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蕭遠追了五年。
給他寫了無數情歌。
演唱會每年爲他留一個專屬座位。
可惜他一次都沒來過。
後來蕭遠爲初戀一擲千金,娛樂圈全程保駕護航。
衆人才明白,原來蕭遠也不是情愛不沾。
只是對象不是我。
最後一次邀請,我想給自己這些年做個交代。
他將票推給我,語氣溫和:「我不喜歡去太吵的地方。」
我笑了笑,說好。
被退回的票在我掌心揉捏,就像我這麼多年無望的愛。
我心想,寫了這麼多年苦情歌,是該換一下了。
-1-
排練下來,李姐給我遞了水:「新代言被截了。」
我動作停頓,如今的咖位,已經沒人敢截我的代言了。
我莫名感到心慌。
李姐嘆口氣:「香水的全線代言人給了沈心蕊。」
沈心蕊出道靠粉絲打投,唱歌靠後期修音,她有什麼資本和我搶代言。
不,我握緊了水杯,酸澀直衝喉嚨和鼻尖,我問:「蕭遠截的?」
李姐點頭。
沈心蕊出道後簽約蕭遠名下的灝海傳媒,和我同公司。
能有資格截的,也不過公司頂頭老闆。
李姐又說:「品牌方表示,可以給我們美妝線。」
「打發要飯的呢。」我語氣平淡,「一個大品牌搞成這個德行,也不嫌丟人。
「知意,這事兒我必須要個說法。」
李姐握住了我的手:「沈心蕊團隊這個做法,明晃晃打你臉。」
沈心蕊是蕭遠初戀,年少時鬧得轟轟烈烈,卻因爲雙方家境差距過大慘淡收場。
而蕭遠現在是我的未婚夫。
也是我喜歡了多年的人。
回國後,我當蕭遠舔狗當得人盡皆知。
我發展最盛的時候帶着團隊簽約灝海,爲公司創造的商業價值誰都有目共睹。
李姐怕我會因爲蕭遠而忍氣吞聲。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還沒賤到這種程度。」
李姐點我眉心:「怎麼說話呢!」
「這事兒我來。」我說,「我親自問蕭遠。」
-2-
到公司時蕭遠正在開會。
灝海重心在影視投資,五年前蕭遠和他父親徹底鬧翻,他脫離蕭家出來單幹。
凡是他投的項目,都賺得盆滿鉢滿。
我簽約灝海後,蕭遠將我交給事業部總監謝坤全權負責。
我幾乎遊離於灝海之外。
明面上他說是對歌手發展規劃沒經驗。
但實際上,誰都明白,蕭遠只是在躲我。
我等了四十分鐘,蕭遠下會議姍姍來遲。
他剪短了頭髮,穿了件黑色皮衣和深藍色牛仔褲,性子散漫,看不出一點所謂老總模樣。
蕭遠極少穿正裝,需要他西裝革履出現的場合一律推給謝坤。
上一次我看他穿正裝,是沈心蕊的電影首映禮。
他作爲投資方親臨爲沈心蕊撐場,當天他和沈心蕊的 CP 就上了熱搜。
這當然也是蕭遠允許的,說不定還是他親自授意。
不然以他的脾氣,誰敢挨着他蹭熱度,他能親自下場扇得人沒臉。
心臟熟悉的鈍痛再次襲來,我已經很熟悉了,面色如常地喊了聲遠哥。
蕭遠嗯了聲,禮貌性地問:「等多久了?」
「四十分鐘。」
他敷衍了句辛苦,脫了皮衣外套,拉開辦公椅坐下:「有事的話找謝坤,我對你的事業發展並不瞭解。」
我握緊了手,又緩慢放開:「香水新代言,一開始接觸的是我,爲什麼後面給了沈心蕊?」
蕭遠挑了下眉,像是第一次知道:「他們一開始接觸的是你?」
不需要我回答,蕭遠直接說:「心蕊向我要這個代言,我就給她了。」
我遲鈍地眨了眨眼。
「謝坤並不知道,早上夏宇被曝出醜聞後公司一直在商量公關方案。」
蕭遠語速未變,還怕我誤會,從老總的角度協調員工之間的關係:「是我截的,你別怪他。」
-3-
蕭遠坦坦蕩蕩,他不在乎我是否會傷心,也不介意承受我的怒火。
對待不放在心上的人,他一向是這個態度。
我明明知道,這麼多年一直都知道,但就是不死心。
我喉嚨痠疼:「這個代言,我要。」
「可以。」蕭遠十分乾脆,「公司你咖位最大,一切商務以你先,去找老謝,合同沒問題你籤就行。」
「那沈心蕊呢?」
我看着他英俊的臉,眼睫濃密;眼窩深,鼻樑高,看人時好像很認真,又好像滿不在乎。
有種天真的殘忍。
特別是對我。
蕭遠看了我一眼:「我會給她更好的。」
「不是說我咖位最大,一切商務以我爲先嗎?」
「我私人補貼。」蕭遠聳了聳肩,「你有意見嗎?」
「蕭遠。」我捂住了臉,聲音沒出息地帶着哭腔,「我是你未婚妻。」
空氣安靜了幾秒,蕭遠嘆了口氣,起身走到了我身邊。
他握住我手腕拿開了我的手,語氣像是面對家裏不懂事的小妹妹。
「知意,你我都知道,婚約本來就是蕭祁山強硬訂下的。」
他抽出紙巾遞在我面前,語氣溫和卻又冷漠:「本來就不作數,你別鬧脾氣了好嗎?」
蕭祁山是他父親,十年前,和蕭遠的母親離婚。
我和他的婚約,是蕭老爺子從小就唸着的,在五年前,由蕭祁山定下。
蕭遠從沒認過。
我吸了吸鼻子,聞到了蕭遠身上時隱時現的木質淡香。
這個香,是我選的。
這麼多年,我已經很習慣他的味道了。
他是個很長情的人,香水都能用十年,更何況是人。
和沈心蕊分手十年,還能如此爲她打算。
可惜不是我。
淡香彷彿是刮骨刀,颳得我心絞痛,我又一次想,爲什麼就不能是我呢?
我深呼一口氣:「你將代言給她,就是明晃晃打我臉,我咽不下這口氣。」
「大小姐,差不多行了。」蕭遠最後一點耐心消失殆盡,靠坐在辦公桌上,「她進娛樂圈是爲了賺快錢給她媽治病的,你玩票性質就別和她比了好嗎?」
我氣得耳際嗡鳴,怒火攻心:「我沒玩,我是認真的。」
「好,你是認真的。」蕭遠抬起手作投降狀,「要什麼代言你去找謝坤挑,想籤什麼你就籤什麼,沒有的我給你牽線。」
怒火被冷水陡然撲滅,我看着他的眼睛,潮水一樣的失望和冰冷將我包圍。
他真的一點都不關心我的發展狀況。
他始終以爲,我不過是來娛樂圈找樂的玩咖,需要靠他給代言來維持熱度。
「遠哥。」我啞着聲音說,「我要的根本不是代言,只是你的態度而已。」
「你現在看到了。」他一如既往地漫不經心,「我就是這個態度。」
我不知道怎麼從蕭遠辦公室出來的。
直到坐進車內,我才發現自己手腳一片冰冷。
指尖發麻,我慢慢地趴在了方向盤上,讓自己從低落的情緒緩解出來。
我已經很熟悉了。
-4-
香水代言我沒簽,但一星期後,謝坤給了我一個頂級車代。
目前成衣、珠寶、腕錶我都有頂奢代言,但所有商務代言裏含金量最高,最難拿考察期最久的卻是車代。
我問:「蕭遠的補償?」
不,他根本就不是會爲了讓我消氣而給補償的人。
心下剛冒出的甜意和欣喜被我強壓下去,我無奈地笑:「說吧,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謝坤摸了摸鼻子:「灝海今年投的《覆水難收》主演夏宇出事,想請你製作主題曲,穩一下輿論。」
《覆水難收》是個大項目,製片老練成熟,導演編劇都是知名拿過國際大獎的,整個團隊幾乎籌備了兩年。
但是,它最終是蕭遠攢局用來捧沈心蕊的。
沈心蕊出道兩年,唱跳不會,五音不全,演戲更是一塌糊塗。
但她的星途順風順水,在圈子裏風光無限,女星裏勢頭更是直逼我而來。
蕭遠就是這樣,愛的人他能捧到天上,含在嘴裏怕化,放在手心怕碎。
從不掩飾,坦坦蕩蕩。
我盯着合同看了良久,怎麼都看不清,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鼻尖的酸澀直衝我眼睛。
我眼睛也好疼。
「可以。」我笑笑,「一個頂級車代換一個主題曲,再怎麼也不是我喫虧。」
「知意。」謝坤看着我,「不想笑就別笑了。」
「蕭遠就是這麼混蛋,你喜歡他這麼多年,你自己知道。」謝坤說,「感情這東西太虛,說不定哪天蕭總不想玩了就丟了,但利益,是實實在在的。
「蕭遠給你,你就接着,他就這點好了,大方。」
謝坤將筆拿給我:「我也知道你不高興,覺得這個車代是蕭遠哄沈心蕊開心漏給你的,但好處不賺王八蛋,你管他捧誰。」
「我就是覺得憋屈。」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維持着正常聲線說,「我還要上趕着去幫他捧情人。」
「那咋辦,誰讓你喜歡他。」謝坤嘆口氣,「籤吧。」
-5-
我最終還是簽了代言。
完事後我打電話給李姐:「你不是一直都想出來單幹嗎?這個星期我們開個會。」
李姐被從天而降的驚喜砸暈,這些年我在灝海,明裏暗裏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喫了多少虧。
可惜我是個戀愛腦加冤大頭,爲了蕭遠,什麼都能打破牙和血吞。
「你終於想開了。」李姐驚喜萬分,「你不知道你粉絲有多希望你開個人工作室。」
我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努力笑了下。
《覆水難收》的主題曲我在一個星期之內寫了出來。
這對我來說很輕鬆,我 Beat 很多,隨便拎一個出來編曲都能打。
錄音那天蕭遠來視察。
我戴着耳機在錄音,隔着玻璃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出去後蕭遠倚在欄杆上,正在開一瓶氣泡水。
見我出來他順手將氣泡水遞給了我,我搖了搖頭:「我對薄荷過敏。」
蕭遠手一頓,像是很意外。
就是不知道意外我對薄荷過敏,還是意外我居然會拒絕他。
畢竟,他隨意給我的一顆玻璃珠,我都能從二十歲保存到二十五歲。
「唱得不錯,不,應該說很好聽。」蕭遠笑了下,「我現在相信謝坤提交的年度報表,你確實能給我賺這麼多錢。」
明明是誇獎的話,我卻笑不出來,連說謝謝的慾望都沒有。
蕭遠今天穿得依舊休閒,黑 T 搭雙色牛仔外套,戴的配飾潮流又別出心裁。
他常年健身打拳,腰腹和胸肌都很結實漂亮,穿衣很顯身材,高峻而性感。
我無法忍受和他單獨相處,心口會習慣性地痠疼,苦痛已經壓過了想見他的慾望。
我正準備找個藉口離開,卻突然聽見蕭遠用讚歎的語氣說:「我一直以爲你只是單純瘦,現在發現你身材居然很健康漂亮。」
我一愣,耳朵控制不住地紅了。
我今天穿了件緊身的紅色短 T 恤搭黑色工裝褲,腹肌是完全露出來的。
我遲鈍地眨了眨眼,緩慢地說:「我平時有在打拳。」
蕭遠挑了下眉,非常意外:「你會打拳?」
我急促跳動的心就這樣空了一拍,耳朵明明還是泛着熱,指尖卻一點點地冰冷發麻。
我在他面前說我特意爲他學過打拳,也邀請過很多次,讓他當我陪練。
他不會記得的。
蕭遠鈴聲響起,一段小提琴樂音。
蕭遠懶散地垂目看了一眼,接通說了聲喂。
語氣帶着笑意。
好奇怪,我已經猜到電話那端是誰了。
我被釘在原地,靈魂痛苦又麻木地接受捶打,看着蕭遠將愛意和耐心毫無保留地獻給另一個人。
「餐車到了?」蕭遠玩着手上的戒指,說,「特意叫去給你撐場子的。」
「爲什麼全是橙汁?」蕭遠笑笑,「某人明知故問,還能爲什麼?你不是不喜歡椰汁嗎?」
轟鳴一聲,像是什麼徹底崩塌,所有的自我安慰支離破碎,我被劈成兩半,痛得彷彿呼吸都有血腥氣。
蕭遠和沈心蕊聊了五分鐘,再多的也沒話聊了。
他收起手機,轉頭才發現露臺就剩他一個人。
開了蓋卻沒有喝的薄荷氣泡水安靜地放在了他手邊。
蕭遠看了幾秒,不知爲何,莫名感到一陣心慌。
-6-
我開始早起晚睡地排練演唱會。
電話是在中午時分進來的,謝總監親自來電:「知意,你看熱搜。」
熱搜大大的「爆」字,第一位是:沈心蕊點讚許知意黑熱搜。
我面色如常,看完了前因後果,冷靜地問:「所以打電話來說什麼?」
謝坤還沒說話,我又道:「這件事誰錯,是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你不會想讓我給她擦屁股吧?」
謝坤一口氣就這樣憋住。
我諷刺地笑了笑,荒唐得幾乎讓我覺得滑稽:「謝總,你捫心自問,這麼多年我給灝海賺了多少錢,遇到這種事,你第一時間不找沈心蕊,來找我。」
我突然大喊:「我他媽不發火你們是不是都把我當傻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能怎麼辦,說到底我就是個臭打工的。」謝坤說,「知意,這是蕭遠的意思,我沒辦法。」
像是溺水一樣,聲音變得朦朧又模糊,從心臟開始的劇痛掐住了我的脖子,像是要把我溺死。
我掛斷電話,才發現指甲掐進了肉裏,我頭暈目眩。
手機再次震動,蕭遠打來電話,開門見山:「知意,你先不要回應熱搜。」
我沒說話。
蕭遠停頓下,語氣溫柔了些:「是我的錯,我沒想到沈心蕊是個蠢貨。」
我張了好幾次口,才發出了聲音:「可是你跑上跑下地爲你口中的蠢貨收拾爛攤子呢。」
「知意。她參與了《覆水難收》,這個項目簽了 10 個億的對賭合約,決不能砸在她手中。」
蕭遠語速平緩:「我不會讓你喫虧,我給你股份,後續灝海所有的資源,全都以你爲先。」
「所以呢?你要我做什麼。」我居然笑了下,「怕她沒打爽?還要我把另外一邊臉伸過去給她打嗎?」
「知意,我們談論的是利益,你不要總是感情用事。」
蕭遠語氣難得誘哄:「我第一次求你,幫遠哥這一次,好嗎?」
耳鳴綿長,我想起二十歲那個夏日,我被黑心節目組坑了高價違約金,他彎腰給我擦眼淚,笑着說多大點事,遠哥幫你。
我說好。
和那個時候一樣的答案。
灝海開始雷厲風行的公關。
沈心蕊發博艾特我表示手滑,放了個賣萌表情包求我原諒。
我沒回應。
她練習生打投出道,一路有蕭遠保駕護航,腥風血雨,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加上實力太差,全靠一張臉和清純人設撐着,玩這種陽奉陰違的陰招,必遭反噬。
更何況,我的粉絲並不是喫素的。
這一次,灝海沒敢叫我回應,可能怕我粉絲屠了他的官網。
但我知道,蕭遠絕對有後手。
半個月後,灝海旗下推出競技音綜《我選你》,我擔任導師以及 PD。
同時參加的,還有作爲選手的沈心蕊。
-7-
音綜在衆喫瓜樂子人的期待中拉開了帷幕。
我不負衆望,給了沈心蕊一個下馬威。
全網直播初評級,我直接給了她 F。
「娛樂圈確實是個賺快錢的地方,但請你還是多少尊重一下觀衆。」
我語氣和臉色一樣冷淡:「舞跳不齊,歌也唱不在調上,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麼火的?」
鏡頭前沈心蕊臉色蒼白,彎腰向我鞠躬道歉,含着淚表示會努力練習。
鏡頭後,沈心蕊來到我的化妝間,帶着給所有工作人員的下午茶。
她親自將咖啡和甜點遞給我,笑得落落大方:「不好意思許 PD,讓你費心了。」
沈心蕊長相是甜美清純那一掛,出道後灝海的人設打造也是往這方面走。
以至於她有個人盡皆知的美稱——國民初戀。
是名不虛傳的。
我看着她純真的臉。
這張臉,我十五歲在蕭遠書桌上的相框裏見過。
十年,她依舊容貌如初,更甚從前。
「遠哥來看我時帶的一直是這家店的茶點,我覺得很好喫。」
她歪了下頭:「不知道你口味,問了遠哥他也不太清楚,所以就選了招牌,希望你不要介意。」
心臟被牽扯的痛又浮上來,熟悉得讓我厭惡。
我說了謝謝,問:「你有什麼事嗎?」
沈心蕊愣了一下:「其實是想來親自給你道個歉,上次真的是不小心手滑。」
我無動於衷,連臉色都未變。
「遠哥打電話將我罵了一通,嚇死我了。」
沈心蕊露出了臉頰側的酒窩,很甜:「這事是我做得不對,希望道歉以後前輩高抬貴手,節目中給我點面子嘛,都是灝海的藝人,一榮俱榮。」
她比我大三歲,但我二十歲出道,叫前輩確實沒毛病。
我只是在這個時候突然轉頭看向化妝鏡。
兩張被偏愛的美人面。
一張春風得意,一張冷淡無波。
得意是正常的,被蕭遠寵愛和庇護到這種程度,沒有人會不飄的。
十八歲和二十八歲,蕭遠散漫人生裏唯一兩次認真,都給了她。
我笑了下,鏡子裏的臉如寒雪消融,冰清玉潤。
我說:「可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呢。」
-8-
《我選你》全網大爆。
可惜不是沈心蕊想要的爆。
我居高臨下,毫不留情,毒舌辛辣地將她從唱功,舞蹈全方面罵得一無是處。
一針見血,劈頭蓋臉。
沈心蕊得罪的人太多了。
德不配位,行事又高調,必定要翻車。
我只是推了一把手,很快沈心蕊就遭到了全網黑。
謝坤給我打了無數電話求我高抬貴手:「祖宗,都是一家公司的,別鬧得太難看。」
我笑笑:「很快就不是了。」
謝坤的話戛然而ṱũ̂₁止,小心翼翼地問:「知意,你什麼意思?」
我掛了電話。
當天晚上,蕭遠約我喫晚飯。
他主動邀請,這麼多年,屈指可數。
我沒出息地感到驚喜,多年的習慣難改,哪怕我知道他是爲了沈心蕊而來,也依舊精心打扮。
就當滿足離開前的最後一點貪戀。
晚飯我和他聊得賓主盡歡,拳擊賽事,經典老歌,任天堂,什麼都能對上話。
蕭遠有些詫異,結束時他將禮物推給我,語氣難得不好意思:「我並不知道你偏好,選得很大衆,但和你聊完,我覺得你應該不喜歡。」
是一款紅寶石手鍊,精美奢華,價格昂貴。
但確實不是我喜歡的。
「下一次。」蕭遠笑笑,「我送的禮物你絕對滿意。」
我收下禮物,這話我確實相信。
畢竟蕭遠真想討人歡心,讓人滿意是件很容易的事。
不過,應該沒有下一次了。
蕭遠最後送我回家,車停在車庫。
我知道,我和他平靜的時光要打破了。
「知意,你應該知道我今天找你做什麼。」蕭遠說,「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和沈心蕊緩和下關係。」
-9-
我沒說話。
「沈心蕊參與的項目,我投了很多。她風評輿論太差,如果《覆水難收》撲了,公司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我有時候很羨慕沈心蕊,命怎麼能好成這樣。」我嘲諷地笑,「做什麼都有人爲她兜底。」
蕭遠看着我,聲音溫和:「知意,你是聰明人。我和你談論的,是利益,不是情緒,你明白的。」
「那憑什麼所有委屈都要我來吞。」
尖銳的情緒直衝我眼睛,我含着淚倔強地和他對視:「你不在乎,我在乎啊,我就是搞創作的,我他媽喫的就是情緒這碗飯。」
蕭遠嘖了聲,像是虛僞的面具被人掀開一樣,頗有些煩躁:「這有什麼可比性嗎?我護她不過是在護我的利益,誰他媽沒後臺,你這麼多年不也是靠你爸護着嗎?」
「所有項目歸根到底不過是賺錢!」蕭遠語速越來越快,許知意含着淚的眼睛刺痛了他,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打破了蕭遠一貫的遊刃有餘,他在這一刻理智盡失,口不擇言,「你在清高什麼?你寫的那些矯情情歌不也是要賺錢嗎?」
空氣陷入寂靜。
我的淚掉落,清晰可聞。
我紅着眼睛輕聲問:「你聽過我的歌嗎?」
沒回答。
很意外,我居然沒太難過。
最痛苦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連苦水都被自己打破牙和血吞。
我和蕭遠本就沒有真正交心過,這麼多年,他從來都不屑於去了解我。
他記得沈心蕊的生日,知道她的口味,沈心蕊演技差成那樣,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將她演的三流仙俠偶像劇看完。
但他從沒聽過我的歌,他甚至認爲我的歌全是無病呻吟。
怎麼會這樣呢,我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那是我靈魂的出口啊。
我所有心血的闡述,我一切喜怒哀樂的載體。
蕭遠肉眼可見地慌了,他俯身過來,用指腹抹掉了我的眼淚,溫柔地哄:「知意,是遠哥不好,我說錯了話。」
我哭着搖頭,推開了他的手。
蕭遠握住了我的手腕,幾乎將我半抱在懷裏:「遠哥錯了,遠哥混蛋,知意,不哭了好不好?」
我聽不見,熟悉的木質淡香掠奪了我的呼吸,他越靠近我越痛,我嗚咽着說:「蕭遠,放開我!」
好悲傷的聲音,像是飛鳥折翅後的哀鳴。
蕭遠猝不及防地被刺痛,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惶恐。
他最終開了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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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遠和謝坤不再打電話過來。
音綜討論度最高的時候,蕭老爺子八十大壽,我回了蕭家老宅。
在迴廊盡頭,我和一月未見的蕭遠相遇。
他穿着新ťũₐ中式的亞麻常服,正在餵魚。
我都對他點頭,喊了聲蕭總。
蕭遠挑了下眉,剛想說話,我卻掀開竹簾離去。
壽宴過後喝茶,我和蕭遠隔着茶几對坐,服務員來倒茶,薄荷清香味飄溢。
蕭遠看了我一眼,說:「換一種。」
服務員點頭,下去重新換茶。
我只看着茶道表演,好像沒聽到。
蕭老爺子突然問:「蕭遠和許丫頭的婚事什麼時候提上來啊?」
熱鬧的場面寂靜無聲。
蕭遠笑意未變:「知意還小,她和我事業都在上升期,不急。」
同樣的敷衍話術,他用了將近五年。
但誰都知道,蕭遠只是不想結罷了。
這些年不過是我一廂情願。
中途我從茶室出來,上了二樓,露臺蕭遠和他父親蕭祁山在說話。
不,應該說在爭執。
我沒有偷聽人說話的習慣,剛想轉身下樓,卻聽見蕭祁山怒氣衝衝地說:「不結婚,你就這樣耽誤人姑娘青春年華嗎?」
隨後是蕭遠懶洋洋的聲音:「兩家說着玩的婚約,有什麼好結的,你要是這麼想結,不如你去?」
我默默地站了會兒,無聲下樓。
二十分鐘後,蕭遠發消息,叫我去他書房。
書房茶香四溢,蕭遠垂着眼睛盤珠串,見我進來,問:「剛纔你在外面?」
我沒回答,盯着他背後掛着的小提琴:「你能拉首曲子給我聽嗎?」
蕭遠一愣,而後笑了下,用我一貫熟悉的敷衍說:「那個啊,我不會,買來裝逼的。」
他從文件夾裏抽出一張演唱會的門票,手指輕輕從辦公桌上推到我面前:「知意,以後別再給我送票了。」
他語氣溫和:「我不喜歡去太吵的地方。」
我笑了笑,說好。
被退回的票在我掌心揉捏,就像我這麼多年無望的愛。
我心想,寫了多麼多年苦情歌,是該換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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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我演唱會黎城首站正式開唱。
結束當晚,李姐在社交平臺正式註冊了「許知意工作室」賬號。
動作悄無聲息,但關注我的人太多,三小時發酵後,「許知意 灝海」的詞條登上了熱搜。
不到五分鐘,謝坤給我打了電話。
「知意。」謝坤語氣試探又小心翼翼,「你看熱搜了嗎?」
我正在閉眼卸妝,聞言笑了下:「沈心蕊又點讚我黑料了?怎麼,再給她擦一次屁股?」
謝坤心口中了一箭,乾脆開門見山:「你和公司的合約簽了十年,你知道的吧?」
「知道啊。」我唱了兩小時,嗓子實在不舒服,懶洋洋地說,「所以我要毀約。」
謝坤倒吸一口涼氣:「祖宗,灝海公關這段時間因爲沈心蕊才緩過來一口氣,您別來添亂行嗎?」
「我說得還不清楚嗎?」我清了清嗓子,「我不想在灝海當冤大頭了,所以樂意賠錢毀約走人。」
謝坤顫顫巍巍:「祖宗,是不是因爲上次沈心蕊處理的事讓你不滿意,我們好好商量行不行呀?」
「晚了。」我拿起手機,「灝海把我當傻子玩,我不想玩了,哦,另一個熱搜也上來了,你看看。」
公關部人員急忙給謝坤看屏幕,一個爆字:「許知意發博宣佈退出綜藝《我選你》。」
謝坤眼前一黑:「爲什麼要退出?」
「哦。」我說,「因爲討厭沈心蕊。」
「祖宗,知意。」謝坤痛心疾首,「你不是這麼任性的人。」
「我一直都是啊。」我恍然大悟地哦了聲,「可能是以前我太喜歡蕭遠所以什麼都能忍,讓你產生了錯覺,冤大頭當久了就是這樣的,誰都以爲理所當然。」
「但是我性格超級難搞的。」我笑着說,「謝總,你以後會慢慢見識到的。」
謝坤頭昏眼花,心想我現在他媽就已經見識到了。
「知意,我們好好聊一下。」謝坤說,「蕭總出差港城,下午就回來了,你來公司,我們大家坐一起協商可以嗎?」
好熟悉,我笑出聲,每次都這樣,用蕭遠來壓我。
因爲以前真的百試百靈。
厭惡的鈍痛又將我捕獲,但我語氣又是那麼輕快:「可以呀!」
-12-
會議我姍姍來遲。遲到了四十分鐘。
進去時會議廳全部人都在等我,蕭遠坐在主座,難得穿了身休閒西裝。
好看,我欣賞似的想,盤靚條順就應該穿西裝嘛。
謝坤連忙起身,想讓我坐在蕭遠下首,我抬了下手,在離門口最近的位置坐下了。
謝坤也坐下了,等給我倒了茶後,語重心長地開口:「知意,灝海這麼多年待你不薄。」
我毫不掩飾地嗤笑出聲:「你摸着自己良心再說一遍。」
蕭遠皺了下眉,看了眼謝坤,將謝坤面前的文件夾拿了過來。
那裏面是我這些年的發展情況。
「五年前我自帶團隊進來,蕭總將我交給你,我問你,你對我的發展有過規劃嗎?
「我的團隊遊離於灝海之外,但賺的錢進入的是灝海的口袋,這些年我的資源和代言,替你養活了多少藝人,你心裏不會沒有數吧?
「當然,以前是我能忍,我喜歡蕭總,甘心當冤大頭,被欺負是我活該。」
我環視一圈,一個個點過去:「宣傳部這麼多年,我每次發新專輯,你們有過關於我的宣傳方案嗎?
「不說別的,昨天我演唱會首站,連對家公司都知道給我送花籃,灝海的花籃呢,在哪?」
全場鴉雀無聲,宣傳部總監垂下頭看電腦。
「事業部,這些年找上來的代言,夠不上我咖位的,你們給底下藝人,但用的是我的人情。光是沈心蕊,她得了多少我不要的代言,你們心裏沒有數啊?」
謝坤張了張口,沒說出話。
公關總監勸我:「知意,公司現在所有精力都在《覆水難收》這個新項目上,對你有所疏忽是我們不對,但都是一個公司,一榮俱榮。」
「別說一個公司了,我今天來就是毀約的,多少違約金我都樂意賠。」我說,「舔狗不想舔了,你們也差不多得了,這些年佔了我多少便宜自己私底下樂去,別他媽得寸進尺,給臉不要臉!」
會議室再次寂靜,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知意。」蕭遠開口,聲音溫和,「別這樣說自己。」
我鼻尖一酸,不再說話,偏過了臉去。
蕭遠關閉了文件夾,扔在了桌上,「啪」的一聲,所有員工都抖了一下。
「明天之前,許知意說的情況,給我個報告。」蕭遠常年帶笑的臉此刻面無表情,「事無鉅細,有多少報多少,別讓我自己來查。」
我諷刺地笑出聲。
-13-
「知意,這是我的錯。」蕭遠單手解開了領帶,「這幾年我大部分重心都在蕭氏資本,因爲我的徹底疏忽,所以完全損害了你的利益。」
「接下來我會重新整頓一遍灝海,你歸我管轄,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蕭遠看着我,說,「答應給你的股份,今天就能擬定協議,這樣的話,你能繼續留下來嗎?」
我隔着長桌和他對視:「沈心蕊點讚我黑熱搜你無所作爲是因爲利益,如今你挽留我也不過是因爲利益,一個只有利益至上的公司,我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能被取代,待着挺讓人寒心。」
蕭遠面色不變,我和他對視良久。
半晌後他笑了下,一貫的散漫姿態,語氣帶着點哄:「知意,給遠哥一點面子,你走也沒關係,但別太難看行嗎?我只是想要個態度,這樣我也好公關。」
「你現在看到了。」細細密密的酸澀讓我又痛又爽,我說,「我就是這個態度。」
我聽到了吸氣的聲音。
「《覆水難收》我壓了大半個家底,許叔也投了不少。」蕭遠揉了揉眉心,「我並不想把這事鬧到雙方家長那裏去。」
話一出,謝坤直接捂住了臉。
這是用我爸來壓我,可惜走錯了棋。
也沒有多少失望,本來就能料到的事。
「行啊,你去。」我說,「你看他有資格對我說什麼嗎?」
謝坤湊近了蕭遠,小聲說:「她早和她爸鬧翻了,五年前她被坑了天價違約費她爸都沒管她,你給她收拾的,你記不清嗎?」
蕭遠驚詫,眉峯輕挑,直直看向我:「爲什麼我不知——」
還能爲什麼,許知意不可能滿大街喊我和我爹徹底斷絕父女關係了。
「我剛出道他全平臺打壓封殺我。」我冷笑,「我現在熬出頭,你以爲他有什麼資本管我?」
蕭遠一怔,把玩戒指的手就這樣停了。
他真的以爲,這些年她取得如此成就,是有她父親在保駕護航。
會議室第三次陷入了寂靜。
蕭遠垂着眼睛,不知過了多久,他抬起頭,語氣十足溫和:「可以,你走吧,我不收違約金。」
「蕭總!」
整個會議廳的人沸騰,謝坤大喊:「蕭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詫異地抬頭。
蕭遠置若罔聞,他的眼睛只看着我,話卻是對所有員工:「今晚加班,八點,會議室二,重新對《覆水難收》進行規劃,現在,散會。」
場面僵持了幾秒,員工陸陸續續收起電腦離開。
偌大的會議室,就只剩我和他。
蕭遠:「這些事,爲什麼不和我說?」
「蕭總,我找了你很多次。」我說,「十次有八次你都在躲我,剩下兩次,你只會說對我事業不瞭解,有事找謝坤。」
蕭遠沉默,從西服外套裏拿出了一個白色錦盒。
「我去港城給你帶的禮物。」他的聲音有些低,「我覺得這會是你喜歡的。」
「蕭總,你將演唱會的票退給我時,我應該沒有會錯意。」
我起身對他笑笑,心下卻感覺活生生地挖出了什麼經年沉痾,漏着冷風,鮮血淋漓。
很痛,又很爽。
我啞着聲音:「以後都別送了。」
-14-
我個人工作室正式成立。
我的粉絲歡天喜地敲鑼打鼓,全網不限圈轉發抽獎,獎金近乎加到一百萬。
我被這個數字驚到,上網一看,抽獎圖片幾個大字:【熱烈慶祝我擔戀愛腦絕症治癒。】
我:「……」
從灝海出來後,無數公司向我遞來了橄欖枝,畢竟我合約未滿就出來單幹,毫無徵兆退出綜藝,這幾乎是明晃晃地告訴所有人:我和灝海徹底撕破了臉。
參加完品牌代言活動後記者問我:「爲什麼離開灝海傳媒?」
現場閃光燈白成一片,我在這個時候惡趣味爆發:「因爲我戀愛腦痊癒了。」
空氣安靜了那麼一瞬,隨後上了一個新臺階:「也就是說你承認自己對蕭遠懷有愛慕對嗎?」
我避而不答。
下一個話筒直直地懟在我面前:「那請問你爲何退出綜藝?」
我往後退,回答:「因爲很討厭沈心蕊。」
我聽到圍觀的媒體羣衆發出了一聲:「臥槽,牛逼。」
下一個問題高聲喊:「請問灝海的蕭總對你而言是什麼?」
閃光燈幾乎要亮成白晝,我答:「情歌素材。」
當天晚上,我佔據了熱搜的半壁江山。
李姐崩潰又興奮:「祖宗,你從灝海出來跟他媽脫胎換骨了一樣。」
並不是的。我想解釋,我其實一直都是這個性格。
只不過愛蕭遠的這些年,我好像漸漸失去了鋒芒和棱角。
我粉絲直白得多,在我微博下留言:【從此只走花路不走情路,熹妃回宮。】
我笑了下,也知道這些年的風評,更知道粉絲是如何對我恨鐵不成鋼。
這天極度熱鬧,就在熱度將要降下來的時候,蕭遠用他的個人微博點讚了博文。
博文內容就是我回答他對我而言算情歌素材。
隨後,他關注了我。
衆人喫瓜喫得上躥下跳。
蕭遠的個人微博並不是擺設,相反,極有個人氣息和特色;
書籍歌曲分享,滑雪蹦極看極光的抓拍,做的早餐,午睡時趴在他腹肌上的貓……
應有盡有。
我曾經看過無數遍的動態,連發布時間都能背下來,每一張都點過贊。
我單方面關注過他五年,一千八百多天。
他不走高冷人設,心血來潮會回關幾個人,或是寵物博主,或是某個明星。
沈心蕊出道那天,他關注她的微博並轉發祝賀。
但從來沒有關注過我。
就在他退回我演唱會門票那晚,我徹底取關。
而在今天,他單方面關注我。
我和他,從來沒有在一條線上相遇過。
-15-
演唱會第二站定在江城。
當天很多合作方和品牌都送了花籃。
包括灝海傳媒及蕭遠個人。
收到灝海不算驚訝,但蕭遠,這麼多年實實在在第一次。
李姐對着蕭遠個人名義送的花籃萬分不解:「蕭遠這個人是不是抖 M,他犯賤啊?」
化妝師在給我定妝,聞言我笑得發抖,化妝師嗔我:「定妝粉都笑掉啦!」
從升降臺往舞臺上升的時候,我閉着眼,想起這麼多年,我都會在演唱會上給蕭遠留一個位置。
但他從未來過。
粉絲的喧囂聲從模糊到清晰。
我想,今後再也不要傷心了。
睜開眼,燈光聚集,人聲鼎沸。
山呼海嘯,熱烈愛意,爲我而來。
演唱會圓滿結束,離下一站還有六天,我在江城駐留準備採風。
然後就在江城入住的酒店遇到了蕭遠。
說驚訝也不是太驚訝,這些年他避我如洪水,誇張到公司年會爲了不給我頒獎都會找理由讓謝坤上的程度。
但蕭氏資本在江城,這又是江城最好的連鎖酒店。
我點頭問了好:「蕭總。」
蕭遠很輕地笑了下:「你以前都喊我遠哥呢。」
我繼續纏手上的繃帶:「我們現在只是前公司的上下級關係。」
蕭遠沉默了會兒,突然對我伸出手:「我幫你?」
我停頓了下,搖搖頭,微微側身避開了他。
蕭遠收回手,沒話找話:「演唱會結束了嗎?」
「蕭總。」我終於抬頭直視他,「我不想和你說話。」
蕭遠和我對視,轉身從一旁拿起了拳套:「那來打一局。」
怒火從我心口一路躥到了喉嚨口,我笑:「好啊。」
如此理所當然、風輕雲淡的態度徹底激怒了我。
看着他一貫散漫的臉,一種前所未有的恨意幾乎要將我掩埋。
就是這種態度,在過去的五年,輕飄飄地將我的愛意踐踏,雙手捧上去的真心不被珍惜的苦痛每每想到都讓我喘不過氣。
愛恨交雜要將我燒灼,但我的眼睛又是那麼冷靜。
我戴上了拳套,一錯不錯地盯着他:「請多指教。」
-16-
男女差異,體力和力量我比不上他。
但我速度很快,這是我的優勢,很多教練都誇過我這一點。
而且,我並不想贏他,我只想打他。
蕭遠不會和我認真,他態度上就在輕視我,連訓練褲都沒換,穿的休閒牛仔褲。
這是個好機會。
我和他上了拳臺。
一開始只是你來我往的試探。
蕭遠甚至有餘裕在出拳時對我進行指導。
不說話,但用行動進行引導。
我跟隨着他的動作,在下一次出拳時抬眼看他,突然一笑,很甜地喊了聲「遠哥」。
蕭遠一愣,我直接一腳踹在了他的襠部。
蕭遠猝不及防,劇痛讓他彎下腰,手肘着地。
規則上,這個時候是不允許進攻的。
但我又不是在和他打比賽。
我一拳揍在了他的臉上。
蕭遠偏過臉去,我乘勝追擊,一腳踢在他胸口,坐在他腰腹上就開始揍。
蕭遠舉起拳套抵擋。
我練拳五年,一開始就是因爲蕭遠,後來是自己喜歡,這是個讓我釋放的運動。
演唱會一開就是兩小時起,爲了體力和肺活量,我每天要在跑步機上邊跑邊唱兩小時。
我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也有的是怒火和恨意。
我拳拳到肉,大腦發熱,幾乎用盡了我這輩子所能用的一切力量。
蕭遠一開始還試圖掙扎起身,但在我激烈又帶着恨意的拳下,他不知是放棄還是體力不支,到最後完全是被我壓着狂揍。
我只能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這些年所有的委屈,愛而不得和無數夜裏輾轉反側的酸楚在一拳拳的揮動中被髮泄。
一滴汗掉落在蕭遠臉上,從狼狽的血跡中滑出一條清痕。
他被我打出了鼻血。
汗浸溼了我的頭髮,我雙手發軟,呼吸沉重,高高在上地看着我身下的蕭遠。
他終於失去了一貫的遊刃有餘,閉着眼,滿臉血跡,鼻青臉腫。
見我停下,他睜開眼,啞聲說:「起開。」
我脫下拳套,抹過下顎的汗,剛想起身,卻發現了不對。
有什麼抵着我。
轟隆一聲,一股熱氣從我脖頸躥上了我的臉和耳朵,一時之間我都分不清是氣惱還是羞恥,我咬着牙起身,將拳套砸在他臉上,破口大罵:「蕭遠你他媽是不是變態?」
疼成這樣居然能打硬了。
剛纔那一腳怎麼沒把他給踹廢。
蕭遠抱住我丟下去的拳套,用手腕遮住了臉,嗯了聲。
草!
一股邪火幾乎席捲了我的理智,我狠狠踹了他一腳:「神經病。」
蕭遠又嗯了聲。
我抹了把臉,神經病是不能交流的,我轉身就走。
走到門邊,傳來了蕭遠低啞的笑。
我兩眼一黑,五年他媽喜歡了個腦子有病的。
-17-
當天晚上蕭遠就更新了動態圖片,一個沾着血跡的拳套。
並且艾特了我:打得很爽,下次還來。
我頭疼得耳際嗡鳴,李姐小心翼翼地來問我怎麼辦。
她從業多年,圈子裏知名金牌經紀人,不知道處理過多少緊急公關。
但這麼瘋的,實在是沒遇到過。
我冷笑一聲:「當他發癲,不用管。」
不到十分鐘,我就接到了謝坤的電話。
我接通:「怎麼,謝總居然還能有這麼大的肚量給我打電話?」
我離開灝海後,蕭遠從上到下整頓了公司,降薪革職人員優化,並且宣佈換掉了《覆水難收》的女主角。
這個項目從啓動開始就備受關注,奈何開局不利命運多舛,經歷男女主角兩次換角後,大多數人都認爲基本廢了。
我退出綜藝,離開公司後,這個項目最大的投資商撤資,誰都覺得灝海元氣大傷的時候,《覆水難收》公佈了新的女主演扮演者。
息影將近五年的影后展春。
而男主角,是展春出道多年唯一的緋聞對象,卻從息影后就老死不相往來的影帝顧瑜。
這一步,《覆水難收》直接起死回生。
隨後,綜藝《我選你》,蕭遠直接將唱跳不行的沈心蕊提到導師席,讓她擔任節目 PD,對所有選手進行指導,給予一票生死晉級權。
讓一個實力最差的人擁有最高權力,這種赤裸裸的捧殺狂卷腥風血雨。
《我選你》迎來二次大爆熱度,和如今的沈心蕊一樣,渾身是屎,但又黑又紅。
沈心蕊這枚棋,在巨大利益面前,被蕭遠毫不猶豫地捨棄。
沈心蕊的星途基本廢了。
原本灝海給她安排的是青衣路線,後續有無數頂級資源都在爲她鋪路。
可惜,太蠢,以及,天真地對蕭遠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誰都以爲自己會是蕭遠的特別,會成爲他心裏獨一無二的存在。
包括曾經的我。
我也曾以爲沈心蕊是那個特例,也曾天真地幻想自己能成爲那個特例。
謝坤嘆了口氣:「你工作室還需要人嗎?我跳過去行不行?」
-18-
我毫不掩飾地嗤笑了聲:「不了,容不下您老人家這尊大佛。」
「蕭遠瘋了我覺得。」謝坤說,「他把沈心蕊提到導師席挽救綜藝的時候我反對過,因爲前期在沈心蕊上傾注的心血和資源太多了,就這樣棄了我不甘心。」
我無法判斷謝坤要表達什麼,沒說話。
「爲了打消他的念頭,我還勸他說好歹是喜歡過的人,爲她鋪路這麼費心費力,你前期捧她捧成這樣,如此放棄太薄情了。」
「然後,然後我他媽的。」謝坤語氣激動起來,「那個狗東西笑了聲,說,原來這種程度你們就以Ṭú⁴爲我在捧喜歡的人啊?」
我心猛地漏空了一拍,一種從未有過,分不清是好是壞的預感席捲了我。
「我當時愣了,特別傻逼地問他,那你要是捧喜歡的人你要怎麼捧啊?」謝坤高聲喊,「蕭遠對着我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說你馬上就知道了。」
「你馬上就知道了,你馬上就知道了。」謝坤崩潰地重複,「我真傻,真的,當初被他忽悠着上了灝海的船,攤到這種陰晴不定的老闆我倒了八輩子血黴。」
我一直沉默。
謝坤終於意識到什麼不對了,小心翼翼地問我:「知意你怎麼不說話啊?」
「因爲我不想說髒話。」
謝坤清了清嗓子,轉移了話題:「話說他今天從江城回來,被人打了,那叫一個鼻青臉腫,就這樣大搖大擺地來公司。」
我哦了一聲:「我打的。」
謝坤:「……怪不得他看上去心情很好,我還以爲他變態了。」
「難道不是嗎?」
謝坤長嘆了一口氣:「你說蕭遠是不是抖 M 啊?」
我看着落地窗前的倒影,沒說話。
我追逐蕭遠太久了,也被他冷落太久了,卻偏偏在我徹底死心放棄後,他纔給了我回應。
一開始內心卑劣地感到了竊喜,但後來,則是濃濃的失望和煩悶。
還有縈繞在胸口的噁心。
爲什麼不早一點?爲什麼如此隨意?爲什麼要將我捧出來的真心這樣丟棄又撿起。
世界他媽是圍着蕭遠轉的嗎?
他憑什麼?
想起他那張遊刃有餘的臉,恨意如此尖銳,我一字一頓地說:「遲來的真心比草都賤。」
-19-
和謝坤結束通話的第二天,我接到了一個合作。
給某個全球知名大熱的動畫 IP 製作主題曲。
這個動畫我喜歡了十多年,買了無數週邊,家裏堆滿了玩偶,因爲合作,對方贈送了我一套珍版周邊。
全球發行一百套的那種限量版。
李姐被天降的驚喜砸在頭上。
原因無他,這個 IP 過於大熱知名,幾乎不會和藝人進行合作。
它的知名度沒有必要。
這是現象級的頂配資源。
我看着送來的周邊,努力忽略掉內心的猜疑。
但在錄製主題曲的現場看到蕭遠時,這點猜疑被徹底坐實。
官網公告已經發了,我已經坐在錄音室,這是工作,我得了好處,成年人不要意氣用事。
我在心裏反覆念着,才能面色如常地在合作方的介紹下和蕭遠握手。
合作方負責人是個老外,並不清楚我和蕭遠的恩怨糾葛,十分熱情地解釋,此次合作全靠蕭遠牽線促進。
蕭遠一反常態地穿了身休閒西裝,被我打青的臉都還沒消,姿態卻是永恆不變的從容。
但他沒有和我搭話,寒暄完就直接離開,好像真的是個來順便視察的合作商。隨後,我接到了遠近音樂節的嘉賓邀請。
李姐直接告訴我:蕭遠牽的橋,搭的線。
不是他,我絕對得不到這個機會。
遠近主理人 K 神,國內搖滾樂里程碑似的人物,他的創作理念,對我影響頗深。
但我和他至今不曾往來合作。
起因是我出道第一張專輯主打用了和 K 神歌曲裏一樣的公共小樣,這是很正常的音樂製作方法,公共採樣不涉及版權,誰都可以用。
那個時候我剛出道,我父親全平臺打壓我,很快有營銷號將此事鬧大,指認我抄襲。
不懂音樂的喫瓜觀衆會誤解,同爲音樂人的 K 神不會,灝海一貫指望不上,我發了長文解釋何爲公共採樣後,K 神關注了我微博。
按理說,這件事就可以結束了。
但兩個月後國內最高音樂頒獎禮,本來百分百將年度音樂專輯獎收入囊中的 K 神與獎失之交臂,獎落入了我的懷中。
那一年,K 神與原公司兼主辦因合約鬧得人盡皆知,資本博弈,我不過是被使的槍,如若灝海好好公關運作,我和Ŧū₂ K 神這幾年不會鬧得如此難看。
但灝海沒有,那年剛簽下沈心蕊,她在紅毯上摔了一跤,灝海公關全替她收拾爛攤子去了。
我打電話給蕭遠:「你不會以爲我會對你感激涕零吧?」
我氣得發抖:「蕭遠,這是灝海他媽欠我的。」
「我知道。」蕭遠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你去不去音樂節都沒關係,跟隨你的想法來,K 神那邊不會有任何意見,他非常欣賞你,也很愧疚。」
「知意。」蕭遠喊我名字,「你失去的,我都會給你找回來;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我想要你離我遠點。」我語氣那麼冷靜,「我看見你就噁心,別出現在我面前。」
我掛斷電話,拉黑刪除了蕭遠所有的聯繫方式。
怒火卻越燒越旺,我氣得頭昏腦漲,狠狠將手機砸在了地上。
-20-
爲我牽了 K 神的合作線後,蕭遠肉眼可見地瘋了。
他在自己微博上開了個專欄,每一個星期都會發表文章,對我的歌曲進行解析。
編曲、創作理念,歌詞立意全都涉足。
我後來忍不住上去看了一篇,看完沉默了,因爲很專業,他的個人見解和我想的大差不差。
此外蕭遠開始瘋狂地往我工作室送東西。
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衣物皮包。
他送我 CP 不打碼的高清漫本;喜歡十多年音樂人的簽名實體專輯;最關注拳手的簽名手套;某個知名工作室我排了三年隊都沒排到的手工製作吉他……
以及,停在工作室樓下,定製的機車。
我最喜歡的牌子,最喜歡的顏色,還是已經停產了將近五年的機型,頭盔和機尾上甚至刻着我的名字。
我抱着手,面無表情地看着這輛漂亮又囂張的機車。
我的御用編曲端着泡麪走下來,嘖嘖有聲:「這已經不是糖衣炮彈了,這是炸彈了。」
我深呼一口氣,捂住臉痛苦地說:「送回去,都送回去,不要讓我看到。」
李姐哦了聲:「那一箱高清無碼絕對不清水的漫本呢?」
我沉默了。
我早些年買過本被海關扣下,不知被哪個狗東西發到了網上,引起了喫瓜人的狂潮。
「全都退回去。」我轉身就走,「越快越好。」
一波退回去,另一波又送了過來。
我求了很多年的歌手的經典簽名黑膠照片;樂高經典收藏款的稀有積木;每年去國外旅遊都會買的手工巧克力……
每三天送一次,退回去後停兩天,又再次送來新的,鍥而不捨。
與此同時,源源不斷的合作向我拋來橄欖枝。
雜誌約拍,音綜邀請,各類代言,圈內合作申請,甚至還有影視劇本。
全都是頂級配置,頂級資源。
來第一個李姐可以拒絕,來兩個李姐肉疼,但仍然能自我安慰,拒絕時話說得很體面:感謝邀請,但我們這邊想找和自身發展相符的。
這話說了以後消停了,但一個星期後,找上來的資源全像是爲我量身打造。
李姐崩潰了:「不要再折磨我了,你知道把送到嘴邊香噴噴的肉吐出去需要多大毅力嗎?」
我打電話給了謝坤:「你們灝海不開了?把這麼多好資源扔給我幹嘛?」
「你去問我們老闆,我只是個打工的。」謝坤語氣很疲倦,「其實很多都是他私人關係走的人脈資源。不過也大差不差了,現在所有遞給灝海的合作他都先看一遍,合適的他直接往你這裏送。」
我頭好痛:「他到底要幹什麼啊?」
「老房子着火。」謝坤冷笑,「這麼多年不燒則已,一燒轟轟烈烈。」
我無力地掛了電話。
當晚蕭遠就上了熱搜。
他的微博現在基本就像我的粉絲號,再一次轉發我新歌后粉絲問:【你他媽現在火葬場燒得這麼大?】
蕭遠回覆:【嗯,畢竟是和老房子一起燒。】
-21-
蕭遠送上來的資源我叫李姐選合適的。
李姐說哪個都合適,話落停頓了一下,又說:「就這樣接受嗎?」
我嗯了聲:「資源可以收,這麼多年給灝海當牛做馬,我應得的。」
「蕭遠那邊不用管了,他送來的東西一律不收。」我說,「無論他做什麼,都當他不存在。」
當他不存在。
這是那五年間面對我的追求時蕭遠一貫的做法。
沒有人能比我更熟。
十二月份,我入選年度最佳歌手。
去晚會頒獎那天下了點小雪,送來的奢牌禮服一貫美麗,也一貫凍人。
但沒辦法,喫這碗飯,就得做好本分工作。
我滿心煩躁地選高跟鞋,李姐進來,手裏拿着首飾盒。
「蕭遠送來的。以及,應該是他打了招呼,你今晚不用走地毯了。」
首飾是我代言的頂奢珠寶,卻是最奢華經典的皇冠系列;太過貴重,品牌方不會把這個系列借給藝人的。
所以只能是蕭遠買的。
包括這次活動舉辦,背後也是灝海贊助。
我盯着首飾盒看了幾秒,合上蓋遞給李姐:「挺好看的,退回去吧。」
李姐二話不說,拿着就走,這幾個月她退東西早已退得熟門熟路。
根據以往經驗,不出三天,肯定還會有更奢華的送過來。
蕭遠就是這樣,退回去他會反思調整,下一次送來的東西,肯定比上一次好。
也挺有意思的。
頒獎晚會舉辦了兩小時,我放在了最後壓軸。
主持人念出名字時我起身鞠躬,臺下所有藝人觀衆卻突然發出驚呼。
我眼皮一跳,抬頭,在大屏幕上看見了西裝革履的蕭遠。
非常正式的打扮,不說方巾袖釦,連胸針領針都戴得一絲不苟。
很經典的白襯衣黑西裝,紳士優雅,彷彿是來參加婚禮。
主持人在這個時候介紹蕭遠身份。
我還笑着的臉立馬冷了下來。
前面所有藝人領獎都不是他頒獎,這種場合不需要他上場。
主持人笑着叫了我名字,我沒動,隔着觀衆席和蕭遠遙遙相望。
熱鬧的場面很快安靜下來,安靜得甚至有些尷尬。
主持人控制不住場了,再一次叫了我名字。
我垂下眼,拎着裙襬走上去,觀衆席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
-22-
蕭遠早已在階梯處等待,見我上來,對我伸出了手。
熟悉的木質淡香再次將我包圍,明明從灝海出來纔不過半年,我卻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這半年,我們見的面屈指可數。
但生活中卻無法避免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我對他禮貌頷首,說了聲謝謝,手卻沒搭上去。
蕭遠手一頓,緩慢地收回了手,我們並肩走向了領獎臺中央。
剩下的一切都是過場,我接過蕭遠遞來的獎盃,中規中矩地發表獲獎感言。
很體面,就是我冷着一張臉,看不出什麼獲獎的喜悅。
結束後我從地下車庫離開。
等到的卻不是自己的車。
蕭遠開門下車,直接將一件黑色羽絨服披在了我的身上。
「散場人太多,你的車還堵着進不來。」蕭遠語氣溫和,甚至是溫柔,他低聲問我,「這裏太冷了,先上我的車好不好?」
我穿着紅色的吊帶禮服,腳下的高跟鞋扎得生疼。我不想矯情,剛準備走,卻一個不小心踉蹌,被蕭遠扶住。
下一秒,我只聽見蕭遠說了聲冒犯,瞬間天旋地轉,我被他打橫抱起。
驚呼被我嚥下,我手指虛虛地握住了蕭遠的手臂,被他抱着幾步走到了車邊。
我被他小心地放在了座位上,蕭遠脫下了西服外套搭在我的膝上,又彎下腰握住我的腳踝,爲我脫下了高跟鞋。
這一串動作行雲流水,等我反應過來,腳已經穿上了毛茸茸的平底拖鞋。
我動了動腿:「哪裏來的?」
蕭遠上了車,司機發動,他說:「叫人買的,你不是不喜歡高跟鞋嗎?」
我又不說話了,發消息給李姐說了等會兒見面地址,靠着椅背閉上了眼睛。
車內暖氣融融,夾帶着蕭遠淡淡的木質香。
半晌蕭遠問:「生氣了嗎?」
「怎麼會?」我懶洋洋地敷衍,如同以往他敷衍我一般。
蕭遠感受到了,陷入了沉默。
二十分鐘後,車停住,我剛起身,卻被蕭遠輕輕握住了手腕。
語氣帶着懇求:「知意,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
他低低地說:「我是真心的。」
-23-
我坐回去,和他面對面:「我當然知道你是認真的。」
蕭遠多高傲的脾氣,他愛恨如此直接,能讓他這般低頭,我從沒懷疑過他此刻的真心。
但是。
我笑了笑:「你認真的,我就一定要接受嗎?」
「蕭總。」我拂開了他的手,「追你那五年,我也是真心的,你接受了嗎?」
蕭遠渾身一顫,看着我眼睛說:「沒關係,我會等。
「你都能追我五年,我也可以。
「你總有需求,或是生理,或是精神,我總能等到你需要我的那一天。」
我在他眼睛裏看見我的倒影,心臟那種厭惡得讓我想吐的疼痛卻消失了。
原來也是可以消失的。
我無所謂地說:「那我爲什麼要找你呢?」
「因爲我活好不黏人。」
我睜大了眼睛:「你有病是不是?」
蕭遠笑了一下:「我一直都有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意。」蕭遠循循誘導,「你不如選我,哪怕是無聊找消遣。」
我毫不掩飾地打量他,做出了評價:「我爲什麼要找你,只有你一個男人嗎?你憑什麼?」
「比我帥的沒我身材好,身材好的沒我有錢,有錢的沒我大方,大方的——」蕭遠停頓了下,看着我輕聲說,「他們都沒我這麼愛你。」
「不一定。」我偏過頭去,「也許我看Ŧű̂ₐ上誰直接和他結婚呢。」
「哦。」蕭遠說,「那我就當小三。」
我被他徹底氣笑,這種蕭遠式的遊刃有餘讓我憤怒:「這就是你追人的姿態?」
「痛哭流涕的悔過和下跪認錯是最沒用也是最不需要付出代價的行爲。」蕭遠說,「我有很多方式去求得你原諒,有很多手段去挽回珍惜你。
「而且,如果我真的在你面前痛哭下跪,只會讓你更厭惡更瞧不起我。
「沒什麼用。」
我挑了下眉:「你不試怎麼知道沒什麼用?」
我話剛落,蕭遠從座位起身,直接雙膝着地面對我跪下來。
太過猝不及防,我雙腿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他執起我的手,抬眼看我認真說:「知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
我低頭看他,一字一句道:「蕭遠,你真有種。」
蕭遠那瞬間眉峯輕挑,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嚥下去了。
我用足尖踢他的膝蓋:「你是不是想開黃腔?」
「我們連擁抱都沒有,怎麼會冒犯你。」蕭遠突然像是放棄什麼似的,跪得筆直的脊樑就這樣彎下來,他看着我,「這半年我好渴望見到你,但知道一見面你會將我推得更遠。」
「但我忍不住了。」他認命一樣地笑,「我有將近十年沒穿得這麼正式了,系領帶的時候意識到這是在討你歡心,居然覺得歡喜。」
我將雙手抱在胸前,是防禦的姿態,沒說話。
場面悲傷沒過幾秒,蕭遠突然說:「我還有個優勢,我是處男。」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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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奈地捂住了臉:「你剛不是說你活好嗎?」
「我理論知識很豐富,學習能力強,每日健身,硬件條件優秀,活當然會好。」蕭遠還跪着,「知意,考慮一下我,我乾淨好用還聽你話。」
滿腔複雜的愁緒就這樣被打斷,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幾眼,突然說:「你應該知道,擋在我們之間的是什麼?」
是無法被珍惜的愛意,是一腔真心被無視的苦痛,是五年的時光。
五年。
我無法如此輕飄飄地原諒。
會讓我的愛很不值錢。
我們之間橫着的,不僅是沉默。
他知道的。
我轉身利落地下了車。
一個星期後,我演唱會第三站在榕城開唱。
化妝間裏準備時,謝坤抱着一束花來看我。後面,跟着沈心蕊。
先是謝坤單獨見我,他態度放得極低,張嘴就是:「我代表灝海傳媒對你這些年表達感謝和歉意。」
我愣了一下。
謝坤坐在我對面,他不再說場面話,道歉真誠,語言樸實,甚至告訴了我走後蕭遠整頓灝海的人員變動。
隨後,他拿出了一個文件夾:「我還是希望你看一下,我知道你不想收,但我個人角度,希望你收下,反正又不喫虧。」
我打開,看到股份比例後驚詫地抬頭:「蕭遠瘋了?」
謝坤聳了下肩:「一個利益至上的商人出血到這種程度,大概是他表達愛意的方式吧。」
「以及,你想見沈心蕊嗎?帶她來是我的決定,早期在她身上投注的心血太多了,我不是蕭遠,真做不到全盤放棄。」謝坤說,「她日子很不好過,被放棄後連蕭遠的面都見不到,她現在要想翻身,只能求你。」
我靜靜地看着他:「她點讚的那條黑熱搜,內容造我黃謠。」
「我知道了。」謝坤起身向我鞠躬,「再次向你道歉。」
我不置可否,謝坤走出去時突然停頓轉身:「對了,這幾次你不再給灝海和灝海相關合作公司送票,蕭遠悔得腸子青,上個星期開票,他找了二十多個人幫他搶。」
我笑笑:「給他說,我演唱會太吵了,不適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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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會圓滿結束,中途因請了正火頂流當助場嘉賓,轟轟烈烈地上了熱搜。
因爲這位頂流,和我合唱了一首情歌。
早些年爲蕭遠寫的,曾經火遍大街小巷。
他女友粉衆多,破防哀號在我微博下大罵,但我沒想到的是,蕭遠也破防了。
他破防得很特別,在微博用個人賬號發佈了合作終止。
頂流下一部戲是灝海投資的。
非常正式,蓋了章的公告。
頂流粉絲換了陣地,跑去蕭遠微博下罵他,十分鐘後,蕭遠再次發公告,灝海今後不再和該明星有任何合作。
灝海傳媒資本雄厚,投資合作衆多,這基本封了頂流半條路。
粉絲氣得沒力氣罵了,問他:【堂堂公司老總,你 LOW 不 LOW 啊?】
蕭遠回:【沒辦法,嫉妒又破防的男人報復心很強的。】
我頭很痛。
關閉了手機後眼睛也痛。
頂流給我打電話,小心翼翼:「姐,是我沒約束好粉絲,真的對不起,您這邊高抬貴手可以嗎?」
「請你當助場嘉賓是常規合作,但你貼着我炒作,粉絲輿論也是你方引導。」我笑了下,「弟弟,我現在確實討厭蕭遠,但我不是傻的。」
熱搜我沒再管,兩小時的演唱會耗費了我所有精力。我早早休息,卻在凌晨接到了蕭遠的電話。
他語氣斷斷續續又模糊,低聲喊我名字:「知意,再給遠哥一次機會可以嗎?」
我睏意濃重,卻意識到蕭遠喝醉了。
蕭遠煙酒不沾,居然也會喝醉。
「知意,我想見你。」蕭遠帶着點哽咽說,「我今天好嫉妒,對不起,知意,我愛你。」
他已經口不擇言,鼻音裏帶着哭腔。
我想起三年前我和合作方喫飯。
那時候我事業剛起步,沒有任何上桌資格,被灌得大醉,離席時李姐扶着我下樓,在下電梯時遇見了蕭遠和沈心蕊。
他們也參加飯局。
灝海投資巨大的項目《覆水難收》,沈心蕊擔任女主角,她被蕭遠護着,成爲了上桌的人。
沈心蕊肩上披着蕭遠的休閒西服,她十分體面,滴酒未沾。
我確認那一刻蕭遠看見了我。
但他當沒看見。
電梯關閉的時候,我看見沈心蕊的笑。
挑釁又高高在上。
我打了個哈欠:「我很困,蕭遠。」
電話掛斷了,不知是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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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會收官最後一站前夕,我回蕭家老宅喫飯。
蕭老爺子大病初癒出院,理應要慶祝。
我因排練姍姍來遲,進去時餐桌上所有人都在等我。
蕭遠旁邊留了我的位置,我過去坐下。
蕭Ṭųₑ遠瘦了些,面容更加鋒利,面對我卻很溫柔。
我們十分默契,隻字不提那通醉酒後的電話。
晚飯結束時蕭老爺子依舊問:「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我笑着回:「他和我事業都在上升期,不急。」
同樣敷衍的理由,一字未差。
只不過換了人說。
飯後我在庭院發呆,卻被蕭遠的父親叫去了書房。
我萬分驚訝,我能感覺到蕭祁山對我有超乎尋常小輩的喜愛,但這些年他很少與我接觸。
蕭遠的書房小提琴依舊掛着,蕭祁山給我倒了茶:「知意,你現在不接受蕭遠,是不是因爲我和你媽媽的事?」
心就這樣急速下墜,我無意識地握住茶杯,看着蕭祁山,輕聲問:「什麼事?」
我父母在我十五歲離婚,離婚後我父親隻字不留,放棄了我的撫養權,去了英國。
二十歲,我母親去到千里之外的西南定居,徹底和我斷了聯繫。
我一直以爲,他們是感情破裂。
窗外的竹葉瀟瀟,茶涼了大半,我看着蕭祁山那張和蕭遠極其相似的臉,突然笑出了聲。
我十五歲那年,十八歲的蕭遠因爲忘記拿車鑰匙,回來時在牀上撞見了我母親和他父親。
怪不得,怪不得我爸這麼恨我。
怪不得我追蕭遠這五年,我爸無數次打電話罵我不知廉恥。
我問:「我和蕭遠,有血緣關係?」
「不是!」蕭祁山捂住臉,語氣痛苦萬分,「沒有,沒有,我們……是你們出生後才犯的錯誤。」
我點頭,心下居然十分冷靜,冷得全身發涼。
那就是一直維持到被蕭遠發現。
茶徹底涼了,蕭祁山離開了。
我盯着茶杯:「全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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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遠進了書房,啞聲叫我名字。
「我爸媽離婚那天,他們誰都不想要我撫養權,蕭爺爺叫我來你家喫飯。
「那天你心情也很不好,練琴練得十分暴躁,我上樓,你看見我,很煩地問我哭什麼?」
我一直盯着茶杯,喉嚨一片苦澀,連帶着眼睛,痠痛得我幾乎掉下眼淚。
「你沒安慰我,卻即興爲我拉了首曲子,那首曲子,我記了十年,後來我將那段旋律做成了 Beat,發行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張專輯《覆水難收》。」
我淚如雨下,止不住地流。
「《覆水難收》紅遍了大江南北,我憑着這首歌橫空出世,開啓了我的歌手生涯。」
蕭遠走近我,低低地喊我名字。
我們在此刻共情了苦澀的痛與恨。
「我不知道。」我捂住臉,淚水從我掌心中掉落,「二十歲那年,我被坑高價違約金,我爸聯繫不上,我媽和我斷絕關係,你幫我支付了那筆錢。」
「你其實。」我哽咽,「你根本不想管的是不是?」
「知意,別哭了,別哭了好不好?」蕭遠眼睛通紅,握住了我的肩,他手都在抖,「別說了,別說了。」
「你要是不幫我支付就好了,不彈那首曲子就好了。」我哭出了聲,「爲什麼要幫我,爲什麼不像那五年一樣鐵石心腸?」
因爲同病相憐,因爲我是父輩畸形關係裏他最不想面對的複雜情緒,因爲那時候我爸媽剛離婚,五年後我媽又將我徹底拋棄。
面對一無所知的我,他對我的可憐到達了最高峯。
往後的五年,複雜的感情逐漸取代了憐惜。
而我,十五歲被他捕獲,二十歲徹底掉進了他的網中。
他也一無所知。
蕭遠捧着我的臉,含着水光的眼睛和我對視:「是我的錯,都是遠哥的錯。知意,別哭,別哭。」
我猛然推開了他:「我本來已經動搖了的。」
我哭着輕聲重複:「遠哥,我本來已經動搖了的。」
沉默,時間,連帶着此刻的淚水,再次橫在了我和他之間。
「你就當憐惜我。」蕭遠像是意識到了恐懼的逼近,一種巨大的空虛和失去籠罩了他,他看着我和他一般流着淚的眼睛,祈求道,「知意,你就當可憐我。」
我搖頭:「遠哥,可憐不是愛。」
「可以是。」蕭遠執着地重複,「可以是, 你可憐可憐我,知意。」
「我不是已經實踐了嗎?」我又哭又笑,「這五年, 你愛上我了嗎?」
「蕭遠。」我起身和他對視, 徹底宣佈了對他的判決,「我們從始至終都不在一條線上。」
他只是我人生中的一條河。
而我, 最終會蹚過。
無法停留。
蕭遠偏過了臉去,他捂住ẗů⁵了眼睛,半晌,啞聲問:「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他向我張開了雙手,我進入了他的懷抱。
溫暖,寬闊,極具安全感, 帶着淡淡的木質香。
從我十五歲到二十五, 整整十年, 這是我們最近的距離。
無論是身體還是心。
我攀附着他健美的背部,輕聲說:「遠哥, 你用的這款香水, 其實是我送的。」
蕭遠將頭埋進了我的頸窩,滾燙的淚水浸溼了衣物。
擁抱持續了五分鐘。
但錯位的愛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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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演唱會的收官之戰在港城最大的場館演出。
四面臺,三萬個座位, 我唱了整整兩個小時。
到最後我嗓子已經完全啞了, 臺下粉絲拿着應援棒爲我揮舞閃爍。
演唱會即將結束了。
我喝水休息, 喘着氣說:「接下來, 是最後一首歌了。
「過去的五年,我的演唱會上永遠留着一個空位, 但是那個人從未來過。」
喧鬧的粉絲慢慢安靜下來。
「我一直想給他唱這首歌。這首歌, 爲他而生,爲他而寫, 爲他而唱。」
我微笑, 鏡頭掠過了觀衆席上無數的粉絲。
「這首歌, 爲我開啓了輝煌的歌手生涯;今天, 這首歌也將爲我畫上圓滿句號。」
鏡頭捕捉到一個男人,觀衆席發出了驚呼聲,我隔着大屏幕和他對視。
「《覆水難收》。」我笑着說,「我職業生涯裏,最後一次唱。」
臺下粉絲髮出了尖叫, 前奏緩慢響起, 如小提琴一般絲滑純淨。
鏡頭不再移動, 大屏幕上只有蕭遠。
他穿着白西裝,正式得如同新郎參加婚禮。
我開唱的那瞬間,他紅着了眼, 無法承受, 躬下身, 雙手捂住臉,手上青筋ťŭ̀₋暴起。
河流只會向前流動,旅人淌過, 繼續新的人生旅途。
我們,互爲過客。
全場粉絲在高潮與我大合唱。
「愛若有緣無分,就如覆水難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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