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蘭舟

爲了得到解蘭舟,我用過不少下作手段。
可他一身傲骨,寧折不彎。
無可奈何,我只能將他強擄到榻上。
我優哉遊哉地解他衣衫,嘴上卻言辭狠厲地要挾他。
這場強取豪奪持續了一年。
一年後,他搖身一變成了天子近寵。
而我變成了他的階下囚。
1
新帝繼位,大赦天下。
就連我這個犯了謀逆大罪被下獄的皇子也被赦免。
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劉公公來聖旨。
他是從小看着我長大的,宣完旨後語重心長地勸我:「殿下,如今新帝願意放你一條生路,您以後可莫要再生事了。」
彼時我滿身是血,蓬頭垢面地被強壓着跪倒在地。
我「呵呵」一笑,吐出口中的血痰,笑道:「公公最是客氣,現在還願意喚我一聲殿下,只不過我那三哥哥地位不正,日後只怕是容不下我。」
話還未說完,後背卻被人猛踹一腳,嘴裏的血氣沒忍住吐了一地。
劉公公慌張的聲音在上方響起,一邊呼喚着殿下一邊命令獄卒將我扶起。
可是他喚了半天,也無人過來幫他扶我。
我拍拍他的手背,安撫道:「公公莫要擔心,我還沒死。」
劉公公臉上悲憫,剛要開口卻瞬間瞳孔緊縮,隨後便有人一把拽住了我的頭髮,將我拖到了一邊。
那人用了十成力氣,怕要將我的頭皮撕下來一般。
我喫痛,下意識地抬手掙扎,卻被人按住了手腕上深可見骨的傷口。
剎那間,一股赤紅的血順着傷口落下。
來人心情甚好,慢悠悠地在我身後笑了兩聲。
「手筋斷了?」
見我不吱聲,他又抓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張開嘴。
他在我面前半蹲下身,帶着腥臭血液的手指就這樣探進了我的嘴裏。
他的手指靈活,在我口中翻雲覆雨,直叫我淌了一下巴的口水。
臨了,他才意猶未盡地抽出手,語氣頗爲惋惜。
他說:「是條好舌頭,只不過主人不識抬舉,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他說完這話,從腰上拔出一把匕首。
冰涼的刀尖抵在我的臉上,他居高臨下地望着我,眼神淡漠。
他問我:「知道你哪裏錯了嗎?」
我瞧着他笑,道:「我不該說三哥哥地位不正。」
他面色稍霽,鉗制我下巴的手也卸了些力氣。
我瞧準時機掙脫開他的束縛,跌落到骯髒的泥地上。
塵土飛揚間,我趁他不備一把將他拽倒在地。
我說:「三哥哥弒君奪位天理不容,而你解蘭舟更是同他狼狽爲奸,一丘之貉。」
隨後,我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
嗆人的血腥味湧入口中,身後護衛拔刀的聲音就在耳側。
我想,能跟解蘭舟同歸於盡也算是大快人心。
但是天不遂人願,侍衛一記手刀劈下,我便失去了意識。
2
三哥哥恨我,可他卻不能殺我。
他殺孽太多,若是僅剩的弟弟也死在獄中,只怕史書更是難寫。
可他也不能容我快活地活着。
於是他把我廢爲庶人,幽禁在京城中的太平別院裏。
二更的梆子一響,門口便傳來異動。
我靠在破敗的門檻上,只披一層單衣。
秋風蕭瑟,院子裏的樹葉被踩得「沙沙」作響。
着黑衣的幾人踱步來到我面前,爲首的便是這滿上京最混蛋的紈絝沈晝。
他來到我面前半蹲下身體,頗爲細心地將我滑落的外衫攏好。
隨後他扭頭,順着我的視線去望。
過了好一會兒,他纔回頭問我:「殿下,您瞧什麼呢?」
我沒理他,他卻也不惱,自顧自地在我身邊坐下,倒是同他一道來的那幾個人頗爲不滿。
「如今你不過一個庶人罷了,在這裏擺譜給誰看呢?」
沈晝聞言,面色「簌」地一變,立即起身跪下。
他的眼睛晶晶亮,直勾勾地看着我,道:「殿下莫要生氣,他們狗眼看人低,您別見怪。」
我這才垂下頭瞧他。
皎潔的月光下,沈晝滿臉討好地笑,像極了我幼時養過的一條哈巴狗。
見我不說話,他最後的耐心也被用盡。
他將那些人趕了出去,隨後膝行至我面前。
他撐着手,乖順地將頭靠在我的膝前。
「殿下您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人敢來欺辱您。」
他說完這話,見我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又大着膽子來勾我的手指。
他小心翼翼地覆上了我手腕上剛剛結痂的傷口,眼裏的心疼滿溢。
「殿下是不是很疼?」
他這副模樣倒是新奇,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兩眼。
也不知道這兩眼有什麼樣的魔力,叫他整個人都呼吸急促起來,他直起身子又急切地向前挪了挪,伸出手來就要抱我。
「殿下……殿下……」
我煩厭得緊,手肘撐着他的身體將他隔開,甩手就是一個巴掌。
沈晝的臉迅速浮起五道指痕。
我厭惡地看着他,冷聲道:「滾開,別像條瘋狗一樣。」
3
三哥哥當真是個妙人。
他不殺我也不流放,將我留在這繁華的上京城中,任人折辱。
沈晝這下也不裝了,扯着我的手腕就來掰我的腿。
他一邊撕我的衣服一邊哭。
「殿下,我喜歡你的,我是喜歡你的。
「你別喜歡解蘭舟了,他不愛你,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了。」
我被他按在地上,身上的傷口因爲掙扎又撕裂開來,透過薄薄的衣衫浸潤出來。
沈晝這個瘋子,激得眼睛都發了紅。
我右手手筋斷了使不上力,只能彆着左手去掏袖子裏的匕首。
一道冷光閃過,沈晝的左耳被我削掉一半。
直到濃郁的血滴落在我臉上,他才覺出痛來。
他哀號一聲,一把擰斷了我的左手,隨後他竟不管自己耳朵上的傷口,俯下身咬我耳朵。
他說:「殿下,我快要死了。」
真是個瘋子。
太平別院萬籟俱寂,靜得只能聽到沈晝的喘息聲。
我想,說不定今天真要如了三哥哥的意,交待在這裏。
也不知道來收屍的人要是瞧見我衣衫不整地躺在院子裏,會怎麼揣度我的生平。
沈晝滾燙的呼吸落在胸前的時候,有人踹開了大門。
伏在我身上的沈晝被人一腳踹開,隨後藏在我指縫間的細刀也被人奪走。
解蘭舟站在我身邊,手裏把玩着我的細刀,居高臨下地看我。
沈晝被踹得直不起腰來,雙手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解蘭舟,你敢打我?」
解蘭舟冷笑一聲,道:「我若是不出手,如今你早已是一具屍體了。」
「解蘭舟,你這麼瞭解我,當真是叫我歡喜,」我「咯咯」地笑出聲來,撐着胳膊起身,「不枉我們鴛鴦比翼這麼多年。」
4
我是故意噁心他的。
果不其然,解蘭舟的臉色「譁」地一下變了。
他拳頭緊攥,臉色鐵青。
隨後那柄細刀擦着我的臉頰釘到了我身後的杏花樹上。
「閉嘴!」
臉頰有溫熱的液體流下,解蘭舟上前幾步扼住了我的脖子。
看來「鴛鴦比翼」這四個字,着實是叫他厭惡至極。
其實不怪解蘭舟這麼生氣。
畢竟我當年得到他的手段,算不得光彩。
我被掐得呼吸困難,卻仍舊固執地開口激怒他。
我說:「遙記得當年英姿,至今仍舊讓我難以忘懷。」
解蘭舟恨恨地望我半晌,手下力道越重。
我被扼得窒息,幾度眩暈。
「你怎麼敢提當年?」他說,「當年若不是你,我又怎會家破人亡?」
沈晝踉蹌幾步來到我身邊,血淋淋的手來拽解蘭舟。
幾次試探無果後,沈晝怒喝一聲。
「你要殺了殿下嗎?」
「殿下?他如今不過是個庶人,我想殺便殺了。」解蘭舟瞥他一眼,道,「說不定他還要感謝我給他一個痛快,叫他免於受辱呢。」
解蘭舟說完這話,自顧自地笑了,再看沈晝的時候,眼裏就多了抹嘲諷。
他靠近沈晝耳邊,語氣狎暱。
「沈晝,五皇子的味道如何?足夠叫你心神盪漾嗎?」
5
解蘭舟說這話時一股子輕佻味兒,他斜睨了我一眼,隨即鬆開了手,任由我跌落在骯髒的泥土裏。
隨後他一腳踩在我的胸前,阻止我起身。
在這般不對等的時候,他似是終於籲出了內心積鬱已久的濁氣。
他問我:「黎韶,你後悔嗎?」
後悔?
自是不悔的。
我躺在地上笑得肆意,左手循着他的腳踝握住他的小腿摩挲,動作曖昧。
他怒不可遏,踩我的腳又用力了幾分。
惹了舊傷,我忍不住咳出血來。
遙記得很久以前,解蘭舟也曾經這般壓制於我。
彼時我母妃是寵冠後宮的貴妃,而我是最得父皇寵愛的五皇子。
初見解蘭舟是在尚書房。
他站在夫子旁,一身青色長衫盡顯端肅雅正。
漂亮,十分漂亮。
整個上京城都沒有這般姿色的美人。
沈晝偷偷告訴我,解蘭舟自幼跟隨祖父在嶺南長大,最近得封入京,這才被選爲了皇子伴讀。
我靠在榻上,瞧他恭敬地給夫子行禮後入座。
身邊的沈晝還在興致勃勃地同我說話。
不知爲何,我忽然間便覺得有些聒噪。
半晌午的時候,我靠在御花園的亭裏避暑,沈晝不知道又從哪裏受了氣,推搡着三哥哥過來了。
三哥哥的生母地位卑賤,連帶着三哥哥也並不受寵。
可到底是皇子,沈晝再如何猖狂也不敢真的爲難於他。
於是三皇子的伴讀便成了他們欺辱的對象。
今日沈晝又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將人推進了池子裏。
三哥哥臉色鐵青,幾欲伸手將人拽上岸卻都被沈晝擋住。
三哥哥無法,便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望向了我。
他來到我面前,態度懇求地同我說道:「阿韶,你能不能幫幫我?」
我其實最瞧不上三哥哥這般作態。
若是不服便去爭,左右沈晝也不敢對他怎樣。
可他卻偏要做出這一副任人折辱的模樣,越發助長沈晝的氣焰。
且他這麼一問,始作俑者倒成了我。
彼時我正頭疼得難受,並不欲與他多做糾纏。
誰知道半路殺出了個解蘭舟,一把將我按在柱子上。
長笛橫在我頸邊,幾乎叫我喘不上氣。
他厭惡地看向圍攏上來的沈晝等人,眉頭緊皺。
「把人撈上來。」
6
三哥哥帶着人千恩萬謝地走了。
倒是解蘭舟,冷傲地收起了笛子。
沈晝上前緊張地瞧我的脖子,卻被我一把掙開。
我快走幾步,上前攥住瞭解蘭舟的玉笛。
我問他:「你可知我是誰?」
解蘭舟並沒有掙脫開,只是幽冷的目光望着我,道:「五皇子殿下。」
短短五個字,叫我一股無名火從心口躥起。
「那你怎麼敢對我出手?」
沈晝幾人被嚇得一言不發,倒是身處風暴中心的解蘭舟渾不在意。
他說:「殿下一向得勢,自然無人敢置喙您,可若是哪一天您不得勢了,又待如何呢?」
他說完這話,將我手中的玉笛抽出,轉身就要走。
我自是不肯,一來一回間便爭鬥了起來。
直到他一腳將我踩在腳下。
我幾欲起身,卻被他強硬地按住。
他垂眸看我,聲音清冷。
「殿下,沒人教您君子五禮,那我教您。」
這件事不出一個時辰便傳遍了宮闈。
沈晝跪在地上,添油加醋地說了很多,引得母妃情緒越發激動。
母妃在我牀榻前哭得梨花帶雨,一邊罵解閣老教孫無方,一邊罵沈晝護主不力。
「你自幼時便體弱,更是落下了頭痛這樣折磨人的毛病,那解蘭舟什麼身份竟敢這樣對你,母妃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我被母妃嚷得頭疼,直到父皇趕來,局面才稍作緩解。
母妃倚靠在父皇懷裏,口口聲聲要給我一個公道。
不過多時,解閣老便帶着解蘭舟請罪來了。
他垂着頭,一看就是被狠狠訓斥過了。
我覺得他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新奇,又忍不住瞧了他好幾眼。
父皇問我,如何才能泄憤。
我撐着臂擱瞧他笑,過了好一會兒,我纔開口道:「兒臣頭疼,下不得牀,就罰他貼身伺候吧。」
7
解蘭舟在我宮中住了下來。
白日裏扶我上學,夜裏還要給我端茶倒水。
那般桀驁將我踩在腳底的人,礙於權勢低頭給我洗腳。
他分明不憤,卻要一直隱忍。
那怎麼辦?我這個人,除了權勢,一無所有。
我喜歡他身上不羈的性格,卻又忍不住想要打壓他。
於是在這天晚上,我故意將他的衣衫弄溼,強硬地將他拖上了牀榻。
他氣急,卻又不敢真的使力。
直到我的吻落在他的脣角。
他強硬地拽住我的頭髮向後扯,聲音裏滿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他問我:「殿下,您是瘋了嗎?」
我自是瘋了。
鬼迷心竅。
我不顧被攥疼的頭髮,伸手按住他的下脣。
「你若是乖乖的,我自會好好疼你。」
他眸色黝黑,仰着脖頸問我:「若是我不乖呢?」
若是不乖,那便更好辦了。
我按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輕笑出聲。
「那我就稟告父皇,叫父皇革了你祖父的職位,將他發還回嶺南。
「你祖父那麼大歲數了,好不容易回京入閣,你應該也不願意看他這麼大歲數貶職回鄉吧。」
解蘭舟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他說:「你不能左右朝堂之事。」
我卻笑了,手指在他臉上輕撫過。
我說:「那你試試?」
他愣在原地望了我許久,明亮的眼神漸漸地黯淡下來。
我知道,他應了。
自那之後,我便不準沈晝他們去找解蘭舟的麻煩。
沈晝不肯,非要賴着我問出個首尾。
我懶得解釋,只是敷衍了幾句。
可沈晝卻像是遭到了背叛一般,赤紅着眼睛問我:「爲什麼是他?」
這哪有爲什麼?
自然是喜歡,所以纔是他。
我這麼想了,自然也這麼說了。
可是沈晝卻拉着我去了一座荒院。
院子裏,解蘭舟同三哥哥坐在一起,舉止親暱地分食一塊紅薯。
沈晝問我:「殿下,解蘭舟的心思真的在您這裏嗎?」
8
解蘭舟是在點燈之後回來的。
我沒有問他去哪裏了,只是爲他端上一杯熱酒。
我說:「雪天寒冷,喝杯熱酒暖暖身子。」
解蘭舟沒有懷疑,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便面色赤紅,呼吸急促。
他攀着身子,目光渙散地問我:「你給我喝了什麼?」
沒什麼。
一杯暖情的藥酒罷了。
母妃的宮中到處都是,隨便撿一瓶就好了。
我將他扶到榻上,優哉遊哉地解他衣衫。
我說:「我不喜歡背叛,只有攥到手裏纔是我的。」
他維持着最後一絲理智握住了我的手。
他少有這麼狼狽的時候。
額髮散亂,衣襟大開。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說,「我既應了你,就不會騙你。」
他太會哄人了,我不想聽他辯解。
我拿起酒壺飲了一口,俯身喂到他嘴裏。
他怔愣了片刻後,竟乖巧地將酒嚥下。
酒壺墜地的瞬間,火燭也應聲熄滅。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解蘭舟膽大包天,竟敢以下犯上。
我推搡他的肩膀,試圖將他一腳踹下,卻被他抓住了腳腕,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疼得要命,開口罵他。
「解蘭舟,你給我滾下去,別像條狗一樣舔來舔去。」
解蘭舟身上那股子不羈的勁兒又出來了,他垂下頭,一口咬在了我的喉間。
「殿下是想讓所有人都聽到嗎?」
酒醒之後,解蘭舟翻臉不認人。
他收拾了行李,馬不停蹄地回了解府。
我渾身猶如灌了鉛一般,沒法逮他,只能在宮中安靜將養。
只是我沒想到,再聽到解蘭舟的名字時,會是他的婚訊。
沈晝面色晦暗地站在榻前,一字一句地說道:「是禮部尚書的獨女,據說都要下聘禮了。」
9
不過短短幾天,便已經問名納吉了。
我臉色一凜,將面前的東西盡數掃到地上。
耳朵「嗡嗡」的,疼得像是要炸開一般。
沈晝也被嚇了一跳,慌忙喚人爲我端上湯藥。
「殿下,太醫說了您的頭痛難愈,不能動氣。」他從侍女手中接過湯藥端到我的面前,「您先把藥喝了。」
彼時我目眩欲裂,一把將面前的湯藥推翻在地。
心中怒火更甚,我翻身下牀,抽出正殿的長劍就要出門。
沈晝怕極了,擋在我面前不讓我走。
他說:「殿下,解蘭舟忘恩負義,您有的是法子整他,何必親自動手。」
我情緒上了頭,將沈晝一腳踹開,隨即提着長劍向外走去。
到解府只是已近晌午,可是解府門口卻停了一排馬車。
看樣子是有貴客駕臨。
我着單衣提劍而來,如入無人之境般來到解家正廳。
正巧,禮部尚書同他的獨女也在。
解閣老臉色冷漠,恭敬地請我離開,卻被我一把長劍橫在頸前。
我赤紅着雙眼,冷聲問道:「解蘭舟在哪裏?」
解閣老瞅我一眼,眼中並無畏懼。
「吾孫的行跡同五皇子並無關係。」
我卻驀地一聲笑了。
「您孫兒前幾日還同我在牀榻之上交頸纏綿,如今翻臉不認人,可不是君子所爲。」
短短一句話將解閣老氣白了臉,身後的禮部尚書連忙拽着女兒跪倒在地。
這般私隱的皇家祕辛,只怕是會給他帶來滔天大禍。
我剛準備吩咐手下人去尋解蘭舟,卻被迎面噴了一口鮮血。
眼前一片赤紅,叫我怎麼都看不真切。
門口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喊聲,隨後我被人撞倒在地。
解蘭舟衝進屋裏,聲嘶力竭地吩咐下人找郎中。
帶解閣老走的時候,他在我身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
我聽到他帶着濃郁恨意的聲音。
他問我:「黎韶,你滿意了嗎?」
10
解閣老死了。
偌大的解家瞬間垮了,而我的所作所爲也被御史盡數告到了父皇面前。
父皇震怒,將我幽禁在寢宮,非詔不得出。
就連母妃同外祖家也一併被牽連貶謫。
母妃見不到父皇,便成日坐在我身邊哭。
她說:「你父皇不是真的有意懲罰你,只是迫於羣臣壓力無法,等過段時間風波靜了肯定會放你出去的。」
她又端來放涼的湯藥喂到我嘴邊。
「你父皇爲你費盡心思,這湯藥千金難求,韶兒乖,別白費了你父皇對你的一片關懷。」
我接過湯藥一飲而盡,原本疼得像要裂開一般的疼痛瞬間減輕不少。
我沒申訴也沒有辯解,只默默地在殿中等待。
半個月後的傍晚,有人推開了寢殿的門。
解蘭舟被五花大綁地扔到了我面前。
劉公公笑得一臉諂媚,道:「殿下,陛下怕您悶着,特意給你送來了解悶的好玩意兒。」
劉公公是父皇身邊的老人了,配得上我親送。
走到殿門的時候,劉公公才壓低聲音同我說:「殿下莫要擔憂,陛下心裏記掛着您同貴妃呢。
「眼下的禁足與冷待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在陛下心中,您纔是最要緊的。
「您且等着吧,跟貴妃娘娘的好日子,還在後面呢。」
我恭敬行禮,道:「謝謝公公,還請公公幫我謝過父皇。」
我回去的時候,解蘭舟已經掙開了繩子。
他孝期未過,仍舊穿着一身白色的孝衣,臉上青紫,一看就是奮力反抗過。
見我走進來,本就陰沉的臉色瞬間又暗了許多。
長久的沉默過後,解蘭舟終於開了口。
他說:「你之前說你可以左右朝堂之事,我還有幾分不信,如今我卻是真的信了。
「黎韶,你真有手段。」
自那之後,解蘭舟就再也沒有違逆過我了。
也對,解家已然倒臺,而他又是被父皇親手送進來的。
只是這件事不知被誰走漏了風聲,引得朝廷內外討伐不斷。
原本定好的由我準備的祭祀大典,也被臨時換成了三哥哥。
眼看大典在即,新衣來不及做,便只好重改我的。
看着繡坊的宮女忙前忙後地爲三哥哥量體裁衣,沈晝一口銀牙都快要咬碎了。
「小人得志。」
他這聲音不小,也沒故意避人。
要是以前,三哥哥定會怯懦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同我道歉,然後貶低自己一頓。
可是如今變了天,三哥哥端着一副皇子派頭,揚手給了沈晝一巴掌。
他笑着揉揉手腕,一副討功的表情。
「阿韶不必謝我,舉手之勞而已。」
11
祭祀大典後,三哥哥不再收斂鋒芒。
彈劾我以及外祖家的摺子越來越多,而我怒闖謝府之事也不知道被誰傳了出去。
宮中更是謠言四起,說我罔顧人情,私自擄掠官宦之子。
可父皇對我的寵愛比以往更甚,流水似的補品一波一波地送來。
可我的身體卻每況愈下,整夜整夜地驚厥。
有許多深夜,我都能感受到解蘭舟停留在我身上的視線。
我想,他大概想要殺了我。
許是真的折騰累了,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我翻身抱住瞭解蘭舟。
這是我自出生以來第一次低頭服軟。
我說:「解蘭舟,你祖父之事的確是我欠妥,我給你道歉。」
我的手擠進他的指縫裏,抬頭討好似的吻他。
「你能不能別生我氣了?」
解蘭舟的臉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他沒說話。
回應我的是大門被踹開的聲音。
三哥哥手提長劍,帶着一幫侍衛闖進了我的寢殿。
他滿身是血,在我牀榻邊蹲下。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下意識地向後退,卻被解蘭舟擋住後路退無可退。
三哥哥粘血的手掐住我的臉頰,聲音清朗。
他說:「阿韶,你母妃毒害父皇,已被就地革殺。
「臨死前她招認,是你爲了皇位逼迫她下毒。」
他一伸手,身後的侍衛便端過一個托盤。
他將托盤上的紅布掀開,母妃的頭顱赫然就在上面。
她面容驚恐,顯然臨死前受了極大的驚嚇。
「父皇已經下旨,將你押入大牢,而你外祖一族也已被誅殺。」
他站起身來,再看我時眼神竟帶着憐憫。
「阿韶,你沒有退路了。」
12
下獄的當晚,父皇病逝。
匾額後的密詔清楚明白地寫着將皇位傳給三哥哥。
而解蘭舟救駕有功,被封鑑史大夫,位居三品。
我則是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整整一個月。
一個月後,新皇登基,我拖着這副殘破的身體走了出來。
回到了太平別院。
父皇同母妃定情的地方。
物是人非。
我被解蘭舟踩得咳出了幾口血。
沈晝急得要命,卻無法撼動解蘭舟半分。
直到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出現,解蘭舟才高抬貴腳地放過了我。
三哥哥着龍袍大駕光臨,他說:「阿韶,聽說你很想我。」
他伸手將我扶起,態度親暱,彷彿過往的仇怨都不存在一樣。
待我站定,身側的劉公公低沉着聲音提醒我。
「黎韶,你該謝恩。」
我沒應聲,自顧自地尋摸着臺階坐下。
三哥哥也不惱,隨我一起坐下。
仿若閒話家常一般,他垂頭問我:「阿韶,你的頭痛可好些了?」
我輕笑一聲,道:「老毛病了,難爲三哥哥記掛。」
三哥哥卻像聽到了什麼特別好笑的事情一般,先是低聲的輕笑,隨後便放肆地大笑起來。
我覺得納悶,抬頭卻對上了沈晝憐憫一般的眼神。
待三哥哥笑夠了,他才歪頭看我。
「阿韶,你其實沒有病。
「你的頭痛,是中毒。
「下毒的人,就是父皇。」
13
短短幾個字,顛覆了我整個世界。
三哥哥像是施捨一般,一字一句地將塵封了多年的舊事打開。
「二十年前你外祖家權傾朝野,你母妃仗勢欺人逼死我母后,又給父皇下暖情藥酒,這纔有了你。
「爲了保護我,父皇將我同三弟弟交換了身份,又將心腹大臣的兒子沈晝安插在你身邊,時刻監視你的一舉一動。
「而這盤棋,自你出生之日起便開始佈局。
「其實認真來算,你該喚我一聲大哥哥。」
如此一來,困惑我的問題瞬間便解開了。
爲什麼父皇縱我至此,爲什麼我頭痛久難不愈。
爲什麼三哥哥闖宮當夜,我身邊的親信侍衛全都消失。
爲什麼沈晝荒唐至此,卻還能在三哥哥上位後風光活着。
原來這一切,都是父皇的謀劃。
他用了二十年時間爲三哥哥鋪路。
我所依靠的,不過是父皇爲我織就的一場美夢而已。
他根本不愛母妃,也不愛我。
許是見我面色灰敗,三哥哥大發慈悲,又給了我最後一記重擊。
「阿韶,你爲解閣老的死十分內疚吧。
「但其實,解閣老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死,就連解蘭舟,也是父皇安排在你身邊的。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想讓你加速失勢而已。
「誰叫你太過於聰慧,就算荒唐至此卻仍有大批擁躉呢。」
三哥哥走了。
解蘭舟一言不發,倒是沈晝哭着喊着求我原諒。
他說:「殿下,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將他的手拂開,隨後問道:「三哥哥答應了你什麼?」
他停住了哭鬧,偷偷瞥我一眼,啜喏着嘴脣,道:「陛下說若是事成,便將殿下許給我。」
荒唐!
着實荒唐!
我氣極反笑,隨後一掌扇在沈晝臉上。
我怒斥一聲:「給我滾!」
沈晝受了一巴掌,嘴角溢出鮮血,卻固執地搖頭。
「殿下,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你便真的要死了。」
他伸手朝身後一指,道:「解蘭舟今日,便是領旨來殺你的。」
我這纔將目光瞥到了解蘭舟身上,我問他:「沈晝說的是真的嗎?」
14
解蘭舟沒說話,只是上前將我拽起,褪下大氅矇頭將我蓋起來。
我渾身是傷,心情又大起大落,着實沒有力氣對付他。
解蘭舟帶我回了宮,仍舊住在我的五皇子府。
只是當天晚上,太平別院就起了一場大火。
大理寺快馬加鞭將五皇子的死訊上報朝廷。
第二日一早,三哥哥頒佈諭旨,稱做皇子時被一宮女救助,如今登基自要報答,冊封爲公主,賜婚於沈晝。
解蘭舟帶着湯藥來的時候,宮人正在爲我量體裁衣。
他沒出聲,直到宮人離開,他纔將涼透的藥放在我面前。
我沒同他廢話,端起碗一飲而盡。
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如此配合,開口道:「你不怕這是毒藥嗎?」
我嗤笑一聲,在他面前悠然坐下。
「三哥哥捨得殺我?」
此話一出,解蘭舟沉默了。
「他在我背後苟且偷生了近二十年,一朝得勢自然是要好好給我顯擺顯擺。」
我抓起身旁的紅綢扔到解蘭舟面前:「你瞧,如今我倒成公主了。」
解蘭舟被那紅綢兜頭罩了一臉,更襯得他面容如花。
他這皮囊,當真是利器。
我轉過頭,冷聲道:「滾出去,別再讓我看到你。」
自那之後,三哥哥便開始熱衷於帶我出去。
圍獵、宴會樣樣不缺,給我套上繁複的衫裙,端坐高位,接受朝臣詫異的眼光。
直到有御史看不過去,在宴席上參奏三哥哥有違倫常。
「五皇子乃您的骨肉同胞,陛下如何要這般作踐親情?」
三哥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御史怕是喫醉了酒,五皇子黎韶已死,這明明是朕的義妹韶陽公主。」
御史還想進言,卻被侍衛拖了出去,臨到殿門口時御史掙脫了束縛,一頭撞上了柱子。
此舉引得衆人譁然,可三哥哥只是抬了抬眼,便吩咐人將屍體拖了下去。
他說:「大驚小怪。」
跟沈晝的婚事訂在了春三月。
而這期間來,三哥哥將政見不合的大臣紛紛下獄。
解蘭舟作爲他的心腹,以雷霆手段制住了所有不憤之人。
出嫁前一晚,解蘭舟徹夜守着我,生怕我出什麼岔子。
長夜漫漫,整座寢殿都被罩上了一層模糊的紅。
解蘭舟坐在桌前,垂眸看我,不知在想些什麼。
清晨的梆子一響,我便被綁上了馬車。
三哥哥穿着常服坐在我身邊,笑意盈盈。
他說:「阿韶今日成婚,做哥哥的怎麼能不到場?」
15
這場婚事十分盛大。
沈府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三哥哥不願太惹眼,只要瞭解蘭舟一個人陪同。
被扶下馬車後,沈晝便貼了上來。
他強勢地握住我的手擠進掌縫裏。
他說:「殿下,拜過堂後你便是我的妻子了。」
道喜聲在耳邊不絕於耳。
三哥哥端坐在臺上,等着我跪地叩拜。
鞭炮聲炸起的瞬間,一幫黑甲衛衝了進來。
三哥哥一拍桌子站起身來,而沈晝則一把將我拽到了身後。
衆人亂作一團,四散開來。
我自腰帶中扯出一柄軟劍,將擋在我面前的沈晝一腳踹開。
沈晝喫痛回身便要來抓我,卻被我一劍削去了右臂。
我將軟劍抵在他的胸前,冷聲道:「離我遠點。」
三哥哥輕笑幾聲,自解蘭舟身後走出。
他說:「阿韶,你一個人如何逃得出去?」
我收回劍回頭瞧他,冷笑一聲,道:「誰說我要逃了?」
與此同時,三哥哥頸前被架上了一柄長劍。
解蘭舟自他身後走出。
我說:「三哥哥,如今風水輪流轉,也該你嚐嚐階下囚的滋味了。」
三哥哥怔愣半晌,才自嘲地笑出聲來。
「終日打雁,今日卻叫雁啄了眼。」
他問我:「你們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
16
父皇跟三哥哥的戲,演得着實拙劣。
不過他們既然願意演,那我陪着玩玩也無妨。
父皇自以爲心機深重藏着祕密,但其實我也有一個祕密。
我並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母妃被送入宮時便有了身孕,只是父皇遲遲不肯踏入後宮,母妃怕瞞不住了,這才下了藥。
可後來,母妃便離不開那藥了。
畢竟父皇已年逾四十,而母妃纔剛剛過了桃李年華。
若是再沒那藥,母妃面對父皇那張衰老的臉,只怕是要徹夜難眠。
父皇忌憚我以及我身後的外祖家,夜不能寐,生怕這江山到最後被奪走。
於是他開始捧殺我,將頑劣不堪的沈晝放在我身邊,任由他在我耳邊煽風點火。
做到這一步,他仍舊不肯罷手,將會引起頭痛的「補藥」一碗一碗地送了過來。
我一邊順他心意,一邊暗暗培養自己的心腹。
直到解蘭舟出現。
我沒撒謊,我的確喜歡他。
這些年來,我少有這樣喜歡一個人。
只不過他太過迂腐,着實叫我費了一番心力。
而同他合作,是在我被下獄之後。
他拿着父皇的遺詔,又拿着一根被毒氣腐蝕的銀針找到我。
他說:「祖父一輩子爲國爲民,沒有鬆懈過一刻,陛下不該這樣對待他。」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聖旨上只寫明瞭要他將解蘭舟關在家中,並未吩咐他服毒自盡。
所以下毒之事另有兇手。
於是我們便暗中聯手, 他幫我尋找解藥,我幫他找出兇手。
在獄中被挑斷的手筋以及身上各處深可見骨的傷痕便是放毒的手段,只不過太過於駭人聽聞, 所以沒有人會願意嘗試。
不過我不一樣,我是個瘋子。
成婚前一晚,解蘭舟終於從三哥哥手裏得到了解毒的藥方,而我的暗衛將已經告老回鄉的禮部尚書丟到他的面前。
還沒等解蘭舟開口詢問, 那禮部侍郎便將真相脫口而出。
他說:「是先皇令我將毒藥投進閣老茶杯裏的。」
至此, 所有的謎團全部被揭開。
我點起信煙,喚起埋伏在京外的兵馬。
只待三哥哥踏出宮門的那一瞬, 我便贏了。
他的脖頸已被長劍劃破, 洇溼了大片衣領。
他這個時候反倒不慌亂了, 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看我。
「所以阿韶,你要如何處置我?」
17
我不像三哥哥, 婦人之仁。
我要的是萬無一失。
手中軟劍一閃,三哥哥的頭顱應聲墜地。
我沒有理會被嚇到發瘋的沈晝, 帶着黑甲衛直接入宮。
劉公公站在勤政殿前端着龍袍等我, 見我臉上染了血腥氣,開口道:「那黎願本也沒有幾天好活了,殿下白白髒了手。」
三哥哥永遠不知道,我的棋盤有多大。
他自以爲將我攏在掌心任意折辱,卻不想我早就已經勝券在握。
父皇精心爲我熬煮的補藥如今成爲三哥哥的安神湯。
其實我本不想如此快動手, 可是黎願這個禽獸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一副能將男人變成女人的禁藥。
劉公公說得藥當天,黎願喜悅得一夜未睡。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我狼狽失措的模樣。
藥熬出來的第一瞬間,便被他送進了我的宮中。
只不過劉公公從中轉了一遍手, 那藥又回到了黎願宮中。
誰知道這藥同父皇尋來的補藥相剋, 他最近越發狂躁, 不知收斂,便是那兩味藥的作用。
他執政三月, 各地水患不絕, 百姓民不聊生,可他卻也做不出什麼決斷,只一個勁地命令當地官員將難民困於城中。
當初那些支持黎願的官員們紛紛進言, 卻因爲言辭激烈,被黎願下了大獄。
我釋放他們出來時, 他們早已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口一個「亂臣賊子」,卻被我的治水之策狠狠堵住了嘴。
半年之後, 舉國安寧。
閒不下來的臣子們沒了事做, 便要我儘快選妃立後,要我爲皇家開枝散葉。
我仰倒在榻上嗤笑一聲, 隨手將摺子砸到身旁不遠處正在批奏摺子的解蘭舟身上。
我問他:「大臣們要朕選妃爲皇家綿延子嗣, 可解大人佔着朕的龍牀不走是何道理?」
解蘭舟眼皮都不抬,直接在那摺子上畫了個叉。
他說:「若是殿下想要,微臣也不是不能成全。」
於是當天晚上, 解蘭舟披着鳳袍而來。
牀角的鈴聲晃了整夜,我嗓子啞到罵不出聲來。
解蘭舟撐着身子將我額上的汗擦拭乾淨,垂頭咬我耳朵。
他問:「殿下可還滿意?」
我自是不滿,可嘴巴卻被他一把捂住。
他垂下頭, 好看的眸子眯起。
像是終於饜足了一般,他道:「不瞞殿下,微臣滿意極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