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時運氣不好,投生在貧農家。
我每天忙不完的農活,累到吐血,仍逃不脫荒年被賣身爲奴的命運。
後來我碰到其他穿越女,他們說要和古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差點笑出聲。
-1-
我穿越時運氣不好,投生在古代農戶家。
這家人總共十畝田。
我剛開始學會走路,就跟爹孃到田裏幹活。
八歲以後,天剛亮就得走到兩裏外的河邊挑水澆地。
村裏養得起耕牛的農戶少之又少,農忙時節全靠人力鬆土鋤地。
想象中的田園生活很美好。
可實際上,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可實在太苦了。
我每天擔水都快把肩膀磨出血,還要忍着痛把手腳磨出的水泡挑破。
我常常因爲挑破水泡痛得淚流滿面。
可即便全家如此辛勞。
全家忙活一整年,糧食產量卻不高。
而且古代農民是要繳糧稅的。
交完糧稅家裏便捉襟見肘。
爹孃只能用大白米換更便宜的粗糧,勉強撐下一年。
穿越過來後,我除了過年時能喫兩塊肥肉,平時都是清湯寡水。
偶爾用豬油拌飯,再去河裏撈點小雜魚沾沾葷腥,便是全家最幸福的時刻了。
當然,我也想過像種田文女主那樣進城做生意。
但現代人往往高估了古代的治安環境。
我們村距離縣城二十里,其中可能會遇到山匪打劫,還有村霸收各種過橋過路費。
普通人沒進城之前,就被盤剝乾淨。
而且我古代爹孃認爲,做生意不如養蠶織布強。
再不濟可以做些編織、刺繡等手工補貼家用。
我年紀小,在現代也就是個小學生。
爹孃根本不把我的意見當回事。
於是,我每天忙於勞作,再沒精力想別的事。
參考香港富豪體驗底層勞動生活的樣子。
我出生在底層農戶家,想翻身幾乎不可能。
若不是今年鬧了旱災,秋收時家裏湊不夠糧稅。
我大概一輩子都出不了村。
荒年被迫賣兒賣女的農民很多。
我跟隨賣兒女的大部隊進了城,掛靠在牙行。
牙行每收一批新人,都通知城裏達官顯貴先挑人。
我如果沒有被富戶挑走,那隻能被賣去妓院或者當肥羊。
我被關在牙行的每時每刻,都被死亡的恐懼籠罩着。
幸虧我穿越前念過書,能認出不少繁體字。
而且我數學好,這算現代國人基礎教育優越性的體現。
三位數以內加減,我張口就能報出正確答案。
因此。
第一輪遴選。
我被晉陽伯爵府相中,成了府中粗使丫頭。
晉陽伯爵府是我們縣最有權勢的勳貴人家,姓柳。
我能被伯爵府選上,簡直祖墳冒青煙。
-2-
我入府後被安排在廚房幹活。
別誤會。
像我這樣外來的粗使丫頭,可沒機會進入伯爵府奴僕核心圈,給府中老爺小姐們做飯菜。
我所在的廚房主要負責給府裏的奴僕們做大鍋菜。
我白天在院子做洗菜、洗碗、挑水等各種雜活。
晚上,則幫廚房管事盤點當日的賬。
我依舊過得非常勞累。
但管事張嬤嬤是個嘴硬心軟的好人。
她白天經常罵人。
晚上盤賬時,她卻會笑眯眯地摸我的腦袋,給我塞一大塊豬肘子。
她說廚房每日進出事項繁多且瑣碎,盤賬盤得她頭大。
自從管家把我分給她,她幹活輕鬆了很多。
我捧着豬蹄,仔細品嚐脂肪和蛋白質的香醇油潤。
我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一想到穿越前我頓頓有飯有肉,穿越後我卻過得連當代貧困戶都不如。
我心酸得難以抑制。
好在我終於摸進伯爵府的大門,日子也算苦盡甘來。
我向張嬤嬤打聽,她上哪兒幫我弄到這麼一大塊豬蹄喫?
張嬤嬤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原來,府裏的老爺小姐們不喜油膩的東西。
豬蹄這種經常踩污穢物的部位,老爺們更唯恐避之不及。
府裏每天殺豬,像肥豬肉、豬蹄、豬下水這些部位都會分給粗使奴僕們喫。
張嬤嬤見我面黃肌瘦,借職務便利給我弄豬蹄。
難怪說朱門狗肉臭,路有凍死骨。
杜甫他老人家沒騙我。
窮人餓得賣兒賣女,勳貴人家卻嫌豬蹄生前太髒。
入府半年,我把省下的銀錢都補貼給爹孃,幫助全家度過荒年。
我還因爲隔三岔五能喫到豬蹄胖了十斤。
在廚房幹活雖然也辛苦,但比從前在田裏日曬雨淋舒服太多。
我的日子肉眼可見地好起來。
-3-
但有一天,府裏發生一件大事。
府裏二小姐遊園時不慎跌入湖中,被救上來後昏迷不醒。
老爺夫人勃然大怒,將伺候二小姐的奴僕們都打了二十大板,並讓牙婆把人發賣出去!
奴僕們都感覺到脣亡齒寒。
她們都爲被髮賣的人感到憂心。
經此一事,這些人的名聲就不好了。
他們斷不可能再被二次賣給城中權貴。
一些繡工好的丫鬟,還有機會被賣進繡坊。
命好的丫鬟,也能被家人輾轉幾道關係贖回家。
剩下那些命不好的奴僕,下場可就慘了。
我因此嚇得連做幾晚噩夢。
我終於明白。
在古代,託生在底層人家就是原罪。
做普通農民,那就常年忍飢挨餓,一遇災荒就賣兒賣女。
做權貴人家的丫鬟,雖解決溫飽,但隨時有被主人發賣的風險。
窮人開局就是地獄模式,呔!
我因此做事更加謹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錯。
萬幸我三位數的加減法做得熟練,盤賬又快又好。
另外幾個管事嬤嬤聽說我的算數能力,都想挖我過去。
被人需要的感覺令人安心。
我想我只要好好幹,把盤賬小能手的名聲打出去。
將來我若被髮賣出府,總有人聽說我的名聲買我回去當賬房丫頭吧?
張嬤嬤看我辦事得力,開始幫我相看人家。
她是伯爵府的家生子。
她們全家世世代代都爲伯爵府效力。
伯爵府的奴僕圈也有鄙視鏈。
府中重要位置,肥差油差都由家生子這個羣體牢牢把控。
外邊買來的奴僕只能幹苦活髒活。
我想要打入核心圈,只能靠天降好運,或者通過婚嫁。
張嬤嬤想讓我嫁給她的侄子做續絃。
她的侄子今年二十五,是伯爵府名下店鋪的掌櫃。
雖然她侄子比我大十來歲,還帶了個九歲的兒子。
但他每月收入不低,還在城中置辦家產。
而我家一窮二白,嫁給她侄子算高攀。
我把此事告訴我古代的爹孃,心裏期待着什麼。
誰知他們完全沒有婚嫁自由的概念。
他們平時喫飽都困難,腦子只剩趨利避害的動物本能。
他們破天荒地沒收下我的月銀,而是讓我買兩匹好布去感謝嬤嬤提攜之恩。
不出意外,張嬤嬤的侄子便是我當下最好的選擇。
然而那天我在院子裏洗菜的時候。
府裏的二小姐忽然召見我。
-4-
二小姐柳青萱一見到我,就問出穿越者常用的經典暗號:
「青龍蓋地虎?」
我跪在地上,把頭埋得低低的。
她又蹦了一句:「奇變偶不變?」
我抬起頭故作迷茫地問她:「二小姐召奴婢前來所爲何事?」
柳青萱勃然大怒,抓起桌上的賬本重重砸到我面前。
她怒道:「別裝了!古人根本不知道現代記賬法!」
我:「……」
沒想到竟是我盤賬時偷懶的做法露了餡。
其實我在盤賬的時候,已經儘量尊重古人的記賬方式。
我沒用阿拉伯數字。
但廚房每天出入庫的菜品種類太多了。
我不用些小技巧,一個人真的做不完那麼繁重的工作。
別忘了!我白天還要當廚房雜工。
但我不想跟柳青萱相認。
柳青萱命好,一穿越就是伯爵府家的二小姐——也就是前段時間落水昏迷的那位。
她穿越過來後,做法太激進了。
她仗着自己是伯爵府的二小姐的身份,竟鬧着開女子學堂。
柳青萱的初衷是好的,她想讓古代女子通過知識改變命運。
但經過十三年封建社會毒打的我,已經體會到古代生產水平多麼落後。
整個社會,都在爲喫飯發愁。
誰家願意浪費一個勞動力,送女孩子去唸沒用的書?
我在外院聽說她的豐功偉績,脖子縮了縮。
我覺得她遲早要出事。
當然她作爲伯爵府二小姐,不會受太過分的處罰。
但她身邊的奴僕就很慘了。
我還不如在外院廚房裏窩着。
興許我能活得更久些。
沒想到得知我的真實想法後,柳青萱恨鐵不成鋼。
柳青萱說:「你怎麼沒有一點反封精神?」
我嚇得臉色大變,撲上去捂住她的嘴。
我左右看看,確定周圍沒有人聽見我們的談話,才長鬆一口氣。
我罵道:「你別亂說話害死人!你是伯爵府二小姐,老爺不會殺了你!但他們可以把錯都推我身上,殺我泄憤!」
柳青萱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們這樣不講道理和法制嗎?」
於是我把她原身落水後,老爺發賣她院子一批人的事情告訴她。
她剛穿來沒多久,對古代封建社會沒有建立正確的認知。
她更不知社會的殘酷和黑暗。
她聽我解釋後,臉色變了又變。
她問我:「那有什麼辦法補救嗎?」
我想柳青萱除了天真一些,品格倒不壞。
於是我把後院管人事的嬤嬤介紹給她。
管嬤嬤素日與牙婆打交道,應該有辦法安排那些人到一個相對好的去處。
臨走前,柳青萱問我願不願意待在她身邊。
她豪邁表示憑咱們他鄉遇故知的交情,會好好照顧我。
我連忙擺手。
臨走前,我勸她做事不要過激,到一個新環境先觀察情況,別屁股沒坐熱就鬧着要改革。
這點我很理解她。
我剛穿來的時候也想改變現狀,但村裏人都當我童言童語。
我穿越前在公司打工的時候,也碰到很多天降領導企圖改變我們公司的「企業病」。
但人最大的錯覺就是你以爲你能改變他人。
最後只能自取滅亡。
後來,柳青萱的女子學堂沒了下文。
世界上,每天都發生無數雷聲大雨點小的事。
大家都活得又累又忙,轉眼間就把這事忘了。
-5-
我回廚房沒多久。
聽說府裏發生兩件事。
一是柳青萱不知道什麼原因,被夫人罰跪祠堂三日。
二是有幾個丫鬟跑到伯爵府後門哐哐磕頭,說是感謝二小姐搭救之恩。
我想柳青萱終歸幹了一件好事。
隨後的日子平靜無波。
張嬤嬤趁機安排我和她侄子相看。
我最近被她投餵不少好東西,臉色紅潤,模樣變清秀起來。
她侄子聽說我一個人就能盤完廚房的賬,平時幹活也勤快利落。
關鍵是我長得還算漂亮。
他便對我相當滿意。
他作爲商鋪掌櫃八面玲瓏,時不時給我捎些精巧的小玩意兒。
我有時想:要不這樣吧!
有時我卻感到疑惑:難道只能這樣嗎?
我其實並不反感他,我只是對他沒有什麼類似心動的情感。
但從理智上說,他是我目前所能選擇的最好選項。
柳青萱出了祠堂來找我。
她正好撞見我和掌櫃兩個人在敞開的廚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我蹲在地上刷碗。
掌櫃站在兩三米開外的地方假裝參觀廚房的菜筐。
這個時代程朱理學還沒佔據社會思潮絕對地位,所以男女大防沒那麼誇張。
但他表達情感的方式仍然很含蓄。
若不是他離開前紅着臉往我手裏偷偷塞一包桂花糕。
柳青萱根本看不出來我倆有一腿。
掌櫃離開後柳青萱對我發出尖銳爆鳴!
柳青萱罵:「你才十三歲!!你還是個準備上初中的孩子啊!
「我不允許你早戀!你起碼得過了二十歲才能結婚吧?!」
我把桂花糕惡狠狠地塞進她嘴裏,堵住她的嘴。
我警告她小聲點,我兩輩子加起來心理年齡三十八歲,理論上我老牛喫嫩草。
再說了,我和掌櫃也沒說馬上成婚,目前只是相看,確定雙方都滿意對方。
柳青萱訥訥:「可你生理年齡才十三歲啊!」
我瞟她一眼:「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也十三歲,過兩年伯爵夫人也會張羅你的婚事。」
柳青萱:「……」
她突然產生五十步笑百步的羞恥感。
柳青萱蹲到我對面,隨手掏出瓜子:「咱們非要結婚嗎?而且十幾歲就斷絕自己將來還能碰到更好男人的可能性,太荒謬了!」
柳青萱皺緊眉頭認真思索。
然後她發出感慨:「最起碼人到最後得嫁給愛情吧?」
我糾正她:「首先,愛情是近現代纔出現的概念。
「在生產力低下的古代談愛情,過於荒謬。」
「呔!」柳青萱罵罵咧咧,「咱就說要不反……」
我不等她說完,連忙撲上去死死捂住她的嘴。
我在她耳邊警告:「不想死的話,以後有些話給我爛在肚子裏!」
柳青萱眨巴眨巴眼睛,衝我點點頭。
我知道古代的倫理和生活習慣正在一點點消磨我們的現代意志。
可生活不是爽文。
現在是太平盛世,只不過偶爾幾個縣城鬧災而已。
我們沒有任何反封建的土壤。
-6-
柳青萱回去沒多久,伯爵府夫人突然召見我。
我驟然被人喊進老夫人的院子,嚇得我冒出一身冷汗。
那短短的幾分鐘時間,我連五歲偷摘鄰居種的枇杷喫這種事都想了個遍。
我連後路都考慮到了。
萬一老夫人一怒之下把我發賣出去,掌櫃應該願意撈一撈我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妻吧?
應該會吧?
我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老夫人坐在堂上,不怒自威。
我嚇得失措起來。
她看了一眼身邊心腹。
老嬤嬤便從屏風後面抱出幾本厚厚的賬本。
她問:「這是你做的?」
我心虛地點頭:「是、是的……」
我反覆思考,最近做得最出格的事兒,就是聽柳青萱說了兩次大逆不道的言論。
她不會聽到以後,要發賣我吧?
我心裏快急哭了。
這操蛋的古代啊!
老夫人納悶:「你這孩子,問你兩句話,怎麼害怕成這樣?」
她身邊的老嬤嬤便笑:「聽外院廚房張嬤嬤說,這小丫頭是從外邊村子採買進來的,沒見過大世面,見夫人如此氣度不凡,難免會露怯。」
張嬤嬤對我真好,她居然提前爲我打點關係!
老夫人被人不着痕跡地拍了一通馬屁,和顏悅色道:「不必驚慌,我並不是什麼喫人的妖怪。
「你算賬算得不錯。有些地方雖不得章法,但考慮到從前沒有人教你做過賬,你用自己的野法子,居然也能把煩瑣的賬目理得清清楚楚,是個可塑之才。」
我長鬆一口氣。
我想她只要別問我柳青萱這顆雷就好。
就在這時候。
身後忽然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柳青萱得到消息,火急火燎地趕來。
她跑得氣喘吁吁:「母親!母親!」
她進來匆忙瞟我一眼,撲上去抱住老夫人的胳膊。
她假裝不經意地問:「母親今天怎麼突然傳喚一個外院的粗使丫頭?」
老夫人氣定神閒:「我聽說你前些日子抽調了一本外院的賬本,突然傳喚一個外院的丫頭進你院子裏聊半天。
「後來,你又跑去外院找這個丫頭說話。
「母親便有些好奇,究竟什麼樣的丫頭值得你特意跑外院去。」
柳青萱的臉色一僵:「我只是,只是……」
她似乎在慌亂地尋找說辭。
我怕柳青萱說漏嘴,連忙搶答:「回稟老夫人,二小姐覺得奴婢做的賬本有意思,便叫奴婢前去問話!」
「哦對對對!」柳青萱受到啓發,「母親,這小丫頭做賬有一套,按她的方法盤賬效率很高!」
柳夫人露出微笑。
但我總覺得她的笑容意味深長。
沉默一會兒後,柳夫人才施施然開口:「她是有些意思,可管家記賬,絕不是像你們小孩子家家整日胡鬧,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我便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她們記賬自有一套體系。
舊的方法能夠讓整個伯爵府生態正常運行的時候,她不會捨去舊例接受新事物。
柳青萱不滿:「可女兒覺得……」
我急忙打斷她,向柳夫人諂媚:「夫人所言極是!奴婢出身鄉野,只能想些投機取巧的野辦法,難登大雅之堂!還望夫人海涵!」
柳夫人笑了起來:「你這小丫頭倒有些自知之明。
「也罷,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你別回外院了,以後留在我院子裏學習做賬。別埋沒了你這好苗子!」
我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誠惶誠恐地磕頭:「謝夫人抬舉之恩!」
-7-
從柳夫人院子出來,柳青萱像一隻氣鼓鼓的河豚。
她破防抓狂:「我剛纔在幫你啊,你膝蓋怎麼能這麼軟?!」
我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柳夫人對你的行蹤瞭如指掌,那她知道你私底下說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嗎?」
柳青萱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在我看來,今天柳夫人那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實在耐人尋味。
不管柳夫人知不知道,她今天都打定主意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觀察。
她或許是爲了方便看清我身上古怪的地方。
我語重心長:「柳青萱,別把古人想得那麼蠢。你嘴巴關緊一些,別什麼話都敢往外蹦。
「古時候未出閣而早亡的名門小姐多得是,不差你一個。」
柳青萱問我:「古人有這麼恐怖嗎?」
我回:「當他們發現你不是他們從小看着長大的二小姐,沒了親情羈絆,你猜她會不會恨你佔據她女兒的身體?」
柳青萱的眼底難得湧上畏懼的情緒。
-8-
回外院廚房收拾行李的時候,張嬤嬤親自送我。
她安慰我在柳夫人手下好好學,等兩年後,她就算豁出一張老臉也要爲我和她侄子求恩典。
我覺得她很可愛。
混進伯爵府後,她一直對我照顧有加。
她的侄子待我也不錯。
想必等我嫁過去後,我們能一輩子相敬如賓。
在古代,普通人能做到我這地步,也算是很好的一生。
我搬到柳夫人的院子裏後,她們給我改了名。
我古代爹沒啥文化,給我起名叫二花。
柳夫人比我爹文雅,讓我改名叫迎夏。
比我早一年來的丫鬟叫迎春。
由此可見,往後還會有迎秋和迎冬。
她們安排我跟迎春一個屋。
我們倆都跟着靈芝嬤嬤一起算賬。
靈芝嬤嬤是個極其強迫症且古板的人。
記賬的時候,我寫的每一個字都絲毫不差地出現在她要求的位置上。
字體大小、行間距,頁間距不能有絲毫差錯。
我到她手底下的第一項工作,就是搬一桶水到後院用毛筆沾水練字。
她嫌我的字不夠工整,有礙觀瞻。
我在後院練字時,碰到同樣被逼練字的柳家三少爺。
只不過我在院子裏用毛筆沾水練字。
他在房裏擁着暖爐,有陪讀幫他研磨,還有奴婢隨時給他遞點心。
柳三少爺很快注意到了我。
ṱű̂ₙ這十幾歲的小少爺超級討厭。
起初,他路過我身後,看到地上的字,嗤笑一聲:「嘖,雞扒屎大概也就這樣吧。」
我忍下翻白眼的衝動,回頭向他行了個禮:「少爺好。」
後來,他看到我進步神速,嘖嘖稱奇:「嘖,我這會兒居然看懂雞扒出來的字。」
他真是閒的。
我依舊不氣不惱地轉身向他行禮:「少爺吉祥。」
他每天學習很枯燥乏味,唯有靠譏諷我幾句尋找樂趣。
但很快,他發現我不像別的奴僕練字缺乏恆心和毅力。
明明我倆每天都在枯燥地練習,我卻不急不躁,起得比他早,走得比他晚。
一年後,柳三少爺看到我的字,勉強誇了句:「你倒勤勉。」
自此以後,他真的沒有再嘲笑我。
據說他回去後也開始捲起來。
他偷偷跟人說:一個天之驕子,總不能被一個奴婢比下去。
而我夾緊尾巴做人。
我花了一個月的工夫,就把靈芝嬤嬤的記賬套路摸清楚。
三個月後,我已經能夠獨當一面。
我雖然做農活不行,做種田文女主也不行,但我做會計那是如魚得水。
在優秀數學能力的加持下,我成了靈芝嬤嬤的左膀右臂。
靈芝嬤嬤難得對我露出微笑:「難怪外院的張嬤嬤把你當個寶,早早地安排她侄子與你相看,你天生就適合待在賬房。」
我略微驚訝:「府中究竟還有什麼事瞞得過您的眼睛?」
靈芝嬤嬤意有所指:「府裏藏不了什麼祕密。」
-9-
我在努力變成靈芝嬤嬤賬房一員大將的同時,柳青萱也在努力適應古代社會。
柳青萱不是蠢人。
除了剛穿越那陣子,她看不清形勢,做了一些出格的舉動。
柳青萱經過柳夫人一番敲打,歇了作妖的心。
自從我調到柳夫人院子裏後,她也ƭũ₀逐漸融入古代生活當中。
她作爲古代豪門家的千金。
她需要學習背誦《烈女傳》等同類型的書。
此外,她還得學女紅、刺繡、作畫等等古代大家小姐都應該會的技能。
柳青萱也很忙。
她只能趁柳夫人外出參加宴會,或者巡查家裏產業的時候,約我躲在假山後面聊天。
她說:「迎夏,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壓抑。你說我這輩子,只能這樣了嗎?」
其實我們現在不缺喫喝,已經秒殺絕大部分古代普通人。
但我不知爲什麼,仍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柳青萱比我好太多,一穿越就在羅馬。
但我們仍然覺得內心缺了一大塊。
那個空洞很大很空,風颳進來,心臟便覺得凜冽地疼。
我安慰她:「你比我好一些,起碼不用像我一樣,一直活在隨時被髮賣的陰影之中。」
柳青萱說:「不行,明年我出嫁的時候把你一起要過去。等我去別家當了主母,掌握後宅,我保證不會發賣你!」
我笑得很無力:「那你挑夫婿的時候,最好挑個沒孃的,否則你新媳婦熬成婆,還不知熬多少年!」
柳青萱:「放心,你就等我罩着你!」
我笑而不語。
沉默了一會兒,柳青萱又問:「你在這兒活得久,要是你有機會挑夫婿,你會挑怎麼樣的人?讓我參考參考!」
我想了很久,回答:「我首選一些能出使絲綢之路,或者下南洋的官員,像什麼鴻臚寺卿啊、使官之類的。
「你知道吧,像玉米、紅薯、土豆這種產量高又扛餓的主要糧食作物,都是國外傳入中國的。
「現在的主要糧食作物還是大米和小麥,村裏時不時就得鬧饑荒,飯都喫不飽談什麼婦女解放?」
柳青萱恍然大悟:「出嫁後我們如果能跟隨夫君一起遊歷四方,把種子帶回國,讓農民喫得飽飯,倒是有意義的一生!」
我又說:「其次就是嫁個工部的官員,他們管那些工匠,我們找機會改良古代織布機。
「你知道的,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標誌就是珍妮紡織機。」
柳青萱眼睛瞪得賊大。
她豁然開朗一般拍我肩膀哈哈大笑:「臥槽姐妹,不愧是你!
「工部好啊,咱倆一塊兒嫁過去!咱們或許可以在有生之年推動歷史向前行進的齒輪!」
柳青萱Ṱù₁高興壞了。
她好像找到新的人生方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人也不像之前那麼萎靡不振。
她當真跑去正兒八經地篩選夫婿。
柳青萱忙活了大半年,最終把目光鎖定在虞衡清吏司郎中家的次子身上。
這位郎中隸屬工部,主管制造、收發各種官用器物。
他家次子從小癡迷各種木器圖紙,奉魯班爲人生導師。
他是我們最好的出路!
柳青萱性子急,揹着我跑去跟柳夫人說非此人不嫁。
我氣得差點兩眼一抹黑——哪有古代大小姐自己擇夫婿的啊!
古代人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退一萬步講,人家未必看得上咱們啊!
這事得徐徐圖之!
但柳青萱等不及了,她覺得待在伯爵府後宅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柳夫人沒說什麼,只是態度淡淡的。
但有一天,我聽見柳夫人院子裏幾個老嬤嬤私下討論柳青萱。
她們說自從二小姐落水後,整個人的脾性都變了。
二小姐不僅變得離經叛道,現在竟然膽大到給自己找夫婿!
我聽出一身冷汗。
我找了機會勸柳青萱多揣摩古代大家閨秀的心態,別再做出格的舉動。
柳青萱困惑地撓頭:「我最近沒有作妖啊,就是跟我孃親委婉表達對郎中家次子的傾慕之心,我難道連表達內心想法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我忽然明白當年愛情劇在內地播放時,對那一代人的震撼。
或許在更早以前的古代。
大家閨秀就連這樣大膽表達心意的自由也沒有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哪來什麼婚姻自由。
-10-
那段時間,郎中府裏發生一件大事。
郎中的嫡子外出公辦時,帶回一名外室。
那女子膽大妄爲,竟要嫡子休妻另娶,說要對方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柳青萱和我對了一下眼神,便讀懂彼此的心意。
我以爲柳青萱會火急火燎地找那外室認老鄉。
沒想到,她出乎意料的淡定。
柳青萱嗑着瓜子,表示:她剛穿越時認不清形勢,但她起碼是個事業咖,只想辦學堂幹大事。
咱們穿越圈有鄙視鏈。
她纔不要跟滿腦子只想談戀愛的戀愛腦沾邊。
真是的。
竟害我莫名笑了一下。
只是過了一段時間,那外室沒了聲息。
郎中府對外宣稱外室身染重疾,藥石難醫。
但是懂得都懂。
郎中府的水很深。
經此一事,柳青萱琢磨着換個夫婿人選。
但誰也沒想到——
柳夫人快速地從孃家親戚中尋了個即將外放到邊遠地區的表哥。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柳青萱給嫁了出去。
人就這麼水靈靈嫁了出去?!
我驚呆了。
然而柳青萱出嫁前被柳夫人的幾個心腹嬤嬤親自看管着。
我根本靠近不了她的閨閣。
那段時間,我做事頻頻分神。
靈芝嬤嬤點撥我:「夫人也是爲了二小姐好。
「那郎中府如此乾脆狠絕,二小姐心思單純,嫁過去怕是綿羊掉入龍潭虎穴。
「夫人給二小姐挑的夫婿,起碼算半個親戚,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他們也會照拂一二。」
柳青萱出嫁那天,我只能擠在人羣最後邊。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趁亂把我攢下的銀錢全都塞進她手裏。
最後,我眼睜睜看着她上花轎,被擡出閨閣。
柳青萱一直以爲自己能改變世界。
可實際上,她連自己的命運都主宰不了。
不過我低估了柳青萱的折騰能力。
半個月後,柳夫人孃家人給她寄了一封信。
他們說柳青萱逃婚了,最後查到線索是她有可能混上一艘開往南洋的商船。
直到最後。
我才發現我一直低估了柳青萱。
她看似衝動不帶腦子。
可她比我勇敢。
-11-
然而對於此事。
柳夫人對柳青萱的評價是:不知好歹。
柳夫人的表現非常平靜。
整個伯爵府也好像從來不存在柳青萱這個人一樣照常運行。
唯有我失眠了。
我反覆揣摩柳夫人的態度。
我懷疑她早看出柳青萱的芯子換了人。
但她就這麼不動聲色地養着柳青萱,不知是何種心態。
她安排柳青萱的婚事甚至挑不出什麼錯處。
柳夫人真是一個城府深沉的女人。
那麼她是否看出我和柳青萱一樣?
但她什麼都不說,我便也不敢問。
我入府三年。
除去前年她召我前去問話,衝我笑了那次。
她對我的態度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12-
在那之後還發生一件大事。
跟我同住的迎春居然妄想爬柳三少爺的牀。
迎春是個活潑愛笑的姑娘,她和我關係很好。
我奉命在院子裏練字,她藉口尋我說話,實則跑來偷看柳三少爺。
在我眼裏,就跟初中情竇初開的小姑娘跑來偷看帥哥沒啥區別。
那時候,我覺得迎春主要沒親身經歷柳三少爺那張嘴。
她要像我一樣,時不時聽柳三少爺兩句嘲諷。
她對柳三少爺就會立馬下頭。
我不知道他們倆發生了什麼。
等我聽其他丫鬟悄咪咪八卦迎春妄圖勾引柳三,被震怒的柳夫人發賣出去以後。
我茫然地從比人高的賬本後面抬起頭。
人人都在罵迎春沒有自知之明。
像我們這樣卑賤的奴僕,能進入伯爵府謀份差事,便是三生有幸。
她一奴籍的婢子,怎敢肖想天上的明月?
我感到驚訝。
在古代,就連奴隸都比奴隸主更積極主動地維護階級統治。
這可真是稀罕事。
但柳夫人和幾個掌事嬤嬤一合計,決定給柳三少爺安排兩個通房。
但選通房需小心甄別,以免少爺初通人事,卻被一些心術不正的小蹄子帶壞。
我:「???」
我搞不懂古人的腦回路。
小丫頭大膽表白,那就是恬不知恥,癡人說夢,破壞門風的蕩婦。
柳三少爺到了性啓蒙的年紀,卻仍是容易被一顆糖就能騙走的單純無辜的小男孩?
當然,我現在形單影隻,勢單力薄。
我不敢把真實的態度表露人前。
因而我活得很壓抑。
柳夫人其實早早就從家生奴婢中,精心挑選了兩個孃家幹活勤勉老實,模樣又周正的丫頭做通房預備役。
這兩人平時負責貼身伺候柳三少爺。
我在院子裏練字的時候,經常看到她們其中一人殷勤地端來點心,另外一個則忙着搖扇子。
但柳三少爺好像對柳夫人安排的通房並不滿意。
那日我在門口當值,就聽見屋裏柳三少爺說那兩人過於諂媚,沒有風骨。
三少爺這兩年處於叛逆期,正是想要彰顯個性和自我的時候。
他想找個像蘭花一樣堅韌有傲骨的通房,這才配得上他。
柳夫人被逗得哈哈笑,反問柳三那他覺得這個院裏的丫鬟誰最符合他的要求。
柳三少爺毫不避諱地說出我的名字。
他說我不管夏熱冬寒,雷打不動地堅持天剛亮就去院子裏練字。
他從沒見過像我這麼卷的丫鬟,把他卷得都不好意思繼續躲被窩偷懶。
柳三少爺心高氣傲,目空一切。
非要他挑通房的話。
整個院子的丫鬟,他就勉強看得起我。
剎那間,我心裏咯噔一下。
我很害怕柳夫人因此認爲我在後院練字,是別出心裁地有意勾引她兒子。
被髮賣的恐懼排山倒海而來,淹沒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慌不擇路地跑了。
我沒有令牌,出不了伯爵府。
等我理智重回大腦時,我已經驚慌失措地跑回外院廚房。
張嬤嬤問我怎麼回事?
我渾身顫抖地向張嬤嬤交代後事。
我說我大概率要被柳夫人發賣了,看在我和她侄子多年的情分上,務必提前打點牙婆!
張嬤嬤急忙問我犯了什麼事。
她說柳夫人向來寬容待下,若非下人不知死活,不會鬧到被髮賣的地步。
我便哆哆嗦嗦地把柳三少爺點名要我做通房的事告訴她。
張嬤嬤的臉色瞬息萬變。
我在剎那間敏銳地覺察到張嬤嬤的表情變得客氣起來。
她當機立斷,居然要和我切割。
張嬤嬤說,我若不想害他們張家,那莫再跟人提起我和她侄子之事。
就把從前的事當個屁,都給放了吧。
張嬤嬤甚至當場找我要他侄子送給我的信物。
我的心涼了半截。
原來人和人的關係經不起一點考驗。
我被靈芝嬤嬤尋回院子時。
柳夫人和柳三少爺一起坐在內廳喝茶。
柳夫人和顏悅色地問我願不願意做柳三少爺的通房。
我腦子裏亂哄哄的。
我還想爲自己爭一條活路,小心翼翼地辯解:「奴婢整日忙着完成靈芝嬤嬤交代的活兒,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
嬤嬤們見狀笑了起來。
靈芝嬤嬤平日不苟言笑,這回卻樂得笑出聲。
她說:「回稟夫人,迎夏這丫頭年紀小,什麼都還不懂呢!
「剛纔奴婢找到她時,她以爲自己要被髮賣,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外院相熟張嬤嬤把她從牙婆手裏解救出來。」
靈芝嬤嬤這麼一解釋。
內廳所有人便鬨笑起來。
我知道,靈芝嬤嬤在爲我剛纔逃跑的行爲尋個委婉的說辭。
我心中卻很苦澀。
這件事的好壞不全由他們說了算嗎?
其實相較於柳三少爺,我更願意和張嬤嬤的侄子相處。
那人八面玲瓏,起碼知道怎麼給我提供情緒價值。
但我發現,人習慣跪久了,就再也沒有人願意站起來幫我。
-13-
我揹着小包袱,跟在柳三少爺身後回他院子的時候,人是麻的。
我知道我沒法拒絕。
古代爹媽要知道我成了勳貴人家的妾,他們得當場放鞭炮慶賀。
但柳三少爺一路嘴角上揚,腳步輕快,顯然很興奮。
回到他院子,我被安置在他房間的小隔間。
晚上,我跪在地上伺候他洗腳。
我一邊幹活一邊打量他。
柳三面如冠玉,身上有種讀書人的文雅和銳氣。
論長相,他比張嬤嬤家的侄子好看太多。
好像不算太虧。
等我收拾妥當,捧着洗腳水退出他房間的時候。
柳三少爺忽然喊我:「迎夏,你不是什麼都不懂嗎?」
我背脊一僵。
柳三少爺卻拍了拍他旁邊的位置,目光灼灼:「過來,本少爺教你!」
我不得不硬着頭皮湊了上去。
就當我被一隻好看的蚊子咬了吧。
那一晚其實我並沒什麼感覺。
畢竟現實和小說不同,絕大部分處男第一次都秒……嗯,懂的都懂。
第二天,我回柳夫人院裏繼續幹活。
靈芝嬤嬤給我端來一碗避子湯。
靈芝嬤嬤跟我解釋:「少爺未正式娶妻,若鬧出什麼庶子女,於伯爵府名聲不好。」
聽說古代避子湯有毒。
但我接過湯碗一口悶。
自從我升職爲柳三少爺的通房後,我乾的活兒更多了。
我不但要幫靈芝嬤嬤盤賬,柳三少爺下學後我還要給他磨墨搖扇子。
誰懂,我一個人幹三個人的活兒。
從前,我早七午三,做三休一,不知生活得多輕鬆。
現在,我一睜眼就得幹活。
我嘔得想吐血。
當然,我待遇水漲船高。
比如當天晚上,柳夫人打賞了我兩匹新布和銀鐲子。
柳三少爺偶爾給我帶回小禮物,比如古代文人喜歡的毛筆、古硯,又或者是提了兩句酸詩的絲綢絹扇。
柳三似乎對我食髓知味,一到晚上就纏着我研究各種姿勢。
他幹活也是越發熟能生巧了。
時間一久,我也適應了給人當通房的生活。
我發現我真的有惰性。
我雖然沒有多愛他,但卻不得不依附他。
-14-
我總以爲日子會這樣平平無奇地過下去。
那段時間,晚上我和柳三貼得最親密的時候。
我開始分不清我究竟是依賴他,還是被他做出了感情。
但第二年,柳夫人給柳三少爺說了一樁親事。
柳夫人給柳三少爺說的正妻是州府參政的次女。
他們訂婚後,我繼續住在柳三房裏,那就不合適了。
我從隔間搬到院子東邊的廂房住。
我作爲柳三的通房,能分到一間單人間,待遇算好的。
柳三怕我不開心,當晚幹活很賣力。
他把我摟在懷裏,承諾新夫人嫁過來後,他就回稟母親把我抬爲良妾。
我嗯嗯啊啊地敷衍他。
心裏卻覺得這段人生好苦好孤獨。
沒多久,新夫人和她的陪嫁丫鬟一起入了門。
院子裏的下人房一下子被填得滿滿的。
新夫人嫁過來沒多久,就主動向柳夫人提出抬我爲良妾。
她又以院子不夠住爲由,安排我搬去不遠處單人小庭院。
從主院到我的住所要穿過一小片竹林,那裏偏僻又幽靜。
她還大發善心地分給我一個粗使婆子,免得我當了良妾還要幹灑掃漿洗的粗活兒。
整個過程,柳三都認爲新夫人的處置十分妥當。
我終於後知後覺地看清柳三。
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古代土著。
我到底在對他期待什麼?
於是,我每天天不亮就得起牀。
我穿過長長的迴廊,來到主人房門外,站在一衆丫鬟的最前頭。
安靜地等待兩位主人起牀更衣。
我伺候完兩位祖宗,便匆匆趕到柳夫人的院子,繼續幹盤賬的活兒。
媽的,這樣算下來我的工作量又噌噌暴增。
我真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壓榨我到什麼時候纔是盡頭。
但柳三少爺新婚宴爾,對新夫人極其滿意。
新夫人出身名門,自幼飽讀詩書,和他這樣的讀書人才是靈魂伴侶。
他們在閨中一起賞詩、作畫,去東市收藏大師的真跡。
他們伉儷情深,郎才女貌,是人人稱頌的模範夫妻。
至於我。
我只是柳三少年懵懂時的性啓蒙對象。
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蘇軾,不也有朝雲這樣的美妾嗎?
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太尋常了。
我在柳三的後院裏,感受不到半丁點雌競氛圍。
人人都誇我安分,誇三少夫人識大體,誇柳夫人慧眼識人。
誇柳三的後宅和諧又安寧。
三少夫人閒得沒事幹,還會招呼我陪她一起給柳三納鞋底,偶爾送我糕點或者小首飾。
但我好像越活越抑鬱。
明明生活如此祥和,我已經喫穿不愁。
但我總是間歇性陷入某種無法自救的低落情緒。
我在情緒低谷期什麼都不想幹,覺得活着很沒意思。
靈芝嬤嬤懷疑我喫避子湯太久,喫壞了腦子。
她們停了我的避子湯,從外邊請郎中給我開調理的藥。
郎中說我肝鬱氣滯,心脾兩虛。
用大白話就是說我肝鬱導致氣機不暢,通過經常不自覺嘆息來使氣暫時通暢。
他給我開了疏肝解鬱的中藥,又讓我用玫瑰、佛手煎湯去渣後,加入粳米熬粥食補。
柳三少爺終於想起我,偶爾抽空來我房裏歇兩天。
但我情緒低迷期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在他懷裏簌簌落淚。
柳三整夜把我擁入懷裏,一邊親吻我的頭髮一邊安慰道:「小迎夏,你要快點好起來啊。」
可我恐怕再也好不起來了。
-15-
後來我時常覆盤我的狀況。
起初,我以爲我是因爲對柳三的感情感到失望。
後來,我意識到我是對自己失望。
我是一個現代人啊,我來自平等自由,一夫一妻制的現代社會。
我怎麼可以,怎麼能這樣隨波逐流地扼殺我現代的靈魂呢?
可在古代。
單憑我一個人去改變現狀好難。
好沒意思啊。
這樣爲奴爲妾,命運被他人掌控的人生真的好沒意思啊!
我終於意識到當初我向封建特權諂媚的做法是錯誤的。
當我向封建社會下跪,他們不會就此作罷,反而變本加厲地蠶食我生存的土壤,最後讓我連下跪的地方都沒有。
只要我願意喫苦,那就永遠有喫不完的苦。
可惜柳青萱不在了。
也不知道她現在淪落何方。
不然,我真該爲當初愚蠢的態度向她道歉。
-16-
穿越第二十年。
柳三中了舉人,要進京趕考。
柳夫人抽調一批奴僕陪柳三一起進京。
進京的名單有我。
柳夫人看我這幾年一直斷斷續續地病着,喫了那麼多湯藥都不見好,讓我進京找名醫看看。
她們一直以爲我的病是避子湯害的,對我心中有愧。
我默默把行李搬上馬車,感到久違的暢快和亢奮。
三少夫人挺着肚子,站在門口跟柳三互訴衷腸。
她的陪嫁丫鬟向我走來,奉命送了我一道平安符。
我知道,這些人一直自以爲對奴隸們很好。
臨行前,府裏的各種夫人依次交代我要照顧好柳三。
我感到有些好笑。
神特麼——我是一個病人啊,他們居然要求病人負責照顧他們二十來歲的大男孩!
可表面上,我溫婉地一一應下。
這些人拉扯半天,車隊終於緩緩開出城。
伯爵府爲了讓柳三安全進京,委託鏢局一路護送。
加上伯爵府原有的護院,浩浩蕩蕩上百人。
此外,我們車隊還和州府的其他舉子結伴同行。
有些舉子家境貧寒,州府官員便贈他們趕路的驢或馬。
到了城外,我們車隊規模變成了兩百人。
一路上,我頻繁從車窗探出頭,觀察整個隊伍。
我心裏那個愁啊——
這麼多雙眼睛盯着,我能找到機會逃嗎?
然而柳三以爲我往外看是出於好奇心。
柳三握住我的手,嘴角含笑:「你倒是比在府裏時更精神。」
我討好地衝他笑,眼睛由於過於亢奮變得亮晶晶的:「奴婢入府多年,還沒看過外面的世界呢!」
柳三一看到我這個樣子,心都化了。
當天晚上,我們一行人在驛館入住。
他大概回憶起最初我們快樂的日子,找我奮力幹活,並表示他喜歡我笑起來的模樣,不喜歡我整日死氣沉沉。
-17-
柳三本來打算坐馬車北上。
但我們出城以後,一路上看到不少流離失所的災民。
我古代的爹孃因爲我傍上伯爵府,因而雞犬升天,後來被安排進一處別院當起管事。
他們已經實現從貧農向奴僕階層的跨越。
他們傍上勳貴的大腿,從此喫喝不愁。
但實際上,這幾年天災不斷,城外到處都是流民。
我們雖然人數衆多,但流民的人數更多。
鏢局的人怕流民鬧事,便主張繞道去蘇杭,再轉乘大船沿京杭運河進京。
蘇杭自古江南富庶之地,流民應該少一些。
車隊不敢再多逗留。
我們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路。
果然如同鏢頭所說,我們越靠近江南,路上的流民越少。
進入杭州城後,所有人終於被允許停下來整頓幾日。
我累壞了,住進客棧讓人把食物送上樓,然後就歇息了。
柳三也憋壞了,藉口上樓休息,實則折騰我。
我不明白這一路柳三爲啥不放過我。
不過轉念一想,他出門外在,除了折騰我,也沒誰給他折騰了。
這段時間,柳三倒是把我倆從前的情分睡回來了。
柳三擁着我,一臉愧疚:「都怪我,這兩年倒是冷落你了。」
他白天難得帶我一起逛杭州城。
江南水鄉,吳儂軟語。
那種久違的自由又熱鬧的氣息包圍着我,令我勇氣倍增。
傍晚,我替柳三研磨,他低頭給三少夫人寫家書。
他有幾個同窗在門外敲門。
原來,舉子們到了杭州,對江南的秦樓楚館心馳神往。
柳三推脫不得,便隨同窗們一起出去狎妓。
我知道他今晚大概率不會回來住。
所以我快速翻找他的行李,找到我的賣身契,還有路引。
我偷偷換了身小廝的衣服,把金銀縫入衣服內襯。
最後,我混進客棧往來的行商當中,跑了。
杭州距離松江很近,跑到渡口,就能找到開往松江的船。
松江,則是古代重要港口之一。
我也要像柳青萱一樣混上前往南洋的商船,不再過這種被束縛的生活!
-18-
我逃跑得很順利。
天剛亮,我已經摸上前往南洋的商船。
運氣好的話,柳三說不準會和同窗在青樓裏醉生夢死幾天。
等他回到客棧發現我不在時,我已經身處在茫茫大海之上。
天大地大,我和柳三死生不復相見。
痛快!
但我沒有高興兩天。
我乘坐的商船遭遇了海盜。
我混在下等艙,跟一羣髒兮兮的貧民混一起。
他們有的是逃難、有的是被流放……
總之這些人的褲兜比臉還乾淨,實在沒有什麼可供海盜打劫的。
商船的人和海盜們交涉很久很久。
我戰戰兢兢地抱頭蹲在人堆之中。
身邊有個老頭便安慰我:「放心,這些人大概是近幾年在海上流竄的『工農幫』。」
「他們只劫富濟貧,不會傷害我們窮人的性命!」
我:「???」
我聽到這羣海盜的名號,眼皮就跳了跳。
待海盜們把下等艙的人都請上甲板。
我一抬眼就看到他們的旗幟,額角默默劃下三條黑線。
不一會兒,我聽到熟悉的聲音。
柳青萱站在前頭:「廢話不多說,你們當中願意加入我們的,現在站到這邊。不願意的就回船艙,我們馬上就走。」
我激動得落淚,第一個站了起來:「我願意!」
柳青萱見我先是一愣,而後衝過來,激動地和我抱一起:「臥槽,你怎麼也逃出來了?!」
柳青萱把我帶回她的專屬船艙。
我們倆抱頭痛哭了好長一陣,然後分享彼此這幾年的經歷。
當年,柳青萱被迫出嫁。
我擠在人堆之中,塞了她一包錢。
那錢不多,卻讓她擁有了逃跑的資本。
她靠我的錢,趁夜色混入另外一艘漁船。
最後,她誤打誤撞來到松江,毫不猶豫地登上下南洋的商船。
之後她沿着南下海岸線闖蕩江湖,認識一批被壓迫而失去土地的農民。
她與這些人一拍即合,乾脆下海當起了海盜。
他們佔了附近一座物資豐富的海島當大本營。
平時忙着在海島上搞基建,派人去海外搜尋農作物的糧食。
不忙的時候,就打劫一些商船補充物資。
他們偶爾也會打擊在東南沿海流竄的倭寇——那幫倭人居然比他們當海盜的還要擾民!
他們有餘力的時候,還會接濟岸上的難民。
但她沒想到這幾年天災不斷,到處都在鬧饑荒。
她的幫派有逐漸發展壯大的趨勢。
目前,她的島上竟養了三千多人。
-19-
我們上島後,柳青萱安排我跟她住一屋。
我分到屋後的一小塊地,平時可以拿來種菜。
但我主要負責給海盜們盤賬。
海盜們實施田地包產到戶。
他們種的糧食可以自留八成,並上交兩成糧食充公。
充公的糧食儲存起來,一部分用來荒年救災,另一部分用來建設海島基礎設施。
實際上,他們出去打土豪爆的金幣都用來修路、修碼頭、建設村集體學堂和醫館。
所有人都是利益既得者,所以島民們空前團結。
柳青萱還把每月明細賬張貼公示,以示公平。
許多難民都認爲島上生活比陸地強,紛紛拖家帶口跑來當海盜。
如今,這裏儼然變成一箇中小型村落。
柳青萱不耐煩算賬。
剛好,我來了以後,她一股腦把會計的活兒全都拋給我。
隨後,我安心地在烏托邦安頓下來。
另一方面。
柳青萱說這兩天柳三找我快找瘋了,松江到處張貼我的畫像。
她手下人把畫像拿給我看。
別說,柳三畫我還挺像。
而且柳三出手大方,我居然值一萬兩賞銀。
但我轉念一想,對此嗤之以鼻。
我於柳三不過是個昂貴的附屬品。
他的愛能堅持幾天呢?
果然,柳三找了我半個月,繼續北上趕考。
這一年的春天,柳三拔得頭籌高中狀元。
他們家本就是皇親國戚。
有這麼一層關係,又加上他個人才幹。
柳三前途無量。
-20-
然而柳青萱一提她三弟,就忍不住罵罵咧咧。
因爲柳三中狀元后,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非要自請到東南沿海剿匪患。
柳三一到任,就開始抓社會治安,天天上街巡查。
最近外頭風聲緊。
柳青萱不得不龜縮回老巢,老實跟大夥兒一塊種田。
最近柳青萱和島上幾個當家人,正在研究怎麼種紅薯。
有一個當家人帶人跟隨商船一起南下瞎晃。
沒想到,他們在長樂縣一位姓陳的商人手中買到十棵紅薯種苗。
柳青萱抱着我激動地尖叫:
「迎夏!你看!真的是紅薯!!居然真的被我們找到了紅薯!當年吹的牛逼真的實現了!!」
我忍下吐槽她的衝動:「……」
首先,第一個引進紅薯的是那位姓陳的商人。
青史留名的將會是那第一個引進紅薯的人。
不過管他呢!
這可是紅薯啊!
等我們在島上把紅薯推廣出去。
所有人都能年年喫飽飯了。
柳青萱把紅薯種在屋後屬於她的那塊田裏。
她每天早上一睜眼,就推開窗觀察那幾根紅薯苗的生長情況。
島上幾個當家人都每天輪流查看紅薯苗。
他們生怕這珍貴的作物被島上放養的雞鴨禍害了。
就這樣,柳青萱種出第一批紅薯。
由於數量少產量低,她勒令任何人都不能動她的紅薯。
但是她把新生長的紅薯根莖都分了出去,讓更多的人種紅薯。
其他島民領了種苗便各自散去,回家伺候屬於自己精貴的糧食作物。
又過了一段時間,柳青萱忽然皺起眉頭:
「我嘞個天!二當家什麼情況,他每天都來我們家附近瞎晃,不會是想偷我紅薯吧?!」
柳青萱是個風風火火的女人。
她當即衝出去,把二當家抓回院子裏審問。
二當家常喜漲紅了臉,支支吾吾:
「我、我沒想偷你的東西!就是,就是覺得你家妹子長得真好看!」
常喜捂臉害羞地跑了。
柳青萱手上的板磚掉了:「……」
我:「……」
柳青萱在海上漂泊了幾年,皮膚被曬成健康的小麥色。
而我剛來。
過去幾年我給柳三當小妾。
那段日子雖也辛苦,但我不用風吹日曬乾重活,因而長得白淨嬌嫩。
像我這樣明眸皓齒、嬌滴滴的姑娘,可不在一羣皮膚黝黑的人裏鶴立雞羣嗎?
我嚴肅思考了片刻,決定每天早上曬一個小時的太陽,爭取早日融入人民羣衆中。
然而。
常喜自從被柳青萱戳破心事後,乾脆不裝了,把對我的好感擺到明面上來。
他隔三岔五就往我們院子裏送剛打的海鮮。
我每天提桶出門擔水澆地。
我被他看見後,他立刻搶走我的木桶,麻利地把我的菜地都澆了。
他隨島上的貨船去松江採買,會順帶幫我採買兩匹新布。
常喜每次在我面前出現都滿臉通紅,眼睛卻明亮灼熱。
他像一個愣頭青,青澀又笨拙地把一顆熾熱的心捧到我面前。
我對此心情複雜。
穿越古代的第二十一個年頭。
殘酷的現實已經剝奪我愛人的能力。
我其實很難再愛上什麼古代土著。
我不想傷害常喜,委婉地拒絕他。
我說:「我以前在大戶人家給人當小妾,喝了幾年避子湯,已經喝壞身子,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你要不找別人試試?」
古人常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我覺得我的拒絕理由十分有殺傷力,古代土著應該不能接受一個生不了孩子的女人。
常喜急了:「你生不了娃我也還是喜歡你呀!」
我差點笑出聲:「你懂喜歡是什麼意思嗎?」
一個古人,竟然跟我談喜歡?
常喜急得語無倫次:「我懂,我懂!青萱教過,喜歡就是見到一個人胸口怦怦直跳,就是非那人不可,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只覺得心臟撕裂地疼痛着。
好天真的話啊。
這麼多年過去了,柳青萱還是那個理想主義者。
連帶被她影響的人,也這麼理想又天真。
我陰沉着臉,把他送的所有東西都塞回他懷裏。
然後砰的一聲重重關上大門。
我把常喜拒之門外。
晚上。
柳青萱回來就對我說:「今天我把二當家教訓了一頓,他以後都不會煩你了。」
我躺在牀上,聲音平淡:「謝謝。」
柳青萱坐到我牀邊,一邊觀察我的神色,一邊小心翼翼地問:「其實,其實常喜這傢伙憨是憨了點,但他待人比柳家那幫人都真摯。
「而且我幫你觀察過,他有肱二頭肌,體力很好的。」
我沒接柳青萱的話。
我問她:「你說,我們真要一輩子活在古代嗎?」
我一想到要永遠留在古代,跟古人結婚生孩子……
我就感到徹骨的絕望。
我穿越得越久,回現代的想法就越強烈。
我斷不會再跟古人牽扯太深。
柳青萱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
-21-
我又開始陷入無法自救的低迷情緒。
這段低谷期,我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如行屍走肉。
我想,我是在對未來的生活絕望。
幸虧島上的賬很簡單,沒有伯爵府那麼繁雜。
加上最近所有人都很老實,沒搞什麼大動作。
這段時間工作非常清閒。
柳青萱表示很理解我。
她說最近幾年,她也時常陷入這樣奇怪的情緒低谷期當中。
不過她的症狀比我輕,因爲她找到很多有意義的事情轉移了注意力。
柳青萱爲了拉我出低谷期,強行把我塞上一艘商船。
我們坐着船,沿海岸線一路玩到海南。
這一路開闊的視野,各地迥然不同的風景和民情,緩解我的心情。
柳青萱寬慰我:「雖然我們找不到回家的路,但我們在古代也要堅強地活下去啊!」
我想今年若不是重新遇見柳青萱。
我恐怕沒辦法一個人在古代堅持下去。
我們從海南返回松江附近,已經是三個月後了。
這個時節,已然入冬。
松江下起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柳青萱看我衣衫單薄,非要拽着我入松江城買棉衣過冬。
我們並不富裕,只能去當鋪買二手棉衣。
我挑了一套黑色的松江農婦常穿款式。
但柳青萱說我才二十一歲,別穿得那麼老氣橫秋,非要我試那套嫩黃的棉裙。
我在裏間換好棉衣,走到大堂的時候。
我突然發現外邊安靜得詭異。
等我一抬頭,只見——
全世界只剩一道清瘦高大的男子背影。
那男子全身縞素,白得就像外邊紛飛的雪。
他驀然轉身,死死地盯着我。
柳三淡色的薄脣向下抿着。
過了好久,他說:「你叫我找得好苦,迎夏。」
我有種天都要塌的黑暗感。
柳三不是遠在福建嗎?
他怎麼突然閃現在千里之外的松江!
之後。
我低眉順眼地跟在柳三身後上了馬車。
一進馬車,我發現柳青萱被五花大綁堵住嘴巴丟在車內。
她看到我掙扎起來。
我轉向柳三,輕輕拉扯他的衣袖,低聲哀求:「求你放了青萱吧,不要帶她回去,她自己在外邊也過得很好!」
柳三冷哼:「晚了。」
-22-
柳三在福州平海患。
而我和柳青萱的根據地靠近松江。
所以,我們從未想過,會在松江被柳三逮了個正着。
但我萬萬沒想到,一切的起因是紅薯。
去年我們的人在福建買回紅薯苗。
沒多久,那陳姓商人就上書當地官員,期望官員能把紅薯這個作物推廣出去,免萬民於饑荒。
這兩年到處在鬧饑荒。
州府官員得知此糧食作物,都非常重視。
柳三便是從那商人口中得知有人跟他買過紅薯苗。
柳三以前躲在假山後,聽我指導他二姐擇夫婿。
那時候,他便從我口中聽到紅薯這個詞。
他一路順藤摸瓜,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從往來商客口中得知柳青萱還活着。
柳三靠在馬車裏,眼底壓了一團火。
他倨傲又刻薄:「這回倒是蛇鼠一鍋端。」
我淡定地指責柳青萱:「你弟罵你是蛇鼠。」
柳青萱憤怒地掙扎,衝我嗚嗚地罵。
柳三把我們帶到一處別院。
進門後,他命下人把柳青萱看管起來。
然後,他一言不發地將我提回房中,丟到牀上。
柳三站在牀邊,慢條斯理地解開大氅和外衣,欺身抱緊我。
我下意識地掙扎反抗。
可他把腦袋埋進我的懷裏。
他的聲音很疲憊:「迎夏,文君爲我生子時難產而亡,在她最痛苦的時候,我卻遠在任上不能陪她。
「她生前待你不薄,你理應回去給她上炷香。」
文君是三夫人的閨名。
我想我和三少夫人從未發生矛盾,她還送過我不少小玩意。
死者爲大。
我不再掙扎。
後來,我在被窩裏聽柳三斷斷續續懷念文君。
他說着說着就哭了。
我知道,他和文君的感情很好。
可他越是這樣,我的心越硬。
到了最後,我開始無聊地打哈欠。
可柳三後來又把話題扯到我不告而別的事情上。
柳三說:「我知你在府中與二姐最爲親厚,你想親自去南洋尋她。
「可是迎夏,你做出決定之前能不能考慮夫君我?
「迎夏,我現在只有你了,你別再拋下我。」
我很疑惑:柳三是個聰明人啊,他怎麼會以爲那次我離開他,是爲了尋柳青萱?
這一晚,我們什麼都沒做。
柳三一直抱着我哭,後來我太累就睡着了。
-23-
我第二天醒來,就聽見柳青萱在院子外罵罵咧咧:
「柳青舟,你這是人口販賣!你不能限制我和迎夏的自由!你快放了我們!
「你個渣男!家裏有個正妻,在外隨便狎妓!你要什麼女人沒有,非扒着我的迎夏不放什麼意思?!
「柳青舟你個癟三!流氓!禽獸!把迎夏還給我!!」
柳三冷冷地睜開眼。
大清早被人劈頭蓋臉地罵,佛祖都得憋一肚子火。
他穿上外衣披上大氅,走出去跟柳青萱針鋒相對。
兩人從松江一路互懟到福建。
柳青萱花了好幾天的時間,終於讓柳三明白。
他在我們眼裏就是朝三暮四的渣男。
柳三想不明白我們的邏輯。
「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
「我的後宅只有文君迎夏一妻一妾,以後斷不會再納其他人。世上已經難有我這樣情深義重的男子,你們怎麼潑我髒水?
「還有,這是我房裏的事!二姐姐未免管得太寬。」
柳青萱這幾年在外邊野慣了,徹底放飛自我。
她罵罵咧咧:「你不來禍害我姐妹,我才懶得管你要娶多少房妻妾呢!
「柳青舟我告訴你!在我這裏,你就是三心二意的渣男!你做不到對我姐妹一心一意,那就不要招惹她!」
柳三困惑地轉向我:「迎夏,你也這麼想我嗎?」
我看了看柳三,又看向柳青萱。
我鼓起勇氣,鄭重對柳三說:「是的,在我們這裏,三妻四妾的男子都是渣男!」
柳青萱立刻有底了,把我拉到她那邊,揚起下巴懟她弟弟。
「現在知道了吧臭渣男,快放我們走。」
柳三沉默,過了一會兒才說:
「當年母親說二姐姐可能已經死了,如今在她身子裏的是別的鬼魂,看來是真的。
「你們的想法很奇怪,做事更不符合普世的想法。
「我心中既敬愛文君,又憐愛相伴多年的迎夏。
「我不認爲我心中同時裝兩個心愛的女子是當世陳世美。」
柳青萱差點被柳三的歪理氣背過去。
可是她沒法反駁他!
因爲在古代,有這樣的想法太普遍太正常了。
正常到,我和柳青萱這樣的想法才格格不入。
但柳青萱處處維護我,我總不能讓她輸。
我清了清嗓子,打斷柳三:「柳青舟,你有沒有懷疑過,我當初同意跟了你只是身不由己?」
柳三難以置信地望着我。
看得出來,這一刻他有些破防。
-24-
喫過東西,柳三帶我們趕回福建。
夜裏,一行人借宿驛館。
柳三把我堵在牀上,委屈地追問我對他從來沒有產生過一絲情感嗎?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的心理都開始變態開始扭曲了。
我故意不說他想聽的答案。
我告訴他:在我和柳青萱的老家,男子一生只能娶一個妻子。
男人和一個女人睡的同時,又跑去睡別的女人,這種行爲是要遭人指責和唾棄的。
柳三又問當初因爲他娶文君,我才突然對他變得冷淡嗎?
我驚訝地發現原來柳三什麼都明白,對他點點頭。
柳三眼神慌了,他把我撲倒,胡亂地親我。
他急切解釋他從前不知道我們那的規矩,那他以後只有我一個女人好不好?
我沒有回答他。
但鬧着鬧着,我跟他滾到一起。
事後我薄涼地想:這事不能怪我,誰讓柳三長得人模狗樣,我也有生理需求。
之後我沒心沒肺地睡了。
誰知後半夜,驛館大堂傳來兵器相接的乒乓聲。
柳三聽到動靜,快速穿上衣服,出門看情況。
我嚇了一大跳,也急忙穿上衣服跟上去。
我惜命沒敢出門,只是趴在門口邊偷看外邊的情況。
誰知一看嚇一跳。
常喜竟帶着十幾個兄弟,追上我們。
然而他們打不過柳三的護衛,沒一會兒就被官差們押到大堂跪成一排。
柳三氣定神閒地走下樓,坐在驛館大堂的桌子後。
手下連忙給他倒熱酒暖身。
柳三漫不經心:「堂下何人?爲何夜闖館驛重地?」
常喜怒罵:「狗官!放了我們大當家和迎夏姑娘!當街強搶民女,你們這幫狗官還有沒有王法?!」
柳青萱聞聲急匆匆趕下樓:「誤會!都是誤會!」
「常喜,這狗……咳咳這位是我一母同胞的三弟。」
常喜如遭雷劈:「那他豈不正是迎夏姑娘的……迎夏姑娘的……?!」
柳青萱緊閉雙眼,痛苦地點頭:「呔,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
「三弟,這些人都是我手下,他們關心則亂,你別爲難他們!」
然而在那瞬間,柳三的目光倏然凌厲起來。
他冷眼審視着常喜,敏銳地覺察出什麼,不覺握緊手中的瓷杯。
柳三語氣艱澀地問常喜:「你和迎夏什麼關係?」
我生怕常喜那個憨貨說實話惹柳三不快。
畢竟,哪有男人能夠容忍隔壁老王覬覦自己的女人?
我不顧一切地衝下樓,想也不想地打亂柳三問訊的節奏。
我隨手拔出侍衛的刀,架到我脖子上。
我以自己性命威脅,高聲喊:「三少爺,放青萱同常喜他們離開,不然我今夜就死在這裏!」
所有人齊刷刷地將目光轉到我身上。
一時間,護衛們看我們三人的目光安靜得有些詭異。
柳青萱嚇得聲音顫抖:「姐妹,姐妹,都是一家人,有話咱們好好商量,你別那麼激動……」
我懷疑柳青萱誤以爲我抑鬱發作了。
柳三靜靜地盯着我,臉上看不出喜怒。
常喜則不敢置信,望着我滿眼震驚。
我似乎從常喜的眼神中看出受傷的情緒。
這讓我有種被人捉姦在牀的心虛感。
雙方沉默了一會。
柳三咬緊後槽牙:「你就這麼在意他們,不惜以你自己的性命要挾我?」
我回答:「青萱在外邊過得很好,她與你無礙,你爲何非要抓她回去?」
柳三氣得臉都綠了:「她這副身體畢竟是我二姐的!」
我說:「可她回去過柳二小姐的生活感到很壓抑,也很痛苦。
「我們與其被困死在牢籠,倒不如現在一了百了!」
柳三抓狂,咬牙切齒:「很好,我居然從來不知你們竟這樣想!」
柳三沒有回頭,只死死地瞪着我:「讓他們馬上滾!」
柳青萱如蒙大赦,連忙帶常喜他們撤離。
然而她跑到門口,忍不住回頭衝我喊:「姐妹!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等我……」
柳三冷冷地打斷她:「二姐,要是再被我逮住,我不會如同今夜這般好說話。
「朝廷一直想要剿滅你們這夥海盜。
「你最好有自知之明。」
我就說柳三什麼都明白。
他有時候只是在裝糊塗。
柳青萱咬咬牙,揹着柳三衝我比了個等她救我的手勢,只能帶常喜他們撤離了。
所有人離開後,館驛重回冷清。
官差們都有眼色地退下,只留我和柳三。
他陰沉着臉向我走來,將我脖子上的刀挪開。
他問我:「現在可以歇息了嗎?」
我訕訕地低頭不語。
他現在的表情可真太嚇人了。
他震怒不已,其中夾雜着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們一前一後地回到房間。
我以爲他會罵我,或者教訓我一番。
可他全程一言不發。
他甚至沒有問我和常喜之間發生過什麼。
他蹲在牀邊,確定我脖子沒有受傷,這才Ṫüⁱ重新摟我躺下。
我戰戰兢兢地主動開口:「少爺,我……」
他用兇狠的行動堵住我的嘴。
他後來懲罰性地折騰我一夜。
臨睡前,他緊緊地摟着我入懷,彷彿害怕我再次跑了似的。
他咬我耳朵:「迎夏,不許你跟其他人走!」
-25-
回到柳三的任地後,他把我安排住回他的房裏。
他還另外安排四個貼身老嬤嬤盯着我,防止我再逃。
我被嚴防死守看管着,插翅難飛。
我只好躺平了。
冬去春來,我的日子恢復到從前。
當然,也有一丟丟不同。
現在整個府邸只有柳三和我,規矩沒有從前那麼嚴。
但我像一朵失去陽光和養分的花,迅速枯萎了。
我不知道爲什麼,就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可柳三對我興致勃勃,開始向我討教,我們那兒男女都是怎麼相處的。
他學得很快,畢竟這個時代很多窮人一輩子只有一個老婆。
也有些善妒的婦人不容許相公納小妾。
他從書中尋找到答案。
房玄齡的老婆不也爲了拒絕皇帝賜小妾,尋死覓活地喝醋嗎?
柳三似乎找到我愛他的證據,興奮地跑來找我說:
「我明白了,你們那的女人就是心眼小,善妒。
「可是迎夏,我這兒也有自己的風俗習慣。
「沒關係,你這般善妒,我很歡喜。」
我:「……」
我覺得柳三理解的,和我理解的東西根本不是一回事。
柳三經過同僚提點,開始買些女子喜愛的小玩意討我開心。
比如紅色珊瑚耳墜,一串又圓又亮的珍珠,抑或者南洋的香料。
東南沿海海貿豐富,當地有許多從前見也沒見過的特產。
他現在送我的都是純天然的野生的好貨。
我當然要收下。
我得存起來將來好跑路。
夏天到來時,柳三仍穿一身素白。
他說按照他的習俗,他得爲文君守孝。
他勸我這件事上別跟文君計較,畢竟死者爲大。
我能說什麼。
這點古代男子的觀念比現代強。
古代男子起碼明面上會爲妻子守孝一年,當代男人搞不好今天死老婆明天娶新媳。
我替柳三算過時間。
文君應該是在柳三剛到福建上任那段時間走的。
一年之後,他纔在松江找到我。
柳三不知道我清楚:古代規定男子要爲亡妻守孝一年。
現在已經過了孝期,但柳三仍然穿素衣。
我想他心裏的孝期,恐怕要維持很多年。
這件事,我不想戳破他。
沒意思。
我回到柳府後,開始變得疲懶。
我們都把話說開了,那就不裝了。
從前柳三從外邊回來,進屋後習慣地張開雙手,等我主動伺候他更衣。
但現在,他在屋內張開雙手等了許久,我仍躺在搖椅懶洋洋地搖扇子。
柳三怏怏地自己換了衣服,走向我。
他不高興:「我回來了,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哦,你回來啦?」
柳三:「……」
柳三半哄半抱地挪我出院子曬太陽。
他說我總是躲在房間裏,再不曬太陽就要黴了。
他覺得我這樣躺着沒有活力,說要不以後由我打理整個後院。
他現在跟我說話知道用商量的句式了,總得加「要不」「可不可以」「好不好」。
但我冷冷地拒絕他:「不要。」
他這不是給我增加工作量嗎?
哪家小妾在牀上伺候家主不夠累,還要兼任當家主母的活兒?
我現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誰給我安排除撞鐘以外的活兒,都不幹。
然而柳三抱緊我,在我頭上嘆氣:「你爲我變回以前那個堅韌又刻苦的小迎夏,好不好?」
笑死。
那時候我是因爲害怕被髮賣,這才每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可是現在我悟了。
我發現擺爛躺平,柳三也奈何不了我。
-26-
我在柳三的後院等了一年又一年,柳青萱總不來救我。
很久以後,我無意中在柳三書房裏翻出柳青萱的信件,才得知真相。
原來松江縣的縣令是柳三的同窗。
他給同窗寫信,哭訴自己有個離經叛道的二姐姐,被海盜蠱惑上了賊船。
他說他二姐心意堅決,不肯上岸。
他只求同窗看在他的情面上,能對二姐照拂一二,別讓她犯大錯。
於是柳青萱的烏托邦就被官府的人水靈靈地包圍起來。
官差們把船停在離海島不遠的地方,圍而不打。
島民們本來意志堅定地發誓要共同抗擊朝廷狗官。
一年後,很多人便熬不住了。
他們其中絕大部分都是逃難的災民,現在岸上推廣種植紅薯,不鬧饑荒了。
他們的意志不再堅決,開始思故土。
海島從全盛時期幾千人,變成最後十幾人。
柳青萱每月都要洋洋灑灑幾萬字痛斥柳三狗男人。
她的憤恨力透紙背,能想象出她張牙舞爪的模樣。
我笑得眼淚控制不住,無奈地搖頭。
歷史課本早寫了,農民鬧事,由於其小農思想根深蒂固,有其侷限性,就沒幾個成功的。
現在柳青萱自顧不暇,就別指望她能騰出手救我了。
晚上我一反常態,積極討柳三歡心。
我看他心情不錯,找機會勸他:「別爲難她了好不好?她畢竟算你半個姐姐。」
柳三淡淡一哂:「她該慶幸這副身體屬於我姐姐,否則她幾個腦袋都不夠砍。」
從前的恐懼再次籠罩我,令我下意識打了個冷戰。
在那以後,柳三大概知道瞞不住了,開始允許我與柳青萱通書信。
收到柳青萱的信件成了我每月最快樂的時刻。
但柳三對柳青萱積怨頗深。
我想託柳三給柳青萱寄應急的物資,免不了要討他幾天歡心。
柳三被我伺候舒服了,倒也不再逼柳青萱太緊。
幾年後,由於柳三政績不錯,加上背後有伯爵府運作,他升任江南巡撫。
松江亦在他管轄範圍。
柳青萱一看,柳三居然親自țųₑ來收拾她。
她破防了,不得不低頭接受朝廷的招安。
這幾年,她接受最真實的古代貧農生活毒打,人已經被打老實了。
在柳三的安排下,我們終於成功在松江碰頭。
我倆一起抱頭痛哭。
柳三安排她跟我們一起住——反正柳府地方大房間多,不差柳青萱一個。
我們今年都三十歲了,在古代算年紀很大,都可以叫奶奶了。
所以柳三就不執意非把柳青萱嫁出去,讓她在府裏養老。
平心而論,柳三對我們兩個穿越者已經仁至義盡。
現在,我們也沒力氣和手段折騰了。
柳青萱住進柳府後,我們同時發現彼此都在搞木工。
沒辦法。
在古代生活這麼多年,不搞木工,不研究織布機,日子真的堅持不下去。
這些年,我流過兩次孩子。
我沒有故意不要他們,只是孩子與我無緣,在我肚裏待了兩個月就走。
柳三每次都抱着我流淚到天明。
可當柳老夫人寫信催他娶續絃,給伯爵府傳宗接代的時候。
柳三卻嚴肅地回覆道:「娘,是我們柳家對不起迎夏。」
第一次流產時,柳三就帶我尋遍方圓幾百裏的名醫。
他回京述職時,託了不少關係求到老太醫面前。
可是老太醫遺憾地對他搖頭。
太醫說民間所謂避子湯多有毒性,女子喝多了甚至會死。
幸而當年我年輕身子底子好,傷了身體並不禍及性命,只是可惜以後再難有孩子了。
柳三隻覺得天都要塌了。
他一個大男人,竟難過得流眼淚。
我反而很平靜,甚至體貼地勸他要不再娶個新夫人吧。
誰知柳三堅定地搖頭,他說當年承諾過我的,大丈夫不可言而無信。
於是,日子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着。
這麼多年,柳三對我很好。
若說他有什麼缺點。
那就是他心裏真的可以同時裝兩個女人。
每年到了文君的忌日,他都揹着我偷偷悼念亡妻。
他總趁我睡着後,才爬起來點燈偷偷寫悼詞。
有一回他寫着寫着睡着了。
我第二天醒來看到他趴在書桌後邊。
我拿大衣走過去,想給他蓋上。
然後我就看到他給文君的信裏寫什麼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話。
我看得一愣,默不作聲地離開書房。
呔,這就是古代男人。
-27-
穿越第三十五個年頭,我和柳青萱發現一件趣事。
我們隔壁年輕的都指揮使顧大人,家裏多了一個嘰嘰喳喳的活潑女人。
那小女孩總纏着顧大人,嘴裏唸叨着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和柳青萱相互對視一眼,搬來兩個梯子,爬上牆頭湊熱鬧。
見到那姑娘,柳青萱笑嘻嘻地問她:
「青龍蓋地虎?
「奇變偶不變?」
我倆成功和那小姑娘對上暗號。
三個穿越者的私人聚會。
那小姑娘自我介紹,她叫軟軟。
二三十年前的穿越者,多數像柳青萱那樣出車禍啊、落水啊才能穿越。
現在的穿越者就舒服了,躺平睡一覺就能穿越,還附贈一個攻略系統。
軟軟說隔壁顧大人是男配,等她攻略成功,系統就能讓她回家。
我和柳青萱聽得兩眼放光,急忙抱緊她大腿,問她回去的時候,能不能帶上我們兩個?
軟軟拍胸脯說這有什麼困難的!
這導致我們倆比軟軟還上心攻略進度。
我們弄了一塊小黑板,一睜眼就開始激動地分析顧大人的性格、行爲模式、生平事蹟。
務必保證軟軟每一次都能攻略到顧大人的心坎上。
我圍着柳三打聽顧大人的事。
柳三語氣泛酸:「你平時對我都沒那麼上心!」
我推開他:「那能一樣嗎?那可是軟軟姑娘的人生大事!」
柳三沒臉沒皮地湊上來:「女人到了一定年紀,是不是都喜歡幫人做媒?」
我年紀越大膽子越大,居然敢當面衝柳三翻白眼了。
軟軟攻略進度快到 99% 的時候,我們私底下開碰頭會。
軟軟忽然問我:「迎夏姐姐,你捨得柳三嗎?」
我豪邁地一揮手:「男人可以再有,回家只有這一次機會!」
我活到這個歲數,已經變得沒心沒肺薄涼冷清,沒有人可以阻擋我回家!
柳青萱匪夷所思:「你怎麼問這種ƭü⁺天真的問題,你根本不知道我三弟多狗!」
柳青萱心底還是怨恨當年柳三整她的事。
只不過她鬥不過柳三,只能認慫。
但軟軟剛穿來沒多久,還沒喫夠古代的苦。
她聽完我們的話,目光閃躲,表情有些難過。
軟軟攻略顧大人成功那天。
我和柳青萱蹲在顧府後院的假山裏蹲了一整天。
系統宣佈攻略成功的瞬間,地面出現一個光圈。
我和柳青萱手拉着手,滿臉亢奮地衝向光圈。
誰知軟軟在那瞬間卻遲疑了。
我和柳青萱疑惑地問她:「怎麼了,還不走?」
軟軟流下眼淚:「我好像真的愛上顧大人了。」
柳青萱嘆了口氣:「快走啊,大不了回去以後,姐給你找十個八個男模啊。」
軟軟說:「那不一樣的,他們都不是顧大人。」
柳青萱還想說什麼,我推了她一把。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
很多年輕人,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勸她有個屁用。
我爲防夜長夢多,連忙拉柳青萱踏入光圈。
誰知柳三和顧大人居然焦急地趕了過來。
柳三隻來得及抓住我的手。
一邊是光圈的強大吸力,另一邊是柳三拼命阻攔。
我回頭,看到柳三整個人都要碎了。
他眼睛通紅。
他明明是那麼驕傲的人,可跟我在一起後總遇到一些讓他難過到哭泣的事。
柳三問我:「迎夏,爲我留下來,好不好?」
我堅定地搖頭:「不好。」
柳三情緒崩了:「這麼多年,難道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我被他情緒感染,忍不住落淚。
我聲音都哽咽了:「我愛你,可我更愛自由。」
說完我開始奮力地掙脫他的手。
可柳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地抓住我鬆開的手指。
我整個人被光圈淹沒的剎那,我彷彿看到柳三不顧一切縱身向我撲來。
-28-
我終於穿回現代,回到屬於我的時間線。
穿越前,我跟柳青萱對過聯絡方式。
所以我們很快在現代碰頭。
我和柳青萱在不同的城市,但她是個風風火火的女人。
她當天就坐飛機跑來我的城市。
我們倆痛快地喫了幾天大餐,買最新款的手機,狂炫各種奶茶。
我們就這樣報復性地在全國消費玩樂了三個月。
柳青萱想起穿越前的話,對我說:「那小姑娘沒享福的命,姐帶你去享受男模!」
但我鬼使神差地拒絕她:「還是算了吧。」
柳青萱問我:「難道你還念着柳青舟那狗玩意?!」
她總在背後罵柳三狗,足可見她對柳三充滿敵意。
談起柳三,我的心臟猛然刺痛了一下。
但我和他,中間相差了幾千年,隔着很多人很多事,還有讓我難以忍受的階級、文化和三觀的差異。
我想,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或許這需要好些年。
我會重新融入現代社會,找一個真正適合我的愛人。
只是那個人不可能是柳三,也絕不再是柳三。
想到這裏,我忽然捂臉失聲痛哭。
人生做任何選擇都得承擔代價。
我只是有些迷茫。
原來自由的代價這麼痛。
-29-
後來,我跑去和柳青萱廝混在一起。
畢竟,我們在古代一起生活這麼多年,已經處成最好的閨蜜。
我找了一份新工作,是個會計。
我穿越前學過會計,穿越後總在盤賬。
沒有人比我更懂如何當會計。
而柳青萱在一家傢俱廠當設計師。
有一天,她在微信給我發來一張照片,問我他們新來的投資人像不像柳青舟。
我點開大圖。
年輕的投資人臉上那雙不可一世的、倨傲的眼睛彷彿透過電腦屏幕,直擊我的心靈。
恍惚間,我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一年,我在大院裏用毛筆沾水在地上練字。
那驕傲矜貴的少爺,手捧暖爐,吊兒郎當地走到我身後。
「嘖,我這會兒居然看懂雞扒出來的字。」
少年的心思傲嬌又彆扭。
那丫頭明明吸引他的目光,引起他注意。
他偏偏不能好好說話,非用輕慢譏誚的語氣掩飾內心的緊張。
在那之後,倏忽過去許多年。
我和他隔着屏幕。
隔着上千年。
像隔了兩個世界。
正文完。
柳青舟番外。
-1-
我追着迎夏掉入光圈。
醒來時,發現自己穿進一個富家小少爺身上。
這家長輩發現這副身子的芯子換了人,帶我去一個名爲醫院的地方。
穿白衣大褂的大夫跟這具身體的爹孃說,許是我撞腦袋失憶,又或者受重創激發我體內的第二人格云云……
總之,他們帶我治了很久的病,發現我除了像變了個人,身體無礙,便接受現實。
這讓我想起我娘。
柳青萱穿來沒幾日,她便發現她不是我二姐。
道士說我二姐早已銷香玉殞,只是軀體被附近的孤魂野鬼佔了。
我娘在背後哭了幾場。
可她是個隱忍的女人。
她作爲伯爵府主母,從不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
她對我說,雖然二姐的魂不在了,但那身體畢竟還是二姐的。
咱們且養着她,說不準哪天二姐自己回來了。
誰知柳青萱身體裏的孤魂實在離經叛道。
她竟鬧着辦女學堂。
我娘不忍苛責二姐的身體,便隨她嚷嚷,反正整個伯爵府不會有人追隨她。
後來,柳青萱找外院廚房的粗使丫頭去問話。
我娘派去盯梢的人把她們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彙報給我們聽。
什麼青龍蓋地虎?
我聽不懂。
但這孤魂膽大得很,居然說要謀反。
不過那粗使丫頭倒是個有眼色的,勸住柳青萱。
我和我娘都認爲,那孤魂和小丫頭應該是老鄉。
雖然那小丫頭看起來老實本分,但我娘擔心她被柳青萱攛掇,背後搞什麼更大的幺蛾子。
於是,我娘藉口那丫頭盤賬有天分,調到身邊盯着。
事後,我們發現那丫頭有幾分天分,且爲人本分,做事勤勉,倒是個可用的人才。
小丫頭唯一不安分的事,就是經常趁我娘不在跑去假山後頭跟柳青萱竊竊私語。
她們大聲密謀的時候,我便站在假山另一頭聽她們說什麼。
出乎意料,她倆在聊女子婚配之事。
我聽到丫頭說什麼紅薯、玉米之物,又聽柳青萱說紅薯能解貧民饑荒。
後來,她們又說什麼改良織布機,什麼工業革命。
她們一起聊天,說出的話總是千奇百怪,令人費解。
但那一天,鬼使神差地,我居然理解那丫頭的意思。
她想找到新作物的種子,改善饑民的生活狀況。
那天晚上,我反覆揣摩她們倆的話。
我想這兩人不着調,但到底是個心ƭŭ̀₆地善良的姑娘。
我一邊想着,一邊無意識地在紙上寫下迎夏二字。
我低頭盯着這個名字,想起那丫頭總在清晨所有人沒醒的時候,拿着筆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認真練着字。
我忍不住勾起脣角,覺得心軟得一塌糊塗的。
我想我應該從那時候就愛上了這個丫頭。
在那之後,我如願收了她做通房。
最初那段時間,她嘴上不說,但身體誠實地與我共赴極樂。
只是後來,我娶文君爲正妻後。
這小丫頭變得不再快樂。
她總是死氣沉沉,意志消沉。
文君說她可能是醋了。
在民間,絕大多數貧農一生只娶一個妻子。
但我們是伯爵侯府啊。
在貴族圈裏,誰不是三妻四妾,妻妾和睦呢?
後來很多年,我都想念文君,這個我唯一的妻子。
我遠赴福建上任的時候,她的月份已經大了。
所以我只能暫且把她留在老宅,由我母親親自照料她生產。
我和文君纔是同一類人,我們屬於同一個階級,她能理解我的每個想法和決定。
我心裏敬重文君,視她爲我的摯友伴侶。
但同時,我也總惦着與迎夏當初的怦然心動,以及那些激情和歡愉。
但柳青萱說,在她們那兒,男人不被允許心裏同時裝着兩個女人。
可我從小就知道,在我這裏,男人可以被允許同時愛上無數女人。
我一直以爲我沒錯。
直到迎夏陪我上京趕考時,跑了。
那一次,我找她找得快瘋了。
我頭一回品嚐失去心上人的滋味,胸腔成了一個空曠的黑洞。
那段時間,我好像一轉身就能看到迎夏,看到她向我走來。
我思念她成疾。
但同窗勸我,等我當了大官,才能調動更多人尋她。
我想,那我就考狀元,當大官後調用一切資源尋她。
所以殿試以後,我放棄留京,尋了個福建的空缺,便急匆匆奔向沿海。
後來我無意中聽到一位陳姓商人,上書力求上官推廣種植紅薯。
那一刻,我欣喜若狂。
紅薯,我在多年前聽過這個詞。
我不信她們得Ṱų₍知紅薯的消息,會坐得住。
不出所料,我順藤摸瓜,尋到松江,終於找到日思夜想的迎夏。
可我見到她的那一刻,我什麼話都說不出。
我只能抱着她把這段時間遭遇的傷心事和委屈,都對她說。
我一個大男人,從來沒在人前哭。
可我不知道怎麼的,情不自禁地在迎夏面前暴露我的脆弱。
但柳青萱大清早就跑來罵我,她罵我是三心二意的人渣。
後來,那些海盜闖進驛館救柳青萱。
我看到了海盜常喜。
常喜提起迎夏,他的眼神就變了。
我很清楚,那眼神爲何會變。
那個粗俗愚蠢的海盜,哪裏比得上我一根汗毛啊。
但我不知爲何,就是很破防。
也許因爲迎夏當着我的面說,她當年委身於我是身不由己。
也許因爲我知道,哪怕這個叫常喜的海盜粗俗不堪,哪怕他一無所有,哪怕他是個盜匪。
可常喜符合她們口中對男人的期待。
常喜可以做到和迎夏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那一晚,我簡直嫉妒得失去理智。
我以爲我心裏可以同時愛兩個女人。
可最終的最終,只有迎夏能讓我發瘋。
柳青萱好像罵得不錯,我是徹頭徹尾的人渣。
我若早些明白,也不會耽誤文君,白白害了佳人性命。
在那之後很多年,我常常對文君心懷愧疚。
但我只敢揹着迎夏,偷偷向文君表達愧疚的心情。
我說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蘇軾,心裏真正愛着誰呢?
我同時代的男子,從不需要做選擇。
但在我這裏,我逐漸懂得。
愛讓一個人的心變得很小很小。
直到最後。
一個人的心裏只能裝得下一個人。
文君。
我真的真的對不起你。
穿來現代後,這個時代的爹孃送我入學。
我入了學,瞭解這個世界。
我才知道柳青萱穿越第一件事,爲什麼非鬧着辦女子學堂。
因爲在這個時代,女子也可以自由地上學啊。
我上了學,方知什麼是封建,什麼是農業社會,什麼是……
我還很震驚,在這個時代,竟然人人都喫得起白米飯,頓頓有魚肉。
這個時代物資豐富得超乎我想象。
我第一次坐上飛機,人隨機器騰飛,鵬程萬里。
我整個人嚇得臉色發白,靈魂卻剋制不住地亢奮戰慄。
這原來就是迎夏和柳青萱的時代啊!
我開始明白迎夏爲何寧要自由不要我。
這樣日新月異,生活幸福的時代。
她爲什麼要爲了我,留在那晦暗、守舊、貧瘠的舊社會呢?
我理解了她。
我開始在數億茫茫人海中尋找她。
我穿來現代的第十五年。
我們家投資了很多新興科技。
我利用最新的 AI 技術,把記憶裏的迎夏,合成逼真的人臉。
經過我與技術團隊再三修正,終於還原出我日思夜想的人像。
我還投資了另外一家科技公司。
我可以利用這個照片在互聯網中搜索與之相似的人。
只要這個人在互聯網中留下痕跡,留下照片,我便能找到心心念唸的人。
這個團隊通過不斷創新技術,終於在兩年後找到柳青萱的社交賬號。
她在社交平臺發過一張與迎夏喫飯的合照。
與柳青萱心無城府什麼都敢往外展示的性格不同。
迎夏幾乎從來不在公開的社交媒體發照片。
但找到柳青萱,就相當於找到迎夏。
柳青萱在社交平臺暴露太多個人信息。
我不費吹灰之力,便得知她的住址。
我和柳青萱一向不對付。
但爲了找到迎夏,我還是屈尊降貴跑去柳青萱的小破工廠。
柳青萱還是一如既往地無能。
小傢俱廠給她開一個月六千塊,經常加班,領導客戶對她吆五喝六,她也做得下去。
她以前上躥下跳地與我對罵,倒是活靈活現。
可見柳青萱就是窩裏橫。
嘖,沒趣。
那天,我故意借考察的名義走進柳青萱供職的傢俱廠。
柳青萱見我第一眼,就按捺不住興奮。
她舉起手機偷拍我,以爲我沒看見。
然後,我看到她亢奮地敲鍵盤。
我故意走到她附近,她聽見腳步聲急忙關掉聊天界面。
可那交錯的幾秒鐘,我分明看到她的聊天對話框最上頭兩個字:
迎夏。
我知道,柳青萱向來是個急性子。
不出我所料。
當天下班。
柳青萱急匆匆跑到附近一棟寫字樓的樓下等迎夏。
我的車停在路邊。
傍晚下班高峯期。
當天晚上,我親眼看到柳青萱和迎夏相互挽着手臂,走出這棟摩天大樓。
剎那間我的呼吸爲之一滯。
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
那一刻,那刻骨的思念讓我發不出一點聲音。
自那天起,我每天捧一束玫瑰花,在寫字樓樓下等迎夏。
她初見我時眼神震驚。
但她很快鎮定下來,低頭加快腳步從我身邊錯過,假裝不認識我。
但我已經不想等了。
我把她強行拉進車裏。
狹窄的空間,她躲無可躲。
我逼問她:「別裝了,從我知道你和柳青萱又廝混在一起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們都有記憶。」
迎夏訥訥:「你跟我們一起跳進光圈裏了?」
我回答:「是。」
迎夏低着頭不說話。
我說:「我穿來這裏十五年,找了你十五年。難道我們還要一直錯過嗎?」
迎夏聲音很低:「那你應該知道,我們倆不合適。」
我惱了:「你不喜歡古代,那我跟你穿越過來。
「這十五年來,我努力學習新世界的規則,接受你們的價值觀,我不斷反思和糾正自己的行爲。
「我認爲現在的我,沒有什麼配不上你的了。」
迎夏又說:「可我們中間隔着文君。」
我一愣:「那是古代的柳青舟,他生在那個時代,他受時代侷限,害你傷心。
「可我不一樣,現代的柳青舟心裏只裝得下你,以後不再有人橫插在我們之間。」
迎夏聽着我的話,忽然簌簌落淚。
我看到她的樣子,心疼極了。
於是我抱住她,親吻她的臉頰。
「對不起,是古代的柳青舟不好。
「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會做得很好……」
當天晚上,我們複合了。
我現在這副身體,二十七年從未近過女色。
這一晚,我發揮得,咳咳,發揮得有些失常。
第二天大早,我打電話找人定製鑽戒。
我決定儘快還迎夏一個盛大的婚禮。
這一世,迎夏是我唯一的妻。
柳青萱得知迎夏被我拐走後,氣得爆炸。
她掄起棒球棍,衝來找我理論:
「你個三心二意的渣男,你憑什麼還來禍害我的迎夏?」
我面無表情地坐在辦公桌後,擦拭鑽戒上的巨大鑽石:「所以?」
柳青萱吞了吞口水:「現在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可是受法律約束的!
「你敢對不起迎夏,揹着她找小三,我們告得你淨身出戶!」
我橫了她一眼。
柳青萱立馬慫了:「那你對我的迎夏好一點,不許再讓她傷心了。」
我難得正視柳青萱,一本正經:「放心。」
柳青萱這人一身毛病。
但她對迎夏真心相待。
當然,我也是。
婚後,我想讓迎夏到我們家族企業管財務。
她從古到今,都有盤賬的天賦。
但迎夏堅決拒絕了我。
她說不想依附我而生,她可以憑自己能力在社會立足,而不是成爲我的菟絲花。
我好像明白爲什麼她待在我的後院,最後總變得死氣沉沉。
我尊重她的決定。
她是野外自由生長,生機勃勃的木棉樹。
我若強行把她關在四四方方的後宅,她只會枯萎了。
迎夏婚後依舊在職場拼搏,我請了六個保姆照顧我們倆的日常。
我空閒的時候,最喜歡把迎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哄她開心。
如此一來,當晚喫完燭光晚餐,我就可以纏着她「……以下省略十萬字不可描述」。
我們二十九歲的時候,擁有了第一個孩子。
我眼睜睜看着迎夏被推進產房,我坐在外邊的走廊,居然恐懼得哭了。
同時在產房外等候的兄弟看到我哭,很意外。
他給我送了一包紙巾:「兄弟,第一次當爸爸啊?沒事,她們很快出來的。」
現代人對女子生產習以爲常。
可他們不知道,女子生產如同在鬼門關前走一遭。
在古代,女子生產真的會死人。
當代人不理解我刻在骨子裏的恐懼。
不過感謝當代醫療技術。
我活了兩輩子,終於當上了父親。
這孩子來得着實不易,所以我思量再三, 決定給他起名:寶貝。
他是我和迎夏最珍愛的寶貝。
但迎夏忍不住打了我:「神經, 這年頭誰家嬰兒不寶貝啊!
「不準給我們孩子起那麼難聽的小名。」
我看向孩子腳上的愛心標籤。
這家醫院真有意思, 給我們的孩子起小名:迎夏毛毛。
我恍然,那讓我們的孩子叫毛毛。
迎夏休完產假就去上班。
但我總擔心六個保姆帶不好我寶貝孩子。
所以我去公司開會, 都要求保姆在隔壁幫我看娃,方便我上班摸魚的時候繞去隔壁看會兒娃。
孩子長大一些後,我把樓上空出來, 做成遊樂場。
這樣孩子陪我上班,也不會覺得無聊, 嘻嘻。
可我沒想到,孩子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居然拒絕我單獨爲他建幼兒園的提議,頭回也不回地奔向他的玩伴和老師。
我成了孤獨的留守老父親。
唉,終究是我錯付了。
我委屈地回家找迎夏:「老婆,我只有你了。」
迎夏:「???」
我抱着她無理取鬧:「我好可憐, 好孤獨, 你今晚獎勵我三次,哦不, 我可以七次!」
迎夏嫌棄地摸我額頭:「沒燒啊,你腦子怎麼突然壞掉了?」
我上了年紀,不代表我不行。
今晚我就向迎夏證明我能行!
過了兩年,迎夏問我想不想要二胎。
我想也沒想堅定地搖頭。
現代科技發達,可不代表女子生產完全沒有風險。
我承擔不起失去迎夏的風險。
再說了,我們家產還沒多到需要九子奪嫡的地步。
有一個就好, 我會和迎夏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
孩子上小學後, 我忽然刷到一個短視頻。
短視頻說人的一生,要帶心愛的人一起成功追光。
我在瞬間激起鬥志,鬧了迎夏很久, 終於磨得她放下工作, 陪我一起去北極追極光。
但我運氣不好。
我追了五年, 連光的影子都沒見着。
我開始抱怨迎夏工作太忙, 居然不肯陪我實現人生心願。
迎夏:「……」
她指責我:「你怎麼越來越戀愛腦了?」
這話我就不高興了。
戀愛腦怎麼了?
戀愛腦是個好東西。
它能分泌多巴胺, 讓枯燥的人生充滿樂趣。
戀愛腦怎麼了,我就愛當戀愛腦!
不過我在穿越的第三十六年,碰到一個來自古代的穿越者。
他說只要攻略成功,就能回到我們的時代,繼續當封建貴族。
我罵他腦子被驢踢了, 在古代封侯拜相又怎麼樣,最後不過是歷史的一抔黃土, 還不如留在現代媳婦孩子熱炕頭。
我回家跟迎夏吐槽這件事。
迎夏難得沉默了一下:「你不會後悔嗎?去年我們去沿海城市的紀念館,你的同窗都名垂青史了。」
我趁機撲倒迎夏,提出要求:「那還不快來補償我?」
「今晚三次,哦不, 我要七次!」
迎夏:「……」
她揹着我給柳青萱打電話, 抱怨:「你說得對,柳青舟腦子壞掉了,好像真的沒救了。」
我美滋滋地守在客廳, 望向窗外燈火闌珊的摩天大樓。
明明生活在一個幸福的時代,爲什麼要緣木求魚,非要穿進古代才能談戀愛呢?
也許這就是他們的命吧。
我想今夜一定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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