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無根

聚會上。
小師妹抽中大冒險。
【給最近一次的牀伴打電話。】
⼩師妹下意識看向⽼公,咬脣猶豫。
⽼公眉頭微皺。
下一刻,⽼公的電話響了。

-1-
莫沂皺起的眉頭也舒展開了。
眼裏浮起點點笑意。
朋友哇哦一聲,目光在莫沂震動的⼿機和程雪⻘漲紅的臉上來回切換。
我推搡了莫沂一把。
「接啊。萬一又是約呢?要不要給你點錢當資金。」
包廂有一瞬間寂靜,似乎纔想起有我這麼一個正牌嫂⼦在。
程雪青難堪地站起來。
雙手緊緊抓着裙襬。
「嫂⼦,你誤會了。那次是莫總胃疼,我扶他去休息室,然後不⼩⼼Ţùₛ跌倒在牀上。」
「我、我沒有什麼異性朋友,更不⽤說牀、伴了。可這是遊戲、我抓漏洞⽽已。」
見我臉⾊越來越冷,她小跑到我面前。
「我、我嘴笨不會表達,總之就是誤會,我、我自罰一杯。」
我沒看她,饒有興趣地盯着莫沂一點點沉下去的臉色。
在酒杯觸碰到她脣邊時,莫沂終於開口了。
「行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適可而止吧!」
莫沂奪過程雪青的酒杯⼀飲而盡。
我這個人,性子怪,你要是越不要我做什麼我就偏要做什麼。

-2-
「既然是誤會,急着罰酒做什麼?你又急着搶過去幹什麼?我人還在這呢,這就護上了?Ŧû⁼」
「又是怎麼個『不小心』法,能不小心到牀上去?」
我看着莫沂,等着他給我一個解釋。
他看向我,眉頭又鎖死了,帶着他慣有的、認爲我「不可理喻」時的那種神情。
莫沂壓着聲音:「場合不對。」
伸手來拉我。
「有什麼事回家再說。」
我避開他的手,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
「你們玩盡興。」
我對着滿屋子僵住的人笑了笑,最後目光落在默默流淚的程雪青身上。
「師妹,下回抽中大冒險,記得找個沒家室的。或者……」
我頓了頓,看向莫沂。
「讓你莫總提前給我吱個聲,離個婚,給你騰個位置。」
說完,我沒再看任何人的表情,擰開門走了出去。

-3-
走出包廂時,我聽見程雪青哽咽道:「莫總,你不要管我了。先去追嫂子吧,和嫂子把誤會說開……」
莫沂沒追出來。
也好。
爲我的乳腺省了不少事。
電梯門合上。
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鬆垮了不少,少了剛剛的強硬。
說完全不難受都是假的。
我和莫沂認識了十年,和他的那些朋友也認識了五年。
所以我允許自己流一滴淚。
將情緒匯聚在一起,狠狠抹去。
但只有一滴。
從今天起,夏錦不會爲那些糟糕的關係流淚了。

-4-
睡夢中,一股拉力把我攥醒。
入目,就是莫沂那張沉的可以滴墨水的臉。
「夏錦,你還要鬧到什麼地步?雪青她酒精過敏休克住院了!」
我有些懵。
「那你去找醫生啊,找我幹什麼?我逼她喝的?」
「如果不是你蠻橫無理、咄咄逼人,雪青也不會自責到硬要喝酒給你賠罪!」
臥室的燈光昏暗,卻足以照亮莫沂臉上的慍怒和指責。
我徹底清醒了。
酒精過敏休克?自責賠罪?
這頂帽子扣得可真夠大的。
「行啊,那我們就離婚吧。」
「這樣她也不用自責,你也不用帶着她躲躲藏藏了。」
他愣了半晌。
這些年不管怎麼吵,我從來不會提過一句離婚的。
有些話,說出來就收不回去了。
他回過神來,聲音略帶沙啞。
「我沒有帶她躲躲藏藏,我和她是清白的。」
「不管你信不信,總之我的心裏只有你。」
我不置可否,只是問他。
「去年四月十五的時候,你去了哪裏?」
莫沂怔住,似有些慌亂。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
「我在國外籤項目,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你爲什麼就是不信我?」
「我也想信你,可我做不到。」

-5-
那時候我姨媽推遲了近兩個月。
還以爲只是和往常一樣月經不調,一開始沒有在意。
好不容易有時間去醫院檢查,卻被告知是懷孕了。
雖然是個意外。
但那一刻,湧上心頭的更多是驚喜。
那時候又碰上我和莫沂吵架。
我拿着化驗單。
給他分享喜悅的同時又想用這個好消息給我們兩人破冰。
電話打了好多次,都無人接聽。
或許莫沂是在忙,手機不在身邊。
我請了一天假,買一大袋子菜回去。
g 市的天氣說變就變。
早上還陽光高照,轉眼間就是颱風天了。
已經到停車場的時候已經是狂風大作,暴雨傾盆。
我護着肚子,艱難地拎着東西下了車。
心裏卻滿是暖意,想着等他回來,看到一桌他愛喫的菜,還有那張小小的化驗單,會是什麼表情。
也許,我們會有一個像他也像我的小傢伙。
家裏的貓似乎感應到我回來,喵喵叫着在門口打轉。
我放下東西,先去安撫它。
「咪咪,爸爸要回來了,我們可能有新成員了哦。」
我摸着它柔軟的毛,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手機突然震動,是他助理發來的消息。
【夏姐,莫總那邊項目談得很順利,剛剛結束會議,應該很快能聯繫您了。】
我回了句謝謝,心想等他主動打來也好。
可是沒有。
莫沂一夜未歸,短信不回,電話不接。
我有晚上起來喝水的習慣。
條件性的我又給他發消息。
這次回了。
是個語音。
我滿心歡喜的點開。
一個我從未聽過的。
夾着醉意的女聲喫喫的笑着:
「莫總……癢……ẗű̂ₙ別鬧……」
然後是莫沂一聲模糊的、帶着寵溺無奈的「別動」,語音就戛然而止。
或許是心不在焉,或許是心灰意冷。
我忘記了,只記得自己腳不小心打滑了。

-6-
再次醒過來是兩天後,身旁是一臉着急的閨蜜。
後來加了程雪青,看了她朋友圈。
我才知道。
莫沂那三天一直陪她在隔壁市瘋玩。
莫沂回來後發現聯繫不上我,瘋了一樣找我,最後在醫院看到了面無血色的我。
他跪在病牀前,眼睛通紅,一遍遍地道歉,解釋。
他說那只是普通的商務應酬,程雪青是公司的對接人,喝多了,語音是不小心按到的,那些話是斷章取義。
他說他手機靜音了,沒看到我的消息和未接來電。
他說他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心如死灰,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樣子,只覺得無比疲憊。
那次之後,我們之間彷彿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膜。
他加倍對我好,事事報備,儘量準時回家。
可我心底的那個洞,卻怎麼也填不滿了。
信任這東西,崩塌過一次,重建談何容易。

-7-
「那去年十月二十七、十一月十一呢?我知道的還有很多,需要我一一列舉嗎?」
我斜視他,冷笑:
「莫沂,做個人吧。」
不知道是哪句話觸到他神經。
莫沂猛地直起身。
「你簡直不可理喻!我跟你解釋不清楚!」
「對,我不可理喻。」我看着他的背影,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所以,別理喻了。莫沂,我們離婚吧。」
莫沂臉色蒼白,眼裏的慍怒被慌亂取代。
語氣帶上了一絲顫Ťü⁽抖。
「就爲了點捕風捉影的事?」
「夏錦,那些都是工作……」
我輕笑出聲,帶着無盡的嘲諷。
「工作?」
「工作需要陪到酒店套房?
工作需要徹夜不歸,連個像樣的解釋都編不出來?
莫沂,你還要把我當傻子哄多久?」
他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肩膀,被我狠狠甩開。
「別碰我!我嫌髒!」
莫沂語無倫次,試圖找到合理的說辭。
「不是你想的那樣!
雪青她……她只是比較依賴我,很多項目上的應酬需要她周旋,我不得不……」
我揮揮手,不耐煩地打斷:
「行了!留着這套說辭騙你自己吧!公司裏那麼多人怎麼就是你莫總和她親自、貼身、徹夜不眠的周旋?」
我從抽屜裏拿出離婚協議拍他臉上。
「莫沂,要臉就簽了趕快回去陪你的小師妹。不然,明天我就去公司把你們那些『細節』打印成傳單,人手一份。」

-8-
莫沂沉默片刻,臉上是痛苦掙扎的神色。
我冷眼看他。
我知道,他在權衡利弊。
公司現在正在上升期,形象至關重要。
我們認識多年,他清楚我的性子。
我說到做到。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又響了,屏幕上跳躍的名字赫然是「雪」。
他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又像是被燙到一樣,慌亂地看了我一眼,下意識想掛斷。
「接啊。」我抱臂靠在牀頭,語氣嘲諷,「萬一休克了需要你在身邊呢?可別耽誤了英雄救美。」
他抿脣,快步走到陽臺上接聽。
回來時,他拿起了離婚協議。
「協議……我需要讓律師看一下。」
我點頭。
「可以,越快越好,後續有什麼直接聯繫我的律師就行了。」
他試圖解釋離開的理由。
「雪青那邊情況不穩定,我……」
我打斷他,語氣平靜無波:「去吧,她更需要你。我這裏,不需要了。」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終究沒再言語,轉身大步離開。

-9-
這個插曲並沒有打擾到我的睡眠。
門一鎖,我又美美進入夢鄉。
醒來後我就聯繫搬家公司搬東西。
正刷朋友圈的時候。
程雪青更新了一條動態。
一張醫院病房的照片,配文:【人總要爲自己犯過的錯誤付出代價,但謝謝你的陪伴,也謝謝你能在原地等我。】
照片角落,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在削梨,手腕上那塊表,我再熟悉不過。
那時候我們都很窮,一分錢要當成兩分花。
那塊表,是我用第一份正式工資的全部獎金,加上省喫儉用攢了三個月的錢買下。
趁着在一起三週年紀念日送給他的。
彼時莫沂剛創業,也需要一塊像樣的表撐場面。
他心疼我,說我傻。
我卻覺得,能爲他夢想添磚加瓦,比什麼都值得。
他當時抱着我,聲音哽咽:
「夏夏,我以後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只對你一個人好。」
誓言猶在耳。
如今他卻戴着這塊承載着我們最初赤誠與期盼的表。
在另一個女人的病房裏,爲她削梨。
就連這削梨的技術,也是爲我特地練出來的。
我那時過於節儉導致身體虛,經常感冒生病。
一感冒,喉嚨總是又幹又癢,喫不下東西。
莫沂心疼,不知從哪裏聽說冰糖燉雪梨能潤肺止咳,便笨手笨腳地學着削梨、去核、挖瓤,再仔細地放進冰糖,隔水慢燉。
他那時削的梨子坑坑窪窪,活像被狗啃過,還總切到手。
我一邊笑他,一邊心疼地給他貼創可貼。
後來,他削梨的技術愈發純熟,梨皮能削得薄而不斷,梨肉光滑完整。
他曾笑着說,這是爲我練就的獨家手藝。
後來經濟寬裕了,他也忙起來了。
買了臺昂貴的破壁機,說這樣更省事,營養也不差。
我就再也沒有喫過他親手削的梨。

-10-
下面已有共同好友的評論點贊:
【有故事呀雪青!】
【這是終於要終成眷屬了嗎?】
【要得償所願咯雪青!】
程雪青給最後一條回覆了個『偷笑』的表情符號。
莫名有些不爽,我還沒離成呢,你那邊就開心上了?
既然我不爽,那你們也別想痛快。
我把莫沂放出黑名單,撥通。
響了好幾聲他才接起,背景音有些嘈雜,但很快安靜下來,應該是到了樓梯間。
「喂?」
我語氣輕鬆:
「莫總,忙呢?」。
他頓了頓,「我在醫院,雪青她……」
「我知道。」我打斷他,「梨削的挺好,這些年練的不錯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只有他略微沉重的呼吸聲。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心虛狼狽的表情。
「協議簽好了沒有?」
電話那頭是更長久的沉默,幾乎能聽到他指尖摩擦手機外殼的細微聲響。
「協議……有些條款,我需要再考慮。」
他終於開口,聲音乾澀。
我不耐煩的『嘖『了聲。
「我再給你兩天時間。」
「另外,提醒你的小師妹,朋友圈記得分組,或者等我死了再發。」
「我現在眼裏可容不得一點沙子,小心我突然興起發傳單去了。」
「或者,我現在就過去探望下屬。」
他脫口而出:「你別過來!」
語氣裏的緊張和抗拒幾乎要溢出聽筒。
頓了頓,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輕咳一聲。
「醫院這邊人多口雜,對你影響不好。我們的事,回家再談,好嗎?」
「我們要談的都在協議裏了。」
說完,我直接掛斷。

-11-
低頭,手指點點。
也回覆了句。
【真是幸福呢,等我和他離婚了,你就能得償所願了,開不開心啊小師妹?】
不過三分鐘,這條動態就看不見了。
也不知道是刪了還是把我屏蔽了。
我們的共同好友不算少,總會有那麼一兩個看見。
留着給她慢慢解釋去吧。

-12-
搬家公司效率很高。
半天時間就將我所有東西打包好送去了我婚前買的一套小公寓。
這房子只有莫沂知道,但是從來沒來過。
當初我堅持要買,他還很不理解。
覺得我們有婚房就夠了,何必浪費這個錢。
我不贊同,我是個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
小時候老師問我們以後要做什麼。
不同於夥伴們的『老師、警察、醫生』。
我想成爲一名Ŧũ₇建築師。
我要建一座只屬於我的房子,讓我這根浮萍有紮根的地方。
後來我真的學了建築,也真的買了這套小公寓。
不大,但每一處都是按照我的心意設計的。
莫沂當時笑我缺乏安全感,說他就是我的家。
現在想來,或許潛意識裏,我早已對這段婚姻缺乏ṱū́₌安全感,提前爲自己備好了退路。

-13-
閨蜜章儀趕來幫我收拾。
一邊拆箱一邊罵莫沂是瞎了眼的狗男人。
「還有那個程雪青,一看就是朵修煉千年的老白蓮!酒精過敏休克?騙鬼呢!真那麼嚴重還有心情發朋友圈?還『謝謝你的陪伴』?我呸!生怕別人不知道撬牆角的是她吧!」
我遞給她一杯水,讓她消消氣。
「爲這種人生氣不值當。我現在只想快點斷乾淨。」
章儀放下水杯,認真地看着我:「夏夏,你真放下了?十年啊。」
我看着窗外,陽光正好。
「放不下也得放。儀儀,有些東西,爛透了,就不能要了。除非你想跟蛆一起活。」
章儀噗嗤一聲笑出來,用力抱了抱我:「沒ṭù₂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姐妹給你介紹十八個年輕力壯的小奶狗!」
我們笑作一團。
當晚,她就拉着我去了她新開的酒吧。

-14-
我看着她發亮的眼睛,忍不住笑:「你這酒吧纔開張,就想給我拉皮條啊?」
章儀把我按在吧檯最顯眼的位置:「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坐這兒,就你這張臉,這氣質,一會兒準有人來搭訕。」
她忙着去招呼客人,我獨自小口啜飲着低酒精的雞尾酒,打量着這間格調不錯的清吧。
柔和的光線,舒緩的爵士樂,確實是個放鬆的好地方。
沒坐多久,身邊的高腳凳被人拉開。
一個穿着簡單白 T 恤,氣質乾淨清爽的年輕男人坐了下來,他側頭看我,眼神明亮帶着些許試探的笑意。
他聲音清朗。
「一個人?」
我晃了晃酒杯,不置可否。
他並不氣餒,對調酒師打了個手勢:「麻煩給這位小姐一杯『日出』,記我賬上。」
我挑眉:「我不太能喝。」
「低酒精,主要是果汁,口感很好,適合…看起來有點心事的人。」
他笑起來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眼神坦誠得讓人討厭不起來。
「搭訕的技巧很老套。」我評價道,卻也沒拒絕那杯漸變的橙黃色飲料。
「管用就行。」他聳聳肩,「我叫章澈,附近美院的學生,偶爾來這裏找點靈感…或者說,看看人間。」
「看人間?」
「嗯,」他抿了口自己的酒,「人的表情,故事,都在臉上,眼睛裏。比如你,看起來好像剛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鬆一口氣,但又有點…空落落的。」
我心頭微動:
「學藝術的人都這麼會編故事?」
章澈笑了:「被你看穿了。不過,猜對了嗎?」
我沒回答,反問道:「那你看出我現在想幹什麼嗎?」
他故作認真地端詳我幾秒,然後身體微微後仰,舉起雙手做投降狀:「看出來了,你想讓我安靜一會兒,或者趕緊走開。」
我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15-
他的幽默恰到好處,驅散了我心頭些許陰霾。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章澈很健談,知識面也廣,從藝術展聊到旅行見聞,並不讓人感到無聊或冒犯。
他似乎很懂得分寸,見我並不熱絡,便也保持着適當的距離,更像是一個偶遇的、有趣的聊天對象。
章儀忙完一陣過來,看到章澈,眼睛一亮:「喲,小澈,可以啊,這麼快就瞄準我最好的姐妹了?」
章澈笑嘻嘻地:「儀姐,我這是幫你照顧客人,免得美女一個人喝酒寂寞。」
「得了吧你,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
章儀戳穿他,轉而對我擠眉弄眼,「怎麼樣夏夏?我們小澈同學可是我們美院的院草研究生兼才子,單身可撩哦!」
我失笑,輕輕推了她一下:「別瞎鬧。」
章澈也配合地做出害羞表情:「儀姐,給我留點面子。」
他看了看手錶,很自然地站起身,「好了,不打擾兩位美女聊天了。我約了同學討論作業,先走了。」
他對我點點頭,笑容依舊清爽:「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我頷首回應。
「再見。」
他離開得乾脆利落,反而讓人心生好感。
至少,不糾纏。
章儀湊過來:「真沒興趣?我堂弟,多嫩的小奶狗啊!」
我抿了口酒:「剛準備扔掉一件穿舊了的衣服,沒必要立刻就去買新的。先讓自己清爽一段時間再說。」
「也是。」章儀表示理解,「那你先坐着,我再去轉轉。」

-16-
兩天過去了,莫沂那邊沒有動靜。
我發了個 PPT 和定位給他。
PPT 是我連夜整理出來的,定位是公司不遠處的停車場。
剛停好車,莫沂就出現在停車場門口。
他是跑過來的,領帶扯的有些鬆了,額頭上沁着細密的汗珠,呼吸急促。
還挺急限的。
他幾步跨到我車前,敲了敲車窗。
我降下車窗,沒看他,目光落在前方空着的車位上。
「協議帶了嗎?」
他深吸一口氣。
從公文包裏拿出那份離婚協議,紙張邊緣有些微卷,顯然被反覆翻看過。
「條款太苛刻了,財產分割部分,尤其是公司股權那塊,那是我……」
我打斷他。
「苛刻?比起你對我做的,我覺得已經很仁慈了。
那是我們的共同財產,公司起步的資金,有一半是我沒日沒夜畫圖賺來的。」
「莫總,想獨吞?」
「還是說,你覺得你的背叛和那個未出一的孩子,不值這個價?」
提到孩子,他的臉色瞬間蒼白,嘴脣囁嚅着,最終沒能說出話來。
那是我們之間最深的一道疤,一提就是鮮血淋漓。
我拿出手機,作勢要打電話。
「或者,我們現在就去你公司聊聊?正好也聽聽你那些員工,特別是程雪青小姐,對『合理的』財產分割有什麼高見?」
「別!」他猛地按住我的手,觸碰到我皮膚的那一刻又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縮回,「我籤……我籤!」
他不再猶豫,從胸口口袋抽出鋼筆,幾乎是顫抖着在協議最後一頁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破紙張,足見用力。
我伸手要拿過來時,他按的死死的。

-17-
抬眸,對上他猩紅的眼。
「給我十分鐘好不好,就十分鐘。」
他的語氣裏帶上了祈求。
我看了眼時間。
「你證件在不在身邊?」
他一愣,反應過來搖頭。
「開車,現在回去拿,離完婚就給你這十分鐘。」
半晌,他啞聲道:
「好。」
一打開門,嬌小的身影就撲上他。
「阿沂,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莫沂下意識回頭看了我一下,身體往後仰了仰。
程雪青和我淡漠的視線對上一瞬。
她下意識鬆開摟着莫沂脖子的手,從莫沂身上跳下來。
後退半步,退到莫沂身側,一副受驚的模樣。
「嫂、嫂子,我、我這幾天身體有、有些問題……」
莫沂把她的話接過去。
「夏夏,這裏離醫院近,雪青她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我讓她來這邊暫住幾天,等她身子好一些了再回去。」
他上前一步,有些着急。
「你不要誤會。」
我的視線從他臉上移到程雪青脖子上的紅痕,最後又移回他臉上。
「我懂的,時間不等人,快去拿吧。」
莫沂鬆了一口氣,轉身時。
我說道:
「不然擾了二位造人,就成爲我這個正宮的罪過了。」
程雪青的臉瞬間漲紅,眼圈也跟着紅了,泫然欲泣地看着莫沂,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莫沂只是皺了下眉,很快從屋子裏拿出東西。

-18-
側身而過時。
「走吧。」
手續辦的很順利。
走出民政局,陽光有些刺眼。
莫沂指着對面那家咖啡廳。
「去那吧。我還記得你很喜歡那裏的美式,基本上一天一杯。」
順着他的手看過去。
確實,曾經幾乎每天一杯。
熬夜畫圖、趕方案的時候,全靠它提神。
莫沂那時總會念叨,說喝太多咖啡對身體不好,然後默默給我換成溫熱的牛奶,或者他學着燉的各種湯。
回憶像潮水般湧來,又迅速退去,留下冰冷的現實。
坐下後,我給自己點了杯焦糖瑪奇朵。
抿了一口。
甜甜的。
莫沂正要給我點美式的動作一頓。
黯然道:「你從來不會喝這麼甜的東西,我以爲你會懷念這裏的味道。」

-19-
「苦日子過夠了,有什麼好懷念的。」
莫沂眼神更黯淡了。
他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但我出來沒有想過要離開你,程雪青她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
我興致缺缺地抬手打斷:
「行了吧,你的十分鐘就是用來給我編故事的?還是想你們的齷齪事美化成年少無知的?」
莫沂閉了閉眼。
「你爲什麼就是不懂我?我已經和你說過了,雪青她和別人不一樣。」
我抱臂諷刺。
「多不一樣?不就是多了個是你恩師的孤女這個身份嗎?」
「報恩的方式多了去了,怎麼就偏偏把她放在小三的位置上?她爹要是知道,說不定從棺材板裏跳出來弄死你!」
「真不知道她爹是你師傅還是仇人?」
莫沂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
「我、夏夏,不管你信不信,我和她都沒有發生什麼,我們沒有到那一步。」
聞言,我嗤笑。
「精神出軌和肉體出軌,你想承認哪一種?或者你覺得哪種更值得原諒?」
「莫沂,到了現在,再說這些還有意義嗎?你的『沒到那一步』,是指沒在我面前上牀嗎?」
我喝完杯子裏的最後一口。
站起身。
「十分鐘到了,莫總,一個月後見。」
我即將踏出門的時候。
身後響起了他繃的發緊的聲音。
「夏錦,你爲什麼總是能做到這麼無情?」
我沒有回答。
夏錦不是無情,只是她的情在一次次欺騙中被磨平,最後消失殆盡了。

-20-
回到公寓,我開始着手處理財產過戶和股權轉讓的事情。
律師是章儀介紹的,效率很高,態度專業,完全公事公辦,這讓我感覺很舒服。
期間莫沂試圖通過律師傳達一些「私人」請求。
比如想見我一面。
或者把我拉黑的聯繫方式重新加回。
都被我的律師毫不客氣地擋了回去。
章儀怕我悶着,隔三差五就拉我出去。
有時是逛街,有時是看展,更多時候是去她的酒吧坐坐。
偶爾會遇到章澈。
他每次都會過來打個招呼,聊幾句近況,或者分享一些他新畫的趣圖,分寸感拿捏得極好,從不逾矩,像個溫暖又保持距離的朋友。
他的出現,像是一縷清新的風,偶爾能吹散生活裏殘留的那點陰霾。
時間一晃而過。
一個月後,我站在民政局門口。

-21-
一下車就看見了莫沂和程雪青。
莫沂憔悴了不少,眼下的烏青很重。
程雪青站在他身側,臉色也有些難看。
看見我後,微微挺直了脊背。
瀰漫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緊繃感。
兩人如今看起來,倒也沒有想象中得償所願的春風得意。
據共同朋友說。
我離開後,公司裏並非鐵板一塊,早有對莫沂公私不分、尤其偏袒程雪青不滿的聲音。
我那「發傳單」的威脅雖未實施,但那天聚會的事和後續的離婚風波,還是在一些小圈子裏傳開了。
多少影響了他的聲譽和某些合作。
加上要分割財產和股權,莫沂這段時間確實焦頭爛額。
鋼印落下,兩本暗紅色的離婚證分別推到我們面前。
從此,一別兩寬。

-22-
這天,我正對着電腦修改設計圖時。
接到了莫沂母親的電話。
對於這位前婆婆,我心情複雜。
她對我一直不算熱絡,但維持着表面的客氣。
我和莫沂離婚的事,想必她早已知道。
「阿姨。」我客氣地稱呼。
電話那頭嘆了口氣,語氣倒是比以往柔和許多。
「小錦啊,沒打擾你吧?」
「沒有,阿姨您說。」
「唉……我知道,你和阿沂已經分開了,我不該再來打擾你。但是……」
她頓了頓,聲音裏帶着擔憂。
「阿沂他爸爸最近身體不太好,住院了。阿沂他……狀態也很差,公司醫院兩頭跑,人都瘦脫形了。我聽說……聽說他之前還喝酒喝到胃出血……」
「阿姨,您多勸勸他,注意身體。」
「我勸了,沒用啊!他那個脾氣你也知道,倔得很!」
莫母的聲音帶上了懇求,「小錦,我知道是他對不起你,阿姨沒臉求你什麼。但是……但是你能不能……看在過去的情分上,給他打個電話,勸他一句?他就聽你的……」
我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陽光,沉默了片刻。
「阿姨,」
我輕聲說,「對不起,這個電話我不能打。我和莫沂已經結束了,我沒有任何立場再去關心他的生活。您好好照顧叔叔,也保重身體。」
莫母在那頭沉默了,最後長長嘆了口氣。
「唉……好吧,是阿姨唐突了。你……你也好好的。」
「謝謝阿姨,再見。」
掛斷電話,我心裏沒有太大波瀾。
同情或許有一點,但更多的是清醒。
他的路,只能他自己走。
而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23-
晚上,章儀又把我拉去了酒吧。
今天酒吧似乎有個小型的主題派對,比平時熱鬧些。
章澈也在,看到我們,笑着迎上來。
「儀姐,夏錦姐。」
他今天穿了件略顯成熟的襯衫,倒是襯得他有了幾分不同於往常的穩重。
章儀擠擠眼:「喲,今天穿這麼帥,有情況?」
章澈笑:「這不是聽說儀姐帶美女來,得注意下形象嘛。」
我笑着拍了下章儀:「別拿小朋友打趣了。」
章澈卻摸了摸鼻子,眼神明亮地看過來:「夏錦姐,我可不是小朋友了,早就成年了。」
「是是是,我們小澈是大人了。」章儀笑得花枝亂顫,很快又被其他朋友叫走。
音樂舒緩,燈光曖昧。
章澈走到吧檯前給我調了杯酒。
「新學的,度數很低。」
我接過,抿了一口,酸甜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草本清香,口感層次很豐富。
「不錯。」我由衷稱讚。
他眼睛亮了一下,像是得到了莫大肯定。
「下週末有個藝術展,有興趣一起去看看嗎?據說有幾個裝置作品很有衝擊力。」
我想了想,下週末確實沒有什麼安排。
「好啊。」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放大,像是陽光穿透雲層,明亮又溫暖。
「那說定了!我到時候把時間地點發你。」

-24-
或許人都是賤的。
一旦失去了,纔開始懷念曾經擁有的。
連着好幾天,我都發現莫沂的車停在我公寓樓下。
他坐在車裏,也不上來,只是那麼沉默地待着,有時一待就是大半夜。
車窗外散落一地的菸蒂,顯示着他的停留時間。
我從窗簾縫隙裏看着那點猩紅明滅,心裏平靜無波。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他現在的痛苦,與其說是失去我。
不如說是失去了他早已習慣的、被我妥善安置好的大後方。
失去了一個曾經毫無保留愛他、信任他的人。
而這份失去,是他親手造成的。
看了幾次後,我便不再關注。
他愛熬就熬着,與我無關。

-25-
週末,我和章澈約好去看展。
他早早到了展廳門口,穿着簡單的白色衛衣和牛仔褲。
懷裏卻抱着一束搭配得很用心的花束。
鬱金香、白色紫羅蘭和幾枝翠雀,用牛皮紙包裹着,文藝又別緻。
看到我,他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耳根微微泛紅。
「夏錦姐,送給你。」
我有些意外,接過花:「謝謝,很漂亮。不過……看展怎麼還帶花?」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覺得你會喜歡,就買了。不喜歡嗎?」
「很喜歡。」我笑笑,低頭聞了聞,「走吧,我們進去。」
章澈對藝術很有見解, 講解起來深入淺出,偶爾還會冒出些俏皮的點評, 逗得我忍不住發笑。
看展過程很愉快。
結束後, 我們順路在附近的創意園區散步。
陽光很好, 微風不燥。
他跑去買了兩個冰淇淋回來。
遞給我一個。
我們安靜地喫着冰淇淋,看着湖面上的天鵝遊過,氣氛靜謐而舒適。
然而, 這份靜謐很快被打破。
一個壓抑着怒氣的熟悉聲音自身後響起。
「夏錦。」

-26-
我回頭,看到莫沂站在不遠處,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死死盯着我, 又掃了一眼我手裏的花和冰淇淋,最後目光落在章澈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敵意和審視。
「他是誰?」
章澈下意識地站起身,微微上前半步, 以一種保護性的姿態擋在我側前方。
這個細微的動作似乎更加激怒了莫沂。
「我們才離婚多久?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找下家了?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
他的話語刻薄而難聽,引得不遠處的人側目。
章澈皺起眉,臉上那點少年的羞澀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峻。
「這位先生, 請你放尊重一點。」
莫沂根本不看他,眼睛只死死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臉上找出一點點心虛或動搖。
「夏錦,你告訴我, 是不是早就和他好上了?
所以才那麼堅決地要離婚?那些所謂的證據, 是不是都是你爲了脫身找的藉口?!」
「夏錦, 你口口聲聲說我背叛你,你自己不也是一樣的貨……」
莫沂話還沒有說完。
我抬手,乾淨利落地甩了他兩巴掌。
我拉起章澈的手腕, 轉身就走。
直到走出很遠, 確認莫沂沒有跟來, 我才鬆開章澈的手腕。
「抱歉,把你捲進這種難堪的事情裏。」我深吸一口氣, 努力平復微微急促的呼吸。
「該道歉的不是你。你沒事吧?」他仔細看着我的臉色。
「我沒事。」我扯出一個笑容, 「只是被瘋狗咬了一口,有點掃興。」
「確實掃興。」章澈贊同地點點頭,隨即又故作輕鬆地說, 「不過,你剛纔那兩下, 很帥。」
我失笑:「謝謝誇獎。」
經過這麼一鬧,原本輕鬆的氛圍被破壞殆盡。
我們也沒了繼續閒逛的心情。

-27-
把手裏的股份一點點賣出去後。
我把 PPT 發到了公司羣裏。
然後退羣。
把手機調成靜音。
上了去雲南的飛機。
這個季節的大理。
陽光充沛卻不灼人, 風裏都帶着花香。
章儀和我說。
那份發到公司大羣的 PPT, 詳細羅列了莫沂如何利用職務之便。
將公司資源和利益向程雪青傾斜,其中不乏損害公司和其他股東權益的操作。
還有他們兩個人ẗų⁾之間的醜事。
一石激起千層浪。
程雪青被迫離職。
莫沂也被董事會架空了權利。
現在公司裏的人都背後說他是傻逼。
我也就當個故事聽, 聽完就扔了。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28-
沒想到會在大理遇到章澈。
他說他來寫生。
我笑出了聲,指着一旁的酒吧:
「再幫我調一杯酒吧。」
「好!」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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