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庭昭分手時,我們約好再也不見。
可我始終忘不了他。
後來和朋友聚餐,我喝多了酒。
抱着酷似顧庭昭的酒吧老闆哭着問他:
「我每個月給你五千,包了你行不行?」
任誰勸都不肯鬆手,一遍遍對着他喊顧庭昭的名字。
老闆一開始面露尷尬,而後逐漸興奮起來。
「你就是之前甩了我哥的那位嫂子?」
-1-
聚餐時,照例玩真心話大冒險。
酒瓶剛好指向了我。
一個朋友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
我沒有猶豫,如實點了點頭:「有。」
他們頓時好奇起來,追問我喜歡的人是誰。
我不肯回答,自罰了三杯。
可後來每次酒瓶轉到我時,他們都要問這個問題。
我喝得暈暈乎乎,實在喝不下去,只好說了實話:「是我前任。」
場上一時間鴉雀無聲。
片刻後,幾顆腦袋湊了上來。
「舒意,你前任到底有多好啊,能讓你分開五年還忘不掉。」
「他當初爲什麼要和你分手?」
「說說唄,沒準我們能幫你追回來呢。」
酒精上頭之下,我拍着桌子環顧一圈,大着舌頭告訴他們:「不是他提的分手,是我甩的他。」
「而且我們之間,還有一個孩子。」
-2-
我和顧庭昭的故事,起源於我見色起意。
他生得實在好看,從臉到身材都是我喜歡的類型。
所以哪怕知道家世並不匹配,我還是決定追他。
答應在一起的那天,他就問我:「如果註定了畢業就要分手,你還願意和我談嗎?」
大學情侶,能修成正果的本來就少,何況我們之間還隔着懸殊的貧富差距。
我本來也只是想和他談場戀愛而已。
於是,我點了點頭:「願意。」
就這樣,我和顧庭昭在一起了。
我們的戀愛和所有的校園情侶一樣甜蜜。
除了一點,彼此都默認不發生親密關係。
在酒店慶祝生日時,兩個人吻得纏綿,我身子發軟差點滑倒。
他伸手將我撈住,抱到牀上,俯身而下。
屬於他的氣息鋪天蓋地罩住了我。
可到關鍵一步時,他還是停住了動作,忍耐着爲我掖好被角。
「我去衝個澡,等下就回來。」
我沒有阻攔他。
他不會對我負責,我也不想完全交付,這是我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其實談戀愛之後,我就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沉淪,否則斷舍離時會很痛苦。
可後來我還是沒能守住底線。
-3-
聖誕節那天,顧庭昭約我一起喫飯。
導師臨時佈置了一項任務,讓我們在實驗室裏加班。
我只好放他鴿子。
出來時,外頭下了好大的雪。
我沒帶傘,師兄說要送我回宿舍。
兩個人剛走出實驗樓,就迎面撞上了顧庭昭。
他穿着黑色大衣,撐着一把傘,手裏還提着一個禮盒。
像是在樓下等候已久。
我們談的是地下戀,生怕被他家人知道,在人前只當作不認識。
我打算像往常一樣路過他,回頭再約他見面。
可顧庭昭握住了我的手,強勢地將我拉到他的傘下。
師兄微微一怔,正待發問,他先解釋:「我送我女朋友回去。」
師兄震驚異常:「師妹你居然談戀愛了?」
何止是談了,都快談三年了。
顧庭昭拉着我徑直往前走,步履很快,我只能小跑地跟上。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師兄做事情太磨唧了。」
「不過我們戀愛的事,你和師兄說幹什麼?他話很多,回頭會傳出去的。」
「我明天和他解釋一下,就說你在開玩笑。」
顧庭昭薄脣緊抿,一言不發。
他沒有送我回宿舍,而是帶我去了學校附近的酒店。
剛進玄關,就一反常態ƭũ̂ⁿ將我抵在門上。
我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不對,小聲問他:「你是不是誤會了?」
「我和師兄只是同門關係,沒別的……」
話還沒說完,他就將我的雙手高舉過頭頂,俯身堵住了我的觜。
顧庭昭在這種事情上一向淺嘗輒止,這次卻分外霸道。
伸手拉下我的裙子拉鍊,直白地問我:「可以嗎?」
我愣住了,急忙攔住他的動作:「別……」
他壓在我的上方,忍得額角冒汗,聲音低沉沙啞:
「我想要你,舒意。」
「我們公開吧,別談地下戀了,畢業以後也不分手。」
「給我三年時間,我會和你結婚。」
他的手按在我的腰上,掌心發燙。
我注意到他的手背有傷,像是被針尖給刺到了。
目光剛好落在他身後的禮盒上。
禮盒已經掉在了地上,露出他給我準備的聖誕禮物。
是近期學校裏很流行的玫瑰花束毯。
我指着那條粉紅色的毯子:「你親手織的?」
他不明白這種時候我怎麼還有心思問這種問題,但還是耐着性子回答我:「嗯。」
「你說想要,我就在網上搜了教程,學着織了一段時間。」
我抿着脣沒有說話。
他見我沉默,終究是慢慢收回了手,失落地垂下眼瞼。
「抱歉,今晚是我唐突了,我去衝個涼水澡。」
「但剛纔的話不是衝動,我是在認真和你承諾。」
在他起身離開之前,我鼓起勇氣拉住了他,顫聲回答:「好。」
顧庭昭微微一怔:「什麼?」
「我很喜歡你給我織的毯子。」
「還有,我也想要你。」
顧庭昭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猛的翻身將我壓住。
但到關鍵那步時,他還是猶豫了,強忍着告訴我:
「舒意,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不後悔。」
我只記得那個晚上,我喊得嗓子都快啞了,直到天明方合上眼。
這種事,有了頭一次,便有第二第三次。
每次我們都措施齊全。
只有一次,是在畢業典禮那天。
顧庭昭有點失控,磨着我要了很久。
等清理的時候,我才發現套不知什麼時候破了個洞。
雖然我事後立刻服用了藥,但還是一次中招,懷上了他的孩子。
-4-
發現懷孕之後,我當天就去了醫院。
我沒想過要留下這個孩子。
可醫生和我說,我的體質特殊,如果流掉,日後可能沒法受孕。
於是,我遲疑了。
那天晚上,我給顧庭昭打了電話,想和他說這件事情。
可還沒開口,他先和我提起了他的堂哥。
說他的堂哥找了個金絲雀,懷上孩子後想要上位,跑來家裏大鬧。
顧家看不起這種用懷孕逼婚的行爲,也不允許自家的血脈外流,強行讓人打掉了孩子。
他只是當個八卦說給我聽,卻聽得我心裏驚起一片巨浪。
「舒意,你剛剛想和我說什麼來着?」
我沒有再提懷孕的事,只是隨口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他這週末會來我的城市見我,或許見面再聊比較合適。
可是那周,顧庭昭失約了,來見我的人成了他的母親。
顧夫人看向我時臉上帶着笑意,語氣也很和善,客套地誇了我幾句。
而後話鋒一轉,告訴我家裏有意安排顧庭昭聯姻。
「因爲你的緣故,他很抗拒聯姻。小裴,你們如果還想在一起,我不會干涉。我只是想和你說,我不止庭昭一個兒子,我有三個兒子。」
「如果他執意要和你在一起,大不了被趕出家門,我還有另外兩個孩子可以培養。但庭昭從小養尊處優,你覺得他能跟你過多久的苦日子?一天兩天還好,一旦時間長了,他會不會對你有怨言?」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仔細想想吧。」
顧夫人戴着祖母綠的寶石項鍊,舉止投足間貴氣十足,和我的出租屋格格不入。
她沒有說任何刻薄難聽的話,離開前甚至衝我微笑:「小裴,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可以聯繫我。」
可這種高位者管用的說話口吻,讓我無比清晰地認知到,顧家不是我能攀得起的家庭。
於是,在下個週末再見到顧庭昭的時候,我平靜地和他提了分手。
「爲什麼?」他茫然地看着我:「是我哪裏做的不好嗎?」
「是不是因爲上週我沒來看你?那天公司臨時安排了出差,實在抱歉。我下次把工作推掉好不好?」
「對了,你之前一直想喫的那個蛋糕,我買到啦,你先試試看喜不喜歡。」
我好害怕他這樣。
他對我越好,我就越捨不得,可我不想毀了他的前程。
我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平靜地說出早就找好了的藉口。
「庭昭,異地戀好累,我不想堅持下去了。」
「家裏還在催婚,我打算回去相親了。」
顧庭昭愣了良久,下定決心般道:「那我搬來你的城市,我和你結婚行嗎?」
他不停地說妥協的話,甚至不惜放低姿態,蹲在我的身前卑微地挽留我:
「不分手行嗎?你去哪,我跟去哪,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的。」
可他家裏怎麼可能允許呢?
我也不想天子驕子墜入泥塘,落得個和我兩看生厭的下場。
我狠下心來告訴他:「其實我沒想象中那麼喜歡你。」
「在一起四年,有點膩了,我也想換個新人了。」
那天我們對峙了很久很久,到後來他紅了眼眶,咬牙看向我。
「憑什麼在一起是你提的,分手也是你說的,你就這麼不把我當人看嗎?」
「裴舒意,分手以後,我們再也不要聯繫了。」
他話說得很狠,可離開前,還是給我留下了一張銀行卡。
裏面是三百萬。
我沒要。
我和他在一起,從頭到尾都不是爲了錢。
當時天真,總覺得不拿這筆錢,在他面前就還抬得起頭,還有尊嚴。
後來我們再也沒有聯繫。
我去了一個新的城市,生下了裴曦。
一邊掙錢打工,一邊照Ṭű̂⁻顧裴曦長大。
我媽也沒有再催婚。
她說有沒有男人不要緊,有個孩子就可以了。
只是過去這麼多年,我嘴上說得灑脫,但心裏一直沒能放下顧庭昭。
雖然醉了,但我尚有一點理智。
和顧庭昭的事情,終究是咽在肚子裏沒說出口。
只是又倒了兩杯酒灌進喉裏。
正喝着的時候,包廂的門打開了,走進來一個男人。
我喝酒的動作一頓。
這個男人,眉眼像極了顧庭昭,尤其是眼睛,連上挑的弧度都和他一模一樣。
可我清楚地知道,他不是顧庭昭。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上腦,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拉着人家的衣服,口齒不清地問他:
「是新來的模子嗎?」
「包你需要多少錢?」
-5-
朋友嚇得夠嗆,連忙將我拉開,解釋說這是酒吧的老闆。
我不肯撒手,眯着眼睛打量他。
「我喜歡你這張臉,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老闆的話,那是不是得貴一點?」
我算了一下每個月的工資和房貸,又扣除了裴曦的生活費還有需要存入銀行的錢,伸出了一隻手。
「五千,包你一個月五千夠不夠?」
老闆一時間有些尷尬,小聲地抱怨了一句:「原來我這麼不值錢嗎?」
我咬了咬牙,給他加價:「那再加一千,六千行嗎?」
朋友拉着我的衣袖,和我解釋:「你就算後面再加一個零也沒有用。」
「這老闆是個富二代,根本就不差錢。我知道他很帥,但你歇了這心思吧,找他還沒找你的前任可能性高。」
我甩開了他的手,看着老闆的眉眼,越看心裏越發酸澀。
抱着他的胳膊就哭了起來。
「我從沒見過這麼像顧庭昭的男人。」
「好不容易碰見一個,怎麼又是個富二代啊。」
「天底下富二代那麼多,多我一個怎麼了?」
老闆原本身子緊繃,想盡快逃離現場。
聞言突然來了興致,問我:「你剛纔說我長得像誰?」
「像我前任。」
他抿了抿脣,語氣裏莫名其妙多了一絲激動。
「你叫……裴舒意?」
我的腦子渾渾噩噩,沒精力去探究他爲什麼能叫出我的名字,只緊緊抓着他的胳膊,還在和他討價還價。
「對,我是裴舒意。知道我的名字,我們也算是熟人,那包你的話能不能打個折啊?」
「要是按月不行,按天行嗎?」
老闆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湊到我耳邊告訴我:「這我可不興包啊,我哥知道的話會打死我的。」
我沒明白他在說什麼,只知道他沒有答應我。
我有些難過。
倒不是被他拒絕,是突然回憶了一番和顧庭昭的往事,心裏堵得慌。
酒精會放大人的情緒,我抱着老闆的胳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一邊手忙腳亂地給我遞紙巾,一邊打開了手機。
點了一個視頻通話,也不知道是發給誰的。
那邊很快接通了,響起了一個低沉又有些熟悉的聲音:「什麼事?」
「哥,今天我去酒吧檢查工作,遇見了一個姑娘,說要花五千包我一個月。」
「我不肯答應,她就攥着我的衣袖號啕大哭。」
「你幫我分析一下,我要不要答應?」
那邊男人有些不耐:「我對你這些花邊新聞沒興趣。」
「哥,你別急着掛啊,你先看看這姑娘是誰。」
說着,他將鏡頭對向了我。
我不明白,我想包他這件事和他哥有什麼關係?
但聽他的意思,好像只要他哥同意,他就答應我的要求。
那我還是盡力說服一下他哥吧。
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向鏡頭。
-6-
我打算先和對方打個招呼。
可酒喝得太多,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話還沒出口,先捂着心口乾嘔起來。
喉間泛起噁心,實在壓不下去,下一秒直接吐了出來。
全吐在了老闆的胳膊上。
他嚇了一跳,手機沒能拿穩,「砰」的一聲掉在地上。
電話那頭,男人的耐心已經徹底耗盡。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說着,他直接了當地點了掛斷。
我一邊蹲在地上吐,一邊渾渾噩噩地想,這聲音真好聽啊。
像極了顧庭昭的聲音,只是他的聲線更冷,也更爲低沉。
這對兄弟可真是寶貝,弟弟的臉像顧庭昭,哥哥的嗓音像顧庭昭。
我手忙腳亂地拿起紙巾給老闆擦衣服。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吐的。」
「你別因爲我吐在你身上就不給我包。」
「做幾天替身行嗎?我只摸摸臉蛋拉拉小手,不幹別的。」
我是個酒量很差的人。
喝斷片之後,就直接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在閨蜜家裏。
宋方儀無奈地看着我:「都下午了,終於捨得醒了?」
宿醉過後腦子實在疼得厲害。
她給我遞了杯蜂蜜水:「還記得昨晚發生的事嗎?」
大致記得一些。
記得我回憶了一遍和顧庭昭的過往,然後在酒吧裏遇見了一個長得很像他的老闆。
「你是一點都不記得重點啊。」
宋方儀插着腰,告訴我:「你昨晚醉了,抱着酒吧老闆說要包他。」
「人家不答應,你就吐了他滿身,然後強行扒下他的衣服說洗乾淨再還給他。」
「哦,你還搶了他的手機,逼他加你好友。」
我懷疑宋方儀是在和我開玩笑。
直到看見陽臺上的那件男士外套,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手機裏,確實多了一個新朋友。
我硬着頭皮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裴舒意。】
他自報家門:【蘇樾。】
緊接着就給我發來一段語音,語氣裏帶着藏不住的笑意:【裴小姐,你又來找我,是還沒歇了包養我的心思?】
我連忙和他解釋:【我昨晚喝多了酒,腦子不太清醒才說出那種話,實在抱歉。】
【我來找您,是想和您說外套上的污漬清洗不掉,我賠您一件新的可以嗎?】
隔了一會,蘇樾回我:【可是這件衣服已經售罄了。】
【那您說多少錢,我可以雙倍賠償。】
蘇樾是個很好說話的人:【沒事,原價賠就可以。】
我還沒來得及感謝,就看見屏幕裏浮現了兩個字。
【八萬。】
我揉了揉眼睛,確定沒有看錯。
不是,這和勒索有什麼區別?
我剛想變臉,他就給我發來一個鏈接。
原來這外套屬於國外一家高奢品牌旗下,確實售價八萬。
我一時間啞口無言。
【裴小姐,其實你也不一定要賠錢,我有個忙想請您幫一下。】
【如果你答應的話,衣服的事我們一筆勾銷。】
他說最近酒吧有點冷清,希望我多去作客。
【人多一點好撐場面。】
【特別ţũ̂₂是過兩天的週年慶典,對我而言特別重要,你一定要過來幫忙。】
我思考了一下。
八萬,可以帶裴曦出去旅遊,可以買新的包包首飾,可以做很多事情。
但凡猶豫一秒鐘,都是對八萬的不尊重。
所以我答應了:「好」。
-7-
蘇樾酒吧的客流量並不算少。
他很有錢,請來表演的樂隊在當地小有名氣。
酒吧裏飄揚着重金屬的味道,綵帶隨着音樂噴灑,躁動瞬間引燃全場。
蘇樾和朋友們經常坐在角落裏的那桌。
我去了幾次,和他們混了個臉熟。
週年活動那天,他們早早來了,我也幫着一起佈置現場。
幾個人湊在一起聊天時,不知怎的,他們突然聊起了蘇樾家裏的事。
說蘇樾排行第二,上頭還有一個哥哥。
「他哥和他長得很像,但性格完全不一樣。」
「他是不務正業沒個正形,可他哥從小就是學霸,大學所有科目滿績,各種獎項拿到手軟。」
「最讓人佩服的是,畢業三年就擠進公司高層,手腕果斷狠厲,底下無人不服,簡直是吾輩楷模。」
「誒,蘇樾,等下你哥是不是也會過來撐場?」
蘇樾瞥了我一眼,含笑點了點頭。
但我沒有察覺。
我在走神。
方纔聽他們的描述,不知怎的,我又一次想起了顧庭昭。
顧庭昭也是這樣,從小成績優異,思路清晰。
轉眼過去五年,他現在應該已經身居高位,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了吧。
我喝着水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他們聊天。
沒多久,蘇樾接了一通電話出去,回來時領了一個男人進來。
男人身量很高,氣質卓絕,即便是在熙攘的人羣裏,還是一眼就能被人看見。
在他朝我走來的那一剎那,我的心忽然漏跳一拍。
隔得有點遠,我看不清他的具體模樣,只能看見一個輪廓。
可饒是一個輪廓,也實在像極了顧庭昭。
心驟然狂跳起來,又被我強行平復下去。
怎麼可能會是他呢?
且不說這裏和他的城市距離千里,單說顧庭昭淡漠喜靜的性子,也斷斷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
心還沒落定,男人已經到了。
一桌子的人都站起身來,尊敬地和他問好。
「庭哥晚上好。」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腔躍出。
還真這麼巧。
世界這麼大,偏偏又相遇了。
-8-
這桌還有兩個空位。
一個在我身邊,另一個在我的斜對角。
顧庭昭拉開椅子,在離我很遠的那個位置落座。
幾年不見,他似乎瘦了不少,氣質愈發沉穩。
可還是和原來一樣,無論在什麼場合,總會自然而然成爲人羣的焦點。
蘇樾的朋友們對他特別崇拜,輪番給他敬酒,又纏着他請教了很多工作方面的問題。
他一一答疑解惑,又問了蘇樾一些酒吧運營的事。
端着酒杯側耳傾聽,除了最開始的那一眼,目光再也沒有在我身上停留半分。
顯得我方纔的那些兵荒馬亂實在有些可笑。
直到蘇樾說酒喝多了不好,要給每個人點杯冰西瓜汁時,顧庭昭突然抬手攔住了他。
「給女孩的話就別點冰的了。」
「西瓜汁性寒,換橙汁吧。」
在場的女孩只有我一個,他是在給我換飲料。
我腸胃不好,每次喝冰飲都要拉上半天肚子。
尤其是西瓜汁。
可我嘴饞,就喜歡大夏天喫冰西瓜,我覺得這樣纔有盛夏的感覺。
在一起後,顧庭昭便開始監督我,堅決不讓我碰冰西瓜。
我實在想喝,他就買了十斤橙子,榨成汁後餵給我。
思緒從回憶裏拔出,我聽見周圍的人都誇讚顧庭昭紳士,很體貼女生。
我盯着服務生端上來的那杯橙汁,一時間不知該不該謝他。
冷不妨聽見有人點我名字:「舒意姐,怎麼庭哥來了之後,你突然變得這麼沉默。」
「嗨呀,庭哥只是看着高冷,其實人特別好。」
「舒意姐你別怕啊,加入我們一起聊天。」
我只覺得異常尷尬,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只好找藉口說要去趟洗手間。
我在裏面待了很久,背抵着門,努力深呼吸平復情緒。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剛出來時,就聽見蘇樾的兩個朋友在洗手檯前聊天。
「庭哥對他未婚妻可好了,我剛去車上幫他拿東西,看見車後座塞滿了他給未婚妻的禮物。」
「說起來,他們訂婚也四年了,顧家一直催婚,應該快要結婚了吧。」
兩人一邊聊,一邊有說有笑地走回座位。
我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發呆。
也是,分手五年,他有了未婚妻很正常,要結婚了也很正常。
聽他們的意思,他應該是找了門當戶對的姑娘,這樣很好。
我沒有再回去落座,給蘇樾發了條消息,藉口身體不適提前離席。
初秋的夜風撲面而來,空氣裏藏着桂花的清香。
左右就一公里,我沿着江邊步行回家。
風裹着江水的氣息掠過,吹得髮絲糊在臉上,也吹得心中的褶皺又泛起漣漪。
我懷揣着萬千思緒,穿過熟悉的街巷,走到了小區樓下。
正打算上樓時,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我的面前。
車門被人推開,顧庭昭長腿一邁,從車上下來。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會突然出現。
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他將手裏的口紅遞給我:「你落在酒吧,我來物歸原主。」
「嗯,還想問你,方便聊一聊嗎?舒意。」
-9-
我們就近站在樓道邊聊天。
這是個很老的小區,樓道狹窄,牆皮破損掉落,扶手上泛起斑斑鏽跡。
顧庭昭環顧一圈,輕聲問我:「這些年,是……過得不太好嗎?」
大抵他是覺得這房子太破了。
可在這種寸土寸金的城市,我能買一套一百多平米的學區房老破小,已經很不容易了。
現在的日子其實挺好的。
白天我去上班,裴曦去幼兒園唸書。
傍晚我接他回家,我做飯,他就給我打打下手。
放假的話,我媽會把他接到鄉下小住,小孩子需要親近大自然。
最難熬的時候,是和顧庭昭剛分手時。
我懷孕三個月,早孕反應劇烈,喫什麼都泛噁心,經常抱着垃圾桶嘔吐不止。
可能懷孕會多思多慮,加上分手的戒斷反應,整個人都恍恍惚惚。
看見路邊的流浪貓想哭,看見風將花吹落了想哭,看見售貨機裏的橙汁時也想哭。
後來裴曦出生,養小孩實在費錢費力。
我要忙着照顧他,還要想辦法掙錢,也就沒那麼多時間去傷春悲秋了。
我笑了笑,攏着衣袖輕聲回答:「挺好的。」
「你別看這房子外表很破,裏面我翻新了一遍,住起來很舒服的。」
他偏頭看向了我,晚風吹亂他額前的碎髮,他低聲說:「舒意,這幾年,我過得不太好ẗũ₁。」
「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工作,不敢讓自己歇下片刻。」
說着,他挽起衣袖,襯衫袖口下藏着一條紅繩。
是我念大學時圖好玩給他編的。
當初戴上的時候,我還誆他:「紅繩連姻緣,戴上後就不許脫下了。」
買的線不是很好,繩子已經褪色了,可他依然沒有脫下。
心底某處忽然莫名抽痛起來。
晚風吹來,掃起地上的落葉,將一片泛黃的枯葉吹到我的發上。
他伸出手,像過往無數次一樣,彎腰爲我取下那片葉子。
動作熟稔到連他自己都有些恍惚。
手在我發上停頓片刻後,移到了我的耳畔,將那縷碎髮綰好。
在破舊的樓道間,溫熱的指腹劃過我的耳垂。
風把桂花香帶到了這逼仄的空間裏,他緩緩彎下腰來,聲音帶着一點輕顫:
「舒意,我很想你。」
額頭幾乎就要貼上我的。
樓梯突然響起了「噔噔噔」的腳步聲,是裴曦邁着個小短腿從屋裏下來。
人還沒到,稚嫩的嗓音先傳了過來。
「媽媽,我在家看見你早就到了,怎麼還不回來?」
在顧庭昭錯愕的目光中,他一頭扎進了我的懷裏。
-10-
可能是兒子像母的原因,裴曦和我長得很像。
倒是不太像顧庭昭。
顧庭昭看着他,半晌ẗůₗ終於回過神來,不確定地問我:「是……你的孩子?」
「嗯,我的。」
片刻後,他輕輕頷首。
「當初分手的時候,你就說家裏催婚,現在過去五年,是該結婚生子了。」
「你先生呢?他對你好嗎?」
我知道他誤會了,但我沒有解釋。
大學是愛情裏的烏托邦,出社會後,我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何況他還要聯姻。
解釋得多了,難免給彼此留下幻想的空間。
我點了點頭:「挺好的,日子還算穩定。」
他便沒再說話,只是低頭望着裴曦。
裴曦也看着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很大,禮貌地和他打招呼:
「叔叔好。」
他啞然失笑,眼神愈發柔和,蹲下身與裴曦平齊。
「你長得和你媽媽真像。」
「寶寶,你今年幾歲了?」
裴曦四歲多了,如果如實說出年齡,便相當於承認他是顧庭昭的孩子。
我不想再和他牽扯太多。
於是,搶在裴曦開口之前,我替他回答:「三歲了。」
裴曦沒有反駁我,只是看我的目光裏透着不解。
顧庭昭也沒再問,他回了一趟車裏。
再過來時,手裏拿着一個紅包:「寶寶,這個給你。」
裴曦不會亂收別人的東西,躲在了我的身後。
他只好把紅包遞給我:「就當作爲你的朋友,給孩子的見面禮。」
紅包鼓鼓的,幾乎要塞不下,我沒有要。
他也不強求,只是看着我們母子,面色平靜,可掩在衣袖下的手卻緊緊攥着紅繩。
「舒意,當初是我對不住你,在談戀愛前就給你框定了分手的結局,一邊提醒你要清醒又一邊拉你沉淪,對此我很抱歉。」
「分開時意氣用事,話也說得難聽。其實我們……」他沉默片刻,告訴我:「還算朋友。如果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可以隨時找我。」
「電話號碼還是原來那個,一直沒變。」
最難熬的時候,我都沒有聯繫過他,更何況如今?
但我只是禮貌地頷首:「謝謝。」
他沒再多說,摸了摸裴曦的頭後回到車上。
車開走了,那個紅包卻留在了窗臺邊,是執意要我收下的意思。
等人走後,裴曦終於把憋在心裏的話吐了出來。
「媽媽,我不是三歲,你剛給我過完四歲生日。」
我牽着他的手回家:「對不起呀,媽媽記錯了。」
「沒關係,這次我原諒媽媽啦。」
裴曦剛從鄉下回來,眉飛色舞地和我說了不少趣事。
和顧庭昭的短暫重逢就像一個小插曲,日子又回到了過去。
只是我再也沒有踏足蘇樾的酒吧。
這天應酬回家有些晚,胃炎又犯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客廳的燈閃了兩下忽然滅了,房子出現電路故障。
平時喊的電工師傅回了老家,我只好發朋友圈求助誰會修理電路。
等了很久也沒人回覆,胃疼得厲害,我便把這件事暫時擱置。
躺在沙發上蓋着毯子,裴曦倒了杯熱水給我。
自從和顧庭昭相遇以後,我總會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和他的點滴。
想起往常每次胃疼,他都會給我揉肚子。
他的掌心很暖,順時針揉着我的小腹,再像哄小孩Ṱŭ̀₆一樣給我念故事聽,一個夜晚便這樣悄悄過去。
讓人懷念到心裏發酸。
門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費力起身,從貓眼往外看去,意外發現顧庭昭竟然站在門口。
手裏拎着一個工具箱。
隔着一扇門,低聲告訴我:「來幫忙修電路的。」
-11-
我沒想到顧庭昭會修理電路,更沒想到他會出現。
「你怎麼知道我家電線短路了?」我忍不住問。
「你發的朋友圈被顧蘇樾看見,他跑來告訴我的。」
原來蘇樾姓顧,我還以爲他就姓蘇呢。
「那……你怎麼知道我家在這?」
「那天開車後沒有走遠,在陽臺看見了你和孩子的身影。」
他還拎着工具箱,揉着眉心問我:「不打算讓我進去嗎?」
人都到門口了,自然沒有趕走的道理。
屋裏一片漆黑,我打着個手電筒將他帶到電錶前。
手電筒的光束照在他的臉上,襯得他下頜線條硬朗分明,睫毛濃密,卷出漂亮的弧度。
黑暗能放大人的感官,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混着橙子和葡萄柚的淡香。
「舒意,幫我把鉗子拿過來。」
我翻找工具箱,聽他的話給他遞各種工具。
男人天生擅長這些,沒一會兒就修理好了:「你開個燈看看。」
我正準備走,不期然被地上的工具箱絆倒,差點跌掉在地。
是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單手摟着我的腰,讓我穩住身形。
手電筒掉在地上,質量很差,滾了兩圈就壞了,連最後一點光亮也不見蹤影。
視覺徹底屏蔽,被他按住的腰熱得像要發燙。
明明以前有過無數次這樣親密的接觸,可偏偏這一次,讓我差點腿軟。
「謝謝。」我飛快起身,和他拉開距離。
他沒有說話,沉默地看着我扶着牆壁打開開關。
燈亮後,在黑暗裏湧動的情緒在這一剎那消失。
裴曦剛剛出去,找宋方儀的女兒玩。
屋裏只剩我們兩人。
他沒有走的意思,平靜地環顧一圈房子:「是你喜歡的原木簡約風。」
我很喜歡看家居博主的視頻,讀大學的時候就拉着顧庭昭和我一起看,規劃未來的家。
大四那年的規劃裏,家裏有他。
「裝修費了我不少力氣呢。」
他看向我,反問:「你先生呢?他沒有幫你嗎?」
「家裏的電線短路了,他也不會修理嗎?」
說一個謊,就意味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
我只能解釋:「他出差了,不在家裏。」
顧庭昭不置可否,依然沒有走的意思。
腹部又湧起了一波疼痛,我實在撐不住,捂着小腹坐在沙發上。
他微微一怔:「胃炎又犯了?喫藥了嗎?」
「喫了,但藥效沒這麼快,還是疼。」
他坐在我的身邊,像過往一樣,隔着薄薄的衣服將掌心貼在我的腹部。
順時針輕輕按揉,似有電流竄過,掌心的熱意讓我因疼痛而緊繃的小腹逐漸放鬆。
「舒意,你瘦了。」
語氣熟稔,一如五年前。
我按住了他的手,給他下了逐客令:「這樣不合適。」
「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他目光沉沉地籠着我,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只是反問:
「你還打算騙我到什麼時候?」
「舒意,你現在是單身,對嗎?」
-12-
我不知道哪裏露出了破綻。
「那天回去後,我盤問了顧蘇樾和你認識的前因後果,他說你想花五千包他。」
「以你的性子,如果有家室,即便喝醉了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望着我,語氣篤定:「所以,你現在已經離婚了。」
「既然這樣,那我做這些就沒什麼不合適的。」
身子忽然一輕,他將我側抱到他的腿上。
一隻手扶住我的腰,另一隻手繼續爲我揉按。
距離被無限拉近,他的懷抱幾乎要將我裹住,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氣息。
「舒意,你還喜歡我對嗎?」
他驀的捉住我的手腕,將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
「感受到了嗎?因爲你,它現在跳得很快。」
「何必找顧蘇樾做替身呢?我就在這裏,放不下我的話,可以直接來找我。」
他這幾年應該是去鍛鍊了,掌下不僅有躍動的心臟,還有緊實的胸肌。
他伸出手,順着我的脊骨一節節往下,直至尾骨。
腕上的紅繩摩挲着我的肌膚,我忍不住繃緊身子,倒抽一口涼氣。
「這條手鍊和你的西裝襯衫不搭,戴出去沒人笑話嗎?」我問他。
「我說這是我的寶貝,沒人敢笑。」
「這幾年我一直在想,會不會有一天我能等到它的主人,現在總算等到了。」
「所以,重新開始好嗎?」
他的語氣真摯,拉住我的手與我十指相扣:「以結婚爲前提的交往。」
我看着他,想哭又想笑。
顧庭昭不知道,那天從酒吧回來之後,我就給蘇樾打了一通電話。
我問他是不是早知道我就是他哥的前任。
他噙着笑回答我:「是啊。」
「那你明知他有未婚妻,爲什麼還要讓我和他再見?」
蘇樾沉默片刻,難得正經地告訴我:「因爲我想看他反抗。」
「在家裏,我哥是最乖的孩子,從小到大沒有行差踏錯半步,所有人提到他都讚不絕口。唯一一次偏離軌道,就是因爲你。」
「你不知道,他大四畢業之後,家裏的氣氛有多凝滯。裴舒意這個名字,全家無人不知。他不肯和聯姻對象接觸,固執地說要和你結婚。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反抗。」
「後來你們分手,他聽從家裏安排訂婚,一心撲在事業上,又成了那個挑不出缺點的哥哥。」
蘇樾喝了不少酒,嗓音有些沙啞:「有他作表率,我還有我的弟弟,都要踏上他走過的路。」
「可我從小叛逆,不想這樣。我想讓我哥和家裏抗衡,只有他撕開一條路,我和弟弟後面的路纔會好走很多。」
「舒意姐,我哥還喜歡你。只要你說一句答應,他會決然推掉聯姻和你在一起,哪怕頭破血流也不會放棄。我想看看,我哥能反抗到什麼程度。」
我不懷疑蘇樾的話。
可我不想顧庭昭這樣做。
我的表姐在畢業後就嫁入豪門。
他們很相愛,抗住巨大的阻力結婚。
婚後不到三年,曾經那樣愛的人反目成仇。
表姐接受不了豪門繁瑣的規矩。她每天要給婆婆請安,出門一定有人跟隨,連衣着服飾都不能自己搭配。
而表姐夫,因爲娶了表姐,在公司得不到父輩的支持。偏偏其他人通過聯姻,強強聯手,事業蒸蒸日上,他心中難免有了怨言。
矛盾激化之下,表姐後悔嫁入豪門,他後悔娶了平民女,只能以離婚草草收場。
我不想重蹈他們的覆轍。
顧庭昭隔着虛空輕輕描摹我的眉眼:「舒意,你不用顧慮太多,只要想想還喜不喜歡我。」
「至於裴曦,就更不用擔心。我會對他視如己出,我也可以上環,保證這輩子只有他這一個孩子。」
他考慮了方方面面,虔誠地將吻印在我的額上。
我深吸了一口氣,想推開他:「我……不喜歡。」
「撒謊。」這次他不好糊弄了。
幸好敲門聲響起,裴曦適時回來了。
顧庭昭只好將我放開,在我耳邊輕聲道:
「順從本心好嗎?舒意。」
-13-
從那天起,顧庭昭總會出現在我的小區樓下。
教裴曦打羽毛球,和他一起沿江跑步,把他哄得特別開心。
大抵父子天生就容易親近。
但這種日子沒能持續多久,顧庭昭還是要回他的城市上班。
他離開的那天,裴曦問我:「媽媽,顧叔叔今天怎麼沒來?我羽毛球還沒學會呢。」
我摸了摸他的頭:「媽媽教你打乒乓球好不好?」
小孩總容易被新鮮的事情吸引,唸叨顧庭昭的頻率也便少了。
打球的時候我其實頻頻出神。
裴曦還小,很多事情我不能和他說,只能憋在心裏。
比如,昨天顧庭昭六點就到了小區,但六點半他才從車上下來。
車窗的門沒有掩上,我聽見他撥了一通電話,說起退婚的事。
但很顯然,對方的答覆並不讓他滿意。
他的姿態也變得強硬起來:「爸,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趙筱也不想和我結婚。她當初答應聯姻,只是爲了拿到股權。現在彼此都得到想要的,沒必要再捆綁了。」
「要讓董事會否定我提出的方案?你知道那個方案凝聚了我多少心血,你就只會拿這個威脅我嗎?」
電話掛斷後,他頹然坐在駕駛位上,盯着手腕的紅繩發呆,拿起打火機點了一支菸。
他從前從來不抽菸。
果然,他抽菸的姿勢不太熟練,被煙嗆得咳嗽不止,只得悻悻熄滅了菸頭。
喝了一杯水,調整好情緒,再下車時,臉上已經掛着微笑。
我沒有戳穿他。
我只是在想,我們的重逢還是對他的生活造成了負面影響。
既然從前能斷一次,就能再斷第二次。
剛好公司高層近期開了個會,總經理喊我去辦公室。
他先對我的工作能力表示肯定,而後話鋒一轉,問我願不願意派駐到歐洲三年。
他說駐歐後,我的年薪會翻一倍,回來後的晉升也會更快一些。
我沒有當場給他答覆,只說再想一想。
從辦公室出來時,我收到了顧庭昭發來的消息。
「最近有點忙,下週末會來看你和小曦。想喫什麼,我給你帶。」
就這一句話,讓我恍惚間回到了從前異地戀的時光。
「顧庭昭,你這是在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舒意,我在追你。」
我沒有再回復他。
去歐洲的機會很好,我和我媽商量了一下,她很支持我去,說會過來幫我照顧裴曦。
裴曦知道可能要和我分開,一開始有些難過,聽說外婆會來陪他,寒暑假還能去歐洲玩後,悲傷的心情一掃而空。
「小曦,這件事情要保密,不許和顧叔叔說,好不好?」
裴曦不喜歡刨根究底,當即便點了點頭。
顧庭昭來見我的時候,我已經向公司提交申請,護照也辦好了。
他牽着裴曦的手沿着江邊散步,偶爾側頭看我,夕陽的餘暉在他發上鍍了一層淺淺的金光。
臨別之際,他說下週還會過來。
我送了一個禮盒給他,告訴他裏面是我親手做的糕點。
顧庭昭歡歡喜喜地收下了。
禮盒確實裝着中式糕點,但夾層裏還有一個厚厚的紅包,是他給裴曦的那一萬元。
拿人手短,如此兩不相欠纔好。
機票已經買好了,就訂在五天以後。
等到了歐洲,我會重新換個電話。
我和顧庭昭,在短暫的並行之後,重新走到分叉路口。
一切就像五年前一樣。
可我算漏了,這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做天災。
-14-
和顧庭昭分開之後,我牽着裴曦回了家。
他纏着我要我陪他下跳跳棋。
我就在陽臺擺了棋盤,陪他一起玩。
一開始,我沒有注意到什麼異常。
倒是裴曦和我說:「媽媽,跳珠好像在晃。」
我懷疑過棋盤的質量不好,懷疑過桌子不牢固,唯獨沒有懷疑過是地震。
直到陽臺的吊燈開始大幅度搖晃時,我終於意識到是地震了。
顧不得穿鞋,我嚇得抱着裴曦就往樓下衝。
鄰居們也發現了不對勁,推開門後都在往樓下的空地上跑。
只有一個身影,逆流而上,顯得格外突兀。
是應該趕往機場的顧庭昭。
我家住在七樓,沒有電梯,他就這麼一口氣跑了上來。
看見我後來不及說話,只是徑直將裴曦接了過去。
下樓時,不知誰放在門口的置物架掉落,眼看就要砸中裴曦。
他眼疾手快地護住孩子,一路衝到了樓下的草坪上。
風打枝頭經過,帶着來自北方的寒氣。
他的額上多了一道傷口。
裴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心有餘悸地抱着顧庭昭的脖子。
「不是走了嗎?」我問他。
「打算走,看見你在陽臺上和小曦下象棋,覺得很美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只是一個小震,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導致了許多爭吵。
我看見隔壁的女人哭着拍打自己的丈夫,追問他爲什麼地震不叫自己一起跑。
男人臉色漲得通紅:「我實在害怕,等你的話還要一點時間,萬一就差這點時間呢?」
我看向了顧庭昭:「爲什麼要上來?萬一是場大地震呢?」
他只是笑笑,平靜地告訴我:「因爲你在裏面,所以我來不及多想。」
「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第二次體會失去你的滋味了。」
洶湧的愛意如同海浪般拍打而來,直白而又澎湃。
宋方儀剛好也下來了,看見我和顧庭昭在一起,便朝裴曦招了招手,讓他過去。
龜背竹後,只剩下我和顧庭昭兩個人。
我第一次意識到,可能他比我想象中更加愛我。
「值得嗎?」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告訴我:「舒意,我現在酒量很好。」
「嗯?以前不是很討厭嗎?」
「分手之後,人前清醒剋制,回到房間就給自己灌酒。恨你放棄我,又忍不住想你,痛苦的時候只能抱着酒瓶。」
「你知道最卑劣的時候,我想過什麼嗎?」
他和我一起坐在草坪上,脣瓣漾起一絲苦笑:「想把你關起來,鎖在我的身邊,像電視劇裏那樣強取豪奪。」
「但也只是想想,我尊重你的一切決定,即便我不認同。」
他閉上眼睛,片刻後伸手環住了我。
臉擱在我的頸窩裏,雙手都在輕微顫抖。
「我一直困在五年前的那場大雨裏走不出來。」
「所以這次,我想就算是場大地震,只要能在你身邊,什麼結果我甘之如飴。」
他捧起我的臉,將脣印了上去。
藉着昏暗的夜色掩映,仔細描摹我的脣型,而後攻勢逐漸猛烈起來,逼得我張嘴迎接他的長驅直入。
這次我沒有抗拒。
只是在結束後,窩在他的懷裏,提醒他:「你家裏人不會接受我的,你媽媽……以前找過我。」
「我在公司已經基本站穩腳跟,不像剛畢業時那樣任人拿捏,我可以護着你的,你不用怕她。」
我搖了搖頭:「我不是怕。唸書時的貧富分化沒那麼明顯,出社會就不一樣了。」
「我不想強行融入一個不歡迎我的世界。」
他沉默片刻,眼裏的光一點點歸於寂滅:「所以,你還是不肯要我嗎?」
「不是不肯,是不敢。」
「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世界上最大的事情莫過於生死。
當他對我的情意連生死都能跨越時,我又爲什麼要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自怨自艾,築起保護殼將他遠遠推開?
「既然彼此都放不下,那我們重新試一試吧。」
他陰鬱的眸子忽然亮了起來。
「不過在一起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我要ẗūₒ出國了,去歐洲三年。」
-15-
顧庭昭是個很討厭異地戀的人,更別說異國戀了。
但這次,他沒有勸我別去。
我說如果我能拓寬歐洲市場,會對未來的職業生涯帶來很大幫助。
幽涼的夜風裏,顧庭昭爲我綰好耳側碎髮:「那你去吧。」
「這邊萬事有我, 我會幫忙一起照顧小曦。不忙的時候,就飛過去看你。」
我有些好奇:「不打算勸我別去嗎?」
「我不想你爲我委曲求全。你有你的追求, 我爲你驕傲, 做好你的後盾就好。」
「和你失聯五年都熬過來了, 異國三年沒什麼大不了的。」
話是這樣說的,可他的眼裏還是有許多不捨。
顧氏集團增加了新業務,公司就設在裴曦念幼兒園的那座城市, 總負責人是顧庭昭。
我媽和我說, 顧庭昭總搶着去幼兒園接裴曦放學,然後拎着一堆東西來家裏蹭飯。
裴曦放暑假的時候,顧庭昭就帶他來巴黎找我。
本來喊了我媽一起過來,她說很久沒回村裏了, 要把顧庭昭送給她的好東西和村裏的大媽們一起分享。
我便帶着顧庭昭和裴曦去杜樂麗花園曬太陽, 到普羅旺斯看薰衣草花海。
他一手牽着我,一手牽着顧庭昭, 像極了一起出遊的一家三口。
喫飯的時候,顧庭昭笑着我感慨:「可能相處久了, 小曦⻓得都有點像我了。」
他到現在依然不知道裴曦是他的親生兒子。
小時候裴曦和他完全不像, 現在大了些, 眉眼倒是隱隱有了一點他的影子。
我只是笑而不答。
晚上給裴曦過生日, 我在蛋糕上插了五根蠟燭,慶祝裴曦五歲。
顧庭昭提醒我:「舒意,你多算了一根。」
「是五根沒錯,他今年五歲了。」
愕然片刻後,他的呼吸忽然變得有些急促,目光在我和裴曦之間徘徊。
我如實告訴他:「我沒結過婚,小曦是在畢業典禮那天懷上的。」
「分手的Ţů⁶時候, 已經有他了。」
-16-
裴曦對顧庭昭的稱呼, 從「叔叔」變成了「爸爸」。
裴曦有點不適應,但顧庭昭很開心。
這期間,顧夫人給我打過兩次電話。
依舊和善,但語氣裏透着上位者的壓迫感。
話術還是和原來這樣。
「我還有兩個兒子, 如果庭昭要執意和你在一起, 我們會把重心放在另外兩個孩子身上,家裏的股份也不會給他。」
這次我沒有再被她唬住。
一來, 正如顧庭昭所說, 他現在沒那麼容易被人拿捏。
二來, 他的弟弟一個是開酒吧的蘇樾, 離經叛道不服管教,另一個更絕,聽說早就逃到國外逍遙快活去了。
這三年, 在顧庭昭的穿針引線下,我拿下了集團在歐洲的所有客戶資源。
回國後, 順勢提拔進領導層,成爲最年輕的一員。
很多人看⻅我, 都會客套地嘆一聲前途不可估量。
顧家也沒有原來那麼反對, 甚至開始讓我假期去顧宅聚餐。
豪⻔最看重的還是利益。
視我如菟絲花時,便以高牆拒我。
⻅我結利刺, 又能奉嘉果,便復躬身近我。
但他們已經不重要了。
我與顧庭昭兜兜轉轉十二年。
終於潮落江平,此後同舟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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