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嫁

我死於清明節。
來收屍的不是父母,是婆家。
這家的兒子也剛死。
他父母想給他娶個乾淨的老婆。

-1-
換嫁衣前,男方父母將婚房裏看熱鬧的人都趕出去了。
只留下一箇中年女人。
稱她爲劉仙姑。
「劉仙姑,麻煩你好好檢查一下。」
男方媽媽說完後,也出去了。
劉仙姑雙眼有白翳,視力不佳。
但行動絲毫不受阻。
走到我的屍體前,禮貌地朝我拜了幾拜。
「姑娘,失禮了,老身要檢查你的身子。」
說完,脫下我身上破舊的衣服,從頭一寸寸往下摸。
摸到肚子時,眉頭緊皺。
停頓幾秒後,繼續朝下摸。
確定我不是完璧之身,她就沒再繼續。
站起身來,打開房門。
附在男方母親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我飄過去,偷聽。
「這姑娘的皮相和骨相都屬上佳,是個好生養的。」
男方母親彎脣,正要笑。
劉仙姑又說:「只是她早已破身,達不到你們的要求。」
男方母親的臉色立馬變了,陰沉如水。
「她父母百般保證她很乾淨,從來沒有跟男人親近過。」
劉仙姑臉色不虞。
「你的意思是,我的檢查有誤?」
男方父母不敢得罪她,諂笑着阿諛奉承。
「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氣對方說謊。
「劉仙姑,你先幫新娘換上嫁衣,我這就讓人去催他們過來。
「我們就這一個兒子,無論如何,都想讓他娶妻生子。」

-2-
我無法離屍體太遠。
眼睜睜看着男方母親氣急敗壞地衝出去。
喊人去催我的父母。
只隱約聽到幾個字。
「彩禮……高,讓……退!」
劉仙姑給我穿上大紅嫁衣,頭髮也一絲不苟地梳好。
然後蓋上蓋頭,將我帶到大堂。
跟新郎排排坐。
一個男鬼好奇地轉着圈看我。
誇張地說:「哇,姐姐,你長得好米。
「你的嫁衣,也好漂亮!」
他的眼神中,好像透着一股清澈的羨慕。
我看看他,又看看他的屍體。
看不出是同一個人。
屍體膨脹水腫,像被泡發的白豆腐,隨時都會爆炸一樣。
但我面前這隻鬼,身材高挑修長,皮膚白皙,長相清雋。
身上穿着明顯大了一號的新郎服,空蕩蕩的。
說話也怪怪的。
我用零秒猜出了他的死因。
「你是被淹死的?」
他愣了愣,撓頭,不好意思地點頭。
又問:「你呢?怎麼死的?」
我想了想,選了個比較體面的說法。
「車禍,大出血死的。」
很抽象。
他理解成真車禍了。
還覺得是我自己開的車。
「哇,你還這麼年輕,就有車了,好厲害。
「我爸媽本來給我準備了車和房的,但要求我先結婚。
「現在死了,結婚也開不到了。」
我笑而不語。
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咋不能,你託夢給他們,讓他們給你燒。
「不過咱這婚,怕是結不了。」
新郎驚呼:「尊嘟嗎?姐姐你也不願意結婚嗎?」
什麼男人,居然比我還嬌。
我神色怪異,欲言又止。
正好我爸媽來了,我們的交流中斷了。

-3-
我爸媽滿臉倨傲,一來就坐到上位。
指揮人倒茶。
「喊我們來做什麼?我們忙着呢,沒時間參加死人的婚禮。
「當初我們早就談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現在你們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聽到這些話,毫無波動。
習慣了。
從小到大,他們就沒在乎過我。
但我已經死了,我親媽還當着衆人的面,說這種話。
還是讓人心寒。
我飄到我媽面前,朝她和我爸吹冷氣。
中秋時節,屋外太陽高懸,並不冷。
我媽卻打了一個哆嗦,渾身冒雞皮疙瘩。
我爸人高馬大,也察覺到冷意。
不爽道:「這麼冷的天,你們還開空調,有病啊?」
男方父母還什麼都沒說,被先發制人,罵了一通。
也不高興了。
指着我爸媽的鼻子,罵:
「我們老家壓根沒安空調,這麼烈的太陽,你們還冷——
「怕是做了虧心事,活見鬼了!」
我媽嗤聲:「那八成是你家出了鬼。
「我女兒可不敢凍我們,我們讓她幹什麼就幹什麼,死了也是老實投胎的人。」
男方母親一下子炸了,跳起來推我媽。
「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兒子陰氣重,不夠陽剛?!
「我家程誠一米八,長得又高又帥,還是高材生,追他的女孩子從這裏排到你家門口。
「便宜了你家閨女,你就燒高香吧!」
說着,她終於想起了正事,伸手跟我媽要錢。
「劉仙姑說了,你們家閨女不乾淨,我們不退婚讓你們難堪,但彩禮錢,你們得給我退一半回來。」
我媽不幹。
「你放狗屁,她身邊連只公蚊子都沒有,比你洗過的臉還乾淨!
「總共就收了你們一百萬彩禮,還退一半,娶不起媳婦兒乾脆別娶!
「我倒要看看你們上哪兒去找這麼正好的新娘子。」
我一聽,笑了。
「死人的彩禮比活人還多,真有意思。」
程誠扭頭看我,問:「什麼意思?」
我聳肩,隨口道:「意思是,我活着的時候,他們也想把我嫁出去,不過彩ŧŭ⁽禮就 60 萬。」

-4-
眼見兩方父母要打起來了。
劉仙姑長嘆一口氣,大呵一聲:「別吵了!
「這才第一步,就把你們攔住了。
「還有拜堂和洞房,哪一步都比第一步難!
「如果不能走到走後一步,這個陰婚也做不了數!」
她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層白霧,直勾勾盯着我媽。
「我劉仙姑從來不說假話,你女兒不僅不是完璧之身,肚子裏還揣過不止一個崽。
「你說她身邊沒男人?」
此話一出,這個大堂安靜了一瞬。
繼而所有客人都交頭接耳,用怪異地眼神看着我的屍體。
我媽神色一頓,好似想起點什麼。
臉色難看。
「小賤人,還騙我說不喜歡男人。」
她似乎是覺得丟臉。
須臾,抬頭調整好表情。
笑着跟程誠母親說:「親家,是我錯了。
「我們家招兒自從讀大學後,就一年半載看不到她,也不清楚她身邊都有誰。
「既然劉仙姑都這麼說了,我也信她。
「女人不乾淨,確實不值那麼多錢。
「我們各退一步,我退你二十五萬,你讓他們繼續成婚吧。
「女人家的,哪能沒個家呢?」
程誠母親臉色緩了些許。
雙方各退一步,婚禮繼續往下走。
程誠眼神憐憫地看着我。
說:「姐姐,你交往的男人都是渣男啊?」
我無言以對。
沉默幾秒,說:「我沒跟男人交往過。」
程誠的眼神更加充滿同情了。
我們倆一起圍觀屍體拜堂。
第一拜,就沒成功。
何仙姑不慌不忙,手裏沾了糯米和黃酒。
摸着我和程誠的脊椎,敲敲打打。
嘴裏還唸叨:「你們意外身亡,幸虧父母垂憐,怕你們在地下孤單,特地讓你們作伴。」
「不要辜負他們的一片好意,好好拜堂吧。」
說完,讓力氣大的年輕男人幫忙,助我們彎腰。
我們的屍體還是僵直着身子,一動不動。
何仙姑終於變了臉,嘴裏吐出一口黑血。
「他們的抗拒比之前還強,讓我遭到了反噬。」
白濛濛的眼掃過雙方父母,明明沒有聚焦,卻自帶審視。
「看來他們不是意外身亡,是枉死鬼。」
劉仙姑面帶怒氣,狠狠一跺腳,轉身往外走。
「這事我辦不了了,你們另尋高人吧。」

-5-
程誠母親立馬拉住劉仙姑,好話說盡。
緊接着矛頭一轉,對準我媽。
「我們家程誠是壓力大自殺的,哪來的枉死?
「我看又是你們家的問題,嘴裏沒一句實話。
「仙姑,我們去收屍的地方怪怪的,不像是正規的營業場所。
「那地方的名字中間那個字都掉了,叫戒什麼所,是賭還是毒?這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她不知道我死的地方具體是什麼,一頓瞎猜。
周圍來喫席的人聽了,交頭接耳開始說道。
「哇,這女娃子玩的真大,剛剛說肚子裏死過幾個孩子,現在又是這些糟心習慣,簡直黃賭毒全沾啊。
「就這樣的人,死了還能收那麼多彩禮?
「有人願意要都不錯了,還有什麼臉面不願意結陰婚?」
另外一羣人笑了笑,眼神莫名地看了一眼程誠的屍體。
小聲說:「你們也別光說人姑娘,小程死得也不見得體面。
「就是,你們也不想想他是因爲什麼壓力大。」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閉嘴了。
諱莫如深。
我看了一眼程誠,問:「你爲什麼自殺?」
程誠垂着頭,一言不發。
手在顫抖。
劉仙姑突然朝我們看了一眼。
長嘆一口氣,止住腳步。
朝雙方父母看去。
說:「你們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能不能成這陰婚了,是讓他們入土爲安。
「不解了他們的怨,過些日子,所有跟他們的死有因果的人,都沒好下場。」
劉仙姑面朝我媽,抬了抬下巴。
「先把賣你女兒屍體的錢,退給男方。」
我媽面色陰沉,往後退幾步。
「不可能,錢早就不在我手上了,你們休想要回去。」
「我女兒再怎麼怨,也怨不到我們!」

-6-
我冷笑。
我媽手上確實不可能有錢。
她和我爸的錢,都給我堂弟了。
我媽生下我之後,身體虧損嚴重,不能生兒子。
剛好我大伯早亡,我爸喊大伯母把堂弟送到我家養。
我爸媽對他如同對待親兒子。
從小到大,把我這個女兒當丫鬟使。
我打工賺到學費去讀大學後,很少回家。
工作後更是兩三年不回一次。
去年中秋,我媽突然給我打電話。
說她生病了,也很想我,讓我回家過節。
回家後,發現我媽好得很。
但我堂弟不好,他女朋友因爲他家窮,要跟他分手。
堂弟回家一頓哭,要車要房。
沒有的話,以後就不給我爸媽送終。
我們村裏,不興讓女兒送終。
必須是兒子纔行。
我爸媽心疼壞了,安撫他說會想辦法。
我就是他們想出來的辦法。
把我喊回來,勸我嫁給一個寡老頭。
我不願意,破罐子破摔,說我不喜歡男人。
我堂弟眼珠子一轉。
笑嘻嘻道:「你是女同?」
他跟我爸媽建議:「爸媽,我有兄弟正好在附近開了戒同所。
「外人收費很貴。
「我跟他說說,讓他免費接收王招兒,幫她把這壞毛病別過來。」
我爸媽忙不迭把我送進去。
還拿走我所有的通訊工具。
堂弟所謂的兄弟,第一天就搓着手進了關我的房間。
淫笑着說:「什麼女同不女同的,都是沒嘗過男人的滋味兒罷了。
「你們一旦嘗過男人的好處,不可能不喜歡帶把的。」
剛開始是一個人。
後來是一羣人。
我沒有接收任何所謂的治療。
遭受的,全是非人的凌辱。
我崩潰過,哭號着說我戒了,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他們沒玩夠,說戒同所很少有我這麼好的貨色。
跟我堂弟說我還沒改,還倒貼錢給我堂弟去瀟灑。
我爸媽也不管我。
整整大半年,我身處人間,卻更甚地獄。
昨天晚上,他們說明天就放我回去。
爲了替我慶祝重獲自由。
他們舉行了最後一場狂歡。
結果,我在他們的狂歡中,大出血而死。
兇手們只驚慌了一瞬。
然後不慌不忙地和我堂弟打電話。
說會賠錢,私了得了。
私了得了。
兇手笑着掛電話。
而我,連收屍的親人都沒來。
轉手被賣給別人結陰婚。
這些錢,全部被我爸媽捧着送給堂弟了。
我能不怨嗎?
我真的怨不到他們嗎?

-7-
我怨得屍體冒出血來,滲出嫁衣。
蜿蜒成絲,細細地連在我爸媽腳下。
他們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
一股股生氣朝我的魂魄湧來,陰風驟然大作。
劉仙姑鼻尖翕動,臉色一變。
端起供桌上的酒朝紅血線上撒去。
陰風一滯。
劉仙姑驚恐地推開我爸媽。
「聽我的,退錢,去你女兒身死之地,供奉道歉,然後好生安葬,再找到害死她的人,讓他們付出代價,不然你們就都沒救了!」
她也算好言相勸。
但說再多好話,都比不上真正的見鬼。
劉仙姑其實看不到紅血絲,她是感覺到的。
但現場所有眼睛正常的人,都能看到。
一半人尖叫着散開,一去不回。
我媽嚇得兩股戰戰,一屁股坐在地上。
指着撒了酒液的地方,手指顫抖。
「這這這是什麼?」
劉仙姑冷笑,「還能是什麼?是你們的血氣和生機。
「不趕緊處理,等她積怨深重,能離開屍體後,就會一直跟着你們,不死不休。」
剩下的人,都臉色大變。
下意識眯着眼睛朝腳下看。
發現只有我爸媽腳下有之後,都鬆了一口氣。
我爸突然呸了一聲。
把我媽從地上拉起來。
「怕什麼?既然現在只能跟着屍體,把屍體燒掉不就好了?
「沒了屍體,我看她還怎麼害人!」
確實,現在屍體是我變強的媒介。
也是鎖。
鎖住了我生前好多怨。
燒了後,鎖就沒了。
劉仙姑被氣得手抖。
「糊塗!
「若是在世時無冤無仇,燒了也就罷了。
「她那麼恨你們,這屍體一燒,生前的怨恨就會全部轉移到魂魄上,即刻化爲厲鬼。
「你們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
她看向程誠父母,語重心長。
「你們請我來主事,就該聽我的。
「這陰婚,成不了。
「若是硬要繼續,這姑娘的煞氣還會影響你兒子。
「他現在只是不想結婚,趕緊入土爲安纔是要緊事。
「繼續糾纏,這些心虛的賓客,也難逃一劫。」
程誠父母沒有被吸走生氣,臉色卻也蒼白。
他媽媽突然雙手捂臉,又哭又笑。
「也好,那也好!
「錢退不退都無所謂了,我們奔這一輩子,都是爲了誠兒。
「這婚得結,必須得結。
「我不能讓誠兒到了陰曹地府,還要被人戳着脊樑骨說他是變態。
「誠兒不願意,就把我們都殺了吧!都是我們逼死他的。
「這裏的所有人,沒有一個無辜的人,他們對誠兒,對我們,指指點點十幾年,逼着他去死,他們也該死!都去死!」
此話一出,全場的人如遭雷劈。
都傻了。
劉仙姑沒想到都見鬼了,這羣人還這麼不聽話。
氣得又要走人。
「我好話歹話說盡,你們偏不聽。
「那便好自爲之!」

-8-
還是沒走成。
被我媽和一羣大爺和婆婆拉住。
我媽眼帶希冀,問劉仙姑:「那她報仇,是不是隻找我和他爸報?如果是這樣,也沒關係。
「只要我兒子能給我們送終,以後他能有個好前程,我們也沒必要活那麼久。
「正好也免去了養老的負擔。」
我爸震驚地看着他。
「你瘋了?
「你不想活,我還沒活夠!」
我媽哈哈大笑,笑出了聲,笑出了淚。
「我早就活夠了!
「你以爲我不知道王耀祖是你親生的?
「你看我生不出來,就去勾搭你嫂子,把大哥活生生氣死了。」
「要不是我沒能給你生出個兒子,你以爲我還會這麼低三下四養別人的孩子嗎?
「要不是他是你的兒子,你以爲我會心甘情願對他這麼好嗎?
「怎麼,你的兒子能有一個光明燦爛的未來,你連替他去死都不願意?」
我變成了木頭。
呆呆地看着我媽。
我不知道。
我原以爲,只要有人願意當他們的兒子,他們就會百般愛護、千般偏袒。
原來,王耀祖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難怪他們視他如珍寶,視我如雜草。
我被矇在鼓裏二十幾年。
至死,都沒想通爲什麼,明明我纔是媽媽的孩子,爲什麼要ṱũ̂⁽對我那麼殘忍。
如今驟然知道真相,更恨。
明明我纔是我媽親生的,王耀祖是我爸背叛她的產物。
爲什麼我媽還任由王耀祖安排我的命運,害我死得那麼慘!
我癡癡地笑,越笑越大聲。
陰森地詭異笑聲在貼滿囍字的大堂中迴盪。
經久不散。
紅血絲重新浮現,出現在我爸媽腳下。
比之前更粗更紅。
剩下的那些大爺大婆終於怕了,連滾帶爬地跑了。
劉仙姑面色驚恐,甩開我媽的手。
從口袋裏掏出一沓錢,丟在供桌上。
「姑娘,我只是收錢辦事,現在我把錢還給他們,你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與我無關!」
說完,她腳步飛快,靈活地躥出大堂。
一會兒就不見人影。
我爸瞳孔驟縮,推開我媽,也要跑。
我媽沒拉住她。
我拉住了。
準確來說,是我的屍體拉住了他。
像鐵鉗一樣,讓我爸掙脫Ţŭₛ不掉。
很奇怪,生前我推不開任何一個男人。
死後,卻能輕易抓住我爸。
我沒有急着殺他,而是源源不斷地吸收着他的血氣和生機。
屍體再強,也能被毀滅。
我要變成厲鬼,爲禍人間。
反正我看到的世界,早就爛透了。

-9-
我媽比我還像個鬼。
我爸嚇得尿褲子,黃色水漬從褲襠淅淅瀝瀝。
我媽看着他,拍着大腿笑。
「報應,都是報應!
「活該,王偉安你活該!」
她也沒好到哪裏去,嘴脣連最後的血色也沒留下。
聲音越來越低。
吸到一半,程誠飄到我面前。
勸我:「夠了。
「人死如燈滅,你殺再多人都於事無補。
「況且你殺了人,就背了殺孽,下輩子不能投人胎的。
「嚇嚇他們就算了,我們一起去投胎吧。」
他真的很善良。
從剛剛三方對峙開始,到現在賓客散盡。
他都很平靜。
沒有一丁點怨恨的樣子。
看得我心頭一哽。
我不恨他。
但他不該妄圖勸我善罷甘休。
他那麼弱,我的鬼魂能將他甩八米遠,砸進牆裏。
「你知道什麼?
「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你憑什麼高高在上地勸我?
「投胎?做人?誰稀罕!」
剛剛劉仙姑和我爸媽打機鋒。
說來繞去,都沒人知道我是怎麼死的。
我爸媽也不知道。
他們不在乎。
沒人在乎。
憑什麼他們要死了,程誠一個陌生人在乎上了?
我伸出鬼手,一把掐住我爸的脖子。
人看不見我的手,但看得出來他瞬間青紫的皮膚。
「我說我不喜歡男人,他們把我送進全是男人的戒同所。
「整整半年,我被凌辱、懷孕、流產、再被凌辱、再流產……直到死。」
程誠嵌在牆裏,呆呆地把腦袋拔出來。
不可置信地問:「你不是說你是車禍死的嗎?」
我皮笑肉不笑地勾起脣角。
「他們叫我公交車,說我開起來帶勁兒。
「車禍聽起來體面,不是嗎?」
程誠無言以對。
眼眶紅紅,比我還想哭的模樣。
「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掐暈了我爸。
一頭衝進我的屍體中。
動了動。
屍體靈活起來。

-10-
我蹲下身,好聲好氣,緩慢地問我媽:「媽,他們賠了你多少錢?」
我媽儼然放棄了掙扎。
一動不動。
一句話都不說。
沒關係。
我從她身上找到了我的手機。
跟王耀祖打了一個視頻。
他接了。
對面全是笑鬧聲。
「接了接了,看看是不是鬼來電?」
「肯定不是啊,她的手機被我媽拿着,是我媽!」
「……臥槽!」
王耀祖跟戒同所那羣人在一起。
燈光交錯,公主作陪。
背景音樂喧譁。
攝像頭中,我的新娘妝濃重漂亮。
我衝他們笑了笑。
「哥哥弟弟們,你們好呀。」
王耀祖驚悚地睜大眼,「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嗎?!」
我哈哈大笑。
湊近身子讓他看我的臉。
「沒死,我就是昏迷了。
「一醒來發現自己在結婚,弟弟還沒來參加我的婚禮。
「我好傷心呀。
「耀祖,你帶着你的朋友們過來喫酒席吧,姐姐收了好多禮金呢。
「你姐夫死了,我以後也不可能有孩子,花不了的。
「不如給你。」
王耀祖愣了一瞬,跟他的兄弟們對視一眼。
他兄弟小聲說:「我就說她早就瘋了,不足爲懼。
「去吧,我也想去湊湊熱鬧。
「看她這樣子,也不像死了。
「她想生孩子?我們可以幫她一把啊,反正她老公是個死人。」
我媽掙扎起來,張嘴就要喊。
「耀祖,不要……唔唔唔!」
我一手捂住她的鼻子和嘴巴。
眼珠子緩慢挪動,看了我媽一眼。
他們卻沒注意到。
「媽和爸都喝多了,你過來順便把他們接回去。」
王耀祖不在乎我爸媽。
但卻禁不住兄弟們的攛掇和禮金的誘惑。
說馬上過來。
掛了視頻後,我給他們發了一個地址,摔了手機。
鬆開我媽。
最後一次問她:「事到如今,你還護着他?
「媽,我纔是你親生的。」
我媽在地上艱難地爬動,想去撿手機。
撿不到。
氣得大罵我。
「你是親生的怎麼了?你又不能給我送終!
「你一個女人,除了嫁人生子,沒有一丁點價值!」
她也是女人。
卻被馴化成厭惡女人的樣子。
真諷刺。
「讓兒子送終就那麼重要?」
我媽理直氣壯,鄙夷地看着我。
「廢話,幾千年的傳統,能有錯的嗎?
「女人送終晦氣,讓女兒送終,下輩子投胎都不吉利!」
我不懂。
這樣的人也能投胎嗎?
我垂下頭,笑了笑。
「好,這麼喜歡投胎,我身爲你的女兒,活着沒有盡孝,死了當然也該幫幫你。」
我媽抓住我的手臂。
生疼。
「你當然得盡孝,我生你養你,怎麼對你你都不該記仇。
「沒有我和你爸,哪兒來的你?
「你是被戒同所裏的人打死的,不關你弟的事。
「你要是敢害你弟,你這輩子下輩子都不得善終!」
下輩子?
我又不想要。
我找到一把剪刀,將我媽的舌頭剪下來了。
說不出好聽的話,乾脆別說。

-11-
王耀祖來得很快。
身後跟着一羣面熟的人。
眼熟到,我看一眼,都會做一宿噩夢的程度。
他無視倒在地上的我爸和我媽。
徑直朝我走過來。
五六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一起過來。
放在前半年,我每次看見他們中任何一個,都害怕得直往角落縮。
現在,我不僅沒有後退半步。
還仰起臉朝他們笑。
王耀祖也笑。
伸出手,理所當然道:「錢呢?
「正好之前玩了把大的,把錢都輸給他們了,你是我姐,確實應該爲我考慮考慮。」
他的兄弟笑得輕佻。
「耀祖,你這話說的可不對。
「那錢呢,本來就是哥幾個湊出來賠給你家的。」
他看着我,吹口哨。
「但你姐這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那錢本來也該還給我們,真要算,你今天輸的也算倒欠我們的。」
王耀祖熟稔地踹了說話的人一腳。
笑罵:「放你孃的狗屁。
「等我要到錢,會把那些都贏回來。」
他們哈哈大笑。
我打斷他們,淡淡道:「沒錢。
「誰會給死人送份子錢?」
王耀祖的笑聲戛然而止,陰鷙地盯着我。
「沒錢你喊我過來做什麼?皮癢找打?還是想男人了?」
我勾起脣角,笑得溫柔。
「嗯,確實想你們了。」
我看着他身後的兄弟們,問:「你們想我了嗎?」
他們眼珠子轉悠,觀察四周。
發現除了兩家父母和一具男方的屍體,沒有別人了。
一人一邊說:「想,當然想。
「整個戒同所裏,就你看着溫和,性子卻最烈,玩起來最有成就感。」
一邊走到程誠屍體旁,不客氣地掰着他的頭,看他的臉。
看來看去,訝異道:「這不是十里八鄉聞名的娘炮嗎?穿裙子挺好看那個。」
他又看向程誠爸媽,摸着下巴想了想。
「我想起來了,當初我還勸過你們,懷疑你們兒子是同性戀,讓你們把他送到我那裏治治,你們不樂意。」
他很遺憾,「潛在客戶啊,怎麼就死了呢?」
程誠父母本來嚇傻了,這下子驟然回神。
不知爲何怒不可遏。
從那人手裏奪過程誠的屍體Ŧṻ⁵。
「我兒子纔不是同性戀!他喜歡的是女人!
「我們家不歡迎你們,趕緊滾!」
那人哈哈大笑。
看着我說:「我們可是新娘邀請過來的,怎麼能滾?
「喜歡女人?那他爲什麼也喜歡穿裙子?這不純變態嗎!」
他說完,程誠爸媽突然崩潰。
撿起東西就往他們身上丟。
「他不是變態,他只是喜歡漂漂亮亮的自己!」
兩個人,哪裏能對付一羣男人。
兩人被推到牆壁上,磕暈了頭。
一直默不作聲的程誠,也繃不住了。
吼着讓他們住手。
可惜,除了我,沒人聽得到。

-12-
眼見礙事的人都不成氣候了。
那羣男人走到我面前,攬住我。
吩咐我弟:「這新郎是個死人,可惜新娘了。
「我們幫幫新娘,不然這洞房花燭夜多寂寞?
「耀祖,你守着點,完事哥幾個少不了你的好處。」
我弟連連點頭。
跟着他們往新房走。
我媽爬着抓住他的褲腳,淚流滿面,不停地搖頭。
嘴巴啊啊啊地說着什麼。
卻只能徒勞地流出血水。
我弟不耐煩,一腳踹開我媽。
「老不死的,屁用沒有。
「什麼都要我自己操心,滾一邊去。」
我冷眼看着我媽苦苦哀求王耀祖不要去。
冷漠地收回視線,被簇擁着進到新房。
我弟守在門外。
房門漸漸閉合。
我第一次沒有反抗,投入他們的懷抱。
肉眼不可見的屍氣,一點點侵入他們的五臟六腑,乃至骨髓。
他們摸着我的皮膚,皺眉。
「怎麼這麼涼?」
我笑嘻嘻地摟住他們的脖子。
「我天生體寒,剛醒過來,還沒回溫呢。」
大量的屍氣,湧入他們的腹部。
我盯着隔着肚皮的一團黑氣,咯咯一笑。
「哥哥們,懷孕了可怎麼辦?」
他們哈哈大笑。
摸着我冰涼的肚皮,ƭų⁸說:「那就生下來,哥哥們養得起。」
「前提是,你生得下來。」
我也哈哈大笑,篤定總帶着點瘋癲。
「生得下來,怎麼可能生不下來呢?」
我笑眯眯推開他們。
動作遲緩地穿上嫁衣。
丟嫁衣的地方,流下一攤紅血跡。
他們剛纔沒察覺,現在纔看到。
驚疑問道:「這是什麼?」
我捂嘴輕笑:「我的血啊,還能是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誰會給死人送份子錢?我當然也是死人。」
說完,我拍了拍巴掌。
只見他們的肚皮迅速膨脹,活像懷胎十月。
「呀,孩子這麼快就長大了!」
我推開房門,驚呼。
「耀祖,怎麼辦,你兄弟們要生孩子了。」
王耀祖說我神經病。
要把門重新關上。
我一根手指抵着門,陰森森地盯着他。
「我確實是神經病。
「你猜是誰逼的?」
他沒回答,雙眼瞪大,瞳孔縮小。
直直看着我身後。

-12-
我緩緩回頭,看到五個驚恐大肚的男人。
我弟嗓音顫抖,問:「這是什麼?
「操,王招兒,你他媽幹了什麼?」
我面無表情道:「你們不是想生孩子?成全你們。
「陰損玩意兒,就應該生陰胎。
「放心,一時半會兒的,你們死不了。」
我咧開嘴,笑得讓他們毛骨悚然。
「你們得跟我一樣,飽受折磨後再死。」
說完,我不再搭理他們。
走到我媽面前,低頭問她:「現在知道我是怎麼死的了嗎?」
我媽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那幾個男人。
眼神逐漸清明。
點頭,又搖頭。
最後抖着手,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寫字。
【要祖,快泡!
【她不是人!】
幾個錯別字。
我媽只讀到了小學三年級,不認識幾個字。
一輩子活在村裏人的眼裏、嘴巴里。
被訓誡成我爸最想要的勤快賢惠的婆娘。
除了沒生個兒子,哪裏都被人稱讚。
這樣的人,唯獨不愛自己的女兒。
即便我已經死了,依然覺得心寒。
反身將王耀祖抓到她眼前。
我問王耀祖:「你知道你是我爸親兒子嗎?」
王耀祖掙扎不脫,嚷嚷道:「知道,我知道!
「我親媽早就跟我說過!
「放開我,姐,求求你放開我!」
現在知道喊姐了。
我呵呵一笑,一把將他砸到地板上。
又問:「那你會給我媽送終嗎?」
王耀祖瑟瑟發抖,不停搖頭。
「她又不是我媽,我纔不給她送終!」
我媽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
我一巴掌把我爸扇醒,讓他也有參與感。
「那你給爸送終嗎?」
王耀祖哭着說:「他要是幫我買車買房,讓我取到媳婦兒,我當然給他送。
「但是他們夫妻倆都沒用!」
太好笑了。
兩人捧着養了二十幾年的兒子,到頭來嫌他們沒用。
我若有所思地點頭。
「我有用,所以你讓他們把我騙回來?」
王耀祖跪在地上,給我磕頭求饒。
「姐,你是我親姐。
「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不要殺我。
「我可是老王家唯一的獨苗苗。」
我點頭。
本來也不打算立馬殺他。
但我爸媽,我得送他們去死。
「我不殺你,但你得給爸媽送終,殺了他們。」
我笑吟吟地,在我爸媽驚恐的眼神中,說:「這也算送終的一種吧?」
王耀祖很聽話,撿起我丟在地上的剪刀。
哆嗦着手,劃了好幾下。
才劃開他們的頸動脈。
我媽死不瞑目。
我爸眼中還帶着沒來得及潰散的怒氣。

-14-
我轉頭,看着偷偷摸摸要跑的幾個男人。
他們悚然一驚,一不做二不休。
掀翻供桌上的蠟燭,不顧其他人的死活。
提腳就跑。
我沒攔他們。
因爲程誠在求我。
「你幫幫我,把我爸媽救出去。
「他們爲了我,被方圓十里的人戳了十幾年脊樑骨,纔不得已逼我結婚的。
「是我不孝,只是不願意結婚,就衝動跳河。
「他們沒錯,錯的是我。」
火勢頃刻燎原。
我一手拎他媽,一手拎他爸。
臨到門口,回頭問他:「需要我幫你屠村嗎?」
他怨氣不夠,無法報仇。
程誠苦笑搖頭。
「沒必要,堵得住他們的嘴,也堵不住全世界的嘴。
「是我太脆弱,沒抗住人言可畏。」
我不再多言,踏出門外。
卻聽他問:「姐姐,你真的是同性戀嗎?」
我搖頭。
「我只是不喜歡男人。」
他笑了。
說:「我也不是哦,我只是喜歡比我強勢的女孩子。
「我希望她能把我抱在懷裏,愛我寵我。
「很變態是不是?」
哪裏變態呢?
變態的人,往往不會早死。
他們會讓別人早死。
例如我爸媽、我弟和他的兄弟們。

-14-
我弟跑之前,被我不小心踩斷了腿。
艱難地往外爬。
哭着求我。
「姐,救救我!
「我會贖罪,給你供奉香火,也會給你報仇。」
我把程誠爸媽丟在安全的地方,回頭眼睜睜看着他被燒得哀號不止。
這時,劉仙姑帶着一個道人過來了。
看見漫天大火,急忙救出王耀祖,拍腿哀嘆。
「我就離開了兩個小時,怎麼就成了這樣了!
「道長,你快想想辦法,超度這倆可憐的孩子吧。」
道長一雙眼神盯着我,抬手從背後抽出雷擊木。
「超度不了,此女鬼犯下嚴重殺孽,當除之而後快!」
劉仙姑攔不住,急得團團轉。
「沒有辦法讓她向善,抵消她的罪孽嗎?」
「哪裏有無緣無故變成厲鬼的女人?ţŭₖ都是被逼的!」
道長不聽,執意要殺了我。
「婦人之仁,難怪你身爲出馬, 卻成不了氣候!」
我在屍體中, 行動遲緩, 打不贏他。
Ṱṻₕ反身朝大火中跑。
程誠突然從火中飄出來, 擋在道士面前。
跟他Ṭů₍們說:「未經他人苦, 莫勸他人善。」
跟我說:「姐姐, 你儘管去做你想做的, 你幫了我, 我也會幫你。」
大火那樣大。
溫暖了我冰涼的屍體。
燒化了我。
我吸收了屍體中封存的所有怨氣, 魂魄變得凝實。
迅速逃離了這裏。
朝戒同所那羣人追去。
我得看着他們死。

-15-
那羣人的肚子大得不似常人。
總被人用異樣地眼光看着,漸漸地, 他們不敢出門了。
家裏人也開始嫌棄他們, 將他們趕出家門。
最後,他們一羣人縮在戒同所裏。
又想折磨所謂的「病人」出氣。
我早就猜到了他們的想法。
在這裏守株待兔。
毀掉所有從外面鎖上的門。
放出十幾個年輕男女。
他們瘦骨嶙峋, 眼神呆滯。
看到洞開的門, 也不知道如何反應。
直到陽光照進去,落在他們的臉上。
他們終於轉動眼珠, 惶恐地撲向門口。
生怕是幻覺。
然後,看到那羣劊子手大着肚子癱倒在中庭。
瑟瑟發抖地磕頭, 跟空中的我求饒。
不用我動手。
這羣瘦弱的「病人」, 哭着笑着憤怒地撲向他們。
恨不能生啖他們的血肉。
拳打腳踢,打到最後他們捂着肚子號角。
肉體從內部腐爛,肚皮該破了。
氣球一樣, 膨脹到不能再膨脹。
「啪」地一下,全炸開。
嘩啦啦流出一堆惡臭黑血。
我哈哈大笑。
鼓掌:「生了生了,恭喜你們, 生了一肚子壞水。」
「病人」們相擁而泣, 哭成一團。
哭自由, 哭生存。
哭他們不被愛的命運。
哭夠後,齊齊朝我道謝。
「我們都聽過你的聲音。」
「我們認識你。」
「謝謝你救了我們。」
我笑不出來了。
冷冷地說:「我寧願你們不認識我。」

-16-
我回家收拾我弟的時候,發現他不在。
聽村裏人說, 他去找他親媽了。
他親媽十幾年前再嫁。
嫁的是個酗酒家暴男。
對他媽都沒有好臉色。
更何況對他這樣一個不良於行的人?
我就在家裏等着。
沒過一個月。
王耀祖就被他親媽送回來了。
丟下他後,頭也沒回地離開。
我現身, 好整以暇地看他如何生存。
他不看我, 毫無求生意志。
說:「你殺了我吧。」
我偏不。
我不僅不殺他,也不准他自殺。
挑斷了他的手筋和舌頭。
把他丟到街上乞討。
「你不是最喜歡要飯討錢嗎?我成全你。」
路人看他可憐, 每天都能給他丟二三百塊。
但他一點都不高興。
不喫東西。
我就給他灌。
可惜, 即便如此,他也沒活過一年。
人的心情不好, 果然短壽。
沒意思。

-17-
我化作厲鬼,在人間遊離數十年。
偶然想起程誠, 去他老家看了看。
人去樓空。
他家重修成了祠堂。
裏面就兩個牌位,一個他的,一個我的。
單獨立的,有些許關聯。
但不是夫妻關係。
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 被他的父母收爲了乾女兒。
牌位上刻的是:愛女程無雙之位。
名字不是我的。
但遺像, 是我的,
是我在學校參賽獲獎的登記照。
是笑着的。
那一瞬間,怨氣突然就散了。
從小到大, 我都沒奢求很多。
只需要家人一點點的愛和在乎。
我就可以跟自己和解。
可直到最後,給予我善意的人,都是陌生人。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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