脅我。」
「照顧病人很累的,你懂事些,好嗎?」
他說的沒錯。
照顧病人的確很累。
不久前,爹爹好友臨終託孤,其子體弱,還沒進京便已修書三封。
院子是要朝南的,沐浴是要泡湯泉的,就連寢衣都要用京中最好的錦緞。
-1-
「好。」
堂內靜默一瞬。
蕭懷安才反應過來,我這次沒哭也沒鬧。
隨後放軟了聲調:
「我知道你心中有氣,眼下大夫已經在研製新藥,等嫂嫂的癔症好了,你想怎麼對我發脾氣都行。」
又是這句話。
我抬頭看着蕭懷安的眼睛,眸裏毫無愧疚之色。
秦瑜的癔症,我前前後後等了不止半年了吧,卻一點不見好。
她第一次犯病,是在去年冬日。
瑤池初雪。
我應邀去蕭府賞景。
情到深時,蕭懷安拿出親手做的髮簪,正要給我戴上。
秦瑜便是那時候跑出來,癡癡地望着他喊夫君:
「夫君,夫君,原來你在這兒,我找了你好久。」
擾了心緒。
我有些許不悅。
蕭懷安立馬叫人將她帶下去。
而後耐心向我解釋:
「嫂嫂她是得了癔症,纔會將我認錯。」
「你放心,我們已經在尋大夫給她醫治了。」
連日又送了不少新奇玩意兒哄我開心。
想想她也是可憐人,本就是孤女,好不容易得嫁良人,丈夫不到一年就病逝,我便沒再計較。
再後來又逢花燈節。
自打十歲起,我就和蕭懷安約好,每年都要一同去放花燈。
從各自相許的蓮花燈。
一直到攜手同做的鴛鴦盞。
燈芯還沒點燃,蕭府的人就尋來了。
秦瑜忽然要找自己的夫君,否則就要投湖自盡。
我不準蕭懷安去。
蕭府那麼多人,難不成還看不住她。
摔了鴛鴦盞,我鬧得很兇:
「你今日要是敢走,明日我就讓爹爹去退婚!」
回應我的是滿臉倦色:
「宋姌,人命關天,不要耍大小姐脾氣,不過是花燈而已,來年我再陪你放不就行了。」
那會兒身邊的人都勸我。
蕭懷安只是重情重義,牢記兄長囑託,我又何必跟一個病人計較。
自小青梅竹馬的情意,當真捨得退婚嗎。
是啊,捨不得。
退婚書終是沒送到蕭府。
再然後就是春日宴了。
既是病人,本該在府中好生休養。
偏偏蕭懷安把她帶在了身邊。
他給我的解釋是,太醫院院正也會陪其家眷來參加宴會,正好藉此機會,讓他給秦瑜看看病。
可誰知,院正沒看到,衆目睽睽之下,秦瑜指着一株鳶尾花癡癡地望向蕭懷安:
「夫君,你答應過,每年都會爲我折一支鳶尾花。」
蕭懷安竟沒有拒絕。
輕聲應好,折花親手簪在她鬢間。
兩人四目相對。
繾綣間,彷彿我纔是那個局外人。
酸澀的情緒如鯁在喉,忽然覺得沒意思透了。
原本和蕭懷安訂下婚約,除了一起長大的情意外。
更看重他清簡的家宅關係。
可如今這份清淨卻被所謂癔症擾了。
我又何須揪着不放。
-2-
蕭懷安還沒走。
「阿姌。」
再開口,語氣中帶着幾分無奈。
「你這樣不說話,倒不像從前的你了。」
從前我總和他有說不完的話。
就算是吵架,我也會拔高音調,定要爭出個輸贏才罷休。
可今日,從他來找我到現在,我只答了一個好字。
我微微笑道:
「既然已經決定退婚,自然不應和外男攀談過多。」
他眉頭一擰:
「你果然還在生氣,我都已經解釋了,春日宴權貴衆多,嫂嫂觸景生情,我若不順着,難道由着她犯病?」
「你能不能不要……」
「小姐。」
蕭懷安話未說盡。
丫鬟春喜捧着錦緞推門而入。
「奴婢選了這幾塊料子,您看可行?」
三塊錦緞,不是大紅就是大紫,還有一塊墨綠色。
蕭懷安看到後。
霎時舒展開眉頭,眼尾一閃而過得意,轉而卻又嘆了聲氣:
「阿姌,我就知道你是在鬧脾氣。」
「不過嫂嫂的癔症還沒好,我們的婚事可能要暫且放放,不用着急做嫁衣。」
「我擔心她看到喜宴,病情會更加嚴重。」
我差點噎住。
他以爲是我要拿來做嫁衣?
連春喜都聽笑了。
「蕭公子,這是我們家小姐專門給……」
「行啦,我都懂。」
蕭懷安打斷她的話。
「阿姌,乖些,我下次再來陪你。」
一直到背影消失。
春喜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小姐,蕭公子懂什麼?難不成是和他家嫂嫂待久了,也染上癔症?」
「或許吧。」
我倆相視一笑。
蕭懷安走了,當辦正事。
-3-
一個月前。
爹爹在雲州的老友突發舊疾。
快馬加鞭趕到,都沒能見上最後一面。
只有一封遺書。
所言,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兒子。
剛滿十七,娘跑了爹死了,身體又不好,但求爹爹看在昔年同窗情分上,能夠幫忙照看他。
爹爹自然是應下了。
處理完喪事後,接連修書三封回家。
訴其友之子林珩舟是多麼可憐。
沒了爹,跑了娘,還生着病。
就連葬禮上,都暈過去三次。
還說,按照大夫的囑託,若是上京養病,院子要住朝南的,最好能多泡湯泉,三日一次爲佳。
還有,雲州和上京的氣候不同,衣物喫食上也要格外小心,特別是貼身衣物。
孃親和爹爹一起去的。
準備這些東西的事只能落到我頭上。
我看着桌上的三塊布料,搖了搖頭:
「太豔麗了,還是換淺色吧。」
「那院子呢?」春喜問,「府中朝南的院落,最好的是瀟湘院。」
說到這裏,她試探性地看了眼我的眼睛。
瀟湘院原本是我留着同蕭懷安成親後,回孃家小住的院子。
裏面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們親手所植。
就連名字,也是取自他的蕭同音。
題字時,蕭懷安還笑稱瀟湘多別離。
沒想到,一語成讖。
「就住那裏吧。」
「不過要換個名字。」
「林珩舟,行舟行舟,便叫行舟院。」
願他日後身體康健,能行遍大好河山。
-4-
府中要多住一人。
事務繁多。
家裏也沒養過男子,除了信中要我備的東西,我又讓春喜將庫房裏的腰帶、發冠統統拿了出來,送去行舟院。
一直到長公主生辰宴的帖子送進來,我才驚覺已經過了七日。
算算時間,爹爹他們也快要進京了。
生辰禮是早就備好的。
長公主不喜鋪張,我只讓春喜隨我前去。
公主府。
像京中貴人宴請,席位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大家都知道我和蕭懷安有婚約在身。
自然我倆的席位也是相距最近。
然而我剛剛走到席前,秦瑜已經坐在了我的位置上。
蕭懷安又將她帶來了。
只不過我已經下定決心退婚。
與上次春日宴見到他們時,心緒截然不同。
公主府的管事八面玲瓏,見狀立刻將我引到旁的席位坐下,離蕭懷安有三個人的位置。
「夫君,我想喫蟹。」
這一聲夫君,我還是下意識一怔。
蕭懷安看了我一眼,隨後轉過頭將面前剝好的蟹端給秦瑜。
不止我聽見了。
席面上好多人都悄悄側眸看我的臉色。
甚至有好事者當衆玩笑:
「蕭公子,大夫人的病是還沒好?」
「一聲夫君叫得這麼順口,反正古有兄死弟娶的說法,乾脆……」
「喝幾口酒就說胡話,人宋小姐還在旁邊坐着呢。」
我淺淺飲了口茶,一笑而過:「不礙事。」
身旁的人便也都會意。
細若蚊蠅議論幾聲後,就沒再提了。
只是不知爲何,蕭懷安看起來並不是很高興。
薄脣緊抿,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我身上。
甚至秦瑜喊了他好幾聲,都沒聽見。
一直到用完膳。
我陪同長公主寒暄幾句,尋了藉口想要快些回去。
卻沒想,會在前院被蕭懷安攔住去路。
開口便是責怪:
「剛纔在宴席上,你爲何不爭辯?」
「你知不知道,他們都怎麼說嫂嫂,說她怕被我們蕭家趕出去,故意裝的癔症,這話讓她聽見了,只會加重病情。」
我被他說得一愣。
這也能怪到我頭上。
的確。
從前我鬧的時候,旁的人只會議論我跋扈,連一個病人都要同她計較。
可現在我不鬧反成錯事了。
簡直是被氣笑了:
「蕭懷安,我已經說了,我要和你退婚。」
「所以,別人怎麼議論,她的病情加不加重,甚至兄死弟娶,都跟我沒關係!」
蕭懷安眼中的怒氣更甚:
「退婚,退婚,說來說去,你是不是隻會用退婚來威脅我。」
「阿姌,我都跟你說了,她是我嫂嫂,我只是遵兄長遺囑而已。」
「你就不能忍一忍,等她病好了再說嗎?」
……
「夫君。」
「宋姐姐!」
忽然,兩道聲音從我們身後響起,秦瑜的我聽出來了,可另一聲姐姐……
「公子,我們沒看住大夫人。」
「小姐,林公子剛剛回府,看到您爲他準備的行舟院,非要來當面感謝您,奴婢們沒攔住啊。」
林珩舟?!
我和蕭懷安齊齊回頭。
卻見他臉色煞白如紙,怔怔地看着林珩舟腰部,不可置信地開口:
「阿姌,他是誰?」
「爲何戴着我送你的腰帶!」
我這纔想起。
庫房裏的腰帶是蕭懷安送給我的定情信物。
不過林珩舟足足比他高了一個頭,腰肢也細些。
翡翠玉帶戴在他身上,簡直判若兩物。
「宋姌,說話!他到底是誰?」
「他啊……」我側頭看了眼林珩舟,一臉不知所措的無辜感,着實讓人心疼。
也難怪爹爹孃親還沒回京,就急着修書要好好照顧他。
「珩舟,我爹故友之子,前來投奔我家。」
「這腰帶左右在庫房裏閒置着,給他戴戴怎麼了。」
「怎麼了?你可知贈腰帶是許終身的意思。」
蕭懷安強壓着怒氣,幾乎是低吼出聲。
我不耐煩地捏了捏Ṫû₉眉心:
「一塊腰帶而已,至於嗎?」
「改明兒我讓春喜去布衣坊買十條還給你,小氣。」
「你……」
「夫君,我頭暈。」
「嫂嫂。」
這邊蕭懷安還沒走到秦瑜身旁。
林珩舟忽然倒在了地上。
「林公子,林公子。」
「小姐,林公子身體本來就弱,連日舟車勞頓,剛纔蕭公子又……」
丫鬟欲言又止。
我趕緊讓春喜將他扶起來,帶上馬車。
回頭一臉失望地看向蕭懷安:
「沒想到蕭公子是這樣的人,珩舟是我府上的貴客,身子不好,經不住你嚇。」
蕭懷安無措地立在原地。
就連秦瑜喚了他好幾聲都沒聽見。
「阿姌,我……我不是故意的……」」
-5-
公主府在東,宋府在南。
馬車上我見林珩舟還是沒睜開眼睛。
輕輕拍了拍他的臉:
「醒醒,別裝了,快回府了。」
這段時日。
爹爹有給我修書,我也給爹爹回了信。
細數蕭懷安和秦瑜的荒唐事,要他們回來趕緊幫我去退婚。
所以剛纔林珩舟的所作所爲,我有理由懷疑,是爹爹故意讓他來氣氣蕭懷安的。
然而我又是拍,又是掐,又是薅頭髮,他還是沒醒。
一旁的丫鬟看不下去了。
「小姐,林公子是真暈了。」
「不是裝的?」
丫鬟點點頭。
「奴婢陪着老爺和夫人一路從雲州回來,林公子的身體是真的很……」
說着她湊到我耳邊,輕聲說:「嬌弱。」
「而且他哄老爺夫人開心的手段,像極了王老爺家的小娘子。」
王老爺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寵妾滅妻。
「所以啊,小姐您千萬不要因爲剛纔的事和蕭公子鬧了嫌隙。」
大抵是爹孃沒在下人面前提起過我退婚的事,她又不在京城,自然是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和蕭懷安之間發生了什麼。
不過聽她這麼說,我反而來了興致。
我比林珩舟虛長一歲。
回味起剛剛那聲宋姐姐,確實有些酥。
6(蕭懷安)
回府的馬車上。
我一想到阿姌對那個什麼珩什麼舟的態度,心裏就不舒服。
就連嫂嫂何時醒的,我都沒注意到。
「懷安,懷安。」
我揉了揉眉心,心頭莫名有些不耐。
「何事?」
「我方纔是不是又犯病了?宋小姐可有誤會?」
「懷安,對不起……」
看着嫂嫂這般無措又自責的神情,我忽然又不忍心怪她,生病不是她的錯。
若不是我幼時貪玩,跑到山裏迷了路。
哥哥也不會因爲找我,誤入寒潭,就此落下病根。
成婚不久,就撒手人寰。
所以,照顧好嫂嫂,本就是我該還的恩。
至於宋姌。
定下婚約時,便鬧着要我發誓此生只娶她一人,絕不納妾。
我都答應了,還吵着喫嫂嫂的飛醋。
多半是退婚威脅不成,故意從旁找的男子來氣我。
對,肯定是這樣。
畢竟她從小就驕縱,做事出格。
有不順心就將退婚掛在嘴上Ṫū₉,這麼多次了,也沒見退婚書送到府上來。
不像嫂嫂。
哥哥說過,她無父無母,第一次相遇時,正逢下雨,她顧不得自己淋溼,竟將傘留給牆角的小貓,所以哥哥纔會不顧身份懸殊,將她娶回府中。
這份溫柔善良,我也曾感ṭų₀受過。
嫂嫂剛和哥哥成親不久。
我被人騙進賭坊,輸了一千兩銀子,爹爹本來是要請家法的。
是嫂嫂衝了出來,擋在我身前求情。
說我還小,難免犯錯。
那會兒我就想,要是阿姌知道這件事,指不定自己就揮鞭子打我身上了。
說實在的,在那刻,我心裏是有些羨慕哥哥的,能娶到嫂嫂這樣溫柔似水、善解人意的女子。
不像我。
宋姌的性子,就算是請教養嬤嬤教一百遍怕是也學不會溫柔。
說起性子。
這次她鬧退婚也好,還是故意用其他男子來氣我也罷。
我都不會去哄她了。
成親前是該好好磨磨。
不然以後進府怕是要欺負嫂嫂。
7(宋姌)
「阿嚏!」
我揉着耳根。
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說我不痛快。
「小姐,藥好像燙了,要不還是奴婢來喂吧。」
聽見春喜提醒,我才發現林珩舟嘴都燙紅了。
趕緊放到脣邊試了試溫度。
哈斯,果然燙。
所以他是木頭嗎?
我沒好氣地吹着藥:
「燙你怎麼也不說啊。」
林珩舟瞬間斂着眸,低聲解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只要是宋姐姐喂藥,燙些涼些都沒關係。」
哎喲我天。
「不怪你不怪你,我吹吹,我吹吹,呼呼~」
春喜在一旁憋着笑。
「小姐您何時這樣溫柔過,看來林公子是有些手段。」
我眉頭一蹙。
「小聲些,什麼手段不手段的,等會兒聽了叫他誤會。」
——
孃親來找我的時候,林珩舟已經喝完藥歇下了。
關於退婚,孃親和爹爹的意思是,既然要退,那就該讓京城的人全知道。
別啞着聲遞退婚書。
到頭來不清楚的,還以爲是我品行不端。
思來想去,他們最後決定把退婚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三。
我估摸着算了算,那天正好是蕭老夫人五十大壽。
蕭尚書在京中聲望頗高,屆時定是高朋滿座。
可這樣就勢必要和蕭家徹底撕破臉。
我也有爲家人的顧慮:
「那爹爹在朝廷……ţű₍」
「怕什麼。」
孃親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他們自己養了個大叉燒,莫非還有臉怪到我們頭上。」
「你爹要是連這點公道都不跟你爭,枉他忠勇侯的名號。」
「好啦,等會兒讓春喜陪你出去逛逛,買點喜歡的,順便再給珩舟裁幾件衣裳。」
「你娘我也要準備準備,送他們一個大禮。」
眼眶驀然有些發酸。
說要退婚我沒哭。
看見蕭懷安答應秦瑜那一聲聲夫君,我也沒哭。
可眼下,聽見孃親寬慰,我再也忍不住了。
爹爹雖說沒納妾室。
但孃親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女兒。
我曾聽聞,祖父當年寵妾滅妻,若不是孃親手段了得,眼下嫁給爹爹的就是姨母。
所以,她要送給蕭家的「禮」,不知道他們受不受得起。
-8-
逛街原本是不打算讓林珩舟同去的。
可大夫說適當走走曬曬太陽,有利於身體恢復。
再加上量體裁衣,確實要人去了纔好。
錦繡布莊。
掌櫃的認識我。
見我進來,熟絡地上前打招呼:
「宋小姐,您來得正好,前月您和蕭公子在小店定的錦緞,剛從蜀都運過來。」
他這麼一說我纔想起。
的確是和蕭懷安一起來定過料子。
打算到了秋日,做同色系的外袍。
蜀錦難得,正好今兒個留給林珩舟。
掌櫃親自給他量體。
我坐在一旁飲茶欣賞。
外頭忽然熱鬧起來。
是蕭懷安的聲音,帶着笑意:「嫂嫂喜歡什麼料子儘管選,不用擔心價錢。」
秦瑜羞澀地回道:「自然要爲你省着,婆母給的月例銀子又不多。」
「不怕,我有銀子。」
「你又去博運坊了?」
「好嫂嫂,最近我手氣好,你可千萬要幫我瞞住,不能讓娘知道。」
「知道啦,我不會告訴婆母的,但是銀子還是要省着花。」
……
博運坊不是賭坊嗎?
蕭懷安何時沾染上那種地方了。
正想着。
二人走到了店內。
蕭懷安一垂眸便看到了我。
「宋姐姐,我量好了。」
他下意識望向我身後正在穿外袍的林珩舟。
臉色一變,幾乎是低吼出聲,接連質問:
「宋姌你怎麼在這裏?」
「還和他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地待在一起。」
「不整嗎?」
我理了理衣裳:
「這不穿得挺好的。」
「我說的是他。」
蕭懷安睚眥欲裂。
「宋姐姐……」
「怕什麼。」我遞了個眼神安撫,而後無所謂地解釋:
「做衣裳自然是要脫了一寸一寸地量。」
「珩舟就是我弟弟,掌櫃春喜都在呢,怎麼能叫孤男寡女呢。」
「還是說,心思齷齪的人,看什麼都不乾淨。」
我下意識望了眼秦瑜。
蕭懷安頓時啞口無言。
他死死地握住拳頭:「那這塊蜀錦又是怎麼回事?」
掌櫃的也是手快。
剛量就在上面做好了記號。
「這是我們一起定的蜀錦,你給他了?」
「嗯。」
我很爽快地承認。
「一塊布而已,又沒讓你付尾款。」
「再說了,珩舟很喜歡,讓給他不行嗎,你又不缺。」
「尚書府的公子,不會這麼小氣吧,連一塊布料都要和我弟弟爭。」
「剛纔不還大手闊綽地讓你家嫂嫂隨便選,到我弟弟身上怎麼就厚此薄彼了呢。」
蕭懷安臉色鐵青得厲害。
「弟弟,弟弟,他跟你是一個爹孃生的嗎?」
「宋姌,欲擒故縱的把戲,你拿退婚來玩玩就夠了,如今攀扯上其他男子,若我當真了,你可別後悔。」
聽着他一字一頓的警告。
林珩舟忽然抓起袖子,ţű₁用力去擦蜀錦上的印記:
「原來是哥哥的東西,那還給哥哥就是了。」
這一擦,手背好巧不巧碰到了旁邊的剪刀。
瞬間劃出一道血痕。
我怒目圓睜:
「蕭懷安你幹什麼!爲了一塊布料至於嗎?珩舟的身體本來就不好!」
蕭懷安似乎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脣張了張,不知所措地解釋:
「我什麼都沒幹啊,是他自己劃上去的。」
呵。
我冷笑置之:「夠了,若非你咄咄逼人,珩舟會碰到剪刀嗎?」
「春喜,去找大夫,我們回府。」
「蕭懷安,若是珩舟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我不會罷休的。」
「阿姌,我……」
-9-
回府的路上。
我取下手帕,幫他將傷口包紮好。
「剛纔是故意的吧。」
林珩舟默聲承認。
我沒好氣地按了下他手心的傷口:
「那也不該用自己的手去劃剪刀啊。」
「只要姐姐罵得開心就夠了。」
看着他繾綣的眸子,像是一汪潭水能把人溺進去。
我移開了眼,問道:
「你想要什麼?」
「蕭老夫人的生辰宴,帶我去好嗎?」
……
日升月落,轉眼已過半月。
蕭老夫人的生辰宴就在明日。
爹孃早早地將退婚書當做賀禮,裝進匣子。
夜風瀟瀟,一晚好夢。
翌日天亮,便穿戴整齊,隨爹孃還有林珩舟一同前往蕭府。
蕭老夫人和蕭老爺親自前來迎接。
老夫人看着孃親手中金鑲玉匣子,眼睛亮了亮。
「來就來,何須帶這些俗物。」
說着就想要接過去打開。
孃親連忙護在手裏:「不急,等賓客們都到齊了,再打開也不遲。」
「咱們還要坐下來聊聊孩子們的事。」
「對對對,先入座,先入座。」
高朋滿座之時,孃親轉過頭對隨侍的丫鬟耳語了幾句。
沒多久。
我就看見不遠處坐着的秦瑜臉色微微一變,而後失手打翻茶杯,藉口先行離席。
到了送禮環節。
想要攀附尚書的人不在少數。
各種奇珍異寶接連展示。
可壓不住蕭老夫人想要看孃親帶的禮物。
這金鑲玉匣,是孃親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上頭的古玉翡翠尤爲珍貴。
光是匣子就已是價值連城,可想而知裏面裝的東西,該是多麼的罕見。
賓客們亦是好奇。
「宋夫人,別藏着了,趕緊打開給大傢伙看看。」
「到底是要結爲秦晉之好,這賀禮呀一看就是宋夫人費心挑選的。」
……
在一聲聲議論中,孃親緩緩地打開匣子。
「既然大家都想看,那就給大家看看。」
「我送的呀。」
「是退婚書!」
一語落地。
衆人皆是一愣。
過了些許,蕭老夫人才回過神來,連忙從主位走下來。
「宋夫人,您這開的是什麼玩笑?」
「玩笑?!」
爹爹甚是激動。
直接抓起退婚書扔在地上。
帛書散開。
上面的ŧűⁱ字不小,離得近的都能看見。
「吾家愛女宋姌,曾欲與蕭府嫡次子蕭懷安締結秦晉之好,原盼佳偶天成,共赴良緣。然蕭家之子蕭懷安,不守倫理,穢亂綱常,與其家嫂夫妻相稱,甚寒吾女之心。
今特書此函,正式解除先前婚約。」
「夫妻相稱,我之前好像是聽說過。」
「可外面不都是說是他嫂嫂患了癔症嗎,犯病才喊的。」
「真有病還是假有病啊。」
賓客們竊竊私語。
蕭老夫人的臉面越發掛不住,但還是強撐着笑意解釋:
「宋夫人,宋老爺,都是誤會。」
「我大兒媳她確實是患了癔症,但若是留在家中惹了惹了阿姌不開心,我這就下令將人送到莊子上養病。」
她這話裏話外,又是在說我不敬長嫂,還用退婚把一個病者逼到莊子上。
孃親可不喫這一套。
「哼。」
「大可不必,人啊,你們愛往哪兒送往哪兒送,跟我們阿姌沒有半分關係。」
「不過,說來說去,蕭懷安人呢?」
大家這才發現,本該也在主家位坐着的蕭懷安不見了。
我和孃親眼神一會意。
直接端起茶杯倒在了裙襬上。
「哎呀,衣服弄髒了,娘,您陪我去後院換換。」
大家都是宅子里長大的人。
怎會不懂我這句話的意思。
「哎喲,我衣服也髒了,我也去。」
「髮髻怎麼亂了?客房在後院哪裏?」
「哎呀,鞋髒了,我也要去擦擦。」
……
女眷們一股腦地都找藉口往後院走,蕭老夫人根本攔不住。
只能急匆匆追上去。
我和孃親還有春喜走在最前頭。
精準地對準一扇門,一腳踢開。
映入眼簾的不是別人。
正是蕭懷安和秦瑜。
二人躺在牀上,衣衫不整。
-10-
這便是孃親說的禮。
癔症一事,孃親本來就不相信。
於是讓人查了給秦瑜看過診的大夫。
大夫都說,無論是從脈象上還是精神上都不似得了癔症。
奈何蕭懷安還罵他們庸醫。
沒辦法,他們只好照着癔症開方子,可藥喫下去,依舊不見好轉。
礙於蕭懷安的身份,他們只好硬着頭皮再研製藥方。
有了這層消息。
孃親更加確定秦瑜是裝的。
而蕭懷安大抵也是知道,只不過樂在其中,不願戳破這層不明不白的關係。
於是,我開始授意,讓人在尚書府周圍傳出消息,孃親會借生辰宴正式和蕭家商量婚期。
日子估摸就定在一個月以內。
而當年寫下婚書時,蕭懷安爲表真心,在裏面加了一句此生絕不納妾。
若真等我們成了親,那她秦瑜就別想走兄死弟娶這條路。
再加上宋夫人手段了得,我嫁到蕭家,必定會替我剷除所有阻礙。
屆時,秦瑜還能不能在蕭府待下去,還要另當別論。
消息傳出去了,自然少不了吹耳旁風的人。
銀子這東西,向來好使。
買通了秦瑜近身伺候的丫鬟,三天兩頭給她出主意。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生米煮成熟飯,有個正兒八經的名頭留在蕭懷安身邊,就不怕被趕出去了。
反正蕭懷安對她有情。
秦瑜還是有疑慮的。
可看到孃親捧着金鑲玉匣子來賀壽,又親耳聽見她說要商量婚事。
終於還是ṱû₎沒能坐住。
至於蕭懷安。
秦ťũ̂₈瑜弄溼衣裳,稱病將他喚去後院時。
他心中豈會沒有半分明瞭。
好好的壽宴。
最後變成一場鬧劇。
婚事退了就好。
至於蕭懷安身邊留下誰,跟我沒有半點關係。
上馬車準備回府時,林珩舟才從後門姍姍來遲。
「宋姐姐。」
「走吧。」
-11-
再見到蕭懷安是在兩個月之後。
自從退婚,爹孃擔心我待在京城聽到些閒言碎語,心情會不好。
便讓林珩舟帶着我出去遊玩了一圈。
我們一路從金陵到揚州,再回京城。
蕭懷安就在我家門前站着。
對面茶肆的小二見到我:
「宋小姐您可算回來了,蕭公子啊,每天都來。」
聽見聲音,蕭懷安匆匆回頭。
不過兩月,他竟然瘦了整整一大圈,人彷彿老了十歲。
「阿姌。」
我下意識後退,和林珩舟往府裏走。
蕭懷安的手落了空。
失神地僵在原地,良久才發出聲音。
「阿姌,爲了他,你現在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嗎?」
「的確不是很願意,但不是爲了別人,是不想影響我自己的心情。」
說罷,我揮了揮手:
「丟去蕭家,別髒了我們侯府的門。」
門前的守衛三兩下就將人給架起來往遠處拖。
「阿姌,阿姌,他是騙你的,我有證據,我真的有證據……」
我揉了揉耳朵。
直到聽不見蕭懷安的聲音了,我才放心進府。
沒跟着出遊的丫鬟見我回來,已經按捺不住八卦的心。
「小姐,您不知道,壽宴過後,蕭家的人就將秦瑜給趕到了莊子上。」
「可剛過去一個月又接了回來,奴婢聽說,是有了身孕。」
「不過爲了保全蕭公子的名聲,他們悄悄給秦瑜換了一個身份,留在蕭公子身邊當侍妾。」
「這事兒大家暗地裏其實都知道,只是不便說而已,這不,沒一個世家女子願意和他說親。」
「還有還有。」
另一個丫鬟也湊了過來。
「小姐您猜,奴婢有一次在哪兒碰到了他?」
「哪兒?」
「博運坊,就是咱們京城最大的賭坊。」
「奴婢上次買東西,從門前路過,親眼看着裏頭的打手將蕭公子扔出來。」
「本來奴婢都以爲看錯了,結果那些打手將他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收走了, 唯獨小姐以前親手做的香囊,蕭公子死死握在手裏。」
還真是有趣。
連我家的丫鬟都能撞見他進賭坊。
那其他人肯定也有看見的。
蕭大人是戶部尚書, 其子好賭,傳到聖上耳朵裏,就有得看咯。
-12-
磕了一盒子瓜子。
我舒展舒展筋骨, 準備回房好好泡個澡。
就撞見林珩舟捧着一碟糕點,在我院前等着。
「姐姐, 對不起。」
是我喜歡喫的桂花糕。
我拿了一塊,咬進嘴裏。
「你以前說過了, 不用再道歉,我沒怪你。」
其實就如第一次林珩舟暈倒時, 我想的一樣。
他就是裝的。
模仿他爹爹的字跡, 留下遺言,佯裝病弱, 讓爹孃將他帶回京城。
知曉在侯府,爹孃以我爲中心。
又學着手段哄我開心, 要我帶着他去參加壽宴。
不爲其他, 只爲調查清楚他爹爹的真正死因。
林珩舟的爹爹是雲州縣尉,病逝前,御史曾去過雲州。
其中牽扯到太多朝廷中的事,盤根錯節,也並非我一人能理清楚。
自然,我也將這件事同爹爹說過。
爹爹是默許的。
畢竟死的是摯友,他也想知道, 到底是病逝還是遭人陷害。
-13-
又是一年杏花微雨。
秦瑜肚子裏的孩子終是沒保住。
不是其他, 是蕭懷安親手打掉的。
自從接連來我府前找我, 被我趕走後, 蕭懷安更加沉迷於賭坊。
欠下驚天賭債。
蕭老夫人把嫁妝都拿出來了,都沒能堵住窟窿。
博運坊的人鬧到了官府去。
事情傳到了聖上耳朵裏, 一本本奏摺連連參上去。
最後蕭大人落得個革職查辦的下場。
蕭懷安被關在家中。
找不到發泄口,便動不動對秦瑜拳打腳踢,孩子自然沒能保住。
至於林珩舟的事。
我也是聽父親說的,他爹爹的死,不僅和御史有關, 還和雲州刺史脫不了干係。
大約就是他爹爹手中握有刺史貪墨的證據, 本想借着京城御史來,告發他, 沒料二人竟是同謀。
眼下查明真相, 他爹爹不算枉死。
林珩舟卻留在我家沒有走。
「宋姐姐, 都結束了,我們……」
「打住。」我伸出手,打斷他要繼續往下說的話。
「先考取功名, 再說別的事吧。」
「好。」
——
後來春喜問我。
爲何不想聽林珩舟向我表白心意。
他⻓得又好,又沒家眷,日後成親他也是贅婿。
我搖搖頭。
再說吧。
我和蕭懷安相識了快二十年,方能因別的女子變心, 而我和林珩舟才認識多久。
以後的事, 誰能說得準。
我甚至有理由懷疑,他想覬覦我們侯府的財產。
所以, 是否真心,慢慢走着看咯。
這世間⻛景良多。
女子的終點,不該只是停在男子身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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