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壞小孩

被養母打得快死那年,我才知道自己是被故意抱錯的真千金。
輾轉回到了蘇家後,我自覺選了最小最破的房間。
媽媽連忙叫停,「你去保姆間幹嘛?你的房間在樓上。」
哥哥伸着手朝我走來,我低眉順目地把這個月的生活費奉上。
他瞳孔地震:「我是你哥!我替你包紮傷口,不要錢!」
蘇曉曉哭喪着臉朝我走來,我學着電視劇的樣子,讓出左臉。
本以爲會火辣辣地疼,沒想到收穫了一個親親。
「對不起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1-
窗外的景色飛馳而過,坐在旁邊的女人略顯緊張地握住我的手。
興許是我的表情太麻木,她忍不住拋出一個又一個話題。
「阿霧喜歡芭比娃娃嗎?媽媽給你買好幾個,你挑着玩。」
「學習怎麼樣?有什麼特別感興趣的東西嗎?媽媽可以給你報個補習班。」
「哎呀,是我太多話了,要不阿霧想ƭŭ̀ₑ想中午喫什麼吧,可以叫阿姨做,媽媽做也行,媽媽最拿手的菜是雞蛋羹,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她尷尬地對我笑笑。
她的手保養得很好,又白又嫩,一點也不像四十歲的女人。
我低頭小聲應了一句,「都行。」
養母說我說話就像公雞打鳴,吵死了,見我一次煩一次,打那以後我都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我怕我一開口,嚇到她,她又把我送回去了。
畢竟我也不是她養大的,她可能會很嫌棄我。

-2-
媽媽來找我那天,養母跟喝得醉醺醺的養父大吵一架,把火都發泄到了我身上,拇指粗的木棍,她說打斷就打斷了。
我身上沒一塊好皮。
被打得只剩一口氣的時候,我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溫熱的眼淚淌在我臉上,我迷迷糊糊的,還以爲到了天堂。
我雖然不想死,但天堂似乎也不錯,還有個好聽的女人聲音來引我,想必在那裏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起碼,也不會比現在更難了。
「我的女兒,我終於找到你了,我可憐的孩子。」
我被送進醫院,養了一個月才被媽媽接回家。
我的爸爸是上市公司老總,媽媽是畫廊老闆,我還有一個讀高二的哥哥,和跟我一樣念初三的妹妹,毫無血緣關係的妹妹。
家裏住別墅,豪車數不勝數,還僱了阿姨跟保鏢。
進門後,媽媽要去廚房看看阿姨做好菜沒有,讓我先自己挑一個房間,「你想住哪個都可以。」
我抿着脣,小心翼翼地在一樓走了一圈,就連衛生間都比我以前住的房子大,還很亮堂乾淨。
我只能從中選出一個跟其他房間相比「又小又破」的,但實際也非常寬敞明亮,還配備了空調和洗衣機,有獨立衛浴。
放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有張牀睡都很滿足了。
就這個吧,初來乍到的,不要太貪心了,沒讓我睡保安亭都不錯了。
我抬腿朝那個房間走去。
媽媽剛好從廚房探出個頭,瞥了我一眼。
連忙喊住我,「阿霧,你去保姆間幹嘛,那是阿姨的房間,你的房間在樓上呢!」

-3-
我輕輕嘆了口氣,我就說我沒有那等好運氣,樓上的房間肯定非常逼仄陰暗,潮溼悶熱。
順着雕花扶手往上走,精緻的掛畫我看得眼花繚亂的。
我連一個邊邊角角都不敢碰,生怕媽媽會讓我賠,那我就算是賠上我這條爛命也賠不起。
等我到了二樓,我傻眼了。
每個房間都是樓下的兩倍大,豪華程度讓我咋舌。
就在我糾結於我是睡樓梯還是睡走廊那頭的小雜物間的時候,一個劍眉星目的男生把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回頭看他。
他跟我長得有 5 分相似,臉上掛着朝氣蓬勃的笑,肩膀上揹着個書包,似乎是剛放學回來。
「你就是阿霧吧,我是你的哥哥蘇淮。」
他有些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前陣子沒去醫院看你,因爲我去集訓了,老師說不可以請假出來,現在纔剛剛回來。」
「這些年你受委屈了,作爲你的哥哥,當初也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要是我當年再長大一點,你也不至於被人抱走。」
他眉眼沉痛,我忍不住安慰了他一句:「沒事的,我現在也很好。」
不怪他們的。
蘇淮抬眼看了看,「你是在選自己的房間吧,要不住我隔壁吧,我也好照顧你。」
我想拒絕但他沒給我機會,就這麼半推半就的我選了他隔壁的房間。
蘇淮出去了一下,又回來了,手上拿着一個小箱子在我房間坐下,朝我伸出手。
「過來。」
是了,陳星每次缺錢的時候,總是會先給我說一籮筐的好話,再朝我伸出手,這是要錢的意思了。
我從身上摸出個信封,這是媽媽剛纔塞給我的零花錢,還沒捂熱呢。
我覺悟很高,低眉順目地把生活費奉上。
本來也不是我的錢,我沒有什麼佔有慾。
反正之前撿瓶子撿來的 100 多塊也是這麼給出去了。
蘇淮眉毛擰到了一起,十分不悅,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那個信封。
他就是嫌少嗎?
豈料,他瞳孔地震,「我是你哥!我替你包紮下傷口,不要錢!」
我被他又急又氣地拉了一下袖子,他取出一根棉籤,蘸了蘸碘伏,撩開了我的頭髮,輕輕在上面塗了塗,還吹了吹,動作很溫柔。
「這個傷口還沒好全乎呢,你等一下,我馬上給你貼個創可貼,可能是被你頭髮擋住了,媽媽都沒有發現。」
「如果以後要是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後果我來承擔,不行還有爸爸媽媽,你可是我的親妹妹,不能就這麼白白給人欺負了,聽到了沒?」
我茫然地點了一下頭。
信封被他塞回我手上。
他很滿意,「雖然說你在我身邊沒人敢欺負你,但難保總有我不在的時候,要不這樣,我給你報個散打班吧?」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我。
我竟然被他逗笑了,「也行吧。」
蘇淮無可奈何地嘟囔了一句,「終於聽到你說話了,差點以爲你被毒啞了。」
這時,媽媽在底下喊我們,「喫飯啦!」

-4-
我束手Ṱű⁷束腳地走下樓梯,腳軟綿綿的像踩在棉花上,我怕我踩重了,就會突然醒過來,發現這不過是一場夢。
我開始有點捨不得這場夢了。
餐桌上擺了十幾道菜,很是隆重。
媽媽和蘇淮一直在給我夾菜,我的碗都快堆不下了。
「蝦給你剝好了,快趁熱喫吧。」
「這個鮑魚還挺新鮮的,你嘗一口。」
「這道鯉魚湯可是阿姨的拿手菜,媽媽給你拿個小碗盛一下,你小心燙,等涼了再喝。」
我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爸爸就牽着妹妹的手回來了。
明明是上市公司的老闆,卻還親力親爲地給她揹着小書包。
妹妹很可愛,長得像個精緻的洋娃娃,扎着兩個小辮子,頭上別了一堆髮卡,看起來就像是生活在童話城堡裏的公主。
她見到我,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姐姐?」
我咬了咬脣,這麼快我的夢就要碎掉了嗎?
媽媽曾經很抱歉地跟我說:
「對不起阿霧,我們商量了很久,還是沒辦法把蘇曉曉送回去,她畢竟也是我們親手撫養了 15 年的女兒。」
「她回去了,生活落差那麼大,肯定過不好,我們也揪心。」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在我們眼裏,她早就如同我們的親女兒一般。」
「我知道你受了苦,也受了罪,但這並不是她的錯,曉曉哭了好多次,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一定會補償你,徵求你的原諒,你就留下她好嗎?」
「我保證,媽媽就算偏心也是偏心你。」
面對媽媽殷殷切切的眼神,我沒有辦法拒絕,也沒有資格拒絕,畢竟,對於他們一家四口來說,我纔是那個真正的「外來人」。
每當我肖想自己沒有資格得到的東西的時候,養母就會對我破口大罵,扇我巴掌。
「你這個蠢到天了的小蹄子,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長的什麼歪瓜裂棗樣,就你也配想要,也配得到,我呸!」
「我跟你說,你就是爛瓜生不出好種,豬油蒙了心,癩蛤蟆想喫天鵝肉!你就是沒那個命!」
當時,我被吊起來整整打了一天。
而起因不過是因爲,我看別的同學有棒棒糖喫,便哀求養母也給我買一根。
那根棒棒糖特別便宜,新店特惠活動,只要一毛錢。
我低下頭沒再喝那碗湯,我在等。
等蘇曉曉撲在爸媽的懷裏哭,說爲什麼要讓我回來。
等爸媽讓我去道歉,罵我都是因爲我惹得他們的女兒不開心了。
等哥哥心疼蘇曉曉跟我斷絕關係,「你滾,你不是我的妹妹!我討厭你!」
好奇怪哦,明明纔跟他們相處了不久,爲什麼我腦海中浮現這些場景,心如刀絞。
明明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一直以來都是那個不會被偏愛的孩子,爲什麼我會這麼難受?
余光中,我瞥見蘇曉曉哭喪着臉朝我走來。
嗐,電視劇不就那樣演的嗎?
我接受良好,閉上眼睛,認命般地讓出左臉。
右臉之前被養母打腫了,還沒好,再打一下左臉,就對稱了。
等了很久,本以爲會火辣辣地疼,沒想到一雙溫軟的脣貼上了我的左臉,我不僅沒被打,還收穫了一個親親。
我驚訝地睜開眼睛。
蘇曉曉竟然撲進的是我的懷裏,她嚎啕大哭,小ţű⁴手摟住我的腰,像個融化的小雪人。
「對不起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我真的好捨不得離開這個家,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會認他們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我只認你是我的姐姐。好姐姐,你以後可不可以喜歡我啊,我保證我會乖!」
她、她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是我的錯覺嗎?他們好像還挺歡迎我的?
連從始至終不苟言笑的爸爸,眼角都溢出了淚花。
不不不,這一定是他們的僞裝,養母說Ţūₜ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小孩,沒有人會喜歡我。
沒錯,就是這樣。

-5-
媽媽給我轉了學,進了私立高中。
上學第一天我就被請了家長。
媽媽匆匆忙忙趕過來的時候,下了點小雨,妝都花了。
她到的時候,我跟那個男同學邊上圍了一圈老師,我壓着他,他在我底下殺豬般嚎:
「起來,你給我起來!我疼嗚嗚嗚。」
我紋絲未動,板着臉死死地壓住他。
「阿霧你在幹什麼?快起來。」
見到媽媽,我鼻尖一酸,聽話地從地上站起來。
男同學很囂張,見我起來了,索性躺在地上,誰叫他都不肯起來,得意極了,「等我爸來了Ṱṻ₊,我要你們好看!」
媽媽一直是溫溫柔柔的樣子,從沒見過她生氣,這次她很嚴肅地問我:
「爲什麼要打同學,是他欺負了你嗎?你告訴媽媽,媽媽會替你做主的!」
我低着頭看媽媽新給我買的涼拖,我從來沒有穿過這麼好的鞋子,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還回去了。
我不肯開口,我怕一開口她就要把我送回那個人間地獄。
蘇家是大戶人家,肯定要顧及體面,如果我告訴了媽媽,她一定會把我罵個狗血淋頭吧?
媽媽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語氣有問題,放軟聲調:「你爲什麼要打同學?跟媽媽說說好嗎?」
男同學搶着替我答:「她一個臭要飯的,是她欺負了我!」
老師們也幫腔,「就是蘇同學打的,我們很多人都看見了,蘇霧家長,您看看這沒有道理吧,不能亂打人。」
誰曾想媽媽一個箭步,把那名男同學從地上薅了起來。
我沒想到,平時那麼優雅溫柔的她也有突然爆發的一面。
「你罵誰是臭要飯的,你嘴裏不乾不淨的在說些什麼?她可是我的女兒!」
那名男同學還沒有反應過來,繼續輸出:「她不是臭要飯的是什麼,我還沒喝完的飲料瓶,她伸手問我要,讀我們這個高中的還從來沒有過窮鬼。」
「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混進來的,收入證明造假了吧?」
讀這個私立高中的手續很嚴苛,要看收入證明,每年都有因爲交不起學費而退學的學生。

-6-
啪——
媽媽渾身發顫,她沒有扇男同學巴掌,而是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
「把你父母叫過來,我要親自跟他們談。」
又轉頭面向老師,「老師們,你們也聽到了是這個男生先侮辱我女兒的,這件事情沒完。」
老師們面面相覷,有眼尖的老師已經認出,這是每年給學校捐款 200 萬的學生家長,連忙好聲好氣請到辦公室去了。
媽媽緊緊拽着我的手,似乎我是一個氣球,只要稍微不注意,我就會飛向天空,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低聲安慰我,「別怕,媽媽在這,媽媽會替你討回公道。」
爲什麼?爲什麼她沒有把我罵個狗血淋頭?
養母第一次爲我開家長會,就當着全班同學的面扇了我十幾個耳光,還扯掉了我不少頭髮。
事情的起因,僅僅是因爲那個男同學故意不小心碰了一下我的胸部,還猥瑣地笑,說我發育得真好,手感不錯。
養母發了狠,問:「爲什麼人家摸你不摸別人,是不是你自己不知檢點?」
「說吧,你是不是早看上人家了?要勾引人家?」
「你怎麼就這麼賤啊?小小年紀就學別人賣了,那你書也別讀了!」
即便是後面那個男同學都被她打我的場面嚇怕了,拉着她的袖子拼命道歉,說是他是故意的,她也沒饒了我。
我在牀上整整躺了五天,在回學校的時候,同學們都躲着我,本來就沒什麼朋友,這下子終於變成衆矢之的了。
而今天,我看到男同學喝剩的飲料瓶,身體本能一下子沒忍住。
「……對不起,我讓你丟臉了。」
溫熱的掌心在我頭頂摸了摸。
「沒事,是媽媽不對,媽媽給你的生活費不夠多,你還想替我們省錢撿瓶子,賣廢品賺錢。」
「阿霧別怕,爸爸媽媽很有錢,很有錢,不怕你花,你以後不要撿瓶子了,那個瓶子有更需要的人去撿,答應媽媽好不好?」
她鄭重地問我,我抿了抿脣,抓了抓自己的手,是警告自己不要再犯的意思,也鄭重地答應了。
媽媽給我戴了個電子手錶,給我轉了 5 萬塊。
「以後我每週都給你 5 萬,你不夠就跟媽媽說,」
她一個人跟對方家長交涉,結局是雙方握手言和,男同學跟我道歉,老師跟我道歉。
這是我怎麼也沒想到的結局。
竟然會有人爲我撐腰。
感覺好新奇。
媽媽替我跟學校告了假,回去的路上,我突然覺得很悲傷,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哭。
媽媽發現了,也沒有打斷我。
等我哭完了,她拉過我的手耐心跟我說:
「暴力不能解決問題,媽媽希望你成爲一個光明磊落大大方方的女孩子,以後遇到這種事情能動嘴就不動手,能叫老師就先叫老師。」
「當然了,要是對方真動手欺負你了,你一定要狠狠的欺負回去!剩下的事情交給媽媽。」
我沒想明白,問出那個在我心裏盤旋已久的問題。
「你不討厭我嗎?你被請家長了。」
在我眼裏,「請家長」三個字簡直跟詛咒差不多。
媽媽笑得溫溫柔柔。
她說了一句我怎麼也想不到的回答。
「我怎麼會討厭你呢,你是我的小孩。」

-7-
蘇淮和蘇曉曉聽說了這件事,當晚都回到了家,還給Ţû⁰我帶了好多好多的禮物。
蘇淮揮舞着拳頭。
「可惜我不在場,要是在場的話我鐵定讓他喫不了兜着走,竟敢欺負我的妹妹,真是活膩歪了。」
蘇曉曉眨巴眨巴她的大眼睛,「姐姐,你轉來我的學校吧,以後我護着你!」
「這些巧克力都是我最喜歡喫的,給你喫,喫點甜的就不會不開心了。」
爸爸一生氣,對那個高中的投資也停了。
喫晚飯的時候,他們還拼命給我夾雞腿。
我很納悶,我好像受到了嘉獎?
我不應該是被打到跪在地上流血流淚,大聲保證自己下次不再犯嗎?
他們真的好奇怪啊。

-8-
說是要給我去去晦氣,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衝向了附近的大型超市。
蘇淮纏着爸爸要樂高。
「爸,我喜歡這個給我買!」
「不行,你櫃子裏已經有十幾個了。」
蘇曉曉纏着媽媽要幾塊巧克力。
「不行哦,你都要蛀牙了,少喫點甜的。」
「求你了,媽媽,這是最後一次了。」
我安安靜靜地跟在他們後面走,爸爸媽媽什麼都願意給我買,但我什麼也沒要。
突然,我在旁邊的貨架上看到了一款很熟悉的糖果。
小時候這種包裝的糖只要一毛錢,現在它長大了,它要 10 塊錢。
我偷偷把它藏進袖子裏,就跟從前養母讓我做的那樣。
只是,路過閘機的時候,發出了巨大的警報聲。
工作人員很嚴厲地從我身上搜出了那顆沒有過機的糖果。
「不可能吧,是不是你們搞錯了?」蘇曉曉站在我面前,替我申辯。
他無法理解,10 塊錢的糖果有什麼好偷的。
我的臉唰一下就紅了。
以前住村裏,小地方沒有高科技付款,純靠自覺,老闆眼睛用不過來,矇混幾次也就過關了。
有時候運氣不好,被抓到了,我也只是低聲不說話而已,從來沒有過臉紅的時候。
可我現在竟然不敢抬頭看他們的臉。
是該有多失望呢。
偏偏從我這個小偷身上搜出了贓物。
10 塊錢,明明我自己也能付,爲什麼就是改不了這個臭毛病?
太安靜了,我甚至希望他們罵一罵我,這樣我能心安不少。
我開始後怕了,明明已經過上了這麼好的生活,爲什麼我還是要親手毀掉它?
我恨我自己。
另一個聲音在我腦海裏迴響。
「你本來就不屬於這裏,你不配擁有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在我還沒有發現的時候,豆大的淚珠已經從我眼眶滑落,在腳底形成了一個小水窪。
太安靜了,我忍不住出聲,「對、對不起,你們把我送回去吧,我就是個壞透了的小孩,沒有人會喜歡我的。」
可是我好捨不得啊。
此時此刻,我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而下一秒,我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這個場面有些怪異,我們一家五口在抱頭痛哭???
他們竟然沒有怪我。
一個人對孩子的容忍度可以有這麼高嗎?
媽媽的聲音有些顫抖,「我的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是媽媽不對,媽媽沒有保護好你。」
我沒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
「你們、你們不會把我送回去吧,我、我不太想回去,我改,我改還不好嗎?對不起,我真的會改,我知道錯了。」
「胡說,誰說要把你送回去了,我要好好把你養大,好好彌補你失去的 15 年光陰。」
媽媽哭着打斷我。
「笨蛋,誰允許你走了?我這個哥哥還沒同意呢!」
「姐姐不要走,我喜歡你!」
「這件事我去跟老闆交涉,你們別管了。」

-9-
我好像真的被他們越養越好了。
原先是一朵半死不活的韭菜花,現在卻是一盆亭亭玉立的玉蘭。
初三畢業那個學期,我靠自己和家裏鈔能力考上了蘇淮所在的本省最好的公立高中,妹妹也不甘示弱,跟我考到了同一個班。
我們三人打打鬧鬧,好像從小就沒有分開過一樣。
他們待我真的是很好,沒得說。
我本以爲日子會這麼安安靜靜地過下去。
可我沒想到,陳星找過來了。
他蹲了我好幾天,好不容易等到我落單。
伸出手攔住我的去路,就跟從前一樣,臉上掛着痞子的笑。
「妹妹,我可是好不容易纔找到你的,怎麼這麼瞪着我?」
他摸摸下巴,從上到下打量我,「難不成是你這個小媳婦害羞了?」
我從小就知道,我不是養母親生的。
那時候只是模模糊糊地以爲,自己是被生父生母拋棄了,被他們撿回來的。
所以他們留我一條命,我應該感激。
再長大一點,他們索性拿我當童養媳養。
「兩年不見,你漂亮多了,倒也忘本了,見到我連聲招呼也不打。」
「媽媽因爲你入了獄,我現在來找你要點補償,不過分吧?」
「你現在過得人模人樣的,還考上了這麼好的高中,過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要懂得感恩,知道吧?」
陳星步步緊逼,捏住我的下巴,我當即狠狠咬了他一口。
他喫痛地叫了一聲。
「小沒良心的,真是忘本!」
我冷冷地注視着他,毫不怯懦。
「你不是我哥哥,我也不認你這個哥哥,我更不是你的什麼小媳婦,我跟你沒有半毛錢關係!」
「你要是再不走,我喊人了。」
這兩年我也學了點武術防身,只要他再敢靠近我,我一定要掰掉他的手腕。
陳星不死心,想要挾持住我,我跟他掙扎了幾個回合,但他個頭比我高,力氣比我大,我還是被他像抓小雞仔一樣抓住了。
「逃啊,看你還往哪逃,你一輩子都不可能逃開我。」陳星抓住我的頭髮,惡狠狠地說。
我心裏默數,三二一。
抓住機會,用盡所有力氣肘擊他腰部,趁着空擋,回扇了他一巴掌。
「逃得開的。」
我既是對他說,也是對自己說。
那些苦得暗無天日,躺下就想去死的歲月,我已經忘記很久很久了。
幸好我熬過來了。
我沒忍住,趁他還發愣沒還手,又多扇了兩個巴掌。
不夠,遠遠不夠,他對我的傷害遠遠不止這兩個巴掌。
我一邊跑一邊,衝他喊:「你這個沒用的慫蛋,你什麼也不是!」
陳星沒追過來,要不是天色暗,我應該還能看到他嘴邊掛着的微笑,赤裸裸的威脅的笑容。

-10-
第二天養母就找過來了,她在監獄裏走了一遭,再也沒了從前的囂張跋扈。
見了我竟然也會低頭,「阿霧,還記得媽媽嗎?」
她從懷裏掏出一個布袋子,緩慢打開,裏面是幾個燒餅。
「媽媽還帶了點你喜歡的小喫,快過來。」
她衝我招招手。
小時候沒有東西喫,養母做飯難喫,只有這個燒餅味道還好些。
但我現在回憶起來,嘴裏乾巴巴的,只覺得它又硬又苦又鹹。
我攥緊了書包帶子,盯着養母后退了兩步。
我在想往哪裏跑勝算比較大。
養母又繼續說:「你爸住院了,他摔斷了腿,嘴裏一直念着你這個女兒,好阿霧你跟媽媽回去看看爸爸好不好?」
腦海裏頓時浮出一個黑色的影子,佔據了白熾燈的大部分光芒。
那個男人,他能算我爸嗎?
他就是個畜牲。
我嘴角浮起一抹諷刺的笑。
「他不是我爸,你也不是我媽,我跟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養母不高興,「你出息了,現在也不認人了,我就跟你坦白說了,你Ťūₘ害得我們家家破人亡,你就是個帶來厄運的災星!」
「好說歹說我們養了你 15 年,我不管你對我們什麼意見,給我 50 萬,我就走。」
別說我有沒有這 50 萬了,就算我真的有也不會給他們。
「我沒有錢,我也不可能給你錢。」
「你們沒有養我,你們是在虐待我!」
記憶紛雜,我腦海裏只有一個字——「跑」!
我撒腿就跑,努力把那些不想看到的人、不想回想的記憶遠遠拋在身後,永永遠遠都不要再想起。
可我沒跑兩步就撞到人了,抬頭一看是養父。
他笑得賊眉鼠目,「死丫頭,可讓我逮到你了。」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生理性乾嘔。
原來是騙人的,只是爲了要錢。
12 歲那年,只有我和養父在家,我洗澡,忽然覺得背後冷冷的,轉頭一看,門上長了一雙眼睛。
那扇門是木頭做的,有縫隙,擋不嚴實,養母也從未想過要修繕。
我畢竟只是個小孩,不知道該怎麼辦,把這一切跟養母說了之後,她拿起皮帶抽我,罵我是婊子,淨會勾引人。
「好你個死人,這麼小就學會賣弄了,還想偷人,你要不要臉啊?!」
我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走不動,這個人出現在這裏,我就跟做噩夢一樣,根本逃不開。
拳頭軟綿綿地砸在他身上,他反倒笑得更歡。
「你長大了,勁也更大了。」
我受不了了,拼了命地掙扎,突然聽到有人喊我,還以爲是幻覺,再仔細一聽,真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蘇淮很快發現了我,他第一個衝了過來。
「是人販子!」
他不是一個人過來的,他還報了警,後面跟着我的妹妹,她手裏拎了一根比她還高的木棍,氣鼓鼓地舞着。
十分鐘前,我偷偷在電子手錶上給緊急聯繫人發送了信息。

-11-
他們來得及時,我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只是被嚇到了。
人已經抓起來了,還妄想讓我出具諒解書。
「這絕無可能!」蘇淮替我回答。
他義憤填膺的,在哪裏細數那對夫婦的罪行。
「他們這是綁架泄憤!敲詐勒索!要往重了去判!」
蘇淮平時跟着爸爸做生意,已經跟個小大人一樣,這時在警察面前像老母雞一樣護着我。
「阿霧你別怕,哥哥在這裏,哥哥來解決。」
蘇淮摸了摸我的頭,讚許道:「終於不是自己一個人硬扛了,知道喊人了,不錯,有長進,哥哥要獎勵你!」
本來想哭的,又被他逗笑了。
又委屈又感動的。
我邦邦給了他兩拳,「誰讓你亂改我的緊急聯繫人的?萬一他們ƭûₘ人多怎麼辦,你怎麼打得過?」
他故意哎呦了兩聲,「痛痛痛,輕點輕點,我是你哥,你聯繫我怎麼了?」
「就要你聯繫我!」
蘇曉曉一直緊緊抱着我的肩膀不出聲,兩個大眼睛紅紅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她受委屈了。
「我怕我一鬆開,你就消失了。」
我吸了一下鼻子,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以前養父養母總說我是天底下最壞的小孩,根本沒有人會喜歡我,只有他們願意養我,所以我被打被罵忍飢挨餓都是應該的,我應該感恩戴德。
他們是錯的,徹徹底底錯了。
媽媽在警察局門口等着我們,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是個感性的女人,顯然哭過了。
「走,我們回家!」
爸爸今天回來得很早,媽媽已經跟他說過了。
我學着蘇曉曉平時的樣子,抱住爸爸的腰,他馬上會意,雙手把我舉高高。
我手裏變出了一個小蛋糕。
「給爸爸喫。」
摟住他的脖子,喊了好幾聲爸爸。
爸爸拍了拍我的背,故作苦惱:
「今天怎麼這麼粘爸爸呀?」
我埋在他肩膀不出聲。
倒是蘇曉曉在底下又急紅了眼,舉起了雙手,「爸爸,我也要!」

-12-
養父養母消停了一段時間,又在我高二高三的時候陸陸續續來找過我好多次。
說他們生病住院了,需要錢,讓我買斷親情。
有一次是給我帶家裏的年貨,說過年了,讓我照顧好自己,我想都沒想就丟了。
最嚴重的一次,他們哭着跟我說被村裏的惡霸欺負了,想讓我爸出面擺平,我沒理會。
我還能不知道嗎?那就是我爸乾的。
什麼藉口都用過了,有時候是真的,有時候是假的。
每一次我都報了警,每一次我都跟家裏說了。
漸漸地,他們也不自討沒趣,只是遠遠地看着我過很好的生活,眼裏似乎能噴出火來,恨自己當初爲什麼沒有掐死我。
他們也去找過蘇曉曉,說盡好話,威逼利誘,什麼招都試過了。
妹妹比我能幹,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舞着雙截棍就把他們打出去了,把他們打得鼻青臉腫的。
「你們滾,我沒有你們這樣的父母,別癡心妄想了,我可不是你們的孩子!你們沒那個福氣!」
最後一次,是陳星一個人來的。
在學校的圍牆後,與我遙遙相望,他手裏拿着我當年饞了很久的糖棗。
風吹起他的額髮,上面有爲我擋傷留下的疤,已經很淡了。
我知道他在等什麼,但我撐着傘,一步步走遠,沒有回頭。
雨下得很大很大,我上了保姆車,沒心思再理會一個陌生人。
回到家,爸爸罕見地下了廚,說要給我做我最近很喜歡喫的炸豆腐。

-13-
晚飯時間,我們一家五口圍坐在餐桌邊,燈光照得我整個人暖融融的。
「高考成績出來了,阿霧考了 710 分對吧?」
我點點頭,期待地看着她。
媽媽十分捧場:「考得不錯,下週我們全家一起去旅行!」
「曉曉呢?」
妹妹驕傲地拍着胸脯,「696!」
「那你們想考哪個大學呀?」
我:「北大!」
蘇曉曉:「清華!」
我倆互看了一眼對方,又異口同聲地改口:
「清華!」
「北大!」
蘇曉曉幽怨地看了一眼我,手跟腳已經纏上來了。
「姐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不管。」
我用筷子敲敲她的頭,「行行行,依你。」
蘇淮朝蘇曉曉做了個鬼臉,「快把手拿下來,你重啊,你看阿霧多輕!」
「你最重,你最重!」
蘇曉曉拍桌子。
「姐姐你看,哥哥欺負我!」
我作勢要打回去,蘇淮很聰明,開始低頭扒飯。
哥哥也準備上大三了,正琢磨着是本科畢業就回來繼承家業,還是先考個研究生,在外面歷練歷練。
爸爸忍俊不禁,抬手做了個手勢,「停,趕緊喫飯吧,菜都涼了。」

-14-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我還擠在客廳的沙發牀上,用手數着窗外的星星。
我經常失眠睡不着,索性坐直在腦海中溫習功課。
老師說了,只有成績好的女孩子纔可以走出大山,雖然他們不想讓我繼續讀下去,但是我得讀啊,不管再苦再難我得讀啊。
有影子窸窸窣窣地朝我走來,我握緊了身旁那根木棍。
沒想到我還沒出手,就有兩個小影子衝了過來,幫我打退了那些叫囂着的黑影。
我被搖醒,映入眼簾的是蘇曉曉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她滿眼興奮。
「姐姐,快起來,我們準備要出發嘍!」
蘇淮在旁邊耍帥,身體卻很誠實地背起了我的挎包,手裏拉着我的行李箱,「快洗臉刷牙,就差你了,睡得這麼沉,怎麼叫也叫不醒。」
媽媽在樓底下喊我們喫早餐。
我揉揉眼睛。
是啊,我的夢醒了,這纔是我真實的生活。
「來了,等等我吖!」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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