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太子是結髮夫妻。
他登基那日,我的婢女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皇上他沒有封您爲後!」
太子不愛我,我心知肚明。
「知道了,所以我現在是什麼,貴妃?昭儀?答應?」
婢女一副難以啓齒的表情:「大……大內總管。」
我直接一屁股跌到了地上:「什麼?!」
-1-
我衝進養心殿時,祁朝還在慢悠悠地品茗作畫。
見到我來,他隨手一揮。
瞬間,幾個暗衛冒出來把我摁在地上。
我閉上眼睛喊得撕心裂肺:「祁朝!你別以爲攝政王倒臺了你就可以胡作非爲,士可殺不可辱!……誒?」
一頂太監帽,穩穩當當地落在我頭上。
祁朝挑挑眉:「士可殺不可辱?」
我堅定地把太監帽往下摁了摁:「也能辱,也能辱。」
-2-
我是攝政王派進太子府的細作。
這一點,在我的大婚之夜就暴露了。
太子看着手裏正在冒綠色氣泡的合巹酒,臉色比綠泡泡還綠。
他問:「攝政王手裏還有這麼蠢的人?」
我「撲通」跪下,抱住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可以倒戈的,真的,只要你不殺我,我現在立馬把攝政王那點小祕密告訴你!」
祁朝饒有興致地看着我:「哦?說說看?」
我生怕小命不保,那些話一骨碌直接從我嘴裏飛了出去。
「攝政王蹲茅廁的時候喜歡哼小曲,喫飯的時候會扣鼻屎,你下次聚會別坐他旁邊,小心彈你身上!噢噢還有,他從來不穿褲衩子……」
祁朝臉更綠了,一把捂住我的嘴。
「別說了!」
我奇怪地眨了眨眼,聽見競爭對手這麼挫,他不應該高興嗎?
他湊近我,咬牙切齒道:「皇叔不穿……也被你知道了,你看過?」
我無辜地回答:「我們做暗衛的,就得時時刻刻地監視主人的一切啊。」
好吧,我承認。
雖然在某次攝政王一邊洗澡一邊扭屁股,我沒忍住笑到跌下房梁後,攝政王就不讓我做暗衛了。
但是這麼挫的事情,我是不會說的。
祁朝突然湊近我,語氣曖昧道:
「那你知道自己要嫁進太子府後,有沒有偷偷地來看過我的?」
啊啊啊啊啊啊,好變態啊啊。
「看過。」我鎮定心態,如實地回ţůⁱ答。
祁朝笑眯眯地:「滿意嗎?」
我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嗯,其實也就……」
一隻手撫上我的脖頸。
「滿意!滿意!太滿意了!青天大老爺,那簡直就是太和殿外的大柱!」
祁朝像是沒想到我比喻得如此大膽,硬是被自己口水嗆得咳嗽起來。
他嗆紅了臉:「本宮問的是品行道德!你說的是什麼!」
我呆了呆。
哦、哦這樣啊,我還以爲……那什麼……嗐!你也不早說!
-3-
總而言之,祁朝把我留下了。
還要我做雙面間諜。
我覺得很惆悵。
因爲我從來沒做過智商要求如此高的工作。
祁朝說:「你就把每次攝政王要你做的事情,還有他的行蹤和安排告訴我。」
我問:「那他給我的毒還要下嗎?」
祁朝一愣:「什麼毒?」
我慢悠悠地從衣袖裏掏出幾包東西。
「斷子絕孫散、含笑七步顛、喫了就睡丸、渾身發癢丹、春春春藥。」
說到最後,我差點咬到舌頭。
祁朝黑着臉,看我擺攤似的把東西擺成一排。
我好心地補充:「攝政王說了,讓我找到機會就隨便給你下點,總有機會毒死你。」
祁朝咬着後槽牙:「下唄,誰能活過你啊。」
-4-
我是攝政王府的細作。
祁朝知道,太子府上的人知道,連攝政王府的人也都知道!
我想破了腦袋都沒想出來,他們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我回回來,回回想這個問題。
這星期我都來攝政王府八趟了,愣是沒想明白。
「太子妃,到了。」馬車外的小廝喊。
我被打斷思路,只好倉促地起身。
小桃一邊扶着我下車,一邊小聲道:
「主子,要不咱們下回還是低調些吧,每次來攝政王府都走正門,不知道的還以爲攝政王府是主子您的孃家呢。」
我嘆了一口氣,拍拍她的肩膀。
「小姑娘,這就是你不懂了,你的人生哪有這麼多觀衆,誰會注意到我一星期來了八趟攝政王府呢?」
對吧,一臉怨念的車伕。
對吧,看呆了的路人甲乙丙丁。
對吧,已經見怪不怪了的看門侍衛。
對吧,隔壁家的大黃。
「嘬嘬嘬大黃,姐姐都好幾個時辰沒見到你了,怪想你的咧。你看你,幾個時辰過去,又胖了好多呢。」
我擼夠了大黃,就輕車熟路地走進了府內。
見到我,攝政王拋出了一句禮貌用語:
「太子還沒死呢?」
我大剌剌在他對面的石凳子前坐下,同樣禮貌地回覆道:
「你不也還活着嗎?」
說完,我打量起眼前的人。
攝政王是老皇帝的親弟弟,如今老皇帝病重,不知怎的,居然把大權交給了自己的弟弟,而非兒子。
如今朝堂分爲兩派,就等着看太子和攝政王,誰鬥得過誰了。
「唉、唉、唉——」
在我連嘆了三聲以後,攝政王終於一腳踹了過來。
「有屁就放!」
我說:「你看你也老大歲數了,太子死了有什麼用,你還能在那位置上蹦躂幾天呢?」
攝政王夾扁了聲音,陰陽怪氣道:「喲,這就護上了,不捨得了?」
我翻了一記白眼,耳朵卻有些發熱。
說實在的,祁朝是個好人。
對我好,身材也好,腹肌也……
「喂——」攝政王出聲,語氣酸溜溜的,「你那什麼表情?」
我嗆聲反駁:「還不是你安排我去殺太子的!」
攝政王搖頭晃腦道:「唉,我一開始就想給那老頭的兒子一點苦頭喫喫,不過現在看來效果差不多,聽說你把整個太子府搞得雞飛狗跳?不錯不錯,心死亦是死啊。」
我:「……」
他到底怎麼知道這麼丟人的事情的。
我現在是真的有點心死了。
-5-
祁朝對我確實不錯。
我拍着圓潤的肚子,聽着手腕上個個價值連城的玉鐲碰撞後發出的脆響,表達了肯定。
但我知道他不是真心地對我的。
他只是有個愛而不得的心上人,但是由於身居高位如履薄冰,因此無法表露心跡。
對我好,也不過是做樣子給世人看,成爲那位女子的擋箭牌罷了。
待到登基,他就會一腳把我踹走,迎娶他的心上人。
你問我怎麼知道的?
話本里都是這麼寫啊。
《霸道皇子迷戀我》《與太子的三百個日夜》《腹黑皇子的白月光》可都是這麼寫的。
聽聞,老皇帝第一次見到這些書時,勃然大怒。
皇室威嚴豈能被如此踐踏!
直到他得知皇后也在看,甚至還邀請作者進宮給她籤親籤後,他就原諒了。
還把當朝文狀元踢去給皇后寫同人文。
呵呵。
我就說你們皇室多出戀愛腦吧。
-6-
心上人這事雖然只是我的臆想。
但擋桃花絕對是真。
作爲#京城頂級富二代##183##八塊腹肌##高奢珠寶首飾唯一繼承人##5A 級景區合法居住#等標籤的持有者,愛慕祁朝的女子,着實是數不勝數。
但是明白地拒絕她們,又會影響太子在京城的口碑。
因此,我的作用就是吸引火力。
我已經記不清,自打我嫁入太子府後,遭受過多少官家小姐的眼刀。
時間久了,我也就變得應對自如。
有人白眼我,我就去攬祁朝的手臂。
有人經過我時蛐蛐我癩蛤蟆喫天鵝肉,我就把頭靠在祁朝的肩頭。
有人故意撞我肩膀,我就順勢躺倒在祁朝懷裏:「殿下,人家頭好暈暈~」
氣得那羣官家小姐咬碎了帕子。
祁朝不明所以,在我耳邊低聲地問道:
「犯什麼病?攝政王給你的毒藥,你自己喫了?」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拋給了他一個可靠的眼神。
「在其位謀其職,我做事,你放心!」
時間久了,太子妃的妒婦名聲也就傳了開來。
連同過去那些想把女兒嫁進太子府做側妃的老臣,也不見了蹤影。
畢竟有個這麼兇悍善妒的主母,若是把女兒嫁進去,日子可不好過啊。
只有祁朝看着日益減少的拜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問:「這件事,你有頭緒嗎?」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拋給了他一個更加可靠的眼神。
( ̀⌄ ́)
-7-
不過在追求祁朝的衆多官家小姐中,只有一人,尤爲堅定。
我見普通招數對她沒用,便決定使出殺手鐧。
某次宴會上,她如往常般,目光緊緊地跟着祁朝移動。
我見狀,便走上去擋住了她的視線:「林小姐。」
林茵茵臉色一變:「擋着我了,滾開。」
剛剛的癡情小白花爆改冷麪羅剎。
見到是我後,她的臉色更差了:
「是你?你不過是個攝政王安插的眼線,別得意太早,太子妃之位遲早是我的!」
我立馬面露惆悵,抬頭望天:
「林小姐,你不知道,其實我有說不出的苦衷。」
林茵茵見狀皺眉:「什麼苦衷?你要說就說,別賣關子!」
我欲言又止,我嘆氣連連。
「太子他,不舉。」
林茵茵:「?」
林茵茵:「……」
幾秒鐘的沉默過後,她掙扎道:「我不信。」
我加重了肯定的語氣:「真嘟。」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啊啊啊!」
她尖叫着跑走了。
-8-
林茵茵消失了幾天。
我沒想到她再出現,直接玩了票大的。
祁朝捂着胸口滿臉通紅,大口地喘着氣。
林茵茵被押着跪在下方,衣衫清涼。
「你給本王餵了什麼!」
林茵茵嚶嚶啜泣:「臣女聽聞殿下……在那方面有些困難,所以只想幫幫殿下。」
我身子一歪。
句句不提我,又句句全是我。
你這是要把我送上死路啊!
我摸着牆壁剛想逃,祁朝的眼神就投了過來。
「你到底又在外邊說了什麼!」
林茵茵一看能拉我下水,一下子就來勁了。
「就是她!就是她跟我說太子不舉的——」
我敲!
你小子要我命啊!
我只感覺脖子涼颼颼的,欲哭無淚。
祁朝冷笑,一字一頓道:「我?不舉?」
林茵茵搶道:「沒關係的殿下,我不在意這些!我找郎中要了些點情散,功力足,見效猛,臣女願以身幫殿下解藥!」
好勇的女子。
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藥效上來了。
祁朝氣都喘不勻了,冷笑道:「本王沒有太子妃嗎?要你給我下藥再解藥?來人,把她給我拖下去!」
他揮了揮手,烏泱泱一羣人都出去了。
我蹲在牆角。
太子妃?誰?我嗎?
祁朝扭頭朝我招手:「你,過來。」
我貼着牆拼命地搖頭,話都不敢說。
祁朝氣笑了:「我是問你,你那個毒藥百寶袋裏有沒有解藥!」
「噢噢噢噢噢!」我猛地起身,「我記得有的,我找找!」
攝政王給我的毒藥包,不僅有毒藥,還有解藥。
他說不想讓祁朝死得太痛快,所以如果真的把他毒倒了,就折磨折磨他,再喂顆解藥。
什麼腦回路,神經,不理解。
「找到了!」我捏着一顆紅色小藥丸,「萬能解毒丹,可解百毒!」
祁朝皺眉:「你最好認清楚了,別給我喂成什麼含笑半步癲了。」
我拍拍胸膛:「這你還不信我嗎!」
祁朝半信半疑,但還是接過喫下了。
我盯着他的臉等了幾秒鐘。
臉紅的症狀不但沒有半分緩解,反而越來越紅。
「等等!」我一拍大腿,「我好像拿錯了。」
祁朝氣得快吐血了:「你……我……你給我拿成什麼了!」
我顫顫巍巍地從包裏掏出小藥瓶一看。
一條黏得不牢的「萬能解毒丹」標籤下,貼着另一張標籤——
「春藥」。
…………
祁朝自然也看見了,眸子一緊。
我訕笑:「解毒丹的標籤可能不小心蹭掉了,你彆着急,我找找哈……咦,我的解毒丹呢……好像、好像落在後院了,你忍忍,我這就去找!」
我剛抬腳想要逃,卻被祁朝一把抓住了手腕。
「來不及了。」
我身子一歪,直接倒進了他的懷裏。
他的嗓子好像已經被燒啞了,沉沉的。
「幫我。」
-9-
我入太子府兩年後,老皇帝終究是撐不住了。
彌留之際,他喊了太子和攝政王進宮。
當然,還有個充當背景板的我。
「七弟,這些年來,朕都恨極了你。」
老皇帝躺在牀上,看着攝政王幽幽地開口道。
我猛地抬頭,呼吸一窒。
什麼意思?
開始秋後算賬了?
誰知,老皇帝畫風一轉,繼續道:「……恨極了你當初作弊在籤子上做了手腳!害得我被這個皇位捆住幾十年,你卻天天遊山玩水,享盡大好河山!咳咳咳……」
攝政王悠悠地在一旁坐下,笑呵呵的。
「哎呀你生病後,不也讓我把持朝政,把我關在京城好幾年了嘛,扯平了扯平了。」
「那能比嗎!!!」老皇帝咆哮。
我在一旁聽的人都傻了。
所以,這兄弟倆沒有一個樂意登上皇位的?
那爲什麼攝政王要毒死太子?
我心裏剛冒出這個疑惑,老皇帝就沒好氣地說: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心裏氣着呢,所以才一天天地給朝兒使絆子。」
說到「絆子」的時候,他的眼神若有若無地往我臉上停留了幾秒。
我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攝政王注意到了,立即坐直了身子反駁:
「誒,這話不能這麼講。當初要不是你兒子天天來府上求着我,我才捨不得把……」
話說到一半,就被祁朝劇烈的咳嗽聲打斷。
我疑惑地朝他望去。
只見祁朝摸了摸鼻子。
-10-
最後,老皇帝下詔,祁朝登位。
他則是到宮外頤養天年去了。
雖然他藉口說自己時日無多,但我看他出宮那一刻氣色都紅潤了許多。
也是,誰上班能高興呢。
還是幾十年無休止地上。
我心想,既然奪位之爭不過是誤會一場,那是不是說明,我可以離開太子府,回到攝政王府繼續當暗衛啦?
我的想法剛冒出頭,攝政王就潑來了一盆冷水。
「我決定了,要跟皇兄一起去遊歷山水。畢竟當年是我不厚道,把自己抽中的長籤掰斷了,才導致父皇指了三哥登基。」
我食指指向自己:「啊?那我呢?」
攝政王理所當然道:「你不留在太子府嗎?」
「我是去太子府臥底的,現在太子都登基了,我還臥什麼?」
攝政王的表情更加莫名其妙了:「你和太子不是兩情相悅嗎?」
啊?
我正要辯駁,祁朝直接走上前來攬住我的肩:
「登基大典繁忙,就不送父皇和皇叔了,就此別過。」
攝政王擺擺手,毫不留戀地轉身。
我卻感覺到肩膀上的那隻手逐漸地用力、用力。
威脅!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一種「你今天敢走我就把你肩拗斷」的威脅!
我心中警鈴大作。
祁朝這是要找我秋後算賬啊。
攝政王給他使絆子,但那是他皇叔,他沒辦法報仇。
所以就把仇恨Ṭų₁轉移到了我身上。
一定是這樣!
抱着這樣的忐忑的心情,這些日子裏,我一直在猜測祁朝會用什麼樣的手段對付我。
可正如他所言,登基大典十分繁忙。
我一連好幾日都沒見到他。
我在心裏暗暗地祈禱,他最好忙着忙着,能把我這號人給忘了。
直到封我爲大內總管的聖旨下來。
懸着的心,終於死了。
-11-
我不知道其他的大內總管要幹什麼。
但祁朝派給我的任務,是要我時時刻刻地守在他身邊。
上朝守着,面見大臣們守着,連睡覺也守着!
簡直比我做暗衛還辛苦。
畢竟當年我做暗衛時,還仗着自己身在暗處,主人家看不見,經常偷溜出去玩。
這回做了太監,天天待在祁朝眼皮子底下,想溜都難。
「臣認爲,新帝登基,應該儘快充盈後宮纔是。」
「臣附議。」
我正腦袋一垂一垂地打着瞌睡呢,就感覺養心殿的空氣冷下了幾分。
我抖了個哆嗦,抬起頭,就撞上祁朝晦暗不明的眼神。
「小影子,你認爲呢?」祁朝問。
我掃了一眼下頭跪成一排的老臣。
一個個地都抱着希冀的眼神望向我。
唯有角落裏的某個大臣驚呼一聲:「你你你、你不是……」
但很快地也艱難地嚥了下去。
無人注意到。
我張口:「原先太子府就只有一個太子妃,並無其他妻妾,雖然不妥,但也合規矩。只是如今太子成了新帝,自然是要廣納後宮,爲皇家開枝散葉。」
我這番話說得冷靜。
道理也確實如此。
但不知爲何,我的心裏有些不太好受。
原先偌大的太子府,只有我一人。
我知道男子ƭű₌三妻四妾是常態,更何況他是太子。
但獨處的時間久了,我也會產生一些不可說的心思。
但臥底不能有這樣的心思。
因此,我便將它們一直深藏在心底。
直到祁朝走上那個萬人之上的位置,我才幡然醒悟。
三千佳麗,是帝王的歸宿。
我與祁朝這些年來你來我往,小打小鬧,都是表面的。
可若是祁朝真要選秀,我想,我就請恩典出宮吧。
我終是不願成爲深宮裏可有可無、鬱鬱而終的那一個。
如若他不允,攝政王給我留的藥包裏,好像還有詐死藥來着……
我的目光又落到祁朝身上。
卻沒想到他此刻臉色陰沉,一臉不爽。
底下的臣子們也注意到了他的情緒,一個個地瑟瑟發抖,大氣都不敢出。
可是祁朝沉默了許久,只吐出一句:「都退下吧。」
等到殿門合上,祁朝才站起身來,慢慢悠悠地走近我。
「你當真這麼想?」
我一愣,才意識到他在說選秀的事。
「不關想不想的事,而是歷朝歷代,理應如此。」
我垂着眸,卻能感覺到祁朝的視線在我臉上停了良久。
最後,他淡淡地收回目光,道:「好。」
-12-
深夜,我在牀上翻來覆去,腦子裏想的都是祁朝說的那個「好」字。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選秀了?
傷心的情感還沒蔓延開,另一件讓我氣極悲痛的事情就發生了。
上次那個在養心殿認出我的大臣,雖然沒有當場指認,回去後卻把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地散播開來。
散播就算了,到底是誰在裏頭添油加醋的啊!
我堂堂太子妃被貶爲大內總管,怎麼就變成「皇后爲了不讓皇帝選秀,扮成太監偷聽大臣諫言」了。
婢女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捎上了其他大臣的評論。
大臣 A:「她是這樣的,當初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她就不讓我女進府做側妃。」
大臣 B:「是嘞,聽說林家女兒都給太子下那種藥了,關鍵一刻,她還能出現把他們攔下了,實在是嚴防死守啊。」
……
我看着一張張各式各樣的紙上,羣魔亂舞般的字跡,即使是隔着紙張,都能感受到這羣大臣喫瓜的興奮。
好絕望。
我扶着額頭,問婢女:「這個消息,傳了幾手了?」
婢女小心翼翼道:「到奴婢手中的時候,追評已經有三十二張了,所以……」
我閉上了雙眼。
好絕望。
-13-
宮裏切切實實地熱鬧起來了。
每個宮的人,都開始忙碌起來。
我想,大抵是在準備選秀吧。
這些日子陰雨連綿,聽欽天監說,下月初八會是個大晴天。
於是我猜測,選秀應該也會在初八舉辦。
那我就在初八逃走好了。
屆時,宮內外人來人往,一定不會有人發現我。
既然都要走了,我決心給自己放幾天假。
我慌稱生病,一連告假好幾日。
不想承認,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真的有些不捨。
心情鬱結,難以調理。
我與祁朝,還有太子府的人相處好幾年了。
每一天,我都過得很快樂,很開心。
我已經把太子府當成了除攝政王府外的第二個家。
如今攝政王已離開京城,我若是離開皇宮,霎時還真不知道該去哪裏。
我蹲在宮門外,伴着雨聲,看地上的蝸牛艱難地爬行。
突然,一雙黑底金紋的鞋履映入眼簾。
「不是說生病了嗎,怎麼還在屋外吹冷風?」
我猝然抬頭,是祁朝。
「你怎麼來了?」
祁朝勾了勾嘴角:「閒來無事,看看朕的大內總管病好了沒。如今看來身體很好啊,難不成總管是騙朕的不成?那可是欺君之罪哦。」
我立馬捂住心臟,皺眉閉眼:「回陛下,奴才犯的是心病。」
「哦?總管怎麼又有心病了?」
我幽幽道:「聽聞外頭都在傳,奴才是因爲善妒才偷扮太監,於養心殿監聽。奴才實在是委屈,所以才氣病了。」
祁朝:「……」
心虛地握拳捂嘴,又心虛地咳了兩聲。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
祁朝避開視線:「咳,太冷了 ,進屋吧。」
-14-
屋內,爐子燒得噼裏啪啦。
祁朝突然說:「你記不記得,許多年前在攝政王府,你ṱű₋給過幾個小乞丐喫食。」
我歪頭:「啊?」
祁朝吐出幾個詞:「冬日,殘食。」
我這才恍然大悟。
每到冬日,京城裏就格外蕭瑟,街邊的小乞丐便更難討到食物。
餓死者甚多。
偏偏我看到每日攝政王府的食物總有殘餘,丟掉的量都夠三四個家庭飽餐一頓了。
於是,我就時常趁人不注意,把殘剩的飯菜丟到後門,方便那些乞兒撿食。
可是,祁朝怎麼會知道這些呢?
我猛地睜大雙眼:「難道你是……」
祁朝面無表情地點頭:「對,我就是當初路過攝政王府,被你打暈的過路人。」
我:「嘶——」
我摸了摸鼻子,訕笑道:「好、好像有點印象,我還以爲是府裏的侍衛,怕你去告狀,所以才……」
不過後續攝政王知道了這件事,非但沒有怪罪我,還誇我想得周到。
從此每逢冬日,攝政王府ẗŭₖ門前都會擺起粥攤,救助百姓。
祁朝的臉上瀲灩開一抹笑:「當時我就驚奇,怎會有如此善良又堂皇的女子。不過你下手可真狠,讓我足足地在府中昏迷了三日。」
太子被人敲暈,還昏迷了三日。
老皇帝都快急死了吧。
祁朝沒把我供出來,真是個好人。
「還有一次,我去攝政王府喝茶,路過後花園時,碰見你和幾個暗衛蹲在樹上打牌九。」
我:「……」
攝政王府暗衛衆多,有時候屋內的房梁不夠蹲,我們就移到外頭來。
平日裏又風平浪靜沒什麼事端,久而久之,我們也就生出了一點閒散的心。
聊八卦、打牌九,都是常見的了。
有時候我們甚至會在樹上生火做飯,燒過府內的好幾棵百年老樹。
祁朝說:「那時候你出聲叫我,我抬起頭一看,是個穿黑衣服的小丫頭片子。你讓我把地上的牌撿起來交給你,說是不小心掉下去了。
「當時我還覺得有幾分好笑呢,你居然沒認出我來。」
祁朝笑吟吟的,彷彿那是多美好的回憶。
我卻不由得有些心虛。
因爲那些只是我的日常,我甚至沒怎麼把這些經歷放在心上。
自然想不到不久之後,被我敲暈、替我撿牌九的男子會成爲一代君王,而我,會嫁給他。
-15-
選秀如期地準備着。
原本這些事情,都該是後宮掌權者安排。
但是如今無後,所以每件事都由祁朝親力親爲。
他還真是上心。
與此同時,我也已經打包好了金銀細軟,就準備選秀那天趁亂逃出去。
這個計劃裏的唯一變數,就是祁朝。
不知爲何,最近他每天下朝就往我宮裏跑。
大大地阻礙了我跑路的進程。
不過我也頗有一番本事。
抽着空,還是把出宮路線、巡邏班次打聽清楚了。
深夜。
我與祁朝已經在茶桌前僵持好幾個時辰了。
我皮笑肉不笑:「陛下,該走了吧?」
祁朝:「不急。」
我:「再不走,天都快亮了,就趕不上明日的大事了。」
祁朝淡淡道:「那我今夜就宿在坤寧殿了,明日一早,你與我也能一同前去。」
聽到這話,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不行啊,祁朝如果在我身邊,那我豈不是跑不掉了?
「我……我就不去了吧。」
祁朝笑道:「明日你可是重要人物,怎能不到場呢。」
好狠的心,居然還要讓我幫你操持選秀。
呸。
死渣男。
想到這裏,我也不再猶豫,在祁朝看不見的地方,掏出一把蒙汗藥。
悄咪咪地抖進了他的茶杯。
逃,是肯定要逃的。
既然你非要纏着我,那就好好地睡一覺吧。
果然,還沒聊上幾句,祁朝就打了個哈欠。
「陛下困了,要不先去睡會兒?」
祁朝搖了搖頭:「不必,不困……」
話音還沒落下,一個腦袋就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我得意地挑挑眉。
小樣,你也終於有栽在我手裏的時候了吧。
我轉身,從牀底拖出提前打包好的金銀細軟背在身上。
轉過頭,只見祁朝那張熟睡的臉。
說不上是什麼感情,我盯着他的臉看了許久。
「抱歉。」我輕聲地說。
「我好像真的有點喜歡上你了,可是比起自尊,這點喜歡也算不上什麼。
「跟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很開心,但我也知道,一旦選秀開始,我馬上就會變得很不快樂,所以離開你,離開皇宮,纔是我的最優解。」
說完,我深吸一口氣,看了祁朝最後一眼,朝門外走去。
可是我剛剛準備推開房門,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你喜歡我?」
我難以置信地轉頭,只見祁朝坐起身來,眼睛亮亮的,嘴角滿是笑意。
我一下子臉爆紅,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沒喝那杯茶?」
祁朝拾起桌上已經空了的杯子向我展示,而後道:
「喝了啊。不過,皇叔沒告訴你,他給你的藥,都是假的嗎?」
我沉默。
祁朝繼續笑,只不過語氣裏帶上了些小心翼翼。
「所以,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又繞到這個問題上了!
我不去管臉上溫度,偏過頭:
「有什麼用?你是帝王,終究會後宮佳麗三千的,但我接受不了。」
祁朝道:「誰告訴你我要後宮佳麗三千了?」
我反駁:「都要選秀了,還說你沒有!」
祁朝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結果門外傳Ṭüₙ來了一道聲音。
「陛下,梳洗婆子已經在候着了。」
祁朝揚聲道:「讓她們進來吧。」
接着,門被推開,人羣魚貫而入。
數不清的丫鬟婆子圍住我,將我帶到了梳妝檯前。
「等等等等……哎呀!」
我一臉蒙圈,任由丫鬟們往我臉上塗抹妝扮。
不一會兒,我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不對啊。
即使是我幫忙把持,我也不該穿得如此華麗雍容啊。
我下意識地問道:「選秀我穿這麼華貴的衣服,合適嗎?」
替我整理裙襬的丫鬟抿嘴一笑:
「娘娘您說笑了,什麼選秀呀,今日分明是封后大典啊。」
-16-
直到皇后的鳳印塞到我手中的時候,我還有些恍惚。
我,成皇后啦?
滿朝文武百官的參拜不說,連攝政王都趕到了。
他說,還好他和先帝還沒跑出去太遠,得到消息後趕着馬車趕了一個白天,就回京城了。
他又說,這就等同於送女兒出嫁,即便去到天涯海角,也得回來親眼看着。
一旁的祁朝緊緊地握着我的手。
他的眼睛亮亮的:「你記不記得當初你說,『歷朝歷代理應如此』。
「我想告訴你,愛是讓所有的理所應當,都不過如此。」
我臉上泛起一陣紅,扭頭問道:「那我不當大內總管啦?」
祁朝笑道:「那本就是權宜之計。」
「什麼權宜之計?」
「我剛登基那幾日,老臣們個個緊逼,要我選秀,好送自己家的女兒入宮。我不願,就想着將你帶在身邊,有你在,他們恐怕也不好再開口了。只是我沒想到,這招不奏效。」
我又問:「那你想到奏效的法子了嗎?」
祁朝笑而不語,只是點了點頭。
-17-
再一次來到養心殿,我不再是太監裝扮。
坐在祁朝身旁,看着下邊站成一排的官員,我的內心充滿了期待。
祁朝口裏那個能讓百官放棄選秀的法子,到底是什麼呢?
「在座的諸位,都是朝堂上有頭有臉的大官,今日叫諸位來,也是因爲朕有件大事,要向各位公佈。」
下頭某個臣子立馬開始溜鬚拍馬:
「能得皇上如此信任,微臣萬死不辭!」
祁朝挑眉:「哦?那張愛卿願意同意朕取消選秀,放棄送你那嫡女進宮嗎?」
張愛卿被噎了話,立馬閉嘴。
祁朝斂了目光,正聲道:
「想必各位都很奇怪,爲什麼這麼多年來,太子府只有一位太子妃,從來沒出現過ẗū⁸旁的妾室,甚至連朕登基後,也遲遲地不肯辦選秀。」
說罷,大臣們早就好奇地抬起頭來了。
祁朝停了一下,隨後一字一頓地說:
「因爲朕,不舉。」
……
……
……
……
寂靜。
漫長的寂靜。
最後,是一位三朝元老最先反應過來。
他顫抖着雙手,往地上狠狠地一撲,隨後磕了個大頭。
「陛下身體抱恙, 臣等還一直逼迫您選秀,臣等罪該萬死啊!」
要不說人家能當三朝元老呢。
反應就是快。
他一磕, 旁邊的人也紛紛地磕了起來。
連剛剛那個急着把女兒送進宮的張愛卿也不說什麼了,只顧着「砰砰」磕頭。
就怕皇帝追究起來,一氣之下把他女兒納入後宮, 當活寡婦了。
廢話,若能入宮奪得盛寵固然是好,但退一萬步講,身爲權臣之女,又不是嫁不出去, 何苦找不到一門既能鞏固權力, 又能讓女兒幸福的婚姻呢。
在滿地的磕頭聲中, 自然也有心存懷疑的。
開口的是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武將。
「陛下, 您這不會是爲了不選秀而找的藉口吧?」
此話一出, 其他人也紛紛地抬起了腦袋,看向祁朝。
祁朝頓時露出「真拿你們沒辦法」的表情。
他拍了拍手, 從門外立馬進來了一位女子。
林茵茵?!
她似乎是被提前交代過了,一進來就梨花帶雨地講起來。
「當年,我年少犯蠢, 曾對陛下起過歹念,下過那種藥, 想必大家也有所聽聞。」
我環視了一圈下邊, 聽到這話時,幾位老臣的表情都有些心虛。
嗯, 可不止有所聽聞呢,背地裏還聊得熱火朝天呢。
這羣八卦的老頭。
林茵茵擦了擦眼淚, 繼續道:「當年之事沒有成,除了皇后娘娘救駕及時外, 還有個原因, 就是, 皇上被下了如此猛藥, 也、也……並無反應。」
衆大臣或愧疚或神色複雜地看向祁朝。
祁朝則是挑眉看我。
那晚他反應如何, 只有我和他二人知曉。
我臉上一燥, 低頭看地。
林茵茵說完,就被請了出去。
祁朝負手嘆氣:「唉, 非要朕做到這個地步, 你們才肯信啊……」
之前質疑的武將立馬給自己來了個結結實實的大嘴巴子。
「末將該死!」
他小心翼翼地抬頭,像是怕傷害到祁朝男人的自尊般。
「皇上與皇后伉儷情深, 臣支持皇上取消選秀!」
「臣等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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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問祁朝:
「你說,如若將來我們有了孩子, 你該怎麼跟那羣老臣解釋?」
祁朝剛看完老皇帝從江南寄來的書信, 小心地疊好後,嚴肅道:
「治好了唄,過去不舉, 現在能舉了唄,還能怎麼解釋?」
「哈哈哈哈哈哈!」我放聲大笑。
視線拉遠。
日落西窗,這是一個盛世。
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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