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酸苦的麻辣燙

媽媽說「孩子是自帶口糧來的」。
學費、生活費、一切開銷……她都從我的「口糧」里扣。
還把自己沒發財也怪罪到我的頭上。
「別的孩子都會給自己的媽媽帶來好運,怎麼只有你像個掃把星?」
因此,在圖書館餓到兩眼冒金星時。
有個教授只請我喫了一碗麻辣燙,我便答應了做他的地下情人。
我媽得知後勃然大怒。
「就因爲一碗麻辣燙,你就能把自己賣了?」
我麻木地點頭。
「對,就因爲一碗麻辣燙。」

-1-
在我的記憶裏,沒有新衣服的概念。
我的衣櫃裏永遠是親戚家孩子穿剩下的,洗到發白、布料都變得僵硬的舊衣服。
那些衣服不是太大就是太小,袖口和領子邊緣磨損得起了毛邊,上面還帶着一股不屬於我的,陌生的洗衣粉味道。
學校組織春遊,別的女孩穿着嶄新的碎花裙子,嘰嘰喳喳地分享着媽媽精心準備的便當和零食。
而我,只能穿着不合身的運動服,躲在角落裏,默默啃着書包裏那個冷硬的饅頭。
我媽劉玲會指着我身上那件明顯大了兩號的舊外套,對鄰居們炫耀:
「看我們家方繪,多懂事,多節儉,知道給自己省口糧。」
「我這是在鍛鍊她的獨立性,爲她好。」
每當我鼓起勇氣,指着商店櫥窗裏那隻可愛的毛絨熊,或是小賣部裏那包五顏六色的糖果,用充滿期盼的眼神望向她時。
她總是會瞬間收起笑臉,換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買這些有什麼用?亂花錢!」
「孩子都是自帶口糧來的,你呢?不僅沒給我賺錢,還想多花我的錢?」
我的童年,充斥着媽媽的斥責。
這種日子熬到高中,變得更加艱難。
學業的壓力像山一樣壓下來,各種補習班、參考資料成了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班主任幾次三番找到媽媽,說我的底子很好。
只要稍微補一補弱項,衝刺一個重點大學完全沒問題。
媽媽當着老師的面,滿口答應,笑得比誰都真誠。
可一回到家,她就把繳費單甩在我臉上,眼神里滿是鄙夷和不耐。
「補課?一套資料又要幾百塊?方繪,你別忘了我們家是什麼條件。」
「窮人家的孩子別想太多,能有書讀就不錯了,安安分分讀完,早點出來打工掙錢纔是正道。」
「可是媽,這真的很重要,關係到我能不能考上好大學……」
我幾乎是在乞求。
她冷笑一聲,打斷我的話:
「好大學?好大學讀出來還不是要給人打工?」
「你這孩子就是心比天高,我懷你的時候,沒中獎沒拆遷,一點口糧沒見着。」
「家裏就這點錢,可不夠你這麼折騰的。」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裏,沒有再哭。
眼淚好像已經在過去的十幾年裏流乾了。
我只覺得心裏有個地方,徹底冷了下去,結了冰。

-2-
從那天起,我成了班級裏最「勤奮」的「借讀生」。
我借閱所有同學的參考書,用最快的速度抄下重點,再趕在別人需要用之前還回去。
深夜裏,當宿舍樓歸於寂靜,我縮在被窩裏,打着手電筒,把白天抄來的筆記一遍遍地背誦,直到眼皮重得再也撐不開。
爲了省錢買最基礎的練習冊,我開始利用所有課餘時間打零工。
週末去餐廳端盤子,寒暑假去流水線上擰螺絲。
我的手因爲長時間泡在混着洗潔精的冷水裏,一到冬天就開裂,佈滿了又深又疼的口子。
高考結束的那個夏天,對我的同學們來說,是解放,是狂歡。
他們的朋友圈裏,曬滿了各地旅遊的風景照,駕校練車的方向盤,以及各種聚會散夥飯的合影。
而我的夏天,是在三個地方連軸轉。
清晨五點,天還沒亮,我就要去早餐店幫工,和麪、包包子,油煙和蒸汽燻得我整個人都像是從籠屜裏撈出來的。
上午九點,我奔赴下一個戰場——一家電子廠的流水線,在震耳欲聾的噪音裏,重複着上千次枯燥乏味的粘貼動作。
下午六點,我再衝向一家火鍋店,做晚市的傳菜員,端着滾燙的鍋底,穿梭在喧鬧油膩的食客之間,直到半夜打烊。
我像一個被擰緊了發條的陀螺,不敢停歇。
因爲我知道,停下來,我的大學夢就會碎掉。
媽媽從我高考估分那天起,就明確表示,學費,她一分錢都不會出。
「你都成年了,還要我給你花錢?你是一點口糧都沒帶來啊?」
「考上了就自己想辦法去讀,考不上正好,留在家裏進廠打工。」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八月底的深夜。
我拖着灌了鉛一樣的雙腿回到家,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夏天用血汗換來的一沓錢。
那些錢,有零有整,皺巴巴的,沾着麪粉、機油和火鍋底料的味道。
我一張一張地數,一遍又一遍地數。
五千六百八十二塊五。
我的學費,終於湊齊了。
但沒有喜悅,沒有激動,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麻木。
我用整整一個夏天,用我十八歲的青春,用我幾乎透支的健康,終於爲自己掙來了那份她口中我「沒帶來的口糧」。
我捏着那沓沉甸甸的鈔票,看着鏡子裏那個面黃肌瘦、眼神空洞的女孩。
心裏有個聲音清晰地告訴我:
方繪,從今天起,你再也沒有媽媽了。
那個生下你,卻吝於給你一分一毫愛的女人,只是一個需要你用盡一生去擺脫的債務。
當我拖着那隻破舊的行李箱,踏入大學校門時。
我以爲自己終於逃離了那個冰冷的家,奔向了光明的未來。

-3-
可我很快就發現,我只是從一個牢籠,跳進了另一個更廣闊、也更讓人絕望的牢籠。
劉玲說得沒錯,她一分錢都沒有再給過我。
開學報到,別的同學都有父母前呼後擁,大包小包地搬着嶄新的被褥和電腦。
而我,只有一隻箱子,裏面裝着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和那個夏天剩下的幾百塊錢。
那是我未來一個月,甚至更久的生活費。
大學生活,對我的室友們來說,是新奇的,是自由的。
她們討論着哪個社團更有趣,週末要去哪裏逛街,最新款的手機什麼時候發售。
而這些,都與我無關。
我的世界裏,只有三個問題:
今天喫什麼才能最省錢?
這頓喫了,下頓在哪裏?
口袋裏的錢還能撐幾天?
我成了食堂裏最可笑的風景。
每天,我都會在窗口前徘徊許久,用眼睛把所有菜色「喫」一遍。
然後只買一份最便宜的白米飯,再向打菜阿姨討要一點免費的湯汁。
那湯清得能看見碗底,所謂的「菜葉」不過是煮爛的浮沫。
但那點鹹味,已經是我對味覺最大的奢侈。
我像個幽靈一樣,在校園裏遊蕩。
當同學們結伴去喫火鍋、唱 KTV 時,我在圖書館裏靠喝水充飢,把書本上的鉛字看成一個個模糊的芝麻。
當她們在宿舍裏開着零食派對,分享着家鄉的特產時。
我只能戴上五塊錢收來的英語聽力耳機,假裝沉浸在學習中,用震耳的音樂聲來掩蓋自己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聲和咽口水的聲音。
我不敢參加任何集體活動,因爲那意味着消費。
我不敢與人深交,因爲我怕他們無意中的一句「一起去喫飯吧」,就會戳破我脆弱的僞裝。
貧窮是會留下痕跡的。
長期的營養不良讓我面色蠟黃,頭髮乾枯。
尤其是在安靜的課堂上,當飢餓感如潮水般湧來,我的胃會不受控制地痙攣、絞痛,眼前陣陣發黑。
有好幾次,我都是在即將暈倒的前一秒,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用尖銳的疼痛換取片刻的清醒。
對劉玲的恨,就在這日復一日的忍飢挨餓中,發了酵,膨脹成一個巨大的、黑色的毒瘤。
我恨她生下了我,卻又對我如此吝嗇。
我恨她憑什麼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不存在」,卻要我揹負着她給予的生命,活得像一條苟延殘喘的狗。
我開始懷疑,我拼盡全力考上這所大學,到底是爲了什麼?
難道就是爲了換一個地方,更體面、更安靜地餓死嗎?
如果不讀書,我還能拼盡全力去打工。
可讀了書,學習佔據了我大部分的時間,兼職的那點杯水車薪,只夠我飢一頓飽一頓的活着。

-4-
絕望是在一個初冬的午後抵達頂峯的。
那天我一整天只喝了半瓶涼水,在圖書館裏溫習功課時,胃疼得像有隻手在裏面瘋狂攪動。
我趴在桌上,冷汗溼透了後背,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
書本上的字扭曲成一團,世界天旋地轉。
就在我意識快要渙散的時候,一瓶溫熱的水,輕輕地放在了我的手邊。
接着,一個溫和的男聲在我頭頂響起:
「同學,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難看。」
我費力地抬起頭,看到一張儒雅斯文的臉。
他大概四十多歲,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眼神里滿是關切。
是我上過幾次公開課的文學院導師,林教授。
我搖了搖頭,想說「我沒事」,可嗓子幹得發不出聲音,一張口,就是一陣劇烈的眩暈。
他皺起了眉,不由分說地扶起我:
「走,我帶你去喫點東西。」
我幾乎是被他半扶半拖着走出了圖書館。
我沒有力氣反抗,或者說,我根本不想反抗。
在那一刻,任何一點來自外界的善意,都足以擊潰我全部的防線。
他帶我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麻辣燙店。
店裏熱氣蒸騰,食物的香氣濃郁得幾乎是實質性的,蠻橫地鑽進我的鼻腔,瞬間就勾起了我全部的食慾。
「想喫什麼,自己去拿。」
林教授遞給我一個大碗和夾子,語氣溫和得像一位慈愛的長輩。
我站在琳琅滿目的食材櫃ťů₀前,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些我只敢在夢裏想象的食物,此刻就真實地擺在我面前,任我挑選。
我的手有些顫ŧŭₛ抖,眼眶不受控制地發熱。
我低下頭,飛快地夾了幾樣最便宜的蔬菜和一份泡麪,就想收手。
林教授走了過來,拿過我手裏的夾子,又往碗裏添了滿滿的肉類和丸子,直到堆成了小山。
「太瘦了,多喫點。」他說。
當那碗熱氣騰騰、紅油滾滾的麻辣燙端到我面前時,我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我顧不上燙,也顧不上形象,狼吞虎嚥地喫着。
滾燙的食物滑過食道,落進空了太久的胃裏,那種被填滿的灼熱感和滿足感,幾乎讓我產生一種重獲新生的錯覺。
這不僅僅是一碗麻辣燙,這是我十八年來,喫到過最好喫的東西。
林教授沒有催我,只是靜靜地看着我喫,偶爾給我遞一張紙巾。
等我喫得差不多了,他才緩緩開口。
聲音依舊溫和,內容卻像一顆驚雷在我心裏炸開。
「你的情況,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深沉。
「像你這樣聰明又有韌性的女孩子,不應該被貧窮埋沒了。」
「只是,光靠你自己硬撐,是撐不了多久的。」
我握着筷子的手一緊,心裏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他輕笑了一下,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
「有時候,人需要懂得走一些捷徑。」
「我……很欣賞你,也願意幫助你。」
「我可以在經濟上資助你,讓你毫無後顧之憂地完成學業,甚至過上比你所有同學都優渥的生活。」
我的呼吸停滯了。
我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我聽得懂他話裏的潛臺詞。
「當然——」
他慢條斯理地補充道:
「這種幫助,不是無償的。我希望我們能成爲……一種更親密的關係。」
「一種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祕密的關係。」

-5-
地下情人。
這四個字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世界彷彿瞬間安靜了下來,我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我看着他,鏡片後的那雙眼睛,不再是儒雅溫和,而是一種成竹在胸的審視。
像一個精明的商人,在評估一件商品的價值。
胃裏剛剛升起的暖意,迅速冷卻下去。
但奇怪的是,我沒有感到憤怒,也沒有覺得屈辱。
我的內心,平靜得可怕。
我想起了劉玲那張刻薄的臉,想起了那個夏天擰螺絲擰到麻木的指尖,想起了在深夜裏靠喝水充飢的每一個冰冷的夜晚。
我想起了鏡子裏那個面黃肌瘦、眼神空洞的自己。
尊嚴?愛情?
那些東西,在我快要餓死的時候,一文不值。
我用盡一生想要擺脫的,是那個女人帶給我的債務。
而現在,有一個男人,願意替我還清這筆債,代價不過是我早已不甚在意的身體和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
這是一場交易。
一場用青春和身體,換取生存和未來的交易。
我慢慢地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地看到自己在他鏡片裏的倒影——一個瘦弱的,但眼神卻異常平靜的女孩。
我放下了筷子,輕輕地、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
從這一刻起,我知道,爲了活下去,爲了不再捱餓,爲了能繼續我的學業,我願意支付任何代價。
這不是沉淪,這是我的新生。
我用我僅剩的、也是最不值錢的東西,爲自己換來了一個生存的籌碼。
和林教授達成「交易」後的第一個月,我的銀行卡里多了一筆足以讓任何一個同學都瞠目結舌的數字。
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買嚮往已久的新款手機,也不是去商場裏掃蕩那些漂亮卻不實用的衣服。
而是去學校食堂的每一個窗口,把那些我曾經只敢看、不敢買的菜,一樣一樣,全都點了一遍。
紅燒肉、糖醋里脊、乾煸豆角、油燜大蝦……
我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盤,找了一個最角落的位置,一口一口,喫得緩慢而認真。
胃裏傳來的不再是熟悉的飢餓絞痛,而是一種踏實的、溫暖的飽足感。
我終於不用再計算着一塊錢掰成兩半花,不用再靠喝水來欺騙自己的胃,不用在深夜裏被餓醒,然後睜着眼睛直到天亮。
物質上的豐裕來得如此輕易,輕易得讓我覺得不真實。
我買了新電腦,不再需要每天去圖書館搶位置。
我甚至給自己報了幾個價格不菲的專業輔導班,那些曾經對我來說遙不可及的知識和資源,如今唾手可得。
走在校園裏,我穿着得體的連衣裙,化着淡妝,和其他家境優渥的女孩看起來別無二致。
沒有人知道,我光鮮的外表下,藏着一個多麼骯髒的祕密。
林教授是一個很好的「合作伙伴」,他從不干涉我的學習和生活,只是每週三和週六的晚上,會發來一個地址。
那是一個校外的高檔公寓。
每一次,我走進那間裝修得冰冷而奢華的屋子,脫下衣服,躺在那張柔軟得能把人陷進去的大牀上時,都感覺自己像一件被明碼標價的商品,等待着買家的驗收。
但我知道,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口糧」。
尊嚴不能讓我喫飽飯,而林教授給的錢可以。

-6-
我以爲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平靜地過下去,但我低估了劉玲的無孔不入。
那個週六的下午,我剛從商場裏出來,手裏提着新買的幾本書和一件羊絨大衣。
冬天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ẗů₉,我甚至有了一絲心情不錯的錯覺。
手機就在這時尖銳地響了起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方繪!」
電話一接通,劉玲那熟悉的、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就刺穿了我的耳膜,帶着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暴怒。
「你好大的膽子!你現在長本事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
我把手機拿遠了一點,平靜地問:「怎麼了?」
「怎麼了?你還有臉問我怎麼了?!」
她的聲音因爲憤怒而變得扭曲。
「你小姨都告訴我了!說你在學校傍上了一個老男人!」
「人家給你錢花,給你買新衣服,你就作踐自己!」
「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不知廉恥的女兒!」
「我們老方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小姨?我腦海裏閃過那個總是笑眯眯地打探我生活費的親戚。
原來如此。
我沒有說話,靜靜地聽着她在那頭咒罵。
那些詞彙不堪入耳,從「賤人」、「婊子」到「敗壞家風」,彷彿我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滔天大罪。
周圍路過的人向我投來好奇的目光,我握着手機,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靠在冰冷的牆上。
胃裏剛剛消化掉的食物,似乎又開始灼燒起來。
但我的心,卻是一片冰涼的死寂。
「……你對得起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嗎?啊?!」
「我省喫儉用供你上大學,是讓你去幹這種下三濫的事情嗎?」
「你怎麼這麼賤!爲了點錢什麼都肯幹!你跟那些站街的有什麼區別!」
她的罵聲終於有了一絲停頓,似乎在等我的懺悔和哭泣。
以往,只要她這樣聲色俱厲地指責我,我都會嚇得渾身發抖,只會一個勁地道歉。
但今天,我沒有。
我甚至輕輕地笑了一聲。
我的笑聲似乎徹底激怒了她,她拔高了音量,聲音尖得像要劃破天際。
「Ťüⁿ你還笑?你還有臉笑?方繪,我告訴你,你馬上跟那個老男人斷了!立刻!馬上!」
「然後滾回來給我跪下認錯!否則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跪下認錯?」
我終於開口了,聲音很輕。
「爲什麼?」
「爲什麼?!你還敢問我爲什麼?因爲你丟人現眼!因爲你不要臉!」
「我丟了誰的臉?」
我慢慢地問:
「丟了你的臉嗎?」
「劉玲女士,我餓得面黃肌瘦,親戚問我怎麼喫不飽飯的時候,你怎麼不覺得丟臉?」
「你以我的名義跟親戚借錢,讓他們來找我要的時候,怎麼沒覺得丟臉?」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了下去,我能聽到她粗重的呼吸聲。
我看着自己手裏提着的購物袋,看着身上這件溫暖的大衣。
眼前又浮現出那碗滾燙的麻辣燙,它如何溫暖我空了太久的胃。
這份溫暖,是另一個男人給的。
不是她,不是我這個血緣上的母親。
「方繪……」
她的聲音裏透着一絲難以置信的震驚,似乎不敢相信這是她那個逆來順受的女兒能說出的話。
「你不是想知道爲什麼嗎?」
我打斷了她,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與我無關的事實。
「我告訴你爲什麼。」
「因爲他請我喫了一碗麻辣燙。」

-7-
說完這句,她憤怒的聲音再次響起,彷彿是聽到了什麼荒唐的笑話。
「你還好意思說?!你還要不要臉?!」
「就因爲一碗麻辣燙?!」
她是真的笑出了聲。
「你是說,因爲一碗麻辣燙,你就能賣了自己,把自己洗乾淨、送上老男人的牀?」
我也笑了。
她永遠也不會懂,對於一個快要餓死的人來說,那碗麻辣燙,就是活下去的全部意義。
我不想再解釋什麼,於是說:
「對,就因爲一碗麻辣燙。」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
我沒有再給她開口的機會,直接按下了掛斷鍵。
掛斷電話後的十分鐘裏,我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我看着黑下去的屏幕,知道這只是個開始。
劉玲不會善罷甘休。
她會動用所有她能動用的「武器」——親情、道德、名聲,來對我進行圍剿。
果然,第二天,她就殺到了學校。
我剛上完一節專業課,準備去下一個教室,就在教學樓下看到了她。
她穿了一件不合時宜的舊棉襖,頭髮凌亂,眼眶通紅,一副被全世界拋棄的可憐模樣。
一看到我,她就像餓狼看到了獵物,猛地撲了過來。
「方繪!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你給我過來!」
她淒厲的喊聲瞬間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與她保持距離。
我看着她那張因爲憤怒和刻意表演出的悲傷而扭曲的臉,心中一片冰冷。
「你還躲?你有什麼臉躲?」
她見我後退,更加激動,指着我的鼻子大罵。
「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跟着野男人跑了,連家都不要了!」
「同學們,你們都來看看啊!」
「這就是你們學校的高材生,爲了錢,去給一個糟老頭子當小三!傷風敗俗!不要臉啊!」
她的聲音又高又尖,充滿了煽動性。
周圍的學生越聚越多,對着我指指點點。
如果是以前的我,此刻恐怕已經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刻跪下求她別再說了。
但現在,我只是靜靜地看着她。我甚至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調整了一下角度,按下了錄音鍵。
「劉玲女士。」
我開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離我最近的她聽清楚。
「你確定要在這裏鬧嗎?」
她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不是哭泣求饒,而是如此鎮定。
「我鬧?我是在教育你!讓你回頭是岸!」
她提高了音量,彷彿聲音大就佔理。
「好啊。」
我點點頭,目光掃過周圍看熱鬧的人羣。
「那我們就好好算算賬。」
「你說的養大我,是指從不給我買衣服,不願意花錢給我補課,甚至在我考上大學後連一分錢學費都不肯交的養大嗎?」
我的聲音很平靜,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石子,投入她掀起的輿論浪潮中,激起不大卻清晰的漣漪。
周圍的議論聲小了下去,一些目光從我身上,轉向了劉玲。
她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一半是氣的,一半是慌的。
「你……你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
「我有沒有胡說,我們去派出所一趟就知道了。」
我打斷她,晃了晃手裏的手機。
「我可以報警,然後讓警察來查查我的打工收入記錄以及你有沒有給我轉過錢。」
劉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機,眼神里帶着一絲無法掩飾的恐懼。
她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那些東西,就是套在她脖子上的絞索,而繩子的一端,現在握在了我的手裏。
她投鼠忌器了。
她狠狠地瞪着我,嘴脣哆嗦着,卻一個字也罵不出來。
周圍的指指點點已經完全轉向了她,那些目光裏充滿了鄙夷和探究。
「滾回去。」
我看着她,冷冷地吐出三個字。
「別再來煩我。」
「否則,下一次,這些證據就不是隻給你看,而是會出現在學校論壇,甚至社交軟件上。」
這是我跟林教授學的。
他說,對付貪婪而虛僞的人,你不能講道理,只能用她最害怕的東西來威脅她。
劉玲這種人,臉面和錢財,就是她的命。
她渾身一顫,像是被我的話徹底擊垮。
在衆人鄙夷的目光中,她終於支撐不住,灰溜溜地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
我收起手機,關掉錄音,轉身走向教室。
那裏,有溫熱的暖氣,還有一個願意在我快要餓死時,給我一碗麻辣燙的男人。
這是我用最卑賤的姿態換來的新生。
而現在,我要用最強硬的手段,來捍衛它。

-8-
那次的對峙,爲我贏來了一段難得的清靜。
劉玲沒有再出現,像是從我的世界裏徹底蒸發了。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畢業創作中,林教授甚至會經常給我送夜宵。
他從不多問我和劉玲的事,只是在我最疲憊的時候,輕輕拍拍我的肩膀,說一句:
「別太累了,身體要緊。」
這樣平靜的日子,讓我幾乎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爲那場噩夢已經徹底結束。
直到兩個月後,劉玲再次出現了。
她沒有在學校裏大吵大鬧,而是提着一個老舊的保溫桶,等在我回宿舍的路上。
看到我,她臉上立刻堆起了討好的、讓我陌生的笑容。
「繪繪。」
她小心翼翼地叫我,聲音膩得發慌。
「媽……媽給你燉了雞湯,你最近學習肯定很累,給你補補身子。」
我停下腳步,冷冷地看着她。
她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閃爍着算計和不安的光,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個蹩腳的演員。
「我不需要。」
我繞開她,想走。
「哎,繪繪!」
她急忙攔在我面前,把保溫桶往我手裏塞。
「媽知道錯了,媽以前是糊塗,是鬼迷了心竅!」
「你就原諒媽這一次吧。你看你都瘦了,喝點湯,啊?」
「媽親手給你燉的,燉了好幾個小時呢。」
她的姿態放得極低,甚至帶着一絲乞求。
可我太瞭解她了。
她只有在錢和臉面受到威脅時,纔會露出這副模樣。
我越是平靜,她就越是慌張。
這碗雞湯,不是母愛,是她的救命稻草。
我的視線落在那個保溫桶上。
表層的油脂旁邊還有一些不相容的液體。
想起前段時間安全宣傳手冊上的教學,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種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凍結了我的四肢。
「你這麼想讓我喝?」
我接過保溫桶,語氣平靜得可怕。
她見我接了過去,臉上立刻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連連點頭。
「喝,快喝,趁熱喝。」
「喝了就好了,喝了咱們就和以前一樣,好好的,你就又是媽的乖女兒了。」
最後那句話,她幾乎是無意識地喃喃自語,卻像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
我一擰開保溫桶的蓋子,她就死死地盯着我手裏的湯。
眼神里混雜着期待、緊張,還有一種令人作嘔的貪婪。
我笑了,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
「劉玲,你知道『聽話水』是什麼東西嗎?」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血色以肉Ṭűₚ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一片慘白。
「你……你胡說什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我晃了晃手裏的保溫桶。
「你花大價錢從黑市買來的致幻劑,就想讓我喝下去,變回那個被你隨意打罵、予取予求的提款機?」
「你是不是覺得,只要我變得渾渾噩噩,你就能繼續控制我?」
我是在詐她,但我知道我猜對了。
她那副驚恐到極致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證據。

-9-
「你……我沒有!方繪!你這個不孝女,你又在污衊我!」
她開始歇斯底里地尖叫,伸手就想來搶那個保溫桶,企圖毀滅證據。
我後退一步,躲開她的手。
在她的尖叫聲中,我冷靜地拿出手機,按下了三個數字。
「喂,110 嗎?我要報警。」
「我叫方繪,是蓉城大學的學生,現在在 15 棟宿舍門口。」
「我母親劉玲,意圖給我下不明藥物,可能是受國家管制的精神類藥品。」
「東西就在我手裏,請你們立刻過來處理。」
我的聲音清晰而穩定,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劉玲的神經上。
她徹底傻了,癱軟在地,嘴脣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不僅識破了她,還敢真的報警。
警察來得很快。
當他們從那碗雞湯裏檢測出違禁藥物成分,給她戴上手銬的時候。
她才如夢初醒般地哭嚎起來,抱着我的腿,求我放過她,說她只是一時糊塗。
我看着她被帶上警車,那張曾經對我頤指氣使的臉,此刻佈滿了淚水和鼻涕,狼狽不堪。
我沒有一絲快感,也沒有一絲憐憫țű̂⁵。
我只是覺得,我和她之間,那最後一絲名爲「母女」的血緣聯繫,隨着警車的鳴笛聲,終於被徹底斬斷了。
這一次,是她親手遞過來的刀。
警笛聲遠去,宿舍樓下圍觀的人羣也漸漸散了。
世界終於安靜下來,靜得能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我關上門,將所有窺探的目光隔絕在外。
這件事的發酵速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報警的第二天,「蓉大女生險被親媽下藥」的詞條就衝上了熱搜。
我沒料到會有這麼大的動靜,但當無數的記者和自媒體試圖聯繫我時,我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
一個將劉玲所有罪行公之於衆,讓她再也無法用「母女親情」來綁架輿論的機會。
我拒絕了所有采訪,只在我的個人社交賬號上,用最平靜的文字,敘述了這些年來的一切。
我沒有添油加醋,只是陳述事實。
每一個字,都是一塊磚,爲她砌起一座無法逃脫的輿論監獄。
評論區炸了。
憤怒、同情、難以置信。
那些曾經被劉玲用「孩子不懂事」搪塞過去的鄰居、親戚,也紛紛站出來,證實我的話。
她苦心經營多年的「含辛茹苦的單親母親」形象,在一夜之間,碎得連渣都不剩。
法院的判決下得很快。
蓄意投毒,證據確鑿,加上惡劣的社會影響,她被判處有期徒刑。
宣判那天我去了,隔着很遠的距離,看着她穿着囚服,頭髮花白,一夜之間彷彿老了二十歲。
她的目光在人羣中瘋狂地搜索,最後定格在我身上。
她張着嘴,無聲地喊着什麼,我聽了許久才終於聽清。
——「你既然可以和老男人睡,爲什麼不能和別人睡?那是……你欠我的口糧!」
我這才終於明白,原來那個夜晚,她想要的不止是一個聽話的女兒,更是一個牟利的工具。
我對她的判斷似乎總是不夠精準。
但好在,結局是對的。
……
劉玲的事情塵埃落定後,我的生活陷入了平靜。
學校裏那些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都隨着時間慢慢淡去。
我依舊是那個獨來獨往的方繪,上課,去圖書館,去食堂。
三點一線,規律得像一臺精密的儀器。
又到了週六,我依舊收到了林教授的消息。
只是上面的地址變了。
那是一棟即將被拆除的舊教學樓,周圍拉起了警戒線,牆壁上用紅漆噴着大大的「拆」字。
我到的時候,他已經等在了教學樓的背面,那裏荒草叢生,碎石遍地。
他眼下的烏青有些重,看我的眼神混雜着躲閃。
大概是怕我這些日子順便和警察說一說他的事情。

-10-
「方繪。」
他先開了口,聲音有些乾澀。
「你……快畢業了。」
我點點頭,靜靜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畢業前,我還是會負責你的生活費。」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但是……我們以後,就不用再見面了。畢業之後,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向前走了一步,對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個舉動讓他剩下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裏,他錯愕地看着我。
「林教授,您放心。」
我直起身。
「我知道我們的交易並不體面,但在當時,它的確救了我一命。」
「這件事,我會爛在肚子裏,永遠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他的嘴脣動了動,臉色在愧疚和震驚之間變幻。
我看着他,繼續說:
「我只有一個請求,希望您以後……不要再和別人做這樣的交易了。」
我的目光掃過這片即將化爲廢墟的斷壁殘垣。
「她們中的很多人,本可以不用走上這條路的。」
我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
幾年後,我已經有了自己的事業。
我在蓉城這座繁華的都市裏,擁有了一個真正屬於自己țùₘ的家。
劉玲出獄後聯繫過我一次,電話那頭的聲音蒼老而卑微,充滿了遲來的悔意。
我沒有聽她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拉黑了號碼。
有些傷口,可以癒合,但有些關係,斷了就是斷了。
我用工作後的第一筆積蓄,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一個小小的基金會。
名字很簡單,就叫「蓉城助學基金」。
基金會的資助對象,是整個蓉城範圍內,所有因爲家庭貧困而無法承擔學費和生活費的學生。
申請的流程被我簡化到極致,不需要繁瑣的證明,不需要在衆人面前聲淚俱下地講述自己的苦難。
只要情況屬實,就能得到幫助。
我經常會親自去基金會的辦公室,看着那些和我當年差不多大的年輕臉龐。
他們有的羞澀,有的侷促,但眼裏都閃爍着不肯熄滅的光。
每一次,我都會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在食堂裏爲了幾毛錢的差價而猶豫不決,在深夜裏被飢餓折磨得無法入睡的自己。
還有那個在高檔公寓的大牀上躺着的,毫無尊嚴的自己。
我沒辦法回到過去擁抱那個孤立無援的女孩。
但我可以,爲Ṱü₅後來者鋪出一條稍微平坦一點的路。
我告訴他們,不用感謝我,只需要記住,當你們未來有能力的時候,也請回過頭,拉起身後的某個人一把。
這或許只是改變世界的一小步。
但對我而言,卻是對曾經那個卑微、絕望的自己,最好的慰藉。
我親手斬斷了腐爛的過去,也終於,親手種下了屬於我自己的未來。
關於林教授的事就是在這樣的日復一日中被舊事重提的。

-11-
來申請資助的學生大多羞澀而內斂,填完表格便會匆匆離去。
但那天下午,這份寧靜被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打破了。
門被推開,好幾個女生簇擁着一個女孩走了進來。
那女孩低着頭,頭髮凌亂,廉價的 T 恤上甚至還有些可疑的污漬,整個人狼狽得像一隻剛從風雨裏逃出來的小獸。
我讓其他人先出去,親自倒了杯溫水給她。
她捧着水杯,指尖抖得厲害,始終不敢看我。
「方便告訴我發生什麼了嗎?」
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
基金會成立這幾年,我見過太多類似的情況。
她搖了搖頭,嘴脣翕動了半天,才擠出幾個字:「他……他把我勤工儉學的名額給取消了。」
「他?」
女孩的身體猛地一顫,眼淚毫無徵兆地滾落下來,砸在桌面上。
「林教授……林仁輝教授。」
這個名字猝不及防地扎進我的心臟,帶來一陣尖銳而熟悉的刺痛。
我放在桌下的手瞬間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看來,我當年那句「不要再和別人做這樣的交易了」,他到底還是沒能聽進去、放在心裏。
女孩斷斷續續地講述着,和我的經歷如出一轍。
她靠着幾份兼職勉強維持生活,可林仁輝不知通過什麼手段,聯繫了她打工的地方和院裏領導,讓她所有的路都被堵死。
他把她逼到絕境,然後像個救世主一樣出現,提出那個骯髒的交易。
「我……我只有一個小靈通,平時也不看學校論壇,根本不知道有這個基金會。」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要不是室友發現我好幾天沒喫飯, 晚上還……還做噩夢,她們逼問我, 我可能……可能還會繼續被他欺負……」
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多年前那個走投無路, 只能在深夜敲開舊教學樓大門的自己。
或許, 我並非完全不能拯救過去的自己於水火。
「你願不願意站出來, 指證他?」
我盯着她的眼睛, 沒有放過女孩一絲一毫細微的表情變化。
「把他做過的一切, 都公之於衆。」
她先是猛地抬起頭, 而後滿眼的恐懼和猶豫。
我知道她在怕什麼, 怕名聲盡毀,怕被人指指點點,怕未來的路徹底被毀掉。
所以我沒有催促, 只是靜靜地等她思考。
終於, 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含着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帶着她去了警察局。
路上, 我回了一趟家, 從保險櫃最深處,取出了一個密封的牛皮紙袋。
裏面裝着當年林仁輝和我的所有轉賬記錄、短信截屏,甚至還有一段以防萬一錄下的音頻。
我一直沒有銷燬這些證據, 人心是貪婪的, 我從不相信僥倖。
我當然希望一輩子都用不上它們, 但當需要的時候,我必須拿得出來。
這件事影響極其惡劣, 警方立刻成立了專案組。
那天下午, 我正帶着那個女孩在校門口吃麻辣燙,就在這時,一輛警車呼嘯着停在了不遠處的行政樓下。
很快,林仁輝就被兩個警察一左一右地押了出來。
他依舊穿着體面的襯衫和西褲, 只是手腕上那副銀色的手銬,刺眼得厲害。
他大概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以這樣狼狽的方式, 被帶離他經營多年的名利場。
他看到了我。
隔着熙攘的人羣和翻滾的麻辣燙熱氣,他的目光直直地釘在我身上。
那張斯文的臉上, 震驚、羞恥、怨毒交織成一張醜陋的網。
我放下筷子, 迎着他的目光,平靜地開口:
「我說過, 你不該再這樣做。」
他被法警推搡着往前走,經過我們桌前時,他忽然掙扎了一下,衝我苦笑。
「或許你不信,但——我試過……真的試過了。」
「可沒幾年,就忍不住了……那些年輕的身體,太有誘惑力了……」
他看了一眼我身邊那個驚恐的女孩。
「我觀察了她很久,她和周圍的人都不熟,用的還是小靈通,肯定不知道你的基金會……」
「你的確很機警。」
我打斷他,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但你算錯了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願意互相幫助的女性。她們比我媽媽那樣的人, 要多得多。」
「我曾經原諒過你一次,但那僅代表我個人, 並非所有受害者。」
他輕嘆一口氣, 露出些許欣慰的笑。
他看向我:
「做出那些事的時候,我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一天。」
「但——」
「還好你不在我的報應裏,沒有被我毀掉。」
……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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