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死後,留給我下了萬貫家財。
竹馬不嫌棄我肥胖如豬,親自上門提親。
不成想婚後,原本慈愛的婆母強佔了我的嫁妝,而竹馬天天往小姑子的房裏鑽。
小姑子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將滾燙的湯水潑在我胸口。
可她不知道我衣服下黑色的蠕動……
-1-
我叫林笙,林家孤女,手握萬金之財。
涼州城,大家都喚我爲「千金」。
而見過我的名門公子,則悄悄稱呼我爲「碩人」。
只因我身材高大,且肥胖,一步三晃,宛如肉豬。
林府失火,爹孃離世的消息傳出後。
我被表姑母接到了商州,與表哥嶽千帆成婚。
表哥與我,有着竹馬之情。
且兒時差點溺水,便是表哥救的我。
他生的俊朗非凡,滿腹詩書,我早已心悅於他。
只是,娘還在世時,卻是極力反對。
連家裏下人都說,嶽府已經落寞,表哥根本就配不上我。
但在我看來,我生的肥胖,是我配不上清雋的表哥纔對。
「笙兒,真真是苦了你。」
姑母輕撫着我滿是肉窩的手背,滿眼疼惜。
姑母與我們家,算是遠親,出五服的那種。
多年前,她曾來尋我爹爹接濟,娘卻不允,以至於她們家徹底落敗。
「姑母。」
我抿脣,低低的喚了一聲。
「還叫什麼姑母?今後,你同千帆成婚,那便一同喚我阿孃便好。」
姑母親厚,不似娘那般嚴苛,目光之中,都帶着慈愛。
「嗯。」
我微微頷首,羞怯的喚了一聲:「娘!」
姑母立刻笑開了花兒,親自挽着我的手,入嶽府。
「小姐,這也太小了!」
丫鬟翠雲,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這嶽府,宅子小,一眼就望到頭了。
不過,前院種花草,後院修了假山魚池,還算風雅。
姑母面露歉疚之色,直言委屈了我。
「娘,宅邸大小我不在意,只要能與表哥在一處便好。」
我的眸光已在院中掠過千萬次,卻都不見表哥的蹤影。
姑母自是瞧出我在尋什麼,立馬告訴我,表哥一早就去醉雲樓訂喫食,一會兒就回來。
「笙兒!」
一聲熟悉的呼喚,從我的身後傳來。
我的心頭一顫,立馬轉過身去。
只見表哥着一襲淺青色長袍,如墨的黑髮簡單用玉珏束起。
那張溫潤如玉般的面容,任憑誰家女子瞧了,都會心神盪漾。
「表,表,表哥。」
我抿脣,心突突的跳着,磕磕巴巴羞怯不已。
表哥卻好似沒有瞧出我的羞怯,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笙兒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原該是我親自去接你纔是。」
他帶着歉意。
「我知曉,表哥馬上要科考。這些瑣事,斷不能煩擾你。」
我抿脣說着。
表哥的手緊緊握着我的手心,好暖。
「笙兒善解人意,真是千帆之福!」
姑母含笑望着我們。
「這便是涼州第一千金,林小姐?」
突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
我這才驚覺,表哥身後,還跟着一位姑娘。
這位姑娘長的好生標緻,膚若凝脂,明眸善睞。
那微微張的脣,是淡淡的桃粉色,瞧着清麗又純淨。
此刻,她正打量着我,脣角帶着一絲譏諷之色。
「這位姑娘是誰?」
我從未見過她,但她那晶瑩的眸子裏,卻好似透着幾分敵意。
-2-
表哥拉過那姑娘,到我的跟前。
「笙兒,這是我的妹妹小芙。」
說罷,他又看向那姑娘:「小芙,喚嫂嫂。」
一句嫂嫂,讓我的臉變得滾燙。
小芙盯着我,許久,都未開口。
我見她似乎不願,忙說道。
「擇了吉日,成了禮,再改口,也不遲。」
結果,這句話,卻讓表哥和姑母面色一滯。
「笙兒,我們家中情況,你應當知曉,婚事,我們無法大操大辦。」
姑母嘆息着:「昨個兒,讓千帆將我祖傳的玉鐲子賣了,也就只能佈置成這般模樣。」
姑母拉我入廳堂,這廳堂只簡單的貼了「喜」字。
正中的桌面上,擺放着一套紅嫁衣。
「笙兒,委屈你了。」
表哥劍眉微蹙,滿臉愧疚。
我忙安慰,「說什麼委屈,我瞧着甚好。」
「還是咱們笙兒懂事,算命的先生,也說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個兒就是好日子,咱們一切從簡,拜了天地就算禮成了。」
姑母一臉笑意。
「什麼?你們當我們家小姐是什麼?不擺酒宴,就成婚?」
翠雲氣惱,立馬開口。
姑母望向翠雲,翠雲的脣顫了顫,țũ₃又閉上了。
表哥微微嘆息一聲:「笙兒,我們岳家,本就沒落了,窮在鬧市亦是無人問,故而,成婚也請不到什麼賓客。」
「哥,看來,這位林小姐,和她娘一般,看不起我們岳家。」
小芙鄙夷的撇了我一眼。
「不,我願意的,一切從簡,無需在意那些繁文縟節。」我忙開了口。
翠雲蹙緊了眉頭,我則朝她微微搖頭。
來商州前,我便已思量清楚。
只求一心人,旁的都無所謂。
……
嫁衣粗糙,磨的我皮膚微紅。
「連一件首飾,都沒置辦!」
翠雲替我不滿,喋喋不休。
「翠雲,嶽府不比我們林府,今後這些話,不可再說!」
我鄭重的,提醒着翠雲。
翠雲忙搖頭,替我梳妝。
身爲涼州豪商之女,玉器珍寶,我都不放在眼中。
只要表哥一心待我,真情可抵萬金。
紅蓋頭落下,我被翠雲扶着,到正廳拜了天地。
沒有喜炮,沒有賓客,沒有恭賀,但我有表哥。
……
表哥入了夜,才進了喜房。
我坐在牀沿邊上,抿脣含笑。
但身上卻乾燥難受,輕輕一搓揉,掉下一片片發皺的皮屑。
忙走到銅盆前,將胳膊浸泡在冰水中。
如此,才緩和了些許。
聽到腳步聲,我又連忙坐回牀沿邊。
「吱嘎!」
門打開,緊接着,便「嘭」的一聲。
只覺得,什麼東西倒下,將牀榻壓得一震,轉而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我不由一愣,輕輕挑開蓋頭,朝着身側一看。
發現表哥竟已躺在牀上,醉的不省人事了。
-3-
我年少的綺夢。
那年冬日長街裏,對我許下諾言的少年郎。
如今,卻真的就躺在我身側。
我望着他熟睡的側臉,自是不忍將他喚醒。
小心翼翼的爲他脫靴,擦臉。
但這一俯身,卻嗅到他身上的氣味。
那是一股子低劣的脂粉香。
表哥的脖子上,還有些許紅痕。
待我準備看清些時,他突然一翻身,吐了。
我手忙腳亂的收拾,又端了銅盆在一旁備着。
擔心他醉酒要起夜,我一夜都不敢閤眼。
次日一早,表哥見我坐在牀沿邊,當即抬手,狠狠的拍打着自己的腦門。
「我真該死,笙兒,昨夜我高興,就陪着娘,多喝了幾杯。」
他一臉歉意。
「表哥,不妨事的,你先喝杯熱茶,解解酒氣。」
我將備好的熱茶,端到了表哥的面前。
「你怎還喚我表哥?」
他的臉上顯出不悅,轉而,將杯盞放下。
「笙兒,如今,你我已經成婚,你該喚我相公。」
他一臉肅然,凝視着我。
我臉頰泛紅,十分順從的點了點頭。
「叫一聲聽聽。」
他捧着我滾圓的臉,一雙星眸,滿是寵愛。
「相公。」
喚出這一聲,我只覺得耳熱的厲害,羞澀的不敢與他對視。
「哥!都什麼時辰了,該給娘敬茶了!」
屋門外,傳來了小芙的聲音。
「糟糕,我怎忘了時辰?」
我連忙走到門前,打開門,告知小芙,我們立刻就去正廳。
轉而,開始喚翠雲。
「她已經外出採買了,你快些伺候我哥梳洗,然後做羹湯!」
小芙冷冷說了一句,便要轉身離去。
我一怔,忙開口:「小芙,翠雲是我的貼身丫鬟,不做粗重雜事。」
「貼身丫鬟?你懶怠,都卯時了還不起來給婆母敬茶問安,做早膳,就只能差使你的丫鬟了。難不成,你是想讓婆母照顧你?」
小芙充滿敵意的盯着我。
她的話,讓我啞口無言。
轉而想,她是這個家的幺女,應當被寵慣壞了。
我初入府,不必與之計較。
回屋,簡單梳妝,就與表哥一同前去給姑母敬茶。
姑母沒有半分責怪,反而詢問我,昨夜睡的可好。
至於敬茶,也不捨讓我跪,只需端茶給她便好了。
「娘,我不會做羹湯,不如這樣,多買幾個丫鬟,負責洗衣做飯。」
我自小,十指不沾陽春水。
「笙兒啊,咱們家中,實在是沒有那般多的銀兩。」
姑母一臉歉疚,起身就要去給我做羹湯。
「娘,銀子我有,無需您憂心。」
我忙伸手,扶住姑母。
小芙則是冷哼一聲:「有銀子還不快拿出來!別人家的媳婦兒,都拿嫁妝貼補婆家,你可倒好,摳摳搜搜都藏起來了!」
「不是,我是想着,打理府中事務時,再添補的。」
我知曉表哥家中情況,自不是來養尊處優的。
-4-
來時,我就已經想好了,一定當好表哥的賢內助,讓他無後顧之憂,好好科考。
小芙聞言,當即斜睨了我一眼。
「打理府中事務Ṭű₄?看你一身囔肉,想必也做不了什麼。更何況,這岳家的主母,可是我娘啊!」
姑母此刻,脣角的笑,也漸漸隱去。
「娘,我既是岳家的兒媳,今後,就由我來操持家務。」
我想着,姑母年歲也大了,無需讓她再勞累。
「笙兒啊,你如今,與千帆新婚燕爾,當務之急,就是抓緊,爲我們岳家生兒育女開枝散葉。」
姑母拉過我的手,輕拍了拍。
我垂眸,想着昨晚的新婚之夜,心中難免有些落寞。
只是,對上姑母慈愛的目光,我稍作遲疑,還是應下了。
「是,娘。」
「那你帶來的嫁妝,就交由我娘打理。」
小芙立刻提議。
姑母撫着的手背,笑問道:「難道,笙兒你不放心將那些嫁妝,交由娘打點?」
我搖頭:「娘打理,笙兒自然放心,只是娘受累了。」
「不累不累,現在,就帶娘去瞧一瞧。」
姑母急着立馬去清點。
我帶着她,到了喜房之中。
喜房不大,放了十口樟木箱子,加之我體態肥碩,立在一旁,顯得愈發擁擠了。
「怎的這般潮?」
小芙一入喜房,立馬朝着四處環顧。
很快就發現,喜房的牆上,都冒出了一片片水珠。
「許是大雨將至。」
我撇了一眼水珠,用身體擋住了牀角一塊還未撿起扔掉的黑色皮屑。
岔開了話,示意她們看箱子裏的嫁妝。
「這些都是銀票,珠寶,不如先存錢莊。」
我想,放在家宅之中,自是不安全的。
以前娘,大都是放在錢莊裏。
「娘知曉該如何安置妥當,無需你操心!」
小芙嗆聲。
「誒,你這丫頭,怎麼跟你嫂嫂說話的。」
姑母訓斥小芙,轉而望着我:「笙兒莫憂心,娘啊會幫你打點好一切,待你和千帆生兒育女,娘就把這些全部交還給你。」
「娘,都是一家人,什麼還不還的太見外了。」
「娘做主便是。」
我抿脣笑着。
銀兩,我並不在乎。
……
過了數日,娘並未僱傭丫鬟夥計。
除了翠雲每日忙的腳不沾地外,姑母也開始教我,切洗肉菜,做羹湯。
「笙兒,並非是娘非要你做,只是如今,你已爲人婦,給自己的相公做羹湯,是天經地義之事,你多做幾次,就能愈發嫺熟了。」
姑母見我笨手笨腳,也不責難,反而安撫起了我。
「我知曉,娘。」
我應着聲,卻又不小心切到了手。
只是傷口,並未流出血。
並轉瞬間,傷口迅速癒合。
姑母,並未留意到。
我亦當無事發生。
……
我淘米洗菜,確實愈發利落。
只是,表哥甚少同我一道用膳。
我與他成婚轉眼已月餘,但他夜夜都在書房苦讀。
根本無暇來見我,更別說圓房了。
所以,這子嗣只怕是一時半會也懷不上。
「笙兒,就你這膀大腰圓的,娘覺着,生個十個,八個都不成問題!」
姑母說到這,便高興無比。
圓房之事,於我羞怯難言,實在說不出口。
思索良久,我燉了人蔘雞湯,送至表哥的書房。
「吱嘎!」一聲,我推門而入,就見表哥和小芙,臉頰泛紅,似乎很慌張。
「怎麼不敲門!」
-5-
表哥抬高聲調,衝我呵斥。
但很快,又收斂了怒氣。
我的面色,卻一沉。
眸光盯着表哥和小芙,心宛若被揪起。
表哥衝着小芙輕輕揮手。
「小芙,你先出去吧。」
小芙凝着柳眉兒,狠狠瞪了我一眼,疾步離去。
到門口時,她還將書房的門,摔的極響。
「小芙爲何在這兒?」
表哥之前說,他讀書時,不喜有人打攪。
「哦,小姑娘家家,貪玩,想讓我陪着她去泛舟遊湖,你看,我如今哪有那空閒。」
言語間,表哥已經接過了我手中的雞湯。
打開燉盅蓋兒,他便笑着誇讚。
「真香啊,笙兒,你坐,我正欲尋你,你便來了,看來,你我是心有靈犀。」
他伸出手,讓我坐在一側的圈椅上。
除了成婚那日,他拉過我的手,這些日子,他從未這般親暱。
只是書房中的圈椅不大,我一坐下,腰間的軟肉便從兩側溢了出來,頗有些難受。
「相公有何事?」
我望着表哥。
「都說,林府是鉅富之家,你更被譽爲涼州第一千金,這千金,指的便是林府的家財對麼?」表哥脣角帶着溫柔的笑意。
我點頭,確實如此。
而且,我們林府比外頭傳的還要富有。
「娘子,既是如此,爲何你的嫁妝,清點之後,只有萬兩銀?」
他凝視着我,眸中帶着一抹落寞之色:「莫不是,笙兒你信不過我娘,也信不過我?」
我搖頭:「其餘的都是些鋪面,還有田地,這些都在涼州。」
「哦?」
他聽罷,若有所思:「那不如我們回去,將那些都變賣了,如今,你已出嫁,是我岳家婦,留着那些在涼州也無人打理,還有你們林府的大宅,也賣了吧,咱們在商州買最大的庭院可好?」
「可……那些是祖業,不能隨意變賣。」
我思量片刻,望着表哥。
「笙兒,我是真心疼惜你,不想你那般辛苦,打理那麼多鋪子田地。」
表哥疼惜的望着我。
「可……」
我遊移不定。
表哥立刻伸出手,擁住了我的肩。
他的手指,摩挲着我小指頭上的紅繩戒指。
這是兒時,他送給我的。
「就似娘說的,如今,你我的當務之急,便是生兒育女,其餘的事兒,你就莫要操心了。」
「我們回去,將那些都變賣了。」
「笙兒,我說過,今生今世,我只愛你一人,永不納妾,將來我們會有孩子,會有一個和睦,有愛的小家!」
他的這句話,讓我原本黯淡的眸光一亮。
有家,有孩子,夫妻恩愛!
但轉而,又望向,眼前木桌上一摞摞的書簡。
「可你還需苦讀。」
我知曉他如今疲累,根本就無暇與我圓房生子。
「笙兒,這段時日是我不好,冷落了你,今夜我便好好補償你。」
他說着,輕輕將我的髮絲撥弄到耳後。
我能感受到他那火辣直白的目光。
-6-
表哥將我攬入他的懷中,我躬身,蜷起身軀,才能勉強將頭側靠在他的肩上。
他抱着我良久,才鬆開手。
「我去洗漱洗漱,再爲你準備,你最愛的菊花釀。」
我聞言,亦是去準備冰涼的泉水。
將自己置身於水中,把皮膚上即將生出的皮屑撫平。
轉而,又去了後廚。
「咯咯咯!」
公雞低鳴,寂靜。
我的臉頰變得愈發紅潤。
淺勾娥眉。
表哥來時,他的身上已帶着酒氣。
他沒有看我,徑直走到了燭臺前。
將燭火吹熄後,不由分說,扯去我的衣裳。
「相公!」
我的手,擋在他的胸口前。
表哥則直接捂住了我的嘴,緊接着,並非我想象中的溫柔繾綣。
表哥動作粗暴。
側着臉。
不與我對視,也不許我出聲。
我身上的肉肥嫩,被他按的生疼。
我宛若置身死水寒潭,說不清的冰冷難過。
明明表哥彌補了新婚夜,與我圓房。
可是爲何,有淚從我的眼角滑落?
我忙雙手捂住臉頰,拼命擦拭淚痕。
想着,這定是因爲肉體上的疼。
不消片刻,表哥便竭力躺下。
我欲開口,他卻突然起身。
「笙兒,你先睡吧,我一身汗,出去洗漱洗漱。」
他只套了一條褲子,便急匆匆的離去了。
「相公!」
外頭,夜風大,他這般定會凍壞身子。
我披上寢衣,又爲表哥拿了衣袍,追了出去。
表哥的身影從長廊一側,一閃而過。
但,那不是小浴堂的方向。
我狐疑的跟上前去,嶽府很小,幾步就追上了。
恰好瞧見,表哥推開了小芙的屋門。
小芙雖是表哥的妹妹,可是,她已是大姑娘了。
如今,這深更半夜的,他怎直接進了小芙的屋子?
我回想着今日在書房的那一幕,一步一步,朝着小芙的房間靠近。
「笙兒!」
突然,姑母的叫聲,從我的身後傳來。
我一回頭,就瞧見姑母也只穿着寢衣,手中拿着燭臺,悄無聲息的立在我的身後。
「娘。」
我止住了步子。
「夜深了,你在這作甚?」
姑母的神情,似有些緊張。
「我給表哥拿了衣袍。」
我手中拿着衣袍,目光則移向了小芙的屋門。
「吱嘎!」
小芙的房門,此刻,也打開了。
表哥穿着衣袍,走了出來。
看到我,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
「笙兒,你怎在這?」
他剛問了一句,又看到了我手中的衣袍,立刻笑了:「就是怕吵醒了你,所以纔到小芙這取衣裳。」
「相公,你的衣裳,爲何會在小芙屋中?」
我疑惑開口。
「你帶來的那些衣裳,將我哥的衣箱都佔滿了,他的衣袍,只能放在我這!」
小芙也走了出來,穿戴整齊。
「原來是這樣,相公,明日我再讓人定製一個衣箱給你。」
「只是,哪怕如此,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出去,總是不好的。」
我望着表哥,一字一頓的提點道。
-7-
表哥一愣,忙說是自己思慮不周。
又撫着我的臉頰,細細安慰,「女爲悅己者容,你帶了那麼多衣裳來,不就是穿給我瞧的麼?不必再製衣箱,我的放在小芙房裏便好。」
他拉起我的手,要帶我回去歇息。
我望向姑母,發現,她狠狠的瞪了一眼小芙,想必是在怪小芙多嘴。
回到房中,表哥也不洗漱了,躺在我的身側,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
我攔住了準備外出採買的翠雲,讓她尋個匠人來,制個衣箱。
翠雲立着,許久也不動。
「怎麼了?」我望向她。
「小姐,奴婢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她蹙着柳眉兒,遲疑了許久。
「何事?」我問。
「前兩日,我瞧見,咱們姑爺,去了芙小姐屋裏。」
翠雲一字一頓,說的極慢,好似是擔心我聽不清一般。
我聽了,點了點頭。
「小姐,那時奴婢起夜,應當是亥時。」
翠雲見我毫無反應,補充着。
「嗯,所以纔要製衣箱。」
我將昨夜的事兒,同翠雲說了。
翠雲半張着嘴,望着我:「小姐,這理由未免太過牽強。」
不等翠雲再多說什麼,就催促她去尋木匠。
木匠來了,量了屋中尺寸,便要一兩定銀。
因是定製,所以,若是我們不要,他也不好賣給別人。
我點頭,
翠雲在屋中翻箱倒櫃,卻尋不到一文錢。
這才記起,自己所有的銀錢,如今都在姑母的手中。
於是,攜那木匠,去尋姑母。
姑母此刻,正在拿着白布,仔細的擦拭着一隻通透無比的上等翡翠鐲子,臉上滿是喜悅。
聽聞,我命匠人制衣箱,她臉上的笑,當即隱去。
「笙兒啊,你如今,已是我們岳家的媳婦兒,應當知曉,何爲勤儉持家,這般奢侈,浪費,實在不該。」
姑母說罷,直接將那木匠打發走。
語重心長的告誡我,今後的日子還長,處處都是要花銷的,不能什麼都只顧着眼前。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翡翠鐲上,微微頷首。
「娘說的是。」
「嗯,知曉便好,去燉湯吧,今日就燉那燕窩百合湯。」
姑母一邊吩咐着,一邊小心翼翼的將那翡翠鐲子,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含笑欣賞。
我去後廚,很快雞的悲鳴聲傳遍了整個嶽府。
表哥要喝人蔘雞湯,姑母要喝燕窩百合。
小芙昨個兒就說了,她只喜歡花膠烏雞。
-8-
「真真是怪了,他們嶽府不是破落戶麼?怎的日日早膳就喫的這般奢侈?」
翠雲一邊幫忙添置柴火,一邊不滿的嘀咕:「她們這幾日,綢緞衣裳,釵環首飾,可都不重樣,那些可都是花的小姐您的嫁妝。」
我將已無半滴血的雞,收拾後丟入了燉盅裏。
「翠雲。」
我開口,不許翠雲繼續說下去。
姑母昨日,也給我添了一條手帕,還有表哥,今早還給我熬了一碗白粥。
那是他親手熬的,他待我確有真心。
「翠雲,今後,這種話莫要再說了。」
我提醒着,將熬好的羹湯,放在了托盤上。
翠雲眉頭蹙的緊緊的,不再言語。
飯桌上,姑母讓我多喝粥。
我點頭,一口口品着。
「你若喜歡,明早再給你熬。」
表哥貼心無比,替我又盛了一碗白粥。
我忙搖頭:「相公辛苦,今後這些活,就由我來。」
「只要笙兒你喜歡,這些都是小事,不過昨日,同你提起的事兒,你可想好了?」
他爲我,夾了幾根鹹菜。
見我一臉茫然的望向他,他忙笑着說:「關於賣鋪面,田地的事兒。」
「哦,那些需我回去之後,纔好處置。」
我細細品着白粥,回答着。
他聽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轉而道:「你三朝回門,便未曾回去,明日咱們就去涼州吧。」
明日回去?
我不解的望着他。
畢竟,如今,涼州我已無親人了。
「給長輩上一炷香,也是應該的,禮節不可失。」
表哥覺得,哪怕我孃家已無人,但還是需有禮數。
愛我,便要爲我思慮周全。
「我也去!」
小芙面色一沉,立馬開口。
「你去作甚!他們都是要去辦正事兒!」
姑母凝眉,盯着小芙。
「無妨,小芙想去,便去吧,沒了這個小丫頭,我還不適應呢。」
表哥望向小芙,寵溺的笑着。
姑母輕搖着頭,目光瞟了我一眼:「今後日子還長,別隻顧着眼前。」
「嗯。」
表哥和小芙只相視一笑,就開始靜默喝湯。
我回房,收拾好包袱,便勸表哥早些睡下。
但表哥要回書房苦讀,只讓我先睡。
他走後,我自是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於是,片刻後,我起身,煮了茶水,送往書房。
「呵呵呵!」
立在通往後院的長廊邊,我卻聽到了一個無比歡愉的笑聲。
笑聲雖不大,卻極爲放肆。
「芙妹,我想要你。」
表哥的聲音,緊接着也傳了過來。
我的心猛然一沉,手中的托盤一晃,滾燙的茶水也跟着盪漾,潑灑到了我的手上。
耳畔嗡嗡嗡響了許久之後,聽到了「咯吱咯吱」的聲響。
-9-
我的喉嚨發乾,一步步朝着小芙的屋子靠近。
立在門前,我遲疑許久。
最終,還是抬起手,戳破了門上的紙,朝裏望去。
那點着昏黃燭火的屋內,正是一片春色。
衣裳裙褂,灑落地上,兩個赤條條的身影,糾纏在一起。
我的雙眸裏好似起了霧,喉嚨也哽得生疼。
心頭百感交集,仿若有一股血腥火氣蔓延開,湧上來。
「咚咚咚!」
一陣極爲悠長的木魚聲,不知自何處起,讓我心中的怒意漸漸平息。
我轉身回房,將自己浸泡在冰涼的冷水裏。
目光則死死盯着手上的紅繩戒圈。
……
表哥回來時,已是次日寅時。
見我端坐桌前,將他嚇了一大跳。
「笙兒,你爲何還不睡?」
他詢問着,溫柔的將手搭在我的肩頭。
「相公今夜,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麼?」
我抬起頭,望向他。
他許是被我的神情給嚇着了,立刻將手撫在我的臉頰上:「怎麼了笙兒,是誰欺負你了?」
我慘然一笑,淚盈於睫。
「我都瞧見了,你和小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不是你的親妹妹對麼?」
「原來相公你夜夜不歸,不是苦讀,而苦修啊。」
表哥下意識想要搖頭,但對上的我的目光,又怔住了,喉頭動了動。
「笙兒,你聽我解釋。」
他蹙着眉頭,竟「噗咚」一聲,給我跪下了。
「此事,我也知曉瞞不了多久。」
表哥紅着眼眶,滿臉歉意。
聲音,已然哽咽。
「笙兒,當初你的孃親曾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將你嫁給我,可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我不可能讓岳家斷了香火,所以,才勉爲其難娶了芙妹爲妻。」
他說到此處,將我的手握緊。
「爲妻?那我是什麼?」
我突然想到,嫁過來時,沒有賓客,沒有酒宴,沒有喜婆。
那不是一切從簡,那是因爲,岳家已經娶過親了。
我入門,最多,只能算是個妾,又或者是,無媒苟合!
「笙兒!在我心中,你纔是唯一的正妻,你我自小就認識,並非旁人可比。」
表哥說着,伸手抱我的腰。
「笙兒,求求你,原諒我,我真的僅僅只是因爲孝道才娶芙妹,若你不願,我現在就休了她。」
表哥不住哀求,希望能得到我ṱṻ₉的諒解。
「那就立刻休了她。」
我說着,臉上淚水滾落,滿心悲慼。
表哥突然變得靜默,許久,抬起頭,已是滿臉淚水。竟比我還要悽慘幾分。
「笙兒,芙妹不似你,她出生微寒,我若休了她,她便是無處可去。」
「只怕大家也會認爲是笙兒你善妒,容不了人,」
表哥痛苦的閉着眼,似無比糾結。
「我給她銀兩,要多少都可以,只要她願意離開。」
表哥握着我的手,一顫。
「好!到時候,就將咱們涼州的一半鋪面,補償給芙妹。」
表哥細細思量了一會兒,提議。
見我點頭,他才站起身來,幫我擦拭臉上的淚痕。
-10-
「笙兒,莫要再難過了,你是我的妻,今後還會是我孩兒的孃親,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我會好好照顧你和孩子的。」
表哥說的動情。
我淺淺依靠在他的懷裏。
「表哥,若我沒有萬金之財,你還會三番五次,到林府求娶麼?」
「傻笙兒,我愛的是你,與那些俗物何干?」
表哥回答的斬釘截鐵。
「那你敢賭咒發誓麼?」
我的話音落,就見表哥抬起手來,「我嶽千帆發誓,此生摯愛唯有林笙,此情至真,萬金不換!如若變心……」
「如若變心,千刀萬剮,以命抵之。」
一定是沒想到我會如此說,就見表哥張着嘴,良久,才衝我鄭重點頭。
……
天亮之後,拿上包袱,我們準備回涼州。
賣了鋪面田地,給小芙賠償。
這個想法,表哥似乎已經同小芙說了。
馬車中,她毫不避忌的伸出手,勾住了表哥的胳膊。
我的目光望向表哥,他輕咳一聲,將手收回。
小芙面無表情的看着我,那眼神,恨不能剜了我的肉。
涼州離商州不過一日路程,翠雲駕車,到林府門前時,天已經完全暗下。
小芙這一路,是吐着過來的。
表哥又是給她喂水,又是給她拿燕窩糕,照顧的無微不至。
涼州是繁華都城,已近傍晚,街市上仍還熱鬧喧囂。
可靠近林府的長街,卻無一人影。
大宅陰沉,似有一股濃濃的黑氣。
「嚯!」的一聲。
林府沉重的大門被翠雲推開。
我邁步踏入,並側過臉提醒表哥,林府極大,莫要亂走,會迷路。
「怎的這般悶熱?」
小芙不耐。
越往裏走,就越是悶熱,還帶着一股子,焦味兒。
「大驚小怪,如今這月份,本就又悶又熱,也沒人請你來,不想住,就立刻回去。」
翠雲立馬冷聲,回了一句。
「翠雲,去將屋子收拾出來。」我吩咐翠雲。
「是!」
翠雲不情願的應聲離去。
我攜着表哥,表哥攙着小芙,到了林府正廳。
「這宅子,不是被燒過麼?如今瞧着,好好的。」
表哥朝着四處環顧。
「林家宅子極大,燒燬的,只是內院一側。」
我解釋道。
「這大宅,肯定值不少銀兩。」
小芙的目光,不住的在正廳和前院來回掃視着。
我淡淡一笑:「大抵也能賣出千兩銀吧。」
「時候不早了,喫點乾糧對付對付,便回屋歇息吧。」
我略過表哥,望向小芙。
不等小芙開口,表哥就先應承下。
「一會兒,翠雲會領你去西廂房歇息。」
我將小芙安排在客居的廂房,眼不見心不煩。
表哥卻面露遲疑之色:「笙兒,芙妹膽小,這林府甚大,容易迷路,不如,就安排在我們隔壁屋可好?」
「相公既如此說,那就這麼安排吧。」
我眸色不變,淡淡應下。
「咚咚咚!」
又是熟悉的木魚聲,響起。
我的視線,朝着這府內環顧,卻不見有什麼異樣。
表哥聞言,笑着過來,扶着我回房。
在長廊上,依舊不住感嘆:「笙兒,我兒時來ẗùⁿ,就覺得林府極大,如今瞧着,竟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上數倍。」
他那時來,是客,根本進不了內院。
「我喜歡這兒,亭臺水榭,很是風雅。」
表哥入了內院,看着嘩啦啦的流水,更是滿意無比。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欄杆處,冒着絲絲縷縷黑煙。
-11-
我靜默無言,回到自己的閨房時,翠雲已經收拾妥當。
「翠雲,去給芙妹打熱水洗漱,再燉個花膠烏雞湯。」
表哥吩咐着。
翠雲的視線望了我一眼,見我點頭,這才退下。
我入屋坐下,表哥還在同那小芙說着什麼。
小芙的目光越過表哥,朝着我這瞥了一眼。
轉而,脣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那好似是勝利者的笑容。
表哥閉門入屋,殷勤的替我沏茶倒水。
又走到我的身側,爲我捏着肩膀。
「笙兒,這一路,乏累了吧。」
他關切的詢問着,手中的力道恰到好處。
「嗯。」
我低低的應了一聲,便要歇息。
表哥則是握着我的手,溫聲道:「笙兒,你乏累了,就好好歇息,家中的地契房契,都由我來清點。」
「好。」
我從梳妝檯的櫃中,取出了兩個黑木匣,將木匣上的灰燼撫去,轉身遞給表哥。
表哥打開木匣時,露出了無比震驚的神情。
「這,這,這,可不止萬金啊!」
他驚呼出聲,又立刻知曉自己失態,忙捂住了嘴。
「相公,還是明日再做盤算。」
此刻,我說什麼,表哥都已聽不進了。
只見他迅速的翻動着地契房契,嘴裏還不住的算着,一張張紙,值多少銀兩。
我重回故地,合衣躺下,聽着那翻紙聲,緩緩睡了過去。
……
「小點聲!該被那肉豬聽到了!」
好似有人在說話,那聲音傳ṱũ̂ₗ入我的耳中。
「呵呵呵,這些東西,都拿到了,你還怕她。」
是小芙嬌嗲的聲音,和肆無忌憚的笑。
虛虛實實,那嬌嗲聲,更是清晰。
「啊,阿哥好壞,芙兒就快散架了。」
她在另一個屋中叫喚着,一浪高過一浪。
「咚咚咚!」
又是木魚聲。
我即將噴湧而出的怒意,再一次被壓下。
沉沉睡去。
……
即將天明時,表哥纔回來。
他衣衫不整,扶着腰。
見我醒着,他張脣半晌,才露出笑來。
「笙兒,怎的醒這麼早?」
他笑着朝我走來,臉上還帶着汗水,看來這一夜,極爲盡興。
而我待他靠近後,便作勢要擁住他的腰。
他本能的將我推開,眼中那厭惡的神情,根本無法掩飾。
「相公,我們還是早些開枝散葉,讓娘安心吧。」
我不由分說,便去解他那鬆散的衣帶。
「笙兒!我累了,明日吧,明日再說。」
他驚的連退數步,想要逃避。
「相公,你我成婚許久,只同房過一次,如此,還如何開枝散葉?」
我眉頭緊蹙,目光卻落在他那因爲賣力,而虛的發顫的小腿上。
表哥見我的目光緊盯着他,立刻露出了一抹笑來。
「笙兒,今日,我真的乏累了,只怕睡着了要打鼾,還是去廂房睡,不打攪你。」
表哥逃也似的,迅速推門而出。
我凝視着表哥的背影,將小臂上已然發黑的皮屑,一塊塊撕扯下來。
-12-
天光大亮,表哥和小芙均不見蹤影。
翠雲辛苦做的一桌早膳,自也無人問津。
「再熱一熱吧。」
我撇了一眼桌上的喫食,對翠雲說。
「小姐,他只怕是拿着匣子,跑了!」
翠雲遲疑片刻,又問道:「小姐可是將府裏所有的地契、房契,都交給了姑爺?」
我沒有回答,目光望着院外。
外頭下雨了,雖不大,但熱的發燙的地面,此刻再次冒出了朦朧的白煙。
「小姐!姑爺有異心,他同那芙小姐不清不楚,小姐你就休了他吧,莫要再糾纏下去!」
翠雲這段時日,在嶽府也受了頗多苦楚。
「翠雲,你受苦了。」
我拉過翠雲的手,那小手上,都起了繭子。
「奴婢無事,就是小姐,您自己瞧一瞧,您的手!」她反手握住我的手腕,一翻。
我的手心之上,應是有繭子,還有油濺到的傷。
食指上,還有刀切後的疤痕。
此刻卻光潔嫩滑,無一痕跡。
翠雲一愣,話頭卻未斷,繼續說道,「小姐,姑爺的心,不在小姐這。」
翠雲凝視着我:「咱們何必勉強!」
「嗒嗒嗒!」
而此刻,院外傳來了腳步聲,還有嬉笑聲。
「呵呵呵,你真壞,這褻衣未免太過暴露。」
小芙嬌憨的聲音傳來,我聽的真真切切。
二人入院,手中提滿了東西。
我稍稍瞥一眼,有糕點,有布匹。
表哥一人拿的十分喫力,喚着翠雲替他拿。
翠雲不情不願,走了過去,接過了那些東西,堆放在一旁的木桌上。
「我正好餓了!」小芙看着桌上已經擺滿了喫食,立刻過來坐下。
「南煙閣的胭脂。」
我掃了一眼,那桌上的胭脂,一小盒便是三百兩。
「就他們家的,還入的了我的眼。」
小芙輕哼一聲,心情顯然不錯。
「那錦緞,是錦麟司的?」我又問。
目光轉向表哥,他依舊不看我。
錦麟司的錦緞一匹千兩,尋常百姓,根本不敢踏足半步。
「你絮絮叨叨的,問這麼多做什麼?」
小芙開始不滿,目光朝着桌上一撇,當即怒意更甚。
「幹什麼喫的?就拿這些粗野的飯食,來打發我們?」
她口中的粗野飯食,也是上等的食材。
這一桌子的花銷,便是五十兩。
「相公,林家的那些房契、地契,你都放到哪兒去了?」
「我手頭沒有銀錢,實在不便,不如你先還給我。」
我沒有理會小芙,依舊看向表哥。
-13-
表哥聞言,當即,沉下臉來。
「笙兒,你怎這般揮霍?前幾日,不是剛剛給了你五兩銀子麼?」
他前幾日,是給了我五兩銀。
但,這一路來的乾糧喫食,只這五兩銀,自是全都花銷完了。
「看來,你不懂持家,今後還是由我來管家吧。」
小芙的脣角揚起,挑釁的望着我。
「你?」我則依舊看着表哥。
「相公,之前說好的,只要鋪面賣了,便……」
「夠了!」
表哥突然惱怒,打斷了我的話。
見我的面色暗下,他輕咳了一聲,轉而望向翠雲。
「你,去給芙妹燉花膠烏雞。」
翠雲立着不動,仿若沒有聽見。
「翠雲,你去吧。」我向翠雲示意。
翠雲嘆息一聲,憤憤然離去。
待翠雲離去,表哥再次開口。
「笙兒,芙妹她有孕了。」
小芙抿着脣兒,將頭微微一側,靠在表哥的肩頭。
「大夫把脈,說一準是個男胎。」
表哥抬起手,輕撫着小芙的肚子。
我的目光下移,她還未Ṱû⁹顯懷,月份應當還極小。
「這是我們岳家的嫡長子,他的孃親,怎能被休?」
表哥說着,望向我:「笙兒,你是知書達理的,定不會看着我們岳家的骨肉流落在外。」
「稚子無辜,可留下,但她,必須走。」
我面無表情,說的篤定。
「你怎變得這般蠻不講理?」
表哥氣極,質問着。
全然不顧我滿眼的失望。
「相公,你曾發誓,一生一世,一雙人,你還說……」
不等我說完,表哥已然不耐煩。
「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笙兒,你的那些詩書,禮義,都讀哪去了?怎的變得這般善妒?」
「笙兒,你我已是夫妻,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他的目光,將我從頭到腳,掃了數次。
「依你的體型,想開枝散葉,不知要等到何時。如今芙妹有孕,你亦可寬心些,這對你而言是好事。」
他的言語之中,滿是嫌棄。
「夜夜不歸,說是苦讀。如今想來,必定都在小芙的屋中繾綣溫存。」
「成婚到現在,你只碰過我一次,我又如何能有孕?」
我沉眸反問。
「你是個女子,禮義廉恥都不知嗎?竟和自己的相公,提這個!」
表哥突然大聲嚷起:「好好改改你這霸道的小姐脾氣,若是改不了,你就給我滾出去。」
-14-
「是誰要滾出去?這是林府!還有,把我們家小姐的嫁妝,房契地契,都還回來!」
翠雲已經忍無可忍,從廳外闖了回來。
「哼!你個小賤丫頭,你家小姐嫁了人,那些銀錢,自然都歸了夫家所有,出嫁從夫,你可知曉?」
小芙這話好似是說給翠雲聽的,但是,那目光卻是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呸!還要點臉麼,麻溜兒,給我滾蛋!」
翠雲叉腰怒罵。
「芙妹說的沒錯,那些銀錢,如今,已歸屬我們岳家,你若這般善妒,那你我便緣盡於此,從今往後,再也不見!」
表哥護着小芙,瞪視着我。
我緩緩站起身。
衝着表哥微微俯身。
「相公,是我錯了,不該成爲妒婦,今後,定好好照顧小芙。」
說罷,我又抬眸望向表哥:「你看,我還有機會麼?」
他和小芙,皆露出了一抹肆意的笑。
「咚咚咚!」
木魚聲,又在我的耳畔迴盪了起來。
開始漸漸遠去,不再清晰。
「什麼小芙,今後,你需喚我夫人!」
小芙冷笑着,糾正道:「我本就是正妻!你要知曉尊卑!」
「你!好不要臉!」
翠雲抬手,指着小芙。
「是,夫人!」
我凝視她片刻,順從點頭。
小芙得意不已,示意我,親自爲她盛湯。
翠雲拉住我的衣角,我則將她的手推開,走到小芙身側,爲她盛湯。
手心中泛黃的黏液,卻在不經意間,一點點順着勺柄,滑落到湯裏。
自此,她與表哥二人,便再也沒有讓我落座。
終日,讓我做着粗活。
三日後,姑母攜着家當來了。
她並未,給我做主。
而是同小芙一般,肆無忌憚的使喚我,訓斥我。
「這雞湯,怎的花膠味兒這般淡,你定是用了不好的花膠吧?若是沒有滋補好我的孫孫,我就打死你!」
姑母從前那慈愛的模樣,也蕩然無存了。
「怎麼啞巴了!你這肉豬,身形似豬,腦子,也是豬腦子!」
姑母罵罵咧咧。
嘴裏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能讓翠雲額側的經脈,突突跳動。
「娘,莫要同這蠢豬費脣舌,您喫這個!」
小芙與姑母很是親暱,宛如親生母女。
其實,小芙是姑母爲表哥千挑萬選的正妻。
她並非孤苦無依,相反,她的爹,是商州的知州大人。
雖是個庶出的女兒,可表哥娶她,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只是,有了權,便想要錢。
林家的萬貫家財,就連知州府,都垂涎三尺。
「還愣着做什麼?滾出去,看着便心煩!」
表哥厭惡的呵斥着。
我轉身要走,小芙卻再一次叫住了我。
「我這有了身孕,身體乏累的很,快過來給我好好捏一捏。」
小芙說着,就示意我過去。
我的目光朝着表哥望去,表哥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
於是,我走向了小芙。
伸出手,只輕捏了她的肩膀一下,小芙當即驚呼出聲。
轉而,端起燉盅,朝着我的身上潑了過來。
那是剛燉好的湯,就這般,潑到我的脖頸和胸口前。
衣服下黑色的蠕動,瞬間暗流奔湧。幾乎要控制不住。
「蠢貨!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小芙罵着,將燉盅朝着地上一砸。
表哥當即起身,擁住了小芙的肩。
「芙妹,莫要動氣,傷了胎,可怎麼好?」
「咚咚咚!」
木魚聲,好似比之前,還要響亮。
可,卻聲聲無法入我的耳。
-15-
午膳後,表哥陪着姑母出去逛街市。
小芙再一次,將我喚到她的屋中。
這原是我的閨房,不過如今,我已經挪到了隔壁。
「給我捶腿!」
她的手上,端着酸棗蜜餞。
都說酸兒辣女,所以,她哪怕喫的直反胃,也拼命喫酸。
見我不動,她又慢悠悠朝嘴裏塞了一顆蜜餞。
「你也別不服氣,我是千帆三書六聘,大紅花轎抬入嶽府正門的,岳家的宗親,只認我一個嶽夫人,至於你?說是納妾吧,也不合禮數呀?只能說是,一個通房的丫頭。」
小芙越說,越得意。
「咚咚咚!」
木魚聲,越來越模糊,直至完全聽不見。
「知曉在千帆眼裏,你是什麼嗎?」
小芙凝視着我,扯起脣角,笑的肆意。
「碩人!肉豬!哈哈哈!」
她覺得甚是有趣,放聲大笑。
……
入夜,我端坐在木桌旁,聽着隔壁肆意的叫聲。
只是歡愉的叫聲,很快就開始變了調。
不多時,就聽到表哥從小芙的屋中衝了出來。
「哎呦!你們消停消停不成麼?傷着我的金孫了!快,快去請大夫!」
姑母低聲叱着表哥和小芙。
大夫來了之後,開了些安胎藥。
原是,太過肆意,見了紅。
「此胎,只怕是留不成了,只能試一試,三日內,如不落胎,纔算保住。」
大夫看着牀榻上染的紅,連連搖頭。
「要是傷了孩子,我看你們倆怎麼辦!」
姑母聞言,很是氣惱。
「什麼怎麼辦,怎麼辦!我和千帆,都還年輕,若真掉了,就再懷一個便是!」
小芙捂着肚子,神情痛苦。
「怎麼跟娘說話的!」
表哥也惱了,扶着姑母。
「都是她,她就是一個災星!剋死了自己的爹孃不算,還要克我們的孩子!」
小芙將話鋒一轉,把火引到了我的身上。
-16-
「沒錯,這碩人晦氣,明日尋人,發賣了!」
表哥嫌惡的瞪着我,姑母的視線,也移向了我。
「她這般肥碩,何人敢要。」
姑母擔心,無法將我賣出。
「聽聞,南邊的鬍子,最是喜歡,肥碩的女子。」
小芙說起此事,肚子似乎也不疼了。
南邊的鬍子,我自是聽聞過的。
那裏的人,也被稱爲蠻子,以野蠻殘暴著稱。
多少女子被賣過去,不出半年就被活活打死。
他們那還是「共妻制」,也就是一個女人,要伺候好多男人。
「去那,做了共妻,便宜了你!」
小芙咯咯咯笑着,宛若一隻打鳴的母雞。
「沒錯,去了那,你也不必獨守空房了。」
姑母一把年紀了,竟也因此嗤笑起來。
我沒有言語,而是,去給她熬補湯。
手心金黃的黏液,不斷落入砂鍋裏,與奶白的湯汁融爲一體。
「這湯倒是鮮香啊!」
姑母嗅着氣味兒,不住的吞嚥口水。
「嗯,真真是不錯的。」
湯很符合小芙的胃口,喝的一滴不剩。
原本也想嘗一嘗的姑母,只能是悻悻的走了。
臨走前,還吩咐我,明日多熬一些。
只是,這湯,我熬多少,小芙便能喝多少。
三日之後,大夫入府,一把脈,胎相已無。
既孩子無法自行落下,他只能給小芙開落胎藥。
結果,卻被小芙怒叱「庸醫」。
「我的肚子,一日日大起來,你居然還要開落胎藥,害我兒子!」
小芙讓表哥將大夫趕了出去。
「這涼州,庸醫遍地,我們這肚子,都顯懷了!」
姑母望着小芙圓滾的肚子,連聲說着。
她們的注意力都在那變得圓滾的腰上,卻並未注意,小芙的胳膊,臉頰,也都變得圓潤起來。
而且,是肉眼可見的越來越胖。
漸漸的,表哥看她的眼神也變了。
姑母卻依舊一個勁兒給她夾肉,說是女子有孕皆是如此。
母體康健,孩子才能長得好。
只是每至深夜,我便能聽到隔壁的爭吵聲。
「爲何不行了?你是不是開始嫌棄我了?」
小芙的聲調尖銳,還帶着幾分哭腔。
「不是,你如今有孕,男女之事,會傷了孩子。」
表哥的聲音之中滿是不耐煩,回答的很是敷衍。
「你是不是,又在外頭尋花問柳了?昨日你回來時,身上還帶着劣質的脂粉香!」
小芙自不是那般好敷衍的。
「別胡思亂想,我只不過是路過胭脂鋪,沾染上的,芙妹,你這是有孕,變得豐腴些,在我眼中很是嫵媚勾人!」
表哥討好的說着,哄了許久纔算消停。
小芙愛上了我熬的湯,頓頓都要喝上三碗才作罷。
原本弱柳扶風般的小芙,因爲個子小,所以成了小几寸的我。
當她一步三晃走向表哥索吻時,表哥的眼裏,是掩不住的嫌惡。
-17-
「她爹是知州,對你的仕途有助益,忍一忍吧。」
姑母心疼表哥,但還是勸說表哥大局爲重。
表哥面色晦暗,不發一語。
「兒啊,如今,你手上有那麼多銀子,今後,什麼美人尋不到,且等等吧。」
姑母輕拍着表哥的肩。
「兒子已看上了,如月樓的清倌人絲柔。」
表哥對姑母,並不瞞騙。
「嗯,你喜歡,待小芙生下孩子,就將那絲柔收房便是。」
姑母含笑,應允的乾脆。
表哥聞言,臉上才露出幾分歡喜之色。
「之前,你讓娘問的那事兒有眉目了。」
姑母突然,將聲音壓的很低很低。
我假意忙着,端飯菜,卻聽的真切。
「那些胡人,願意出多少銀錢?」
表哥如今,倒是對我沒有半分忌憚。
「只有這個數!」
姑母比了一個三。
我原以爲是三百兩,結果,後來才知曉,竟只是區區三十兩!
晚膳後,姑母就攜我出府。
「姑母,您這是半點機會都不給我麼?」
我凝視着姑母,姑母在河邊立着。
這種買賣,就只能在這暗河邊上做。
麻袋子一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去了胡人那,好好享受,那是福氣!」
姑母說罷,將大麻袋遞給了我。
這段日子,我逆來順受,如今,她讓我自己鑽入麻袋之中。
我點了點頭,打開麻袋口,直接將姑母套入其中,然後打了一個結。
來接應的,不是中間人,而是胡人。
他們確實魁梧,皮膚黝黑,滿臉的絡腮鬍,丟給我銀錢扛起麻袋就入了船艙。
「放開我!放開我!弄錯了!弄錯了!」
姑母掙扎着,不住叫喊。
可惜那些胡人聽不懂,他們只會說胡語。
當我安然無恙的回到林府時,小芙滿臉詫異。
「你怎麼回來了?娘呢?」
她自是知曉,姑母領着我出去,要做什麼。
「方纔,我瞧見相公和一位身形婀娜的姑娘,進了府,去了東廂房。」
我的這句話,直接讓小芙瞪圓了雙眼。
林府極大,藏匿一個姑娘,並非難事。
表哥將那位姑娘安置在了東廂房,日日與佳人相守。
「那位姑娘喚絲柔,好似是如月樓的清倌人,表哥想將她收房,姑母應允了。」
我說的不緊不慢,但小芙已經目眥欲裂。
「我堂堂知州府的小姐,要同花街柳巷的姑娘,共侍一夫,嶽千帆,我絕不答應!」
小芙說罷,朝着四處環顧一圈。
竟一把抓起桌上削果子的薄刀,就朝着東廂房去了。
彼時,東廂房內,青天白日的,便是一片旖旎。
-18-
表哥不着寸縷,躺在榻上,已是滿頭的汗水。
一位豐臀纖腰的女子,趴在他的胸膛上。
「好你個嶽千帆!我殺了這賤人!」
小芙氣極,衝了過去。
那位絲柔姑娘見狀,就連衣裳都顧不得披上,連忙躲到了牀角。
嶽千帆亦是嚇了一大跳,起身就要去奪刀。
不過,如今,小芙可不再是從前那個弱質女流了。
她的身形肥胖之後,力氣也漸長。
只見她一把將刀子拽回,刀刃直接劃破了嶽千帆的胳膊。
嶽千帆驚呼一聲,小芙住了手,轉而朝着那絲柔姑娘去了。
絲柔姑娘發出尖銳的叫喊聲,嶽千帆飛撲過去,死死按住小芙,奪過她手中的刀,朝着地上狠狠擲去。
小芙發了瘋一般,要去掐絲柔姑娘的脖頸。
嶽千帆反手就是兩記耳光,啪啪兩聲落下,小芙的嘴角溢出了血來。
「嗚嗚嗚!我要告訴我爹,告訴他,你違背了約定!讓我爹殺了這個花樓女子!」
小芙呆怔片刻,放聲大哭。
「嫁給我之前,你不過就是個寒酸的庶女,你爹有五個嫡女,根本就顧不上你,所以,今後少拿你爹來壓我!」
嶽千帆已經翻臉不認人了。
我慢悠悠俯身,撿起地上的刀。
這刀殺人夠嗆,不過淨身便是將將好!
揮刀落下,鮮血飛濺到小芙和絲柔的身上。
嶽千帆駭然,垂眸一看,自己身下血紅一片,竟被淨了身,當即發出了絕望的慘叫。
「咚咚咚!」
木魚聲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我只覺得頭痛。
小芙和絲柔,驚叫着,連滾帶爬逃出了東廂房。
嶽千帆哀嚎着,連連往牀角縮着身子。
「笙兒,笙兒,你要幹什麼?」
他望着我,眼裏生出了懼意。
「幹什麼?」
「我原本,只想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與你白頭到老。」
「你想要萬貫家財,我給你。只要我有的,你都可以拿去。」
「可你卻不知足,對我從無半分真心!」
「既無真心,爲何要求娶我!爲何要騙我!」
「如若變心,千刀萬剮,以命抵之。」
「說好的,你忘了嘛,相公?」
我舉着血漬未乾的刀,踩上牀榻,一步步逼近他。
「笙兒,你冷靜些,我愛你,我只愛你一人!」
他磕磕巴巴,依舊滿嘴謊言。
「愛我一人,卻將我賣給胡人。」
我不緊不慢的說着。
話落,刀刃已經在他的胳膊上狠狠的片下了一片。
嶽千帆慘叫着,立馬爲自己開脫。
「啊!是,是,是我娘容不下你,是她的主意。」
「哦?原來如此!」
我的脣角,微微揚起。
手中的刀也不閒着,在他蜷起的背脊上,肉片如牡丹花瓣一樣,瓣瓣翻飛。
「姑母已去了南邊。」
死前,我總該告知他孃親的下落。
我的脣角,勾起一抹笑意。
嶽千帆似想到什麼,面色慘白,梗着脖子,開口質問道:「你將我娘如何了?」
「姑母不是說,賣給胡人是享受,我是晚輩,就將這享受的機會,給了姑母!」
我說着,俯身,一張臉幾乎要貼在他的臉上。
-19-
嶽千帆驚恐萬分,此刻的他,不敢激怒我。
一邊順着我的話說,說他娘是咎由自取。
一邊卻是不老實的悄悄抬起手,想要奪我手中的刀。
我並不在意,他很是輕鬆的就將刀給奪走了。
並且,毫不遲疑朝着我的腹部,胸膛口,狠狠的紮了十幾刀。
一邊扎,一邊喊:「你這肉豬!你這肉豬瘋了!今日,我非要將你抽筋扒皮!」
我漠然的凝望着他,他一頓胡亂發泄之後,才發現我竟毫無反應。
「你,你,你……」
他錯愕的瞪着眼,腥香的血腥味,讓我的喉嚨乾渴的愈發厲害,直接朝他撲了過去。
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頸,喉頭一動,一股股溫熱的血,便被吸入我的嘴裏。
不過,他的血,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香甜。
甚至不如家畜的血。
表哥很快,就成了一具乾癟的屍體。
「阿彌陀佛!」
一陣嘆息入耳,我卻只是嗤笑一聲。
轉而拋下那乾屍,朝着廂房外走去。
小芙此刻,正拿着裝滿了房契,地契的匣子,準備逃之夭夭。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我悠悠說道,緩緩朝她靠近。
她一回頭,看到滿嘴是血的我,驚嚇的直接癱倒在地。
「啊,鬼!鬼!你是鬼!」
她語無倫次,指着我大聲叫喊。
我舔舐脣角的血,伸手便要掐住小芙。
「住手!」
一聲呵斥,周圍的一切,開始扭轉。
原本被打掃的一塵不染的林府大宅,瞬間生出了蛛網。
一個手持禪杖的Ṭű̂¹老和尚,同翠雲一起出現。
「哎,師父,還是不成啊!戾氣太重,矇蔽了她的雙眼,都瞧不見徒兒了!」
翠雲的口中發出極爲稚氣的聲音,下一刻,她竟變成了一個小和尚。
「施主,你心中執念太深,一日日循環往復,只會墮入惡鬼道!」老和尚凝視着我:「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我邪魅一笑:「我已回不了頭了!」
心下殺念起,可原本被我掐住的小芙,卻消失不見了!
「起心動念皆是因,當下所受皆是果。」
老和尚依舊凝視着我。
「你要護她?!」
我的頭微微歪着,齒間咯咯作響。
「不,貧僧,並非爲她而來,貧僧此行,只爲渡你!」
老和尚說罷,禪杖一揮,四周何止蛛網密佈,圈椅,柱子,都是焦黑一片。
「前塵往事,皆過眼雲煙,放下怨念,放過自己!」
老和尚滿目慈悲。
「過眼雲煙,放下怨念,說的輕巧!你看看我如今的模樣!再告訴我,如何放下!」
我的身形一旋,瞬間幻化出了,一丈來高的水蛭真身。
青瓦被穿破,我已控制不住體內的怨氣。
我是蛭女,可我並非生來如此。
而是,被生生變成了這副ŧůₒ鬼樣子!
-20-
自我有記憶起,所有人都說,我是爹孃的掌上明珠。
幼時,我長的清瘦,眼睛圓溜,皮膚雪白。
見到我的人,無不說一聲,我是個美人胚子。
只是越是這般說,我娘便越是生氣。
娘很少同我在一起,只有喫飯時,纔會出現。
滿桌的葷腥油膩,我早已喫怕了。
於是,悄悄夾了一點,爹爹面前的青筍。
纔剛咀嚼兩口,就見娘眸色一沉。
「誰讓你喫這個了?那些素菜,沒有油水,喫了也不長肉,今後絕不能碰!」
爹突然大喊着,掰開我的嘴,灌了兩瓶香油。
而後,伸出手指,在我喉嚨處用力扣着,見我嘔吐,才罷手。
娘見狀,冷冷撇了我一眼,又看向父親:「若還是毫無進展,林府也留不得你這無用之人!」
此話,娘是看着我和爹爹說的。
爹爹是贅婿,府中一切,皆由娘說了算。
娘平日裏,也會當着下人的面,毫無顧忌的打罵爹爹。
爹爹總說,在這府裏,他無人可依,只盼着我能好好長大。
「林笙,你讓爹很失望!爹爹說過多少次,素菜不能碰,且,喫飯時,要狼吞虎嚥,要讓你娘瞧着高興!」
娘拂袖離去,爹則是恨鐵不成鋼,衝着我怒聲吼着。
「爹,我錯了,以後爹不讓喫的,我絕不會碰!」
我哭着,要去抱爹,他將我輕擁着。
「笙兒,爹都是爲了你好!你是爹的心頭肉啊!爹希望,你長的又高又大,不似那些深閨之女瘦弱不堪。」
爹盯着我的瓜子臉兒,又嘆息了一聲。
而我的嗓子眼,一陣陣泛酸。
回到屋中,止不住的咳嗽,帕子上,甚至出現了血點。
那一年,我才六歲。
自此之後,每日肥油大肉,我都需喫上一大盆。
漸漸的開始變得圓潤,十歲時,就成了涼州城第一「千金」。
這個「千金」,是旁人的嘲諷之詞,覺得我似有千金之重。
但,那終日冷着臉的娘,終於對我有了些許笑容。
甚至,還置辦酒宴,爲我慶賀生辰。
在生辰宴上,一羣孩子圍着我轉圈圈,嘴裏還唱着外頭傳的歌謠。
「林府有一女,身重一千斤,遠看似肉豬,近看差不離!」
我立在中間,羞憤的哭着。
「你們……」
爹面色凝重,站起身來。
「哭什麼,他們說的也無錯處。」
娘卻揚起脣角,露出一抹冷笑。
我咬着脣,推開那些人,衝出廳堂。
獨自一人,蹲在後院假山邊上哭泣。
-21-
結果那羣孩子,緊隨而來。
爲首的男孩兒嬉笑喊着肉豬,將我一把推到了前方的蓮花湖裏。
看着我撲騰,掙扎,他們嬉笑更甚。
「咕嚕嚕!」
我掙扎的越是厲害,往下沉的便越是快,湖水很快灌進了我的鼻腔裏。
「噗咚!」
就在這時,好似什麼東西砸落到了湖中。
緊接着,一雙手拽住了我,將我朝着湖邊的欄杆拖拽。
我抓着欄杆,終於能借力冒出頭去。
望向身側,瞧見的是一個面色憋的青白,但長相極爲清秀的小哥哥。
他先翻身爬上去,然後伸出手來拉我。
拽不動,又大聲呼喚家僕丫鬟過來。
那些孩子見家僕來了,才一鬨而散。
我已經被方纔的落水,徹底驚嚇住了。
丫鬟想將我帶走,我卻緊握着那小哥哥的手。
「你莫怕,沒事了。」
他安撫的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便準備離去。
「你是誰?」
我連忙開口追問,在這涼州城裏,我還從未見過他。
「我叫嶽千帆,我娘是你爹爹的遠親,你該叫她姑母,叫我表哥。」
他笑着,臉頰一側還露出了一個淺淺的梨渦,很是好看。
「嶽千帆?」
我呢喃着。
「千帆!千帆!」
遠處,一個女人焦急的聲音響起。
嶽千帆朝那方向望了一眼,轉而,將一個已被湖水浸溼的紅繩戒圈遞給了我:「這個給你吧。」
「我們家的紅繩,可制好多花樣,你若喜歡,我還能給你做頭花,腕繩。」
他見我盯着那紅繩戒圈,忙同我說。
「好!」
我低低的應了一聲。
他這才轉身離去。
晚膳時,我從爹孃的對話之中,也知曉了。
這岳家,已家道中落。
此次前來,便是希望得爹孃幫助。
得些銀錢,在商州開一家紅繩鋪子。
爹勸着娘:「他們所需銀子不多,也就五十兩。」
孃的胭脂,都不止五十兩,可娘還是拒絕了。
並且,斥責爹爹,今後,這種窮酸親戚,不許再往府裏領。
我聽了心中難受,飯喫的也越發慢了。
「還有,從今日起,後廚會燉些滋補湯藥,讓她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娘瞥了我一眼,命令爹。
爹則是眸色微沉,良久纔開口:「這養的,亦是差不多了吧?」
我才十歲,但比我爹孃加起來都沉。
因長肉太快,故而,肚子上,胳膊上,大腿上,都是深深的紋路,瞧着有些可怖。
「馮寅,林府何時輪到你說話了!」
娘突然抬高了聲調,爹便不敢再多說一句。
我見爹這般委曲求全,立刻開口:「娘,那湯藥我一定會好好喝。」
娘那銳利的目光,漸漸隱去,看着我總算是露出了一點點笑。
湯藥被端上時,我聞到了一股子,腥苦的氣味兒,聞着便欲嘔。
爹捏着鼻子,將湯勺遞給了我。
「笙兒,多喝些,你娘也是爲了你好。」
他說着話,喉頭一動,似要吐。
強行忍下後,坐到了離我最遠的位置。
他需照娘說的,親眼盯着我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湯藥入口,腥苦也就罷了,還帶着一股子比屎尿都要重的臭味。
這種味道直衝腦門,讓我一口悶下所有湯後,又嘔回嘴裏,正要吐出,就看到對面的父親。
他一臉緊張,目光死死盯着我的嘴。
-22-
我不能吐,否則,爹又要被娘責罵。
於是,強壓着噁心,將東西再一次咽回去。
「好,好,笙兒做的好!」
爹連聲誇讚。
而喝了這湯藥後,我的胃口大開。
平日裏一餐七道肉菜,加兩個肉羹,也就夠了,可如今,卻總是覺得餓。
索性,爹貼心的準備了不少炸糕,甜湯,哪怕是入夜了,餓醒,屋中也備着喫食。
若不合我口味,丫鬟也會立馬去爲我做。
如此又過了兩年,腹上的紋路變紅。
紋路上又疊加了數十條斑紋,肚腩子肥厚的扒拉開,才能尋到肚臍眼。
「這是肥胖紋,小姐,今後,您還是稍稍,少喫些。」我的貼身丫鬟翠雲,在爲我洗漱時,壓低了聲音提醒。
但自此之後,她便消失不見了。
詢問爹爹,爹說,翠雲的爹孃已經爲她贖了身。
林府再好,她也是個奴,贖了自由身,自然是最好的,我替她高興。
也想到了翠雲說的,我身上這紋路是肥胖紋,實在難看,於是,有意的少喫些。
爹發現後,開始,給我添了湯藥的劑量。
但我依舊,咬牙剋制。
如今我已長大,我知曉美醜。
我不想做一個,別人口中的碩人,肉豬。
「我喫不下。」
當爹端着一大鍋紅燒肉,入我的閨房時,我搖頭拒絕。
「喫不下也得喫!你今日,才喫了多少?一鍋子扣肉,都沒有喫完!」
他瞪着那佈滿血絲的眼眸,死死盯着我。
我的喉頭動了動,只能端過碗。
將筷尖上,顫巍巍的肥肉,一塊塊嚥下。
這肥肉已經燉的極爲爛糊了,嘴脣一抿就化了,喫完後,脣齒留香。
我無法再自控,狼吞虎嚥的喫完。
爹立刻接過空瓷碗,滿意的笑着,撫摸我的頭。
「爹都是爲了你好!你多喫些,身子才能養好。」
爹語畢,還朝着我的身上,不住打量,然後滿意的點着頭。
「爹,外頭的人,都說我是肉豬。」
我的鼻頭酸澀,很想問清,爲何將我養的這般肥胖。
「什麼肉豬,他們那是羨慕你,你瞧瞧,如今這涼州城裏,哪家閨秀,能過的如笙兒你這般肆意,想喫什麼,喝什麼,爹孃從不虧待,人活一世,得爲了自己,不能活在別人的眼裏,爹的好笙兒,爹孃就只想你過的開心便好,無需理會旁人!」
爹寵溺的撫着我的頭,脣角帶着無盡的愛憐。
「原來是這樣。」
我不由釋然,爹孃都是爲了讓我開心。
而我卻只顧那些流言蜚語,不知他們的良苦用心。
-23-
良苦用心,還是別有用心。
我第一次來癸水之後,便開始慢慢揭曉。
許多姑娘,及笄之前,就來過癸水了。
可我因爲生的肥胖,故而,及笄後兩年纔來的癸水。
來的當日,娘竟喜極而泣。
立刻拉着我,去往林府祠堂。
祠堂,在林府西角,
祠堂外種了十幾顆槐樹,哪怕是青天白日,也將此處遮擋的宛如夜晚。
林府未來的家主,纔可入祠堂。
下人都說,娘這是要將,林家的萬貫家財交付給我。
我望着不遠處成片的槐樹,止了步。
「娘。」
娘手中提着燈籠,狐疑的側過臉來。
「這些年,我也未曾讀過什麼書,算盤也打的不好,您若是把林府交給我,我怕是經營不善。」我望着娘,十分認真的說着。
希望娘,能慎重。
「哼!」娘冷叱一聲:「想的倒美!把林府交給你,做夢去吧!」
孃的話語之中,滿是鄙夷。
我不想惹娘不悅,連忙閉了嘴。
娘繼續朝前走,而我一步一步,跟在其身後。
不知是否是錯覺,越是靠近那祠堂,我便越是覺得陰寒。
而且,這祠堂沒有窗,像極了一口棺材。
想到這,我的身上,雞皮疙瘩一片片的冒出。
娘打開門上的鎖頭,將那厚重的門,一把推開。
一陣陰風,迎面吹拂而來。
我打了個哆嗦,身體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娘卻已經踏入祠堂,並且,用燈籠裏的燭火,點燃了供桌上的香燭。
「愣着做什麼?還不快進來!」
見我立在原地,遲遲不動身,她開口催促。
我邁步踏入祠堂,朝着供桌靠近。
娘身子側了側,讓我立在供桌正前方。
「這是?」
我本以爲,供桌之上,必定是擺放着牌位。
可結果,供桌之上,只有一個白瓷杯盞,和一根銀針。
我不明所以,看向娘。
「手!」
娘卻是面無表情,示意我伸出手。
我順從的將手伸出。
娘一把抓住我的食指,然後,用備好的針一紮。
她的嘴裏還喃喃自語:「初來癸水時的精血,是最陰的!」
血立刻滴入了供桌上的杯盞裏,一共三滴,娘才鬆手。
命令我今後,每日早中晚用膳前,都需來滴血。
「是!」
我很想問明原由,可對上孃的目光,卻又講話給嚥了回去。
「你回去吧。」
娘見我還立着不動,不耐煩的催促。
「娘不走麼?」
我狐疑的,看向她。
娘柳眉一蹙,並未開口回應,我已識相的俯身出了祠堂。
走出不遠,聽到娘在說話,聲音很低,我聽不清。
難道祠堂裏還住着什麼人?
-24-
我悄悄問過爹爹,祠堂之中,是否有人居住,被爹劈頭蓋臉怒叱了一頓。
說我,胡思亂想。
見他暴怒,我只能認錯。
畢竟,在這林府裏,也就只有爹爹最是疼愛我,爲我着想。
如此往復,七七四十九日後,爹親自攜我去了祠堂。
「爹,我自己可以過去,你陪着我去,娘萬一生氣了,該如何是好?」
我替爹爹憂心,爹卻搖頭。
「今日,她只會高興,絕對不會生氣的。」
爹的這句話,好似是在對我說,又好似是在自言自語。
遙遙望去,祠堂的門敞開着,娘應當已經在裏頭了。
「爹,再過兩日,就是你的生辰了。」
我側過臉,望向爹。
他的腳步一頓,也看向我。
爹在林府從未過過生辰,娘不在意,爹自己也不敢在意。
「這個給你!」
我將自己親手繡的錢袋子,遞給了爹,裏頭有我悄悄攢下的銀票。
娘對我闊綽,每次出街,都給足了銀兩,供我喫喫喝喝。
但是,對爹卻極爲苛刻。
表面上瞧着爹是林府的老爺,但,身上卻取不出十兩銀。
「爹。這是你我的祕密。」
我含笑說着。
爹點頭,將錢袋子塞入袖中,繼續邁步前行。
我跟在她的身後,喊道:「爹爹慢些!」
爹卻好似沒有聽見般,加快了步子,入祠堂,白燭搖曳。
供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長長的矮木桌,
「躺下!」
孃的聲音,從祠堂一側傳來。
我朝着聲源處望去,只見她的手中,拿着一把足有我半個胳膊長的剔骨刀,如同鬼魅一般立在那。
我心頭一驚,本能的想要退出祠堂。
「嘎吱!」
結果,爹此刻已經將祠堂的門給閉上了。
「躺下!」
娘再次開口命令。
「娘,你,你,你要幹什麼?」我盯着那剔骨刀,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
「躺下!」
她呵斥道。
換做是平日裏,我定是乖乖聽話。
可今日,望着那刀,我便說什麼也不願順從。
娘立刻舉着剔骨刀衝了過來,拼命的將我朝那矮木桌上按。
可我這一聲囊肉,也並非她可按的住的。
我一掙扎,一把就將她給推開了。
「哎!」
爹在一旁嘆息。
娘滿眼怒火,再次撲過來。
她手中的剔骨刀,就要朝着我的身上捅。
「你還敢反抗!」
當我抓住她的手時,她呵斥了一聲。
我愣神之際,爹找準了時機,繞到了我的身後。
他直接用胳膊肘勒住了我的脖子,將我往後拽。
我看到爹那因爲喫力,而漲紅的臉,瞬間放棄掙扎。
而孃的剔骨刀,也在這瞬間,扎入我的胸膛。
-25-
她們宛如殺豬一般,拔出剔骨刀,剝去我的衣裳,然後便開始切肉。
許是脂肪厚,沒出什麼血。
那白花花的肥肉翻出,娘笑的一臉猙獰。
「爹,我好疼,我好疼!」
我疼的幾欲昏厥,爹看向娘:「爲何不用些麻沸散?」
「用了藥,這油還能用麼?我必須保證萬無一失!這是我救笙兒唯一的機會!」
娘冷着臉,下手狠絕,但刀刀,都避開要害。
漸漸的,有血飛濺到她的臉上。
我疼到痙攣,漸漸失去意識。
閉眼前,我瞧見,白花花的肥肉,被娘從皮上剝離下來。
我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臭水田裏。
「爲何我會在這兒?」
我茫然四顧,站起身。
「啊啊啊!有妖!有妖!」
一個小童,正在前頭的水田之中摸田螺,瞧見我驚呼一聲,便跑了。
我呆愣片刻,垂眸朝着自己的身上望去。
發現自己通身漆黑黏膩,再看向水中倒映出的模樣,自己也瞪圓了眼。
那是一條巨大的水蛭!
我的腦海之中,不斷閃過畫面。
想起來,娘將我通身的肥肉都剮了下來。
然後,命爹將我丟入臭水田裏。
這些田地,都是林家閒置的,臭氣熏天,屍體腐爛也無礙。
爹趁着月黑風高,將血淋漓的我,拖出了馬車,直接拋入了臭水田裏。
水田裏的水蛭,翻湧着,朝我爬來,很快爬滿我的全身。
它們在吮吸我的血液,而我突然瞪圓了眼,目光死死盯着父親。
爹正舉着燈籠,瞧這邊的情況,結果冷不丁與我對視,嚇的立刻爬上馬車,駕車離去。
回想起這一切,我心中痛苦不已。
爲何要殺我?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啊!爲何要殺我?
我的嘴裏喃喃着,回到了林府。
因身軀龐大難行,我變成了從前的模樣。
到府門前時,無需叩門,就能穿牆而入。
「爲何不行!爲何不行!不是說了,只要她來了癸水,取其血,滴入笙兒嘴裏,供養七七四十九日後,再將笙兒浸泡在熬製好的屍油中,我的笙兒便可醒來!爲什麼,如今已經過去七日,我的笙兒,還是沒有絲毫變化?」
這是孃的叫喊聲。
「我在這,娘,你親手殺了我,如今,怎又說要救我?」
我尋聲,一路行至祠堂。
就見爹孃都在此處,而供桌之上,擺放着大大的琉璃壇,那壇中躺着一具乾屍。
乾屍被油脂裹着,仔細瞧,還能瞧的出,此人死時,應當才三四歲。
娘喚她笙兒,抱着琉璃壇,哭的絕望而悲慼。
-26-
「文曼,你莫要心急,再過些日子,咱再耐心等一等。」
爹說着,伸出手撫在孃的肩頭。
「再過些日子!再等一等!我已經等了十幾年了!你還要我等到什麼時候?那個孽障,白白養活了她十多年,可如今竟也救不了我的笙兒!」
娘悲痛欲絕,轉身發狠的捶打着爹的胸膛。
爹則嘆息一聲:「早知她這般無用,當初就該讓她自生自滅!」
我又想起來了,我一直覺得,如今的娘,似乎同我記憶中的娘不同。
原來,我不是她的骨肉。
我是爹的糟糠妻所生的孩子,爹是個窮書生,屢試不中,意志消沉。
一直是娘,辛苦養活着我和爹。
後來,爹爹在書院之中,偶遇了林府千金林文曼。
林文曼生性跋扈驕縱,雖有萬貫家財,可無人敢娶。
故而,常來這書院相看。
已三十有八的她,一眼就相中了爹爹。
爹雖穿着粗布衣裳,可俊朗非凡。
眼前的這位林家大小姐,就喜歡風流才子。
故而,命人前去詢問爹爹是否成婚。
爹知曉林文曼的意思,頗爲動心。
可他有娘子之事,人盡皆知,只能實話實說。
林文曼卻說:「有也不打緊,休了便是,你若成了我們林府的乘龍快婿,就無需在此苦讀了。」
一句話,直擊我爹的要害。
他果決的給娘寫了修書,將她和剛滿一歲的我拋棄。
不出半月,便和林文曼成婚了。
並且,一年後生下了掌上明珠林笙。
林文曼有孕時,拼命滋補,導致胎兒過大,許久纔將孩子生出。
孩子憋的面色青紫,最後雖救了回來。
可隨着漸漸長大,才發現,她是個痴兒。
林文曼爲了不被外人恥笑,只將她養在內院。
可這孩子四歲時,竟因喫糖葫蘆,噎死了。
林文曼絕望哭嚎,彼時的她都已過了暮春之年,不可能再費精血養育一個孩子。
於是,四處求世外高人,想要復活林笙。
爹爹也竭力苦尋,最後,果真得了一個方子。
那便是將死去的孩子煉製成乾屍,然後,用其姊妹兄弟的油脂,熬成屍油,將其浸泡其中,七日後,便可恢復聲息。
三百六十日,可恢復原貌,徹底起死回生。
這般不着掉的邪術,他們竟也信了!
而我娘就是在這個檔口,將我拋棄在林府門前的。
那一日,下着好大好大的雨,孃親說,要給我買糖人。
我抱着她,告訴她,我不要糖人只要孃親。
孃親掰開我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27-
「呵呵呵!」
我不禁笑出了聲。
「誰?誰在那!」
林文曼和爹立刻回過頭來,當他們看到立在祠堂門前的我時,嚇的驚聲尖叫。
「鬼!有鬼!」
爹顫抖着,縮到了林文曼的身後。
林文曼可比爹要大膽的多,雖面色已被嚇的發青,可還是朝前邁了一步。
「化作鬼魅又如何,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有能耐,你便過來殺我!」
林文曼瞪視着我,我瞥見了她腰側掛着的符籙,原是早有準備。
只不過,她錯了,我不是鬼!而是妖!
「嘭!」
祠堂的門,瞬間閉上。
林文曼立刻將那符籙緊緊抓在手中,但還是被一股子勁風拍倒在了地上。
我的手一翻,那剔骨刀,已經落在我的手心上。
「你,你……」
她還想叫囂,而我沒有給她機會。
如同,她殺我一般,利落的剝去她的衣裳。
其實,比起她來,我下刀更知深淺。
捅的用力,卻又不叫她立刻死去,而是刀刀都要聽到她的哀嚎聲。
「笙,笙,笙兒,爹,爹,爹一直很痛心,從小到大,爹最是疼愛你了,你,你莫要害爹爹啊。」
爹躲在柱子後,磕磕巴巴,說的小心翼翼。
我處置好了林文曼,伸出舌頭,舔了舔剔骨刀上的血,目光鎖定了他。
「疼愛我,卻要同她一起,殺了我。」
我的聲音,很低很低。
他聽了連連搖頭:「不,不,不是,是這毒婦逼迫我的,笙兒你知曉的,爹若是不照着這毒婦說的去做,這毒婦一定會殺了爹爹!笙兒,爹的好笙兒,你最是孝順,你一定不想看着爹被折磨。」
他說着話,已經悄悄到了我的身側,抓起林文曼掉落的符籙,朝着我的額上貼來。
我不禁冷笑出聲,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頸,然後將那一大缸屍油舉起,朝着他的嘴裏灌。
他咕咚咕咚的喝着,小小的乾屍滑出,先是趴在他的臉上,轉而又滑落到地上。
爹想掙扎,想要推開我,卻都無濟於事。
那一大缸屍油,他一滴不剩的都喝了。
我這才放開他,他連滾帶爬出了祠堂,大喊着有鬼有鬼,並且,直奔自己的臥房。
我渾身是血,嚇壞了林府下人,她們紛紛奔逃出府。
爹抱着兩個大匣子,此刻,林府已經開始着火。
他卻舍不下大匣子,和十多個樟木箱。
匣子裏裝着的是林府所有的房契地契,樟木箱裏,則是林文曼價值不菲的金銀首飾。
他在火中痛苦哀嚎,最後被燒死,死時還死死護着這些東西。
我立在他的身側,將這些紙,付之一炬。
-28-
當我推開樟木箱,準備將這些金銀也消融時,卻見,裏頭不僅僅只有金銀首飾,還有鳳冠霞帔。
這是林文曼爲真正的林笙置辦的嫁妝。
我捧着鳳冠霞帔,腦海中浮現出了表哥的模樣。
他和姑母,沒在林家得到幫助,就只能在涼州街市擺個攤。
我次次出街,都去買下好多紅繩。
看着表哥親手爲我編成香囊袋,同心結。
我及笄時的冬日,表哥告訴我,姑母身子愈發不好了。
他們決定回商州,他也準備安心科考。
「笙兒,有些話,如若現在不說,我許是再也沒了機會。」
他一臉肅然,凝視着我。
「笙兒,我心慕與你,待我高中,必十里紅妝,鳳冠霞帔,迎你爲妻。」
他說罷,握住了我的手。
「傻孩子,這科考三年一次,笙兒如今都已及笄,你叫她如何等?笙兒,你若是願意,姑母便上門去提親如何?」
姑母開口詢問我。
我的臉頰緋紅,含羞點頭。
姑母見我同意,立即上門求娶我。但一次次,都被轟出了門,最後連林府都無法靠近。
我也被禁足。後來,再得以出府時,便發現表哥的紅繩攤位不見了。
原是被林文曼,趕出了涼州城。
後多方探聽,才與表哥通了書信。
他告知我,他定會努力苦讀。
只願將來能與我匹配。並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納妾」的諾言。
我癡心的信了。
我帶紅妝,奔赴於他。
結果,他食言了。
「施主,那些人,都已遭了果報,如今,你該消了這執念,安心離去。若不放下,你還將在這怨戾的幻境之中,繼續沉淪!」
老和尚說着,往後退了數步。
隨着他的手中,結出佛印,我看到了姑母。
她大着肚子,躺在一張羊皮褥上哀嚎。
賣去了胡人的部落,她成了共妻。
胡人部落有回春湯,喝了之後,老蚌亦可生珠。
她喝了,每年一個,持續不斷,就連腹中還揣着孩子,都不被那些男人放過。
她哭喊着,叫着嶽千帆的名字。
此刻,只怕還想着,嶽千帆去救她。
而小芙,帶着一身肥肉逃回家中,終日躲在屋內,神神鬼鬼的哭喊着,說自己不是肥胖,是有孕了,快生了。
但大夫給她把脈,告知她孩子早已胎死腹中。
她卻不信,認爲大夫亦是鬼怪,瘋癲哭喊。
屍胎在她腹中腐爛。
拖延數月,她亦是痛苦死去。
至於嶽千帆,不必看,我記的清清楚楚,去了孽根,吸乾了精血,成了一具乾屍。
「姑娘,我師父日日爲你誦經,希望你能放下執念。」
小和尚望着我,眼中是關切。
原來,聽到的那些木魚聲,是這老和尚敲打的。
而我,一直都在這怨戾所鑄就的幻境之中,循環往復。
「姑娘真的愛那位公子麼?」
小和尚微撅着小嘴兒問:「愛他什麼?爲何愛?」
我的脣微動,目光垂下,落在了右手的小指上。
那是表哥送給我的紅繩戒圈。
小和尚的目光,也隨之垂落。
「你所珍視的紅繩戒圈,一文都不值!因爲,它僅僅是用邊角料制的!」
「那日,他用紅繩製成了許多戒圈,送了七八個家世極好的小姐,你是最後一個!而且,他也並非真心救你,而是因爲穿的寒酸,也被人嘲弄,踢下湖的!」
小和尚此言一出,我登時,怔住。
「他對你無一絲一毫的喜歡。以他的學識,想高中很難,但入林府做贅婿,可以一輩子榮華富貴。」
小和尚說的直白。
「胡說!」
我厲聲叱道,怎麼可能……一點點真心都沒有?
「小僧從不打誑語,施主這些年,不曾被真心待過,故而,一丁點恩惠,在你眼中就成了天大的好,你急於證明有人愛你,只要他愛你,你願意把一切都交給他。」
小和尚說着,似有動容,聲音越發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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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淚水,撲簌簌滾落。
沒錯,無人愛我。
我不敢承認,從未有人真心愛過我。
「有的,比如翠雲,她因爲不想讓你變得肥胖,傷身,故而出言提醒,最後,被那林夫人給滅了口!還有你娘,你娘亦是真心疼愛你。」
小和尚寬慰着。
他們已經替翠雲念過往生咒了。
我記得翠雲那清瘦的面容。
成了蛭女後,尋到了她。
她的屍骸,就蜷縮在亂葬崗裏。
至此,更堅定了我復仇的決心。
「血債,就該血償!」
我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說着。
「你可曾想過,愛你的人,希望你好,可你卻讓自己沉淪墮落,翠雲和你孃親看到了該多傷心!」
小和尚蹙着那淺淺的眉。
「別提我娘!我沒有娘!」
我的脣,哆嗦的厲害。
「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
老和尚再度開口:「眼見未必實,所謂拋棄,是給你一條生路!」
老和尚凝望着我,佛印再度顯現。
我看到了記憶中,那個脾氣雖不好,但卻極愛我的娘。
娘白日裏賣豆花,夜裏做刺繡,經常爲了一文錢,同人爭的面紅耳赤。
周圍的鄉親都說她嗓門大,馮家娘子是個母夜叉就此傳開。
爹走時,他們便說,是叫孃的臭脾氣給嚇走的。
可這畫面之中,娘對爹,體貼備至,哪怕爹屢試不中,依舊沒有半句埋怨。
爹走後,她愈發賣力幹活,她說要送我去私塾。
可後來,繡品賣的越來越少,豆花兒也無人問津。
她在我的包袱裏,塞了好多好多曾經我喜歡,她捨不得買的小玩意兒。
竹蜻蜓,陀螺,應有盡有。
她將我送至林府,是希望我能過上好日子。
與她一處,怎敵得過做林府小姐,來的風光?
「伊蘭,忘了娘,同你阿爹,好好過日子。」
她拋下我時,亦是淚如雨下。
我紅了眼眶,哽咽道:「我不在乎什麼榮華富貴,當什麼大小姐。」
「施主,愛你之人,定是希望你過的好,不愛你的人,纔會將你拖入地獄。」
小和尚說罷,抬起手,指向遠方:「你走吧,入輪迴,擺脫這戾妖之身,你孃親,在等你!」
遠處有光,我緩緩走近發現,光的盡頭站着的是我的孃親。
娘死了?我茫然,回過頭去。
「是癆病!她不是不要你,而是,命不久矣,所以給你尋了個去處。」
小和尚知曉我的疑問,立刻回道。
我頓時,落下淚來,一把扯落繩戒,奔向孃親。
孃親擁住我的瞬間,我又變成了五歲時的模樣。
「阿彌陀佛!」
老和尚語畢,亦攜着小徒兒離去。
能失去的人和物,從來都不屬於你,真正愛你的人,甚至無需你走向他(她),千山萬水,都攔不住,他(她)爲你而來!
番外:馮家娘子
我叫趙香秀,是馮寅的娘子。
故而,鄉親們都喚我一聲馮家娘子。
相公與我,是指腹爲婚,我剛一及笄,便嫁給了他。
他也上進,日日苦讀。
雖屢試不中,但已盡力,我時常安慰他。
他說待他中舉後,一定會讓我過上好日子。
還說我的手粗糙了,要爲我塗抹手脂。
說我這般艱辛,他很是心疼……
可他最後,卻還是捨棄了我們母女。
「我窮怕了!日日住在這破敗的屋子裏,我無法集中精力考學,我不能一輩子,爛在這窮街陋巷裏!」
入贅林府,才能改變他自己的宿命。
「好!」
我沒有半分遲疑,立刻應下。
但唯有一個要求, 我想要伊蘭。
她是我的女兒,把她交給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我從未想過與你爭她。」
馮寅漠然離去。
家中的任何東西,都未曾帶。
準確的說,應當是不稀罕帶着。
可入了林府,有了那般豪氣的大宅院, 他也未曾考中。
我埋頭刺繡, 做豆花兒,忙的無暇再去想他。
女兒伊蘭很是乖巧, 我需攢夠了銀兩,送她去讀私塾。
望她將來能識文斷字,自是多了許多出路。
也不至於像我這般, 日日苦熬。
「咳咳咳!咳咳咳!」
只是,不知爲何,最近總是咳嗽。
給伊蘭上私塾的銀錢, 快要攢夠了, 我不捨去動, 只能硬挺着。
直至,咳了血, 才尋了大夫瞧。
大夫說, 是癆病。
我求他救救我, 我的孩子還小,我需撫養她成人。
可大夫搖頭,說我早已病入膏肓,藥石無靈了。
伊蘭睡後, 我抱着她哭了好久好久。
次日, 我攜伊蘭去買了好多好多她喜歡的玩意兒。
從前,她嚷嚷着要買,我捨不得。
那些銀錢攢起來,纔夠她上學啊。
如今, 我將身上所有的銀錢, 都買了這些小玩意, 小心翼翼的放在她的小包袱裏。
並且,夜深後,給馮寅寫了一封書信。
信中,我告知馮寅, 自己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伊蘭便託付給他。
伊蘭脾胃不好,不可食葷腥油膩。
伊蘭性子內斂怕生, 緊張時總是抓衣角, 你要好好寬慰安撫。
伊蘭總是夜醒,許會哭着要阿孃, 你多費些心。
伊蘭……
信寫的歪歪扭扭,許多不知如何寫的字, 便畫圖, 寫了兩頁紙。
其實, 還有許多想叮囑,又怕馮寅不耐煩,只能作罷。
我轉身, 輕撫着伊蘭的睡顏,呢喃着。
「孃的囡囡小伊蘭,你要好好長大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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