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消消樂

死而復生,我再不想做靳子恆的妻。
一場落水相救,讓我對他死心塌地,非君不嫁。
我傾盡所有託舉他,讓他成了大景朝最明亮的星。
他卻只願照耀入宮爲妃的堂姐,爲她出謀劃策,殫精竭慮。
就連我被堂姐推入水中溺死時,他也只在一牆之隔外,心心念念給堂姐尋一束好看的花……

-1-
「娘子醒了,明日春花宴穿這條裙子可好?」
我看着捧來衣裙的俏兒發怔,意識到什麼後,淚如雨下。
俏兒慌忙放下衣裙來哄我:「娘子這是怎麼了?可是被夢魘住了?不哭不哭,夢裏都是假的。」
是假的。
我掐着掌心告訴自己,那就是夢魘。
我還沒有成爲滿京城的笑話!
「這條裙子太素,換一身鮮亮的來。」
「娘子不是喜歡堂姑娘那樣素雅的打扮?這一季做的衣裙都是淺淡的。」
「那就找找之前的,不是許多都還未穿過?素淨的不適合我。」
我掀開被子下牀,外頭春花燦爛。
記得我死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絢爛蓬勃的時節。

-2-
遊湖落水,我被靳子恆救上畫舫。
溼透了的夏日輕衫,叫我不敢從他懷裏起身,衆目睽睽下,靳子恆只得抱着我進了船艙。
知道我與他定下親事,我把自己蒙在錦被裏癡癡傻笑。
可誰知,那卻是我後半生,不幸的開始。
靳子恆認爲,是我爲了嫁給他,故意落的水,害得他不能娶自己心愛之人。
新婚之夜,我獨守新房,成了滿京城的笑話。
是堂姐來勸了他,我那般小意討好,比不上堂姐輕飄飄的一句話。
從此他對我,好壞冷暖,都彷彿有一條線,末端牽在堂姐手裏。
靳子恆說,這是我們欠堂姐的。
若是他如願娶了堂姐,她就不會被選入宮中,去過那膽戰心驚,步步爲營的日子。
所以他怎能不幫她?
於是我的繡品,成了堂姐討好太后的心血。
只有在求我刺繡時,靳子恆纔會對我溫柔地笑。
他說:「錦娘,你會幫我的是不是?我已經應下了,總不好讓阿沁失望,她能指望的只有我們了不是嗎?」
爲了這點溫柔,我熬壞了眼睛。
堂姐卻成了滿宮皆讚的巧手娘子,得了太后賞識。
靳子恆開心不已,卻全然不記得那些經卷,是我挑着燈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爲此,我累得連腹中孩子都沒能保住。
腹中血肉撕裂般疼痛的時候,靳子恆卻在準備給堂姐生辰的賀禮。
是一個,請了高僧開光的送子娘娘。
只因堂姐與他傾訴,擔心不能早些誕下皇子,聖寵不再……
那就像一個可怕的夢,夢裏的我雙眼看不清東西,長年累月脖頸疼痛。
我爲了年少時傾慕的人傾盡一切,油盡燈枯!
到頭來,靳子恆心裏的我,仍舊只是他娶堂姐的阻礙。
幸好,我重生了。
重生在成親之前,一切,還來得及。

-3-
春花宴,我穿着一身明麗的水紅,簪着阿兄從靖西託人送回的紅寶石頭面。
堂姐見了我,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輕聲慢語道:
「今日宴上滿是貴客,還是溫婉低調些的好。」
我瞧着她一身素色,柔弱如風中纖柳,彎起了脣角。
「阿兄說我穿紅色好看。」
堂姐眼裏似有什麼一閃而過,我沒看清,也不在意。
宴上遇見好友,趴在我肩上說笑。
「你今兒打扮得纔像樣,之前那叫什麼?沒得耽誤了你這張國色天香的臉。」
我只笑笑,又聽她說:
「就是把你堂姐襯得黯淡了。」
我看過去,今日堂姐一直離我很遠。
明明此前我學她的時候,她總是挽着我的手臂,與我形影不離。
素雅的打扮,也是她教我的。

-4-
我的至親只有阿兄。
他鎮守靖西,戰功赫赫,在沙場上殊死奮戰,只爲了他的阿妹能過好日子。
可惜他的阿妹是個蠢的。
阿兄死後我才醒悟,從前的忍氣吞聲,沒有半點用處。
堂姐忽而找來,親暱地拉住我的手。
「錦妹妹,方纔有貴人讚了你送我的帕子,我沒看清,便說了那是我繡的。」
她眼裏看不出歉意,只柔柔地笑。
「姐姐也是無心,你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前世我並不在意,一方帕子而已,算得上什麼?
回頭還給她多送了些去。
誰知那卻成了她入宮的契機。
我反手握住她的,也柔柔地笑。
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堂姐便笑吟吟地以爲揭了過去。
卻沒成想,我轉身自己尋了過去,狀似無意,揭穿了她。

-5-
回府後,堂姐哭成了個淚人。
堂伯母話中帶刺,堂伯父不怒自威,斥責我言行無狀。
還要我去跪祠堂。
我沒去。
這是我阿兄的府邸。
他們自詡長輩ƭű⁽來照顧我,喫我阿兄的,喝我阿兄的,還要磋磨我阿兄的妹妹。
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家裏雞飛狗跳,我將院門關好,畫了一幅梅花圖。
又用硃筆慢慢地填着花瓣。
還有一個月,待填滿這六朵梅花,一切鬧劇,就能夠結束。

-6-
他們把靳子恆叫來府裏。
落水前,我便對靳子恆一往情深。
定親後,更是情深似海,只要是他說的話,我都奉若聖旨。
「你怎能做出這種事?你讓阿沁日後如何自處?」
看到堂姐紅腫的眼睛,靳子恆心疼得無以復加。
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厭棄,「不過一條帕子,你都要跟阿沁爭嗎?!」
我看着他那張,曾讓我魂牽夢縈的臉,只覺得好笑。
「爲何要爭?那本就是我繡的。」
堂姐雙眸含淚,楚楚可憐地看着我:「錦妹妹,可是姐姐哪裏得罪了你?讓你不高興了?」
她說着,淚眸望了靳子恆一眼。
那一眼,欲說還休,柔情似水,凝着無盡的情意。
「可是,錦妹妹已經得償所願了呀。」
痛心的絕望之意,讓靳子恆心如刀絞,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堂姐卻往後退了一步,眼睛只看着我:「這樣難道還不夠嗎?」
我看看她,又看看靳子恆。
多動人悽美的情意?卻被我給破壞了。
「既如此,我願意與靳郎君退婚,將他讓給姐姐吧。」

-7-
我盯着堂姐的表情,她果然泄露出了一抹慌張。
靳子恆則詫異地看着我,眼裏滿是不信,只以爲我在說氣話。
是了,我對他癡纏許久,如今總算能與他定親,又怎會輕易作罷?
沒等我多說,端坐不語的堂伯父發了話。
「休得胡鬧,親事怎能如同兒戲?」
這便是不同意。
我早想到。
前世已爲貴妃的堂姐在荷花池邊,雍容華貴地笑着與我說了一切。
打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想過讓堂姐嫁給靳子恆。
求而不得才最遺憾,纔會不遺餘力要彌補。
「此事到此爲止,錦娘你也反省反省,日後不可再說這樣的氣話。」
堂伯父示意靳子恆安慰我兩句,可他沒有瞧見。
他全副心思都在堂姐身上,眼裏若有所思。
我回去院子,接着填花瓣,還有大半個月

-7-
靳子恆忽然轉了性一般,主動來找我。
還帶了點心來,櫻桃煎,梅子酥……
我勾了勾嘴角,都是長姐愛喫的。
「錦娘,我已讓人去算了良辰吉日,婚期就定在十日之後如何?」
雖是問句,靳子恆的語氣裏卻帶着篤定。
篤定我不會反對,甚至欣喜,怕連十日都等不及,迫不及待嫁他爲妻。
前世便是如此,只並不是他來提。
堂伯母給了我兩個選擇,一是十日後,二是要等半年。
我連猶豫都不曾,生怕遲則生變。
他又說:「只不過如此倉促,有些禮節恐怕備不周全,不過不打緊,日後會補給你。」
我卻問道:「前日,我的丫頭瞧見你在金鋪裏買了一支寶簪?」
他眼神閃動了一下,很快鎮定:「那是先前答應了阿沁的生辰禮,總不好失言。」
素來就是這樣,連遮掩都懶得。
在靳子恆看來,娶我已經是他做的最大讓步,我怎麼還敢奢求別的?
當然我不在意一支簪子,抬手摸了摸髮髻上的紅翡滴珠嵌寶釵。
「太倉促了,女子一輩子嫁人只這麼一回,還是周全些的好。」
許是沒想到我會不同意,țŭ̀ⁱ靳子恆露出詫異的表情。
我只當沒瞧見:「阿兄若知曉我的親事這般簡陋,會難過的。」
提到我阿兄,靳子恆嘴脣動了動,沒再說什麼。
我知也不是他着急,他恨不得親事做罷。
我也一樣。
但也不一樣,只是作罷多無趣?
我望向他身後牆上的梅花圖,只剩下三朵未染紅花瓣。

-8-
我要延期,堂伯父堂伯母輪番來勸。
讓我見好就收,別因小失大,爲了細枝末節與這樣好的郎君失之交臂。
甚至擺出長輩的威嚴,要做主幫我決定日子。
只有靳子恆娶了我,我阿兄的助力纔會落到他身上。
而他對堂姐一片癡情,纔會助她扶搖直上。
我只說要等阿兄回來,卻沒再提過取消婚約,像只是想得到阿兄的祝福。
本來要掀屋頂,退而求其次換成開窗,就容易一些。
見我態度堅決,遲些就遲些罷。
堂姐卻來與我說,讓我千萬不要多心,她與靳子恆之間什麼都沒有。
「我很爲錦妹妹高興,能得嫁這樣出衆的郎君。」
我看着她鬢邊流光溢彩的寶簪,覺得有些噁心。
只有填塗花瓣能讓我開心,還有兩朵。

-9-
堂姐時常來我院子,瞧見喜歡的東西會愛不釋手。
阿兄送的各種稀奇玩意,有一多半在她那裏。
曾經我以爲與她姐妹情深,不過是身外之物,她喜歡送她便是。
「昨個兒讓俏兒清點了庫房,發現缺了好些,纔想起都給沁姐姐借了去,如今可能還我了?」
堂姐臉上的笑容淡下去:「怎的忽然提起這個?」
「要成親了嘛,總要收拾妥當,我還列了單子,免得沁姐姐會忘記。」
我讓俏兒把單子拿來,長長長長的一串。
堂姐徹底冷了臉,語氣也硬邦邦:「你這是何意?」
「只是想要我的東西,堂姐怎麼不高興了?該不會,你不想還我?」
我喫驚詫異,反應比她還大,「堂姐這是,想搶我的東西嗎?」
「你胡說什麼!」
她搶過單子,不歡而散。
當日便送了一小部分過來,我好心讓人給她帶話,剩下的慢慢找,不着急。
找不到,等阿兄回來,跟他借倆人幫她找。

-10-
不出所料,堂姐跟靳子恆告了狀,靳子恆又來找我。
「都說了我與阿沁清清白白,你爲何還要刁難她?你就不能賢良淑德一些?」
靳子恆滿臉怒容,心上人受了委屈,淚珠掉在了他心尖尖上。
我又拿出同一份單子,「劃去的已經送回來,剩下的你替她還吧。」
他用力將單子扯過去,看完後繃着臉:「她待你如親姐妹,你卻爲了這點腌臢之物斤斤計較,簡直不可理喻。」
單子被扔在地上,靳子恆皺着眉:「給你的聘禮已備得差不多,我會親手再往裏添幾樣,總行了吧。」
他親手添的,我就該欣喜若狂,主動一筆勾銷纔是。
前世到我死前,他都沒送我幾回東西,僅有的幾樣,還是爲了哄我刺繡。
真是,好大的恩典!
見我不說話,靳子恆便以爲這事兒過去了。
他忽然在我屋裏亂看,目光落到ťűₔ多寶閣上一塊繡品。
走過去將其取下,聲音都溫和了許多:「這個可能送我?」
那是一塊魚銜荷瓣的繡紋,我繡了很久,很用心。
用了金絲銀線,魚鱗閃閃發光,水面波光粼粼,是我的得意之作。
「之前不是說要送我心意,這個就行。」
靳子恆拿了繡品不鬆手,如我預想得一般無二。
他從不會在意我這裏的東西,除非,是堂姐讓他來拿。
當然,也是我故意擺出來的。

-11-
前世這幅繡品在我嫁給靳子恆後才落到堂姐手裏。
堂姐將它獻給宮裏寵妃,得了受寵的機會,我大半年的心血,爲他人作嫁衣裳。
「靳郎君喜歡它嗎?會珍惜它嗎?」
靳子恆不甚在意地收好,隨口答:「喜歡,我會的。」
他完成了心上人的交代匆匆離開。
我在他身後無聲地彎起嘴角。
說謊的人,會付出代價的哦。

-12-
家裏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堂姐見了我也恢復成笑吟吟的模樣。
她拉着我的手細細摩挲,直誇我手巧。
「再沒見過錦妹妹這般巧手,真真是好福氣。」
我將手縮回來,她目光卻仍舊盯着,裏面有藏不住的火熱。
我知道,是她入宮的事兒有了眉目。
先前因爲帕子被我打斷的緣分,又被我的繡品給續上。
並且看起來更加篤定、牢固。
真是太好了。
我看着府裏已經開始張燈結綵,堂伯母忙得好像一隻陀螺。
打着給我張羅親事的名義,暗地裏把好處都塞給堂姐。
她可是要進宮當貴妃的,自然要準備充Ṱŭₔ足。
我的親事,反正已經是板上釘釘,只要面子上做好看些,誰管裏面寒不寒磣?
前世便是如此,我的嫁妝被置換一空。
可能得嫁如意郎君,又心覺愧疚,於是誰也沒說,自己嚥下苦果。
看着整個府裏喜氣洋洋,我院子裏安靜依舊。
俏兒問:「可要把娘子親手繡的喜服拿出來曬曬薰香?」
「不必。」
左右也用不上。
筆尖硃紅落在紙上,我慢慢彎起眼睛,只剩下一朵花。
只剩下五日。
真好。

-13-
沒人知道阿兄何時會歸來。
但我知道。
他會出現在五日後皇家杏園裏,出現在敦親王的生辰宴上。
前世見到阿兄時,我已經成了靳家婦。
我怕阿兄不同意,急急忙忙與靳子恆成婚,想着就算阿兄生氣,也木已成舟。
可他沒有生氣,只心疼我的親事如此隨便簡單,懊惱沒能給我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他看不上靳子恆,卻爲了我幫扶他。
我怕阿兄更不喜歡他,從不敢告訴他他與堂姐的事。
可終於平步青雲的靳子恆,卻間接害死了阿兄,害他戰死沙場!
俏兒推醒了我,「娘子可是又做噩夢了?喝口水罷。」
我冷汗涔涔,推開俏兒赤腳下地,衝到牆邊看到了梅花圖才緩過神。
還有兩片花瓣,快結束了。
他們都要付出代價。
每一個都要!

-14-
敦親王生辰,杏園貴人云集。
我一改之前喜好,穿了一身水綠,連首飾都挑了最素雅的戴。
友人見了我戲言:「你往樹叢裏一鑽我都找不到。」
我這麼一打扮,堂姐又與我親親熱熱起來。
發現我情緒低落,她很是關心:「錦妹妹這是怎麼了?」
我張口就是:「我在想,要不要與靳郎君退婚。」
堂姐瞧着人都要碎了,一把拉着我去了無人的林道里。
「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說這種話?」
我學着她的柔弱模樣,淚盈於睫,「我還是想把她讓給堂姐。」
這幾日我循規蹈矩得很,也不再提歸還東西一事,彷彿又回到從前好揉捏的愚蠢小柿子。
「靳郎君願意娶我,是因爲他下水救我,出於情面才與我定親,可我知道,他心裏喜歡的是堂姐。」
「這些日子我也看明白了,堂姐對靳郎君也有情意,我不該無動於衷。」
堂姐着急道:「我不是都跟你說了,我對靳郎君無意,你能嫁給他,我很爲你高興。」
「堂姐是在安慰我是不是?我知道的。」
我擦着眼淚,一個意思翻來覆去地說。
「靳郎君常說堂姐溫柔善良,你一定是不忍心傷害我,才忍痛說出這樣的話,堂姐這樣待我,我又怎能不顧及你的感受?」
我說這些話,連思考都不用。
前世聽了太多,那麼多年聽過來,幾乎要刻印在腦子裏,信手拈來。
「我如今才發現,比起靳郎君,我更不想破壞與堂姐的情誼,我這就去跟他說,我不嫁了,我把他讓給你。」
餘光瞥見樹叢後的身影,我越發感情投入,作勢要去找人。
堂姐一把拉住我,語氣有些不耐煩。
「我不喜歡靳子恆!那樣的人也就你當作個寶,誰要你讓?」
「就算你不嫁,我也不可能要,我根本就看不上。」
「所以你別再提這件事兒,也別說什麼讓不讓的,我不稀罕,你只等着嫁人就好。」
我瞠目結舌,堂姐以爲我不信,還想再說得明白些。
卻發現我的視線越過了她,在看她的身後。
她慌忙轉身,臉色煞白, 「靳郎君……,你怎會在這裏?不是你想得那樣,是有原因的……」

-15-
爲什麼靳子恆會出現?
那當然是我讓俏兒去引來的。
看他大受打擊,不敢相信的表情,我只覺得暢快。
堂姐是真慌了,若失去了靳子恆的深情,前面一切都白費。
她追着靳子恆而去,勢必想要挽回局勢。
而我,則步履匆匆地往另一處去。
遠遠的,我瞧見了一人。
身形頎長,步履堅穩,身上還穿着未來得及換下的軟甲。
「阿兄!」
我提着裙子跑過去,阿兄手忙腳亂地接住,怕軟甲硌疼了我。
在他身後,有不少身着錦衣之人。
那都是想要拉攏阿兄的權貴,可阿兄心裏只想早些見到我,一如前世。
我忍住眼裏的淚,揚着笑說想爲阿兄引薦一人。
許是已經聽聞了傳言,阿兄由我拉着他,他身後的貴人們也湊熱鬧一般地跟着。
口中道着喜。
杏園很大,但我知道在哪兒能找到人。
還是堂姐親口告訴我的。
穿林繞道,窸窸窣窣的聲音隱隱傳來。
「……我的心,只有阿沁你一人,哪怕天無棱天地合,也不會改變。」
喲,這是已經哄好了?
不枉我對堂姐這般信任。
堂姐聲如軟鶯:「阿沁也是如此,不管將來如何,靳郎都會在阿沁心裏……」
那道如柳嬌軀,緩緩投入靳子恆懷中。
這樣的場景,前世我就見過,不足爲奇。
但我卻猶如風中殘葉般發抖,淚盈於睫,高聲揭穿這對濃情蜜意男女的身份。
「靳郎君,堂姐!你們、你們ŧü⁷怎麼能這麼對我?!」
衆人譁然,那兩道身影僵直住迅速分開。
可是晚了。
阿兄面容冷厲,讓靳子恆險些跪下。
堂姐亦是面白如紙,看着那些華衣錦服之人,雙眼一翻,竟厥過去。
但她厥早了。

-16-
堂姐和靳子恆的事迅速在杏園裏傳遍。
堂伯母摟着我好心讓人掐醒的堂姐,不停地說那只是誤會。
堂姐流淚不語,還是那般楚楚可憐。
只是這一回卻不管用。
阿兄一腳將靳子恆踢得半天喘不上氣,看都不看堂姐一家。
目睹的人知他心意,也不必顧及他。
很快此事傳得人盡皆知。
「這種人,也配與阿錦定親?」
但阿兄仍舊顧及我,問了我的意思。
若我還執迷不悟,他亦有別的法子。
我紅着眼眶搖頭,只說既然如此,就成全了堂姐與靳子恆罷。
旁人以爲我痛心,我自己知道,我的眼淚,只是因爲阿兄無條件的維護。
堂姐卻是不肯死心,我順着她的目光,瞧見不遠處貴人手裏的一把團扇。
隨着她輕輕搖動,扇面上的鯉魚彷彿活了似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我紅着眼走過去,挺直了脊背,惶恐又堅定地向她詢問此扇從而來。
說這是我爲了阿兄,沒日沒夜繡成,還去給了高僧開光,只爲佑護阿兄平安。
只是後來突然間找不到了。
貴人愕然,看堂姐的目光像是在看髒東西。
但口說無憑,她問我如何能證明這是我繡的。
我拿過團扇,在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幾乎與圖樣融爲一體的「錦」字。
「我怎敢拿這種事誆騙娘娘?若非此物對我異常重要,我也不敢來擾。」
可對貴人而言,這仍舊是冒犯。
但我事出有因,又有阿兄護着,貴人的氣,只有一個地方可以撒。
「是你那堂姐偷了來贈本宮,還騙本宮說是她繡的,本宮念在你兄長征戰有功,只教訓她一下罷。」
教訓,就是不至於要了命,但有時候,比要了命還要可怕。

-17-
堂姐在衆目睽睽下被用板子抽了十下。
宮裏嬤嬤動的手,十下就能讓她面目全非,牙齒落了好幾顆。
她連求饒辯解都做不到,從此再甩不掉偷竊的名聲。
能幹的俏兒匆匆忙忙跑來,手裏推搡着一個人。
「娘子,方纔這個人鬼鬼祟祟的,我讓人把她拿下,一問才知,當日就是她把娘子推入湖中!」
那小丫頭跪地猛磕頭,很快額上鮮紅一片。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啊!是堂老爺讓我這麼做的,沁娘子把人支開,讓我把娘子退下水,是他們讓我乾的,娘子明察!」
靳子Ťù₋恆正摟着昏死過去的堂姐,聞言呆呆地抬頭。
我蹲下身,讓小丫頭說明白些。
所以我落水,都是他們計劃好的,挑了隻有靳子恆在的場合,就是爲了逼他娶我。
阿兄鐵青着臉,單手拎起堂姐和靳子恆,將兩人拖到杏園的湖旁,一起扔了下去。
然後他轉向我,遮住我的眼睛,牽起我的手。
「阿錦,我們回家。」

-18-
當年,阿父阿母過世後,堂伯父一家便藉由照顧我搬了過來。
阿兄擔心自己常年在外,怕我孤單,無人照料,對他們多番叮囑。
每年從靖西給他們送的東西多如牛毛,就怕他們怠慢我。
如今,阿兄一回府,便將他們趕出了門。
不屬於他們的東西,一樣也不許帶走,這些年交由他們經營的鋪子,也盡數收回。
堂伯父與堂伯母又哭又求,說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云云。
又說他不仁不孝,要參他一本。
然而他們做的事,很快傳遍京城,不必阿兄多理會,他們也不敢繼續糾纏。
我費盡心思找到推我的人作證,便是讓他們不能再拿長輩說事,我要他們名聲掃地,再爬不起來。
阿兄問我:「此次回京,聖上許我嘉獎,阿錦可有什麼願望?」
「我想隨你駐守靖西。」
我說出早想好的心願,「我不怕喫苦,有阿兄在,我也不會喫苦,我只怕一個人留在京城。」
我拿出這些日子的寫寫畫畫。
說想去靖西開個繡莊,聽說那裏還有不外傳的繡法,我也想學,學會了給阿兄做衣服穿。
阿兄高興地應下,很快便確定了離開的時間。

-19-
走之前,靳子恆來了許多趟,想見一見我。
他還讓人傳了些似是而非的話,那是我最親近的人才知道的事。
我並未見他。
不論前世今生,我都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牽扯。
但我去看望了堂姐。
他們窺伺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倒是把原本的家底變賣得差不多,只能住在破小的宅子裏。
見到我,堂姐怒目圓睜,卻扯痛了臉頰,露出難堪的表情。
我站在她牀邊,居高臨下。
「可惜了,堂姐若是能入宮,怕是能青雲直上,得蒙恩寵,若再有人從旁相助,成爲貴妃也指日可待,待你誕下皇子,若繼承了大統,堂姐,你可就是……」
我看着她眼睛逐漸迷離,彷彿已經身披鳳冠霞帔,成了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可你如今只能嫁給靳子恆,除了他,京城怕是沒人願意娶你。」
堂姐發出憤怒的尖叫,我看着她露出的黑洞洞的牙牀,笑得溫柔。
「堂姐不該高興嗎?我是特意來祝你,與靳子恆能纏纏綿綿,不離不棄。」
堂姐一家成了京城的笑話,她進宮飛黃騰達的夢破滅,算起來也只能嫁給靳子恆。
只是沒有豐厚的嫁妝,沒有我阿兄的助力,也不會有出頭之日……
不是沒想過讓他們償命。
重生之時,我恨不得啖他們的肉,飲他們的血!
可死只是短暫的可怕,長長久久生不如死,纔是他們應得的代價。

-20-
離開京城那日,我將那幅梅花圖點燃。
火光中,似是看見了前世的自己,終於肯閉上眼睛。
「阿錦,該出門了。」
「來啦。」
我擦乾淨灰燼,提着海棠色的裙子跑進陽光裏。
「阿兄,到了靖西我還要養小兔子。」
「養,我們阿錦想養什麼都成,阿兄給你抓……」
21 靳子恆番外
從杏園冰涼的湖水裏爬出來,我想起了一切。
阿沁在我懷中發抖,湖邊站着一圈人,卻無一人對我們伸出援手。
我遠遠看見阿錦離開的背影,這麼多年,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她背對我ŧù₄。
杏園之後,我與阿錦的婚事作罷,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怎會這樣?我百思不得其解。
便是知曉我心儀阿沁,以她對我的一往情深,也只是會傷心而已。
她怎麼會捨得跟我解除婚約?這一定是她兄長的主意!
他們居ŧŭₖ然還把阿沁一家都趕了出來!真是不仁不義,冷酷無情。
我去找了阿錦,找了許多次,想讓她明白這樣做是不對的。
前世對我言聽計從的阿錦,卻一次也沒有見過我。
她是瘋了嗎?
我去看望了阿沁,她受了很重的傷,清麗的臉龐腫得慘不忍睹,連牙齒都缺了幾顆。
這不是我印象裏的阿沁。
她該是高雅貴氣,如嶺上白雪般觸不可及纔對。
這樣血肉模糊躺在牀上,整日發出呻吟,一點都不像她。
我問她爲何要設計讓我娶阿錦,她只垂淚不語。
我不明白,若她當真心儀於我,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伯父伯母只說,這是有苦衷的,說阿沁知道阿錦愛慕我,不忍心跟她搶,纔會忍痛如此。
她纔是最痛苦的那一個。
我信了。
阿沁遭遇了這樣可怕的事,我怎能還懷疑她?
前世我與阿沁失之交臂, 如今重活一世, 總算能彌補遺憾,這樣也好。
有過一世經驗的我,想再一次走到同樣的高度,定會更加容易。
到那時,我便不會再有任何遺憾。
我與阿沁成了婚,她的臉恢復不到從前的模樣。
不過無妨, 我喜歡的也並非只是她的容貌。
然而漸漸地, 我發現有哪裏不對。
這樣的苦日子,究竟還要過多久?
我想走從前的那些關係, 卻發現每一條路都不通。
有些人我根本連見面的資格都沒有,因爲我不再是阿錦的夫君。
我的妻子, 是個推堂妹下水害人性命,勾引堂妹未婚夫, 又偷竊她的繡品當作自己的惡毒婦人。
儘管我也有解釋,但無人肯信, 她不僅沒能幫上我,反而讓我成爲同僚茶餘飯後的笑話。
我小心謹慎, 卻還是沒能保住官位。
而阿沁,也彷彿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她所有心思都用在想把臉上的傷治好, 彷彿只要沒了那傷, 她就能如前世一般成爲貴妃。
我懷念起前世娶阿錦爲妻的日子。
她會將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會親自下廚做我喜歡喫的菜, 我每季的新衣, 都是她一針一線做出來, 服帖得令人豔羨。
她的兄長會能讓我在官場如魚得水, 會將奇珍異寶送來府裏。
我甚至沒覺得有多困難,便身居高位。
阿沁與我開始有爭吵,從小吵小鬧,到雞犬不寧。
她恨我沒能履行承諾讓她享福,抱怨只能過苦日子,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嫁我。
「除了我,誰又會娶你?你不是曾說過,能嫁給我, 粗茶淡飯也願意?」
阿沁歇斯底里地怒吼:「誰願意嫁給你!若非阿錦喜歡你,我連看都不會多看你一眼!我是要入宮去享福的, 你算什麼東西?!」
我才終於明白, 我在她眼裏,只有被利用的價值。
那些互訴衷腸, 那些情非得已, 全都是騙人的。
我後悔了, 瘋了似的往靖西寫信,這一回我定會好好對阿錦。
可這些信,猶如石沉大海, 從無回應。
看着猶如瘋子一般的阿沁,恨意在我心底滋長。
既如此,那就誰也別好過……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7 分享
相关推荐
    錯愛-PIPIPAPA故事會

    錯愛

    裴澈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虞霜。 直到虞家破產,虞霜在晚宴上被人調戲。 裴澈當場把人揍了。 他扔下我,護着受驚的 […]
    20
    老實女人實錄-PIPIPAPA故事會

    老實女人實錄

    剛和男朋友分開,我就收到了陌生人的消息。 【你男朋友出軌了,去查查吧。】 看着這句話,我?腦瞬間空?。 ?指顫 […]
    25
    男友要和我A一根冰棍錢-PIPIPAPA故事會

    男友要和我A一根冰棍錢

    男友提倡 AA 制,說是爲了增進情侶感情。 我剛答應的第一天。 他就因爲一根一塊錢的老冰棍。 大半夜給我打了三 […]
    22
    沅芷-PIPIPAPA故事會

    沅芷

    一場意外,我與世家公子謝良硯一夜荒唐。 他思量許久,啞着嗓子,說會給我負責。 我利落的穿上衣裳,笑着搖頭: 「 […]
    20
    橘香-PIPIPAPA故事會

    橘香

    花了二兩銀子將心上人救回家。 他怕我挾恩圖報,聲明無心嫁娶。 我寬慰:別擔心,我有婚約在身的。 前期他:那就好 […]
    25
    春月姣姣-PIPIPAPA故事會

    春月姣姣

    庶妹爲嫁鎮北侯,遷出族譜,不再做林家女。 婚後,她回來哭訴: 「堂堂一個侯爺,竟然貪我嫁妝納貴妾。」 「悔不聽 […]
    13
    傲慢丈夫的暗戀法則-PIPIPAPA故事會

    傲慢丈夫的暗戀法則

    凌晨追女性向漫畫,看得面紅耳赤正帶勁時,發現作者宣佈無限期停更。 我不死心,跑到私信懇求:「咯咯噠,咯咯噠,再 […]
    28
    兩難-PIPIPAPA故事會

    兩難

    和男友戀愛兩年,他在我和未婚妻之間徘徊。 家庭聚會,他同時叫了我們倆。 開始前,我拉住他:「我看見你未婚妻和別 […]
    25
    不止-PIPIPAPA故事會

    不止

    聽說和校霸鹿祈焱分手後能獲得一筆不菲的分手費。 我們宿舍四個人輪流和他談戀愛。 我是最後一個,鹿祈焱發現了我們 […]
    18
    難忘-PIPIPAPA故事會

    難忘

    十八歲的季望南穿越過來,問我的第一句話是。 「結婚幾年後的我是不是出軌了?」 獨守一間大別墅的我驚訝地問道:「 […]
    16
    謠言之下-PIPIPAPA故事會

    謠言之下

    作爲新生代表演講時,一個可愛的女生突然在臺下發難。 「徐同學,聽說你是爲了男人才考這個學校的。」 「那是不是說 […]
    41
    江南好-PIPIPAPA故事會

    江南好

    定下婚約後。 裴凌哄我開了葷。 第二日,我忍着疼去找他時,卻見他將我的貼身衣物扔到父親面前: 「我不會娶這種不 […]
    25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