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年過七旬的微表情專家,穿成一個人人羨慕的白富美。可我發現,她的完美生活實際處處魑魅魍魎,禍心暗藏:
無盡寵愛的家人、體面風光的事業、溫柔體貼的未婚夫……
「你是污衊!是妒忌!」她的靈魂氣得尖叫。
我冷漠又無情地看着她。
「那我就證明給你看。」
人褪去皮囊無非二百零六骨。
穿上衣服卻有一萬八千象。
而我,將一一戳破這些假象。
-1-
關寶寶氣呼呼瞪着我。
她面容白皙,妝容精緻,穿着最新款香奈兒套裝,長長的捲髮每一個彎都經過精心打理,一看就是從小家境富裕沒喫過苦的大小姐。
只是此刻,漂亮的臉蛋因爲憤怒,漲紅得像個剛煮熟的蝦公。
「你是污衊!是嫉妒!
「立刻滾出我的身體,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明明一團虛影,卻能發出刺破耳膜的尖叫聲。
我倚靠在紅絲絨貴妃椅上,慢條斯理地抿了口咖啡,淡淡開口。
「第一,你已經死了,車禍死的,就算我滾出去,你也復活不了。
「第二,我並不嫉妒你。我剛說過了,你周圍沒什麼好人,你的生活……」
我嫌棄地環視一圈首飾華服、名牌包包堆砌的粉色房間。
「不過鮮花着錦,烈火烹油。」
關寶寶氣得渾身發抖,繼續輸出瘋狂咆哮。
「鄉巴佬!窮鬼!西八!
「我關寶寶有錢有貌,有成功的事業,愛我的家人,忠誠的男人!你要不是佔了我的身體,八輩子都見識不到這樣的完美生活!
「我家人很快就會發現不對,到時就會找大師來捉你這個孤魂野鬼!我就在你旁邊時刻守着,等着看你魂飛魄散!」
我皺了皺眉。
倒不是怕大師,而是這個女人……
愚蠢、驕傲、喋喋不休。
尤擅尖叫。
像瑞秋,像卡洛琳,尖叫時還狂蹬高跟鞋。
而真實的我,作爲德高望重的行業專家,早已步入暮年,喜怒皆淡,喜歡安靜、寧靜、平靜。
她是今天突然出現的。
短短半天,發出的各種噪音已經讓我煩不勝煩,絕對無法忍受被這麼一個空洞吵鬧的靈魂,日日夜夜,糾纏不休。
嘆了口氣,我抬眸。
「完美生活?你確定?」
關寶寶冷哼,不屑回答我這個問題。
我慢慢將杯子放下,問:
「如果你發現你的完美生活,其實暗藏齷齪,個個心存不軌,如蟻附羶呢?」
她翻了個白眼,無比諷刺地瞟了我一眼。
「那我立刻消失,該滾蛋滾蛋!該投胎投胎!」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字字乾脆,顯然發自絕對的自信。
我無情又冷漠地看了她一會兒。
「好,我就證明給你看。」
-2-
門打開,姐姐關晴微笑着走進來。
穿過來七天,這個家的情況我已經基本掌握。
關晴是關寶寶十五歲那年繼母帶過來的女兒,姐妹感情不錯。
單論五官長相,關晴其實不如關寶寶。
但她顯然很會揚長避短。
與關寶寶一身名牌紅脣豔抹的風格不同,她淡妝描眉,穿着白襯衫牛仔褲,扎着簡單的馬尾辮,看上去清新自然,明明比關寶寶大兩歲,卻更顯清純靚麗。
「寶寶,今天感覺怎麼樣?」
她走到我身邊,滿臉擔心地問。
關寶寶在關晴面前手舞足蹈,委屈大叫:
「姐姐我在這裏!她是假的!
「快去找大師,把這個野鬼驅走!」
關晴自然是看不見她的,自顧伸手在我額頭上摸ṭű̂₃了摸,柔聲說:
「畢竟是車禍,雖然你命大沒事,也不能掉以輕心。那天警察打電話來,媽嚇得當場就暈了。總之你這幾天先別去畫廊,就當是爲了我們,先在家養養。」
她溫柔的嗓音裏透着濃濃的擔憂和後怕。
關寶寶霎時紅了眼眶,轉而怒視我:
「我警告你,我姐姐是個單純善良的人,你如果敢傷害她,我一定糾纏你到死!」
我不理她,目光看向關晴。
「你要去上課?」
關晴嘴角勾起,露出一個笑容。
「是啊,姐姐沒你命好,不用讀大學就能擁有自己的畫廊,媽說了,我這個碩士學位不提前畢業,以後生活費都不給我。」
我側頭,「可是,爸爸給我們的生活費是一樣的,都是每月打在各人賬上,你爲什麼不用呢?」
關晴微微抿嘴,正色說:
「我們的生活費來自公司分紅,而公司是你媽去世前留給你的嫁妝,爸爸固然對我們一視同仁,我卻不能揣着明白裝糊塗。所以,這個錢我遲早會全部退回去的。」
說完又溫柔叮囑幾句,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
「好了,我得走了,今天要乖乖休息,晚上回來我給你帶最愛喫的肉鬆小貝。」
她笑着說完,摸了摸我的頭,轉身離開。
我靜靜看着她走出去。
關寶寶冷哼一聲,高高揚起下巴。
「看見我們姐妹情深了吧!我的家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家人。本小姐可不光叫寶寶,是名副其實的掌心寶!」
我轉頭看她,淡淡開口。
「人臉部 74% 的真實情感會在右臉暴露。」
關寶寶一怔,「什麼?」
「剛纔,關晴笑時是嘴脣左邊向上撩起,並且眼角沒有一絲笑紋。」
關寶寶皺眉,「你在說什麼?」
「意思是,關晴從進門到離開,都在假笑。
「她在說你媽因爲你車禍暈過去時,下意識抬手摸了一下脖子,這是人在說謊時典型的機械反應。
「而我問到生活費問題,她的語氣過分平和緩慢,毫無口頭語法差錯,說明回答是事先準備過的。」
我面無表情,反問:
「一個充斥了假笑、謊言、話術準備的人,你竟然認爲她單純善良?」
關寶寶被我說得一愣一愣,眼睛睜得Ťű₊老大,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小臉頓時溢滿怒意,叉着腰喊道:
「你在這給我裝什麼專家呢!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怕我讓家人找大師收你,故意說這些話挑撥對不對?呵!你以爲我是傻子嗎?」
我慢慢揉了揉轟鳴的耳朵。
「我是專家,德高望重那種,要不是莫名其妙穿到你身上,你未必有資格能見我一面。」
「專家?」
她嗤笑,諷刺地說:
「你以爲一個專家名頭就能 PUA 我,就能離間我和姐姐的感情?你知道我們什麼關係嗎?
「當年她來我家,爸爸不喜歡她,傭人們瞧不起她,圈子裏人故意針對她,要不是我人美心善到處護着她甚至不惜和朋友們翻臉,她只怕早就被趕走了。
「姐姐是善良感恩的人,你說她會欺騙我,本小姐一萬個不信!」
我瞥她一眼。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3-
關寶寶蹲坐在窗臺上,小臉氣得發紅。
整整一個下午,她嘗試了無數種離開這個房間的辦法。
撞門、穿牆、跳窗……都失敗了。
實踐證明,她的靈魂不能離我五米之外。
這個過程,我始終盤坐在沙發上閉眼冥想,不爲所動。
直到她再次尖叫。
我忍無可忍睜開眼,「做什麼!」
她眼睛一亮,興奮地從窗臺上躍下,「噔噔噔」跑過來,歪着腦袋湊到我面前。
「你……怕我的聲音?
「我發現了,你看上去穩如老狗,但只要我說話,眉心這兒就鼓起來。一定是我的聲音有某種魔力,就像悟空的緊箍咒那樣能制約你!
「對不對?」
我無語地閉上了眼。
此時,傭人敲門,探頭說了一句:
「二小姐下樓喫晚飯了,今天都是夫人親手做的菜,特意給你補身體的。」
關寶寶高興得直拍手,在我面前竄來竄去。
「野鬼!走走,下樓!一整天待在這個房間我都快憋死了!」
到一樓餐廳,關夫人正彎腰盛湯,見到我,露出慈愛笑容。
「寶寶,媽給你煮了豬肚湯,趕緊喝了。」
她把手中的湯遞過來,我抬手擋住。
「不喝。」
關夫人笑着說:「不能又耍小性子哦,這個湯對你身體大補。」
「嘌呤太高,我也不需要補。」我平淡回應。
關夫人怔住。
關寶寶在一旁嘴都快氣歪了。
「你別不識好歹,媽媽身體不好還親自做湯,再不愛喝也得喝一碗,尊重長輩會不會啊!」
「長輩?」我低笑一聲,「還說不好誰是誰的長輩呢。」
「你剛說什麼?」關夫人問。
「沒什麼。」
我端起飯碗,慢條斯理喫起來。
席間,關夫人面露擔憂,不停說着話。
感嘆關晴沒我有福氣有本事,我已經自己創業了,她碩士學位還讀不出來。
談到車禍時,眼眶都紅了,囑咐我好好保重身體,說公司以後的擔子都在我身上。
關寶寶撐着臉坐在她旁邊,委屈地撇着嘴,滿臉的感動和難過。
「寶寶,那天車禍你有沒有感覺什麼異常啊?」
關夫人突然問,眼睛眨了眨。
我抬頭,看着她。
「你指哪方面?」
她摸了摸臉頰,笑着說:
「比如身體啊,車子啊,這次車禍可嚇死我們了,你爸發脾氣讓我必須都排查清楚,ẗū́₍防止以後再出現這樣的事。」
我側頭,假裝思考。
她的目光直直盯着我。
「沒有。」
她聞言笑了,「你可是你爸的心尖尖,是我們全家的小公主,以後可要千萬注意,不能再這樣嚇我們了。」
我夾了個蝦仁,細嚼慢嚥喫下,突然開口:
「車子有什麼問題嗎?」
車禍第二天,她就安排把車子送到 4S 店去修理了。
她顯然沒料到我這麼問,怔了一下,旋即笑着搖頭。
「那倒是沒有。」
-4-
回房後,我靠在沙發上看書。
書自然不屬於這個房間,是在一樓小書房裏拿的。
傭人見我找書看時一臉驚訝,「二小姐你從不來這裏,以前都是大小姐整天在這裏看書,我還以爲看花了眼。」
此時,關寶寶雙手背在身後,踩着高跟鞋在我面前踱來踱去,一臉得意。
「沒見過這麼和睦的後媽跟繼女關係吧?羨慕嫉妒恨吧?這都是我應得的!」
見我毫無反應,或許是不爽,又或許是沒人理她,她憋壞了,自顧自大聲說起來。
「她當初和我爸結婚進門時,遭到我外公家族全體反對,我三個舅舅一起施壓,差點把我爸和她兩人趕出這個城市。
「你知道爲什麼嗎?」
我眼皮都沒抬。
她也不在意,自問自答。
「因爲我媽臨終時,曾給我爸兩個選擇:要麼繼續在公司任職但不能再娶,要麼婚娶自由但要離開公司。爸爸很愛我媽,當時流着淚說不管他留不留公司都不會再娶。
「雖說爸爸後來沒有信守承諾,但我不怪他,畢竟是我爸,總不能讓他孤單一輩子吧。
「是我!」
她彎腰湊到我跟前,指着自己的臉。
「是我力挽狂瀾,在外公和舅舅們面前哭着求情,說我想要一個新媽媽,如果不答應就永遠都不認外公和舅舅。他們無奈同意,這纔有了現在和睦友愛的家庭!」
我面無表情,翻了一頁書。
她擰着眉,湊到我耳朵旁喊:
「你啞巴嗎?在房間待了一天不嫌無聊啊,怎麼跟個老年人似的!」
我掏了掏耳朵,睨她:
「你不能閉嘴嗎?」
她回懟:「你不能離開嗎?」
我揉了揉眉心,放下書。
「你親媽要活着也得被你氣死。」
關寶寶臉一變,頓時怒不可遏:
「我親媽最愛我了,你別拿她胡說八道!」
我繼續開口:
「把仇人當恩人,自己被賣了還在幫人家數錢,命都丟了還沉浸在母慈女孝的假象中,親媽辛辛苦苦爲你圖謀被你傻不拉幾毀掉,她活着不氣死纔怪!」
關寶寶氣得臉通紅,憤怒之餘竟直接衝過來撞我,卻虛空穿過我的身體。
她站在牆角,愣愣地看看我,又看看自己,自知拿我沒辦法,頓時難過又委屈,忽然蹲下去,放聲大哭起來。
「夠了!」我低喝。
她充耳不聞,似悲從中來,越哭越起勁。
我閉了閉眼,只覺太陽穴一鼓一鼓,無奈道:
「好了,你親媽很好,後媽不是個東西。」
她扭頭,委屈地抹了把眼淚。
「說我後媽也不行,你得給我道歉!給我兩個媽媽道歉!」
我冷笑,「你確定要護着害你的人?」
她嘴一撇,又要放聲大哭。
我當機立斷,沉聲開口:
「晚餐時,關夫人問我車禍時有沒有感覺異常,你記得她當時的表情嗎?」
關寶寶愣了愣,忘了哭,「什麼表情?」
「眨眼。」
「眨眼不是很正常嗎?你不眨眼?」
她似乎覺得有些不可理喻。
「眨眼很正常,可她短短兩句話就眨了五下。一個人如果眨眼的次數過於頻繁,說明她處於高度緊張狀態。」
我觀察關寶寶,她雖然還一抽一抽,但情緒已經平復下來。
「我問她哪方面時,她在解釋的過程中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人在說話過程中,如果下意識摸自己的臉頰、耳朵或嘴角,說出來的話往往是謊話。」
「不對!」關寶寶突然說。
「我記得媽媽當時說話的表情,她的眼睛一直看着你,我在電視裏看過,人如果撒謊時,眼神往往會閃躲,所以你說得不對。」
她說得理直氣壯,表情也極認真。
我看了她一眼,心想倒也沒蠢到底。
「眼神閃躲是心虛,而撒謊者,恰恰會注視對方的眼睛,因爲,他需要用眼神判斷對方是否相信他的話。」
關寶寶皺眉,「你說的都只是極可能、大多數,是概率,也不能憑這一個細節就說媽媽在撒謊吧。」
「一個細節不夠,但多個細節佐證就很可疑了。比如人在撒謊時,搖頭否定之前可能會有一瞬間的點頭動作。我問她車子有沒有問題時,她有 0.02 秒的點頭意識,然後才搖頭。」
關寶寶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警惕又遲疑地問:
「你想說什麼?」
我直視她,不說話。
她沉默幾秒,誇張地笑出聲。
「難不成你想說我的車禍跟媽媽有關?開什麼國際玩笑,打死我也不信!」
我輕嘆一聲。
「想要證明,倒是有個辦法。」
她不屑地覷我,「什麼辦法?你說。」
我靜靜看着她。
「現在關夫人正在關晴的房間裏,你這個狀態,簡直是偷聽聖體。」
「好!」
關寶寶倏地站起身,神情篤定:
「今天我就反證給你看!」
一分鐘後。
我站在走廊,目送關寶寶昂着頭、滿臉自信地走進了關晴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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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離開我五米之外,我只能在走廊等着。
正盯着牆上一幅山水圖發呆,眼前畫面突然發生變化,出現了房間內的情景。
短暫詫異後我冷靜了下來,畢竟對我而言,沒什麼離奇的事不能接受了。
我看到的應該是關寶寶的視角,因爲畫面中只有關夫人和關晴兩人。
安晴倚靠在牀頭,臉上敷着面膜,手裏還捧着一本書。
「媽,你覺不覺得她這幾天有點奇怪?」
關夫人坐在對面沙發上,神情沉凝。
「爲什麼這麼說?」
「她以前見我就姐姐長姐姐短,搞得我煩死了。這幾天壓根沒聽她叫過,跟我說話也冷淡;給她買的糕點也一口不喫,白費我半天勁;更搞笑的是,傭人說她居然開始看書了,你說她那個豬腦子能看進什麼?」
「晴兒。」關夫人聲音有些嚴肅。
「媽跟你說過什麼?說話姿態要有禮儀,有些用詞你要永遠扔掉,淑女應該喜怒不形於色,心裏再討厭也不能說出來表現出來。」
「我不就在您面前嘛……」
「在我面前也不行!必須時時刻刻要求自己。」
關晴霎時有些委屈。
「媽,你對我這麼嚴格,卻對她百般縱容。我累死累活讀這麼多書,上各種禮儀班,連稍微貴點的衣服也不敢穿。可她不就仗着她媽的遺產,什麼都不會就被人恭恭敬敬叫小關董事長?媽,我有時真懷疑誰纔是你的親生女兒!」
關夫人突然起身,走過去朝她臉上用力扇了一巴掌。
關晴臉上的面膜掉下來,碎髮黏在臉上,狼狽至極。
關夫人眼眶通紅。
「我這麼些年費盡心思爲了誰?我不哄着那個草包,我們母子倆能有這麼舒服的日子過?
「你看她面上風光,圈子裏誰不知道她現在是出了名的揮霍的傻大空,哪個有點地位臉面的家族肯要她進門?而你,這些年的成長路線、專業方向、個人形象,我哪一個不是請專業團隊給你精心設計的?
「你的目標是進入頂級豪門,那個草包以後連給你提鞋都不配!如果這點委屈都受不了,能成什麼事!談什麼當人上人!」
關晴放下捂着臉的手,緊緊抱住自己的媽媽。
「媽,對不起,女兒知道您一片苦心,我就是發個牢騷,以後再也不說這樣的話了。」
關夫人哽咽出聲:
「爲了你,我連傷天害理的事都做了,您竟然說不知道誰是我的親生女兒,你簡直太傷我的心了!」
……
我聽見裏面響起關寶寶憤怒的叫喊聲:
「騙子!騙子!你們都是蛇蠍女人!
「忘恩負義的壞蛋!我對你們母女倆那麼好,原來全是算計!
「我要告訴我爸真相!讓你們兩個全都滾!」
聽着越來越尖銳的叫聲,我皺眉,邁步往房間走,關寶寶差點被拽着拖了出來。
一進來,她趴在牀上放聲大哭。
我知道她一時半會好不了,也不阻止,默默用紙巾撕了兩個紙團,塞進耳朵。
半個小時後,一張臉突然懟在我面前。
我一驚,習慣性伸手按住我蒼老又脆弱的心臟,想起自己換了身體,又慢慢把手放下。
「你贏了。」
她頂着又紅又腫的眼睛,「我關寶寶說到做到,一定會乖乖去投胎。」
我點頭,「很高興你這麼想。」
「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我是有條件的。」
「嗯,看出來了。」
「你怎麼看出……」她想到什麼,眼睛一眨不眨注視着我,「所以你真的是微表情專家?真的是僅憑一些表情動作就能判斷出她們有問題?」
我不回答,「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她沉默幾秒,緩緩說:
「你讓我附身一次。」
我把耳朵裏的紙團拿下,「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她抿了抿嘴,「我說,請你讓我附身一次。」
「你可以附身?」我眯眼。
「可以,但時間很短,並且需要你配合。」
「你怎麼知道方法?」
「我也不知道怎麼知道,變成靈魂後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就像嬰兒一出生就會用鼻子呼吸,用嘴喝奶一樣。」
「你附身想幹什麼?」我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她直視我,認真說道:
「剛纔我在她們房間,聽見媽……關晴媽說了一句話,她說對我幹了傷天害理的事。而你今天又跟我提到過,問車子問題時她撒謊了,所以,我有一點懷疑……」
她說到這裏停下了,對自己後面的話有些遲疑。
幾秒後,她想通了什麼,大聲開口:
「我懷疑我的車禍跟她有關!爸爸過兩天就從國外回來了,我想親自把這件事情告訴他,讓他查明真相。就算我不能死而復生,也不能讓她們有機會再害爸爸!」
她一口氣說完,臉色漲紅,胸膛微微起伏。
「嗯,還不算太傻。」我慢慢合上書。
她眼睛忽而泛紅,低聲說:
「我不是草包。
「我親媽在世的時候,說過我很聰明的,可我沒聽她的話……是我錯了。」
我答應了關寶寶。
畢竟,穿到這具身體上也不是我所願。
一開始不知道有離體辦法,現在知道了,就算她附身後不離開也沒關係。
我活得夠久了,人世的體驗已經足夠,相比於再活一世,看盡虛與委蛇心口不一,我更願意抓緊時間體驗人生的下一個未知階段。
兩天後。
按照關寶寶的指引,在由急到緩同步幾分鐘呼吸節奏後,一陣光暈閃爍,我和她互換了位置。
我還在體會身爲靈魂狀態的新奇感,耳邊就聽見關寶寶喜極而泣的一聲低呼,隨後一抹倩影飛速掠過,撲進門口中年男人的懷裏。
關慎伸開雙臂,微笑着抱住了自己的女兒。
-6-
書房裏,刺眼的陽光穿過窗子肆意打進來,將屋內分割成明暗兩個色調。
我輕飄飄坐在窗邊。
感受陽光通體穿透蒼老靈魂的暖意,偶爾側頭,看一眼正神情凝重說話的父女倆。
父女倆相對而坐。
關寶寶說得很急,說得眼睛通紅,雙手微顫。
她並沒有說自己死而復生這種離奇的事,只說無意中聽見了那母女倆的對話,發現了她們的惡毒陰謀。
關慎一言不發地聽着,雙眉緊鎖,面色發沉。
最後,關寶寶哭着喊出聲:
「爸!我們都被她們騙了,這麼陰險狡詐的人竟然日日夜夜生活在家裏,虧我們還對她們那麼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車禍時明明踩的剎車,卻變成了油門,那輛車絕對有問題!爸,你趕快派人去查,或者直接報警,她們既然敢對我動手,說不定也會對你動手!」
關慎一拍桌子,大怒而起:
「太過分了!
「她們母女倆這些年喫的花的哪個不是我給的!萬萬沒想到居然藏着這樣的禍心,居然敢欺負我唯一的寶貝女兒!
「寶寶,你別怕,爸一定會把這件事追究到底,如果你的車禍真跟她們有關,我絕對讓她們母女倆付出代價!」
關寶寶起身,走過去抱住了他,哽咽說:
「爸,如果我以後不能親自給你盡孝,或者以後性格、說話跟你不親近,你千萬別介意,就記得女兒在心裏是愛你的就好。」
關慎輕輕撫摸她的頭髮,聲音溫和:
「傻孩子,我們父女倆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無論你怎麼做爸爸都不會介意。」
光暈忽而閃爍——
身體驟然變得沉重。
我眨了一下眼,後退一步,推開了關慎的手。
一旁,關寶寶抱着自己虛弱的靈魂,哭得泣不成聲。
回房後,關寶寶慢慢平靜了下來。
或許是終於找到依靠,也不像之前煩躁崩潰得像只蚱蜢,只安安靜靜坐在窗臺上。
我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叫囂着要讓大師趕我走?剛纔怎麼不趁那個機會,把你身上發生的事告訴你爸爸讓他想辦法?」
關寶寶紅着眼睛,輕「嗤」了一聲。
「我答應過你,賭輸了就乖乖去投胎,我關寶寶可不是說話不算話的人。」
她看向窗外,又輕輕嘆了口氣。
「我已經死了,就算強行回到身體也未必能活很久,再說我的死跟你沒關係,沒理由讓你也變成孤魂野鬼。
「我就是想提醒爸爸身邊的危險,和他好好告別一下。鬼姐姐,謝謝你幫我,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以後對他稍微好一點。剩下的,我認命了。」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春光燦爛,萬物向生。
「你和你爸感情很好?」
關寶寶笑了,「當然,我和爸爸是這個世界上彼此最重要的人。他只有我這個唯一的血親,而我也只有他了。」
她說到這裏,臉上現出幾分難過,「其實我原本還有外公和舅舅們……可當初爲了阻止他們對爸爸的打壓,我鬧着和他們斷絕了關係。唉,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媽媽。」
屋子裏陷入一片寂靜。
關寶寶微垂着頭,陷入了思緒裏。
窗外的陽光在屋內地板上一點點挪移,我沉默許久,緩緩開口:
「我看到了一些事,只作陳述不作判斷,你自己下結論。」
關寶寶抬頭,疑惑地朝我看來。
-7-
我斟酌開口:
「你和你爸交談的過程中,我在一旁觀察,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習慣——」
「別說了!」
關寶寶猛地站起,難以置信地盯着我。
「你想說什麼?你不會是想說你通過所謂的微表情,證明我爸也有問題吧?」
我平靜無瀾,「我說了,只把自己的觀察說出來,不作判斷不下結論。你如果不願聽,我也可以不說。關寶寶,你自己決定。」
她雙目瞪圓,直愣愣看我半天,終於咬牙吐出一個字,「說。」
我垂眸,繼續開口:
「心理學的識人術有個小技巧,如果你問了個問題,那人把你的問題重複了一遍纔回答,那他接下來的話,一定有謊言。
「你們在書房時,你首先問了你爸一個問題,你記得是什麼嗎?」
關寶寶緊繃着臉,沉默兩秒,說:
「我問:你有沒有發現媽和姐姐有問題?」
我點頭,「你爸當時有短暫詫異,隨後回答的是:我有沒有發現媽和姐姐有問題?我沒有發現。」
「所以你什麼意思?」關寶寶聲音發顫。
「我說了,我只陳述不判斷。接下來,我說我看到的第二點。
「你爸聽完你的控訴後,表現得很憤怒很生氣,當場拍桌子吼了一句。人如果生氣,拍桌子和怒吼應該是同時發生,如果不同步則說明是假裝生氣,是在表演。你爸當時……是先拍桌子,後怒吼。」Ţûₓ
我瞥了一眼關寶寶,她死死咬着脣,放在膝蓋上的手在發抖。
「還有一個地方。
「你問他之前和關夫人怎麼交代的修車問題,他在回憶講述時,眼神一直向右看。一般情況下,人在回憶時,應該是不自覺向左看,如果向右,表示他在編造。」
……
那個晚上,關寶寶沒有再說一句話。
接下來幾天,原本聒噪吵鬧的她變得異常沉默,對我那天的話,不好奇,不求證,甚至沒有再談論過一句。
關夫人母女倆在關慎回來前一天去了南方老家探親,家中除了傭人,只有我和關慎兩人。
關慎時不時對我表示關心,我冷淡待之。
他對我的態度轉變略有詫異,但沒多說什麼。
這種時候,關寶寶總默默站在一旁,怔怔看着自己的父親。
整個家變得安靜許多,不過這倒正合我意。
直到這天,關夫人和關晴回來了。
她們進門時,我和關慎正坐在餐桌前喫飯。
關夫人和自己的丈夫微笑,關慎看了我一眼,重重放下筷子,冷聲說:
「你跟我到書房來。」
關晴看着他們一前一後走進書房的背影,疑惑地問我:「爸爸怎麼了?臉色不太對。」
「不清楚。」我放下筷子,拿紙巾擦了擦嘴,準備上樓。
「這邊。」
這幾天一直沉默的關寶寶忽然低低說了一句,手指着書房的方向。
我略一思考,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進書房。
她想驗證了。
-8-
我轉身,走到書房外的沙發上坐下,拿起一本書翻起來。
關晴微微蹙眉注視着我。
關寶寶在門外站立幾秒,穿門走了進去。
我再一次與關寶寶產生了共感。
可我懶得看這些幾十年來看膩了的人性醜惡,閉上眼,開始冥想。
仍有隻言片語鑽進了我的耳朵。
「沒想到你那個草包女兒還是個有心計的,在我們面前裝傻白甜,差點被她騙了!」
「你這次太失敗了,事情沒辦成,ṭùⁿ你和晴兒說話還被她偷聽到,要不是我穩住她,她一報警就麻煩了。」
「說起來她還真是命大,車子都撞報廢了她人竟然沒事。她那天毫髮無損站在我面前時,我還以爲看見鬼了。慎哥,這事我真幹不來,要不還是你——」
「我們畢竟是親父女,讓我親手要她的命,我還不至於那麼狠毒。況且她一死,我是股權直接受益人,她外公那邊萬一懷疑找人調查更麻煩,所以我不僅不能參與,還得避開一切可能的嫌疑。」
關寶寶從牆後飄出來時,眼睛發直,整個人抖得厲害。
隨後兩天,她一直緊抱雙腿縮在窗臺上,不言不語,安靜得像一尊石女像。
偶爾幾次,我目光投過去,發現她身體幾近透明,一度懷疑她會就此消失。
某天中午,我正午休醒來,發現她直直站在牀頭看我。
我一驚,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她說:
「我要報仇。」
我沉默不語。
她又重複了一遍,一字一頓。
「我要報仇!一定要報仇!」
「我需要你幫我兩個忙!」
我緩緩搖頭,「我幫不了你。」
「……」
「我老了,老到沒有任何興趣去懲惡揚善,伸張正義。我的眼睛見過太多人世醜惡,後來意識到,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宇宙自有它運行的法則。關寶寶,你已經死了,不如交給因果吧。」
關寶寶緊緊咬着脣,「可我沒有消失不是嗎?偏偏你穿到我身體裏讓我發現這一切不是嗎?」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穿在你身上,重活一世我只覺得疲憊,如果可以,我很想離開你的身體。」
關寶寶有些絕望,忽然想到什麼,大聲說:「我有錢!我的畫廊值四千多萬!你死了你的家人還在對不對?我把畫廊賣了把錢送給你的家人,就當我的酬勞!」
我低聲嘆息。
「這個世界不是我熟悉的世界。雖然也是地球,也是 2025 年,可從來沒有我。」
關寶寶愣愣看我半天,垂下頭,哽咽道:
「可我好不甘心!我對他們有恨,對媽媽有愧,對外公和舅舅有悔,如果我就此消失,這種悔恨會糾纏我永生永世,讓我永不瞑目!
「鬼姐姐,你說宇宙自有運行法則,在我眼裏你就是宇宙派來拯救我的,不然我爲什麼沒有消失?你爲什麼會偏偏穿到我身上?
「難道不是幫了我,才能離開我?」
我一怔。
關寶寶這幾句話,透着某種匪夷所思卻又合理至極的運行邏輯。
幫了她,才能離開她。
所以,這纔是我們兩個身處如此詭異開局的原因!
「你想我怎麼幫你?」
-9-
第一次,我和她兩個逝去的靈魂,鄭重其事地坐下來說話。
關寶寶神情凝肅,眉眼透着一股決絕,與當初傲慢跋扈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沉默了幾秒說:
「有一個人,算是媽媽給我留的一張底牌,他絕對有能力幫我報仇。在你出現之前我百分百信任他,但現在我不確定了。所以,在對他說出真相前,我需要你對他作出判斷。」
「那人是誰?」
「我的未婚夫,凌括。」
我一直知道關寶寶有個未婚夫。
穿過來時,手機上響個不停,全是他的電話信息,我嫌吵直接關機。
後來關晴說,凌括這段時間在國外籤合同,給我打電話不通,打到她那去了,我當時隨意說了句,「靜養,接電話頭疼。」
「你爲什麼篤定他能幫你?」我問。
關寶寶斂着眸,視線盯着地板一個位置不動。
「他是我媽在山區做貧困捐贈時挑出來的孤兒,那時我十歲,他十四歲。媽媽說,她身體不好,爸爸毫無商業才能,我以後接管公司需要一個可靠能幹的人幫我鋪路護航。
「我媽很早就把他送去了國外讀書,這些年,我們一直是寫信和視頻聯繫。四年前,他作爲海外大股東空降進入公司管理層,原來我媽在臨死前做了複雜的股權設計,對他早有諸多安排。
「我兩年前向凌括表白成功,半年前他向我求婚。爸爸始終對他有所防備,因爲我一旦結婚,爸爸名下的一部分股權就會轉移到我名下,這也是爲什麼他……」
她說到這裏哽住,平復好一會兒才把話說完:
「這也是他對我下毒手的原因吧。」
-10-
凌括回國那天,我捧着鮮花在機場迎接他。
我注視着前方,被一羣人簇擁着走過來的男人。
身材高瘦,長相俊朗,整個人是內斂的,平和的,給人一種踏實和可信賴感。
關寶寶在一旁喃喃低語:
「凌括,你是人是鬼……」
凌括眉宇間掛着一抹憂色,目光掃視一圈與我對上,旋即大踏步向我走來。
走到面前停下,沉着眉眼看了我一會兒,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低聲說:
「嗯,沒事就好。」
上車後,我和關寶寶互換了靈魂。
「怎麼了?」
凌括很快留意到身旁坐着的人的情緒變化。
關寶寶抿嘴,「沒什麼,我就是想到車禍後怕,差點見不到你了。」
凌括有些動容,伸手將她攬在懷裏,輕嘆:
「你又不接電話,要不是關晴一直跟我保證你毫髮無傷,我差點中途毀約飛回來。剛下飛機見到你的前一刻腿都在抖,生怕有什麼不好的事,總之以後不能再這樣嚇我了。」
說着又掏出一把車鑰匙,笑了一下說:
「阿姨說你的車被撞報廢了,我讓助理給你買了輛新車,不喜歡再換。」
關寶寶輕輕靠向他,卻緊咬着脣。
我知道,她想依靠他,又不敢完全相信他。
一路上,爲了讓我方便觀察,她恢復了以前任性小公主的模樣,和凌括各種試探,問各種問題。
凌括雖然稍顯旅途疲憊,但自始至終溫和說話,耐心回應。
凌括送關寶寶回來,便立刻趕去公司開會。
「怎麼樣?」
一進房間,關寶寶直愣愣問我,神色緊繃。
我在沙發上好整以暇坐下。
「他沒有對你撒謊。
「對你的擔憂緊張是真的,心疼你出車禍是真的,對你的關心和愛也是真的。
「總之就剛纔來看,你的未婚夫在你面前,沒有虛假和隱藏的成分。」
關寶寶低頭,將臉埋在手心,溢出啜泣聲:
「果然。
「我就知道他不會騙我。」
我也真心替她鬆了口氣。
和關寶寶短短相處十幾天,我慢慢發現,她傲慢刁蠻,動不動就發小姐脾氣的外表下,其實也不缺細膩善良、是非分明的一面。
本質上,她是一個缺愛的人。
因爲缺愛,所以大肆炫耀自己身上的愛。
或許她內心深處,不自覺對那些愛並不那麼確定。
無論如何,至少現在她不是完全孤立無援,終於找到一個能幫她的人。
-11-
轉天,在關寶寶不斷催促下,我來到了公司。
關寶寶的生母章婉是一個商業天才。
當年她和三個哥哥同時從父親手中拿到同等份額創業資金,短短四年,就在股票、外匯、高端製造幾個領域風生水起,將她三個哥哥甩在身後,成立「章氏集團」。
一時風頭無兩。
在章父春風得意地爲她挑選金龜婿時,章婉卻將當時只是普通職員的關慎帶回了家。
自然是一連串雞飛狗跳。
父女倆都倔強至極,你不鬆口我不退讓,在商場霸氣多年的老爺子放下狠話:想嫁那個窮小子,除非斷絕父女關係!
章婉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一激之下,婚禮也沒辦,直接和關慎去旅遊結了婚。
後面幾年,儘管三個哥哥從中調和,父女倆仍沒有完全和解……直到章婉芳齡早逝。
章父大病一場,從此性情大變。
也因此,在關寶寶爲關慎再婚的事哭着求情,並說外公和舅舅不同意就不認外公家族時,他們嘆息着收手了。
章婉善謀,擔心女兒無依,去世前佈下了兩個後手。
一個是關慎再婚和公司股份,只能二選一;
另一個就是早早挑選了凌括培養。
如今的章氏集團,除去 20% 的小股東們,關慎和凌括各掌控了 25% 的股份,剩下的 30% 在關寶寶手中。
因爲父親和愛人針鋒相對的關係,關寶寶這幾年幾乎不去公司,自己另開了個畫廊。
……
現在,我站在章氏集團大堂,被前臺攔住了。
「凌總不是誰都能見的,沒有預約請回。」
我皺了一下眉,「找關總呢?」
幾個前臺發出鬨笑。
「你是逮着個大領導無差別見面啊,閒雜人等能不能別妨礙工作?」
關寶寶在一旁氣得嘴都歪了,「我這兩年不怎麼來,換了人就換嘴臉了!」
我正拿出手機打電話,幾個前臺突然臉一變,熱情洋溢地對着我身後喊:
「關小姐!您來了!」
我轉頭,關晴穿着白 T 牛仔褲,抱着書本,青春飛揚地走進來。
她看見我愣了一下,「寶寶,你怎麼來了?」
我眯眼看她:「你不應該在學校嗎?」
她撫了下顎笑着說:「學校要求實習,我就走了個後門到爸公司來了。」
「你經常來?」
「這一年來得多一些。」
我笑了,「那就麻煩你帶我上樓,我這樣的閒雜人等進不去。」
關晴介紹我身份,幾個前臺臉都白了。
上電梯時,關寶寶站在角落自嘲:
「原來人家早就登堂入室,我真是死得活該。」
關晴得知我來找凌括,熟門熟路地領我到他辦公室。
凌括正在低頭看文件,看見走在前面的關晴歪了下頭,「又有什麼不懂——」
說了一半頓住,看見了身後的我。
他眼睛一亮,旋即起身向我走來,面露笑意問:「寶寶,你怎麼來了?」
關晴並沒有立刻離開。
顯然她想知道我爲什麼突然來公司,在凌括給我倒茶時,自顧自笑着坐下,「我這一路坐地鐵過來也渴得慌,借我妹妹的面子嚐嚐凌總親自泡的茶。」
凌括很自然地開了另一罐茶葉,「紅茶?」
「對。」
我看了一眼關寶寶。
她遠遠坐在窗臺ťû₈上,默不作聲。
揹着光,看不清臉。
我們三個人坐下,邊喝茶邊說話。
主要是關晴在說。
講她在學校的一些趣事,講來公司實習後,凌括怎麼對她拒之千里,到後來勉強願意教她一點東西。
凌括只默默聽着,表情溫和,時不時注意我的茶杯,幫我添茶。
期間,兩個經理敲門進來簽字,第一個人彎腰遞筆時,發現只帶了筆沒帶文件。
大家笑起來,氣氛輕鬆。
凌括也笑,笑着看向了關晴。
我的心往下一沉。
-12-
關晴走後,關寶寶悄無聲息走過來。
「鬼姐姐,換吧。」
她的情緒低沉許多,與來時鬥志滿滿的模樣截然不同。
光暈閃爍後,我看着坐在沙發上的關寶寶,一時沉吟。
「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關寶寶垂着眸,忽然開口。
「什麼?」凌括被她這句話說得一愣。
我卻知道她是對我說的。
沉默幾秒,緩緩說道:
「一羣人在笑時,第一眼看向的人往往是他當下最在意的人。剛纔大家都笑的情況下,凌括看向的是關晴。
「當然,這並不能決定性地說明什麼。我昨天的結論仍然沒變,凌括對你是發自內心的關心和愛,不存在欺騙。只是……人的愛分很多種。」
關寶寶低低「嗯」了一聲。
我轉身出了辦公室。
剩下的,由她自己決定。
當天晚上,我正準備上牀睡覺,蹲在窗邊看着外面發呆的關寶寶忽然開口,聲音發沉。
「其實你今天不跟我說那些,我也感覺他們關係變了……
「我不懂微表情,但我有女人天生的直覺。不過,我還是選擇了相信凌括,把偷聽到關晴母女、爸爸的陰謀全告訴了他。
「他很生氣,氣得渾身發抖。從我第一次見他起,他就是一個很鎮定很沉得住氣的人,從沒見他那個樣子,氣得眼睛都紅了,當即要拿起電話報警。
「鬼姐姐,你知道我當時想什麼嗎?我當時想,看吧,就算他被關晴的小伎倆吸引了一點注意力,可怎麼比得上我和他相知相愛的情誼,更不用說這裏面還夾雜着媽媽對他的救助和知遇之恩。
「我沒讓他報警。車已經被關晴媽媽銷燬,我也好端端活着,就算查也給不了那些人該有的報應。他們的賬,得我親自一筆筆算。
「不過我突然想起媽媽做事的風格,她習慣對事情埋伏筆留後手。鬼姐姐,我也跟媽媽學了,對凌括撒了一個小謊。」
我看着她,「什麼小謊?」
「我說,我手頭有很多錄音,記錄了關晴母女倆商量謀害我的內容,被我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證據收集齊了再一起報Ṫűₙ警,讓她們萬劫不復。
「我把那個地方告訴了凌括,只告訴他一個人。」
我問,「什麼地方?」
她莫名笑了一下,伸出手指,慢慢指向窗外。
「那兒。」
我疑惑地走到窗邊,探頭向她指的地方望去。
花園的噴泉旁,一個人影正蹲在地上,急切地挖着什麼。
藉着朦朧月光,我看清了那個人焦灼的臉。
關晴。
……
「鬼姐姐,我前世是個很壞很壞的人吧?
「不然爲什麼我這一世這麼倒黴,愛我的人都離開了,留在身邊的,全是惡鬼!
「鬼姐姐,我想請你幫我第二個忙。」
……
我們去了郊外一個傍山臨湖的高級療養院。
滿目生機盎然的綠色中,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輪椅上,眺望湖面。
我輕飄飄坐在欄杆上,看着關寶寶一步步走過去。
老人眯着眼回頭時,她直直跪了下去。
我收回目光,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心想有一個年輕人,也曾這麼跪在我面前。
沒多久,幾輛豪車飛似的從山下疾速駛來。
三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各自下車,步伐匆匆朝抱着哭成一團的一老一少奔去。
他們的神情透着激動,又夾雜着難言的喜悅。
-13-
一個月後,章氏股東大會。
凌括坐在會議室,心情很不好。
這一個月,他突然聯繫不上關寶寶了。
以前她偶爾也會故意不接電話,但只是耍小性子,最多一天就會笑嘻嘻主動給他打電話:
「本小姐生完氣啦!」
從十四歲第一次看見她,她就是這麼生機勃勃,見誰都親親熱熱的模樣。
章婉將他從那個山溝溝帶出來的當天晚上,就鄭重地告訴他:
「我會送你去留學,給你最好的生活,最頂尖的教育,你只需要答應我唯一的要求:永遠永遠做關寶寶的保護者。」
他無比鄭重地點頭。
那是他命運轉折的關鍵點。
在以後無數次回望自己的人生時,他無比慶幸上天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
讓他遇見章婉,遇見關寶寶。
從那天起,關寶寶成了他人生的唯一使命。
章婉死後,他短暫沉淪又迅速振作,爲了關寶寶,他一步一步照着章婉生前安排的步驟前行。
終於,四年前,他完成了章婉計劃的前一半,成功進入章氏管理層,並以雷霆之勢迅速站穩腳跟。
計劃的後一半,是在公司輔佐關寶寶,爲她以後的商場之路保駕護航。
只是出了一點意外,關寶寶向他表白了。
她紅着臉,小聲地問他喜不喜歡她時,誰也不知道,他內心在怎樣地奔騰、雀躍。
怎麼會不喜歡她呢?
她陽光、明媚。
看着任性驕橫,其實從不過分。
看着揮霍奢侈,其實私下像她媽媽一樣熱衷公益捐贈。
他早就喜歡上了她,只是覺得自己不配、不敢、不可能。
章婉讓他輔佐關寶寶,他無論如何也不願違背恩人的意願。
後來他去瑞士找了章婉當年最得力的助理。
助理告訴他,章董是個事事算盡的人,怎麼會想不到男女長大後可能發生的情愫隱患呢?但她什麼也沒說,或許因爲她覺得自己唯獨在情字一事上是失敗的,所以她不說,就是不設限。
他高興得快瘋了。
後來,他和關寶寶在一起度過了甜蜜的兩年,再後來,他向她求婚,她答應了。
事情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變化呢?
應該是一年前,關晴突然出現在公司,說要在公司實習。
他起初是很反感關晴的,就像反感關慎一樣。
對於他而言,他們都是章婉的背叛者。
關晴卻像毫不知覺似的,總是帶着各種問題來請教他,麻煩他。
他對她拒之千里,甚至冷言冷語。
她黯然離開,下一次又精神飽滿地出現在他面前。
直到有一次,他大聲訓斥了一句,關晴忽然流淚了。
她哭着說,自己永遠永遠也比不上關寶寶,關寶寶是萬衆矚目的公主,而她不過是毫不起眼的配角,甚至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也不過託了關寶寶的福。
這一句話擊中了他。
對他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沒有關寶寶,他或許還是山溝裏的窮小子。
從那天起,他和關晴的關係有了變化。
他開始關注她,體諒她,甚至容忍她。
直到那天,關寶寶突然告訴他那件令他極度震驚的事。
他的第一反應是憤怒,異常憤怒。
誰也不能傷害關寶寶,這是早已鐫刻在他基因裏的事。
他下意識要報警,關寶寶攔住了,說等擁有更多的證據才能一擊中的。
關寶寶走後,他冷靜不下來,竟然衝動地去找了關晴質問。
關晴瞪大眼睛,眼淚一顆顆往下落,彷彿受了天大的冤枉。
她哭着說那些都是關寶寶編造的,關寶寶最近有些不正常,時常說話表情像換了個人,家人都懷疑她是不是中了邪。
被她這麼一說,凌括沉默了。
其實這種感覺他也有,事實上,冷靜下來後,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關寶寶在撒謊。
畢竟,從這一年相處看,關晴無論如何不像她說的那種惡毒女人。
關晴哭得梨花帶雨,撲進了他懷裏。
他心一軟,告訴她關寶寶說證據藏在噴泉的石頭下,讓她去看看是不是真有這麼回事……
從那天起,他再也聯繫不上關寶寶。
關晴說,關寶寶留了個紙條說要出去旅遊,就離開了家。
他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這些日子,凌括覺得自己的生活變得空落落的。
甚至整個生命也變得空洞起來。
明明以前也很長時間不見面,但他第一次覺得無助、空虛,以及無比的思念。
想念她生動、明媚、嬌俏的每一個表情。
此刻,凌括看着坐在對面的關慎和關晴,他們脣角含笑,透着一股志得意滿。
他猛然心驚,驚恐地意識到一件事,難道關寶寶說的都是真的,難道——
他瞬間如墜冰窟。
門突然大開,關寶寶領着一羣人,大步走進來。
-14-
凌括下意識喊了一聲,「寶寶!」
他幾乎是顫抖着站起,想要走向她。
關寶寶被簇擁在人羣中,面無波瀾,與他擦肩而過。
好整以暇在會議桌首席位坐下,一眼都沒有看他。
凌括僵住。
那一剎那,他甚至沒去想關寶寶爲什麼突然來了,爲什麼坐在了那個位置。
只是惶惶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同樣震驚的,還有關慎父女倆。
他們認出來,關寶寶身後的人羣裏有三個熟悉的身影,是各自在商場上叱吒一片天的章家舅舅們。
一名律師模樣的人拿出文件,開始宣讀:
第一,凌括現名下股份爲代持,被代持股東向股權代理機構提起申請後便自動發生股權轉移,故凌括名下的 25% 股份轉移至關寶寶名下。
第二,關慎名下管理的 25% 股份,其中 23% 爲女兒關寶寶所有,過世的章董事長曾與其簽訂協議,如關寶寶結婚或關慎本人出現重大違法違規行爲時,23% 股份管理權收回至關寶寶名下。
第三,經公司內部調查,關慎在多起項目中存在泄露公司商業機密、轉移公司財產等違法行爲,現已向法院提起訴訟。
「關先生,你作爲公司被起訴人,請你迴避,立刻離開股東會議。」
關寶寶冷冷地開口。
關慎怒拍桌子,大聲喝道:「放肆!我是你親爸爸,你怎麼能這麼忘恩負義!」
關晴也激動地站起來,「寶寶,你怎麼了?你最近精神有點不太好,是不是被人騙了?怎麼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家人呢?」
關寶寶慢悠悠歪頭看她。
「我和你們之間,不是早打明牌了嗎?還在這裏演什麼呢?是不是覺得錄音沒找到,我就沒有證據?」
關晴一僵,勉強道:「你亂說什麼呢?什麼錄音?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回家好好說。」
關寶寶笑了。
「那個所謂的藏錄音的地方,不過是爲了試探人心隨便說的,沒想到有人中計了,不過好在該試的都試出來了。」
凌括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關寶寶轉頭看向他,面無表情地說:
「凌先生,你也請出去吧。
「鑑於你前段時間的表現,從此以後,你和我關寶寶,和章氏集團,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再見,凌先生!」
-15-
關寶寶從公司出來,剛上車,幾乎是被彈出了身體,整個人飄在車頂,呈半透明狀。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無奈搖頭:
「看來我時間不多了。」
我皺眉,「我怎樣才能和你換?」
她被氣笑,「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我夢寐以求的事被你這麼嫌棄,可惜老天的意願並不以鬼的意志爲轉移。」
這段時間,關寶寶爲了和外公和舅舅們多相處,制定股權收回計劃,多次強行附身。
如今看來,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無論如何我要堅持到最後,我說過,他們的賬我要一個個親自算。」
關寶寶後面的報復計劃如雷霆萬鈞。
關慎違法證據確鑿,除名下一切財產賠償給公司造成的損失外,還被提起刑事訴訟,因涉案數額巨大,被判處二十年有期徒刑。
他在宣判時當場心肌梗死發作中風,面斜嘴歪,口中的涎水拉得半尺長。
被帶出法庭時,他的目光與坐在庭審現場的關寶寶對上,「啊啊」狂叫,夾雜着憤怒、絕望,以及哀求。
關寶寶衝他禮貌地揮了揮手,起身離開。
由於別墅在關慎名下,被賠償給了公司,關夫人母女被趕了出來。
關寶寶後來知道,她名下的畫廊早已虧空,絕大部分真畫被關夫人找人內外勾結調包賣掉,自己悄悄攢下不少錢。
因此她雖然相比之前落魄,也不至於太慘。
「那怎麼行。」舅舅們如是說。
大舅舅安排人設了個局,以蠅頭小利引誘關夫人投資,實則是個被政府否決的項目,導致她所有私房錢被套牢。
關夫人走投無路之下,開始瘋狂給關晴找婆家,唯一的要求是必須有錢。她逼着關晴一次次盛裝打扮去相親,從拖兒帶女的三婚男,到年過六旬的老齡男。
關晴哭着反抗,卻被媽媽一遍遍抽耳光。
「你必須當有錢人!必須當人上人!我被那個女人踩在腳下,我的女兒決不能也被她的女兒踩在腳下!
「她憑什麼搶走我的男人?我當時都懷孕了!要不是爲了你爸的前途,我怎麼會忍!怎麼會和慎哥偷偷摸摸像地下老鼠那麼多年!
「我不服!這個世界不能這麼不公平!」
關晴被打得受不了時,終於忍無可忍推了自己母親一把,關夫人摔倒,頭着地,血流滿面。
她也不擦,默默爬起來,想了一會兒,突然走到五樓欄杆旁,面色古怪地對關晴說:
「不行啊,我不能就這麼都輸了。我得重來一次,小說裏跳崖跳樓重生的概率比較大對吧,對對對,我可以重新來一次。」
她說完轉身,毫不猶豫跳了下去。
關晴驚恐地發出動物般的尖叫。
-16-
凌括被趕出公司後,依舊每天來公司。
他不吵不鬧,只在樓下花壇旁靜靜坐着。
雖然收回了股份,但章婉早年給他留下一大筆錢,足夠他後半輩子過上很好的生活。
但他每天來,從早到晚,沉默地看着大廈。
肉眼可見地一天天消瘦下去。
我輕嘆。
他對關寶寶固然真心,可也的確分過心。
偏偏在她遭受所有人背叛最需要他保護的時候,他選擇了相信別人。
關寶寶說,這不可原諒。
但她也並沒有對他怎麼樣,只是不理他。
彷彿這個人不存在般。
將他完全隔離出她的生活。
我被迫每天來公司。
關寶寶變着花樣央求我,說預感自己馬上要消失, 要趁現在還能附身儘快完成公司併購,「章氏」原Ŧù⁺本就姓章,得讓它重新迴歸到姓章的人名下。
她十分肯定, 說這也是媽媽希望的。
我嫌她吵, 只好每天帶着身體來公司,讓她從早到晚籤一堆的字。
而我, 一直試圖尋找離開身體的辦法。
始終沒有頭緒。
直到這天——
我走出大廈, 司機剛把車子開過來, 關晴忽然舉着一把匕首朝我直直衝過來。
尖銳的刀鋒刺入胸膛時, 我聽見不遠處凌括憤怒的嘶吼聲。
關晴目眥欲裂, 「都是你害了我們全家!你媽媽害我們,你也害我們!害了爸爸,害死我媽媽!憑什麼你還能擁有一切!憑什麼!」
我低頭看了看刀柄,低低吐出一句。
「淺了。」
「什麼淺了?」
關晴怔愣之際, 我抬手, 將刀柄往裏又按進去幾分。
關寶寶在一旁無奈地拍自己並不存在的胸口,「還好還好, 還好我效率高, 關鍵的字都簽完了。」
關晴厲聲尖叫, 對着旁邊圍攏的人喊:
「不是我!她是自殺!不是我殺的!」
圍觀的人羣露出看瘋子一樣的表情。
關晴尖銳的叫聲忽然戛然而止。
我睜開迷離的眼睛望去。
凌括舉着一塊大石頭正瘋狂地砸着關晴的腦袋, 身邊的人拉也拉不住。
關晴瞬間血肉模糊, 直至最後發不出一點聲音。
凌括被按在地上時, 猩紅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口中不停念着:
「保護關寶寶,保護關寶寶, 誰也不能傷害你,我也不行!」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轉過頭,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關寶寶給我比了個大拇指,「幹得好。」
-17-
身體驟然一輕, 我被柔和的光暈籠罩。
不遠處, 關寶寶微笑着朝我擺手, 隨後轉身, 慢慢消失在光影中。
我有些茫然,左右看了看。
發現兩邊各有一個光圈, 裏面人影晃動,有隱隱的聲音傳來。
我好奇地看向左邊。
是一所大學門口, 應該是開學日, 每個人都大包小包, 臉上洋溢着喜悅和期待。畫面中央,一個戴着厚厚眼鏡的少女孤零零站着, 正怯怯地注視着學校門口,表情恐懼至極,像在面對一個巨大的恐怖黑洞。
我又看向右邊。
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老式建築, 廊上一羣穿着明清服飾的丫鬟們正低頭碎步前進, 而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金釵花鈿、嫺靜優雅的端莊貴女。她微笑着,向花廊盡頭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去。
我眯眼, 猶豫片刻,低嘆一聲。
一步步,走向右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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