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醫院照顧生病的外孫時。
六十五歲的丈夫張書田突然在朋友圈曬了一張晚餐照片。
照片裏,是一碗煮的泡麪、和一碟焯過水的蔬菜,一份精緻擺盤的煎牛排。
配文:「玻璃晴朗,橘子輝煌。」
我將手機遞給旁邊的女兒看。
她訕笑道:「爸還挺時髦,這句話都知道。」
我隨口一句:「他不是那麼精細的人,泡麪從來不煮,就算煮,這些東西也是一鍋端。」
女兒卻一反常態的突然指責我道:「媽你是要做老年福爾摩斯嗎?整天疑心那麼多幹嘛,爸爸用退休金養着你,你太閒了,沒事幹是吧。」
我忽然有些累了,覺得也許一個人生活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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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她突然提高的音量有些震到。
她反應過來後,趕緊尷尬的擠出一絲笑道:「媽,我們平時真的很累,你不能幫我,就不要給我添麻煩了,爸事業第二春,又有退休金,自然要好好享受生活呀。」
知女莫若母。
她的反常的態度,只不過加深我的猜測。
我面上沒做出什麼表情,只是藉口有點晚了,我得先回去。
前段時間他爸爸出了車禍,才從醫院出來沒多久,家裏不能沒有人。
屋漏偏逢連夜雨,外孫也一直高燒不退,這段時間兩邊跑,我年紀大了,實在是很喫力。
女兒張秋盯着手機,頭也沒抬的給我說了一句「那媽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在走廊緩慢的走着,她突然追了出來。
我心裏一喜,卻見她拎着幾個已經放乾巴的橘子遞給我道:「媽,樂樂嘴挑,又不喫了,你拿回家喫吧。」
我習慣性的接過橘子,她轉身離開。
出了醫院大門,才發現外面已經下起了連綿的大雨。
地上的積水幾乎要將人的腳踝淹沒,張秋來的時候應該已經下了。
她是開車來的,連面上敷衍一句送我去地鐵站都沒有提過。
母女一場,突然感覺有點沒有意思。
依稀記得,她爸爸去參加某個網絡紅人頒獎禮的時候,她那天單獨請假開車送他去的。
還有一次張書田釣魚回家晚了,那天下着細細的春雨,路上的行人連打傘的都比較少,但是張秋還是一下班就急衝衝的去接他了。
她現在說我什麼都幫不了她。
那我的錢,我的精力,我的時間,我的心血都是給了誰啊?
我看着塑料袋裏那幾個皺巴巴的橘子,突然想起張書田隨口給她說了一句喜歡喫車釐子,她給他幾乎每週送一次,送到他喫膩爲止,全部是 4JSP 的,我聽都沒有聽過這什麼等級。
當時有一部分放久了,顏色沒有那麼好看了,她來看他,順手就扔了垃圾桶。
故作埋怨道:「爸,難道我連你喫點車釐子都買不起嗎?不新鮮了就扔了啊!這才幾個錢啊!」
當時的場景歷歷在目,在混着這些年我給她帶孩子的時候,家裏的剩菜、放久了表皮發皺的蘋果、發黑的香蕉、她換下的不要的衣服鞋子褲子,都是屬於我的。
我不是要計較那些,只是爲什麼這樣區別對待我呢?
想到這些,我第一次將那袋橘子扔到了垃圾桶。
-2-
回到家裏,張書田已經躺下了。
深夜的雨夜他從未想過來小區門口接接我,也未曾給我留過一口熱飯。
我打開手機翻動朋友圈,突然發現那條動態已經不見了。
他的朋友圈只剩下兩條線,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刪了我。
發了一個問號過去,消息還可以發過去。
看來他只是屏蔽我了。
手機提示音在空蕩的屋子裏顯得格外的清楚,他從牀頭櫃伸手拿過手機。
看見我的那個問號,極其不耐煩的掀開被子,蹭的站起來道:「程宜,你到底想幹嘛?大半夜的。」
回來的路上我是打車回來的,要是以前我肯定爲了省錢,自己淋雨坐地鐵或者公交了,可是當那些風雨迎面吹打在我臉上時,我突然覺得,憑什麼?
憑什麼我要這樣苛待自己,就第一次花了一筆鉅款打車回家。
72.6 元,是我兩三天的買菜錢,卻也還不夠張書田在外隨意的一頓飯錢。
下車的時候,還是難以避免在小區裏淋到了一絲雨,我是回房間拿換洗衣物的,對上的就是張書田怒氣衝衝的眼神。
那麼碰巧,我剛和張秋說了,張書田就把我屏蔽了。
這麼大年紀了,其實並沒有什麼必要。
我有些累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累了。
只憑着一股信念撐到現在,因爲我想,我是人家的媽媽,當媽媽就要先摘了自己,把孩子揣在心窩裏。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我的孩子早就不在那裏了,那裏空空落落的,只有四面八方的風灌進來,讓我一夜一夜的疼。
張書田看我的眼神不像是一個丈夫,倒像是一個老爺看家裏的僕人一般。
老爺憤怒,這個僕人竟敢冒犯他。
什麼時候,我把自己弄到了這個位置呢?
我沒有懼怕他的眼神,只是帶着諷刺道:
「我以爲你微信把我刪了。」
「你能不要每天想東想西嗎?你是不是太閒了,我養着你?」
養着我?
剛剛在醫院,張秋也說了這一句話,她說她爸爸養着我。
給口飯喫就算養着了嗎?
張書田和我算很清的,除了給點買菜錢,其餘一毛錢都沒有給過我。
甚至買牛肉、海鮮這些貴的食物,他都是親自去買,怕我做假賬佔他便宜。
而我爲了這口飯,爲了這個可以落腳的地方,我要給他打掃衛生、做一日三餐、他連個碗都不會洗,他說我總不能一點都不爲這個家付出。
他總有很多說辭,我還有一點點的存款,於是生病了和他一起出去,幾十塊的藥錢,他都要我自己掏。
我其實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可我年紀大了,出去找活都不方便。
張書田還養了一隻狗,他愛乾淨,有潔癖,我每天都要給那隻大金毛洗澡,一隻大狗,連洗帶吹,一整套下來,我只感覺我的腰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
我起初也抗議過無數次,這隻狗的問題,我年紀大了,體力不夠用,哪怕是遛它都很喫力,當時買狗的時候我就提議說,要不買只小狗。
他們兩父女說,不會讓我一個人管它,結果買回家後,他們又說,家裏只有你閒着沒事,這點事你都不願意爲我們做嗎?
我只得退而求其次,要求不要給狗洗那麼頻繁,這次張書田還沒說話,張秋卻先惱了,她振振有詞的說,外孫樂樂經常抱狗,不洗乾淨,孩子染上病菌怎麼辦?
就這樣每天洗,每天洗,洗到狗最後都放棄了抵抗,攤在水盆裏,任我擺弄。
我最初也想過去小區裏做保潔,哪怕一月只有兩三千,但也算能攢一點是一點。
可一方面,張書田嫌我丟人,一方面他說我早出晚歸的出去,那飯誰來做,他說他總不能白養着我。
女兒張秋也勸我,要惜福,珍惜來之不易的好日子,不要瞎折騰。
好日子?
這是什麼好日子?
給他們過,他們願意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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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比上班還累,我也是上過班的。
張書田畫畫還沒出名的時候,只是頂了家裏的父親的班,在國營糖果廠做一名工人,那個時候工人很喫香的,大家都說這是鐵飯碗,我父母也這麼認爲。
於是他們把我嫁給了他。
可後來廠裏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時常發不出工資,發出了也低得難以爲繼。
而且張書田因爲覺得他頂了哥哥的班,那一點點工資也大半補貼了他哥哥家。
張秋時常喊喫不飽,我帶着她回鄉下種地,一個女人累死累活,交完公糧,一家三口也不過勉強餬口。
漸漸的張秋大了,日子一直這樣過,自然是不行的,她要讀書,不能像我這樣做個勉強認識幾個字,只能靠苦力活着。
可是錢從哪裏來啊?
好在村裏有人去南省打工回來,我和那家人原本是不熟的,爲了求他們帶我一起去廠裏打工。
我養的雞,連着送了三隻,對方終於鬆口了。
臨行的時候,張書田抱怨,說我爲什麼就非要折騰,又說孩子還那麼小,我怎麼這麼狠心。
張秋哭腫了雙眼,緊緊的攥着我的衣角。
我不捨的給她擦了擦眼淚,我的女兒,媽媽現在狠心,以後你長大了就不用狠心了。
我一坐車就暈車,暈到後面整個人都浮腫得嚇人,尤其大腿,腫得跟個象腿一樣大。
可我手裏只有兩三百,怎麼敢去看醫生,同行的姑娘從包袱裏給我拿了一根紅線,她說可能是遇見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讓我綁紅線試試。
我將那截紅線纏在大腿上,一直默唸,求求你了,別纏我了,我也是個窮鬼,我真的不能現在出事,我的女兒還那麼小……
不知道是哪一個方法起了作用,腫起來的大腿真的慢慢恢復了正常。
我進了那個廠裏,從早到晚的忙活,最開始員工宿舍不夠。
我就和一個同行的上白班的女人,合租一間房,白天她上班,我睡,晚上我上班她睡。
一個月下來,我們竟然面都沒有碰到過幾次。
想錢啊!
夜班要比白班多整整兩三塊一個小時呢。
沒過幾個月,我在這附近就摸熟了,身體也不敢一直熬,就白班夜班混着上Ťů₂,有空還可以去撿撿廢品,錢被我大多攢了下來,寄回去給張秋讀書,或是攢下來給她買新衣,給她上補課班。
那時候雖然累,可是心裏是滿懷盼頭和希望的,我想我少喫一口,我多省一點,我的小姑娘就可以多用一點,就可以好過一點。
打工半輩子,中間網絡不發達的時候,我還開了七八年的服裝店。
這些年零零散散的刨去給她養她長大的,我一共存了七十五萬。
四十萬給她出了房子的首付。
最後三十五萬,在她又哭又鬧下,又借了二十萬給她開火鍋店。
最後還剩十來萬,我每天都很焦慮很擔心很不安。
她那時說我爲她付出這麼多,她一定會管我養老。
剛借錢出去的時候,她每個月會給我打兩千塊錢,讓我想買什麼買什麼。
後來外孫漸漸大了,要上各種補課班,要學各種興趣,她說不能讓她的孩子像她一樣輸在起跑線上。
她說壓力實在太大了,每天頭髮都大把大把的掉,她還說真羨慕那些有退休金的父母,不說可以幫襯孩子,至少不拖後腿。
我聽懂了她說什麼,說那錢就留着給外孫念補課班吧,但日漸少去的存款讓我心裏有種難以抑制的恐慌,我只得開口讓她幫我找個包喫包做的工作也行。
她剛生孩子的時候,我給她帶外孫,一點點把小人帶大,就像當年帶大她一樣。
只是孩子漸漸大了,不喜歡我,因爲我佔據了家裏的一個房間,那裏原本是準備給他做遊戲房的,又或是,我實在是太老了,他總嫌棄我,說我這不乾淨,那不乾淨。
張秋的生活費不是按時給的,我只有那點點存款,我下意識的慌張不敢亂花,小區裏的年輕人嫌丟垃圾麻煩,好多加了我的微信,我給他們扔,他們把紙殼給我,我能賺一點是一Ťů⁶點。
可外孫漸漸長大看不慣這個,他嫌我髒,嫌我丟臉。
沒有辦法我只好不撿了,好在張秋的火鍋店逐漸有了起色,生活費按月給了,只是外孫大了,不再那麼需要我了。
爲難兩個字貼在女兒張秋的臉上,我知道我這個年紀在外面不太好找工作。
一時間我竟有些如坐鍼氈,不知所措。
她卻馬上善解人意的勸我說,她爸爸有退休工資讓我和他爸一起生活呢。
畢竟我們也沒有離婚,也沒有什麼大的矛盾,只是這些年爲了生活,聚少離多。
張書田也適時的出現,擁着我的肩膀道:「程宜,都快累了一輩子了,非要到死那天才休息嗎?」
這是他第一次說這麼熨帖的話。
我跟在他的身後,從女兒家裏搬到了他家。
可相處了兩三年,我才明白。
休息?
哪裏有休息的?
不過是僱一個保姆太貴了,我剛好合適。
家裏要一塵不染,他喫飯要三菜一湯,喜歡喫的複雜又麻煩,僅僅是做飯就費時又費力,加上那隻狗,比上班累多了。
可我連說點什麼都不行,一說,他們父女就口徑一致。
做兩個人的飯能有多累?
媽,人總得做一些事的,你不要太自我了。
我在衛生間裏,洗着澡,腦海裏浮現的全是這些場景,像一座又一座的大山一般壓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洗漱完後,房間裏已經響起了張書田的呼嚕聲,他一向睡眠很好,畢竟有人伺候,心情不好想發泄就發泄,女兒也各種哄着他。
我回了自己的房間,房間裏只有一張牀和一個小衣櫃,這些都是我從二手市場淘回來的。
是的,他讓我和他回家生活這些都沒有準備。
因爲他們覺得我還有那十多萬的存款,憑什麼給我花。
我翻來覆去的睡不着,醒來的時候才發現枕頭已經溼了。
對着鏡子看了看,眼睛也哭腫了。
這麼大年紀了,不知道哭什麼,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日子像是熬燈油,油已經快熬幹了,就剩一根燈芯在那裏苟延殘喘。
今天我沒有做早飯,早上六點就起來,反正也睡不着。
我出了小區,沿着河邊不停的走,不停的走。
早上很多出來鍛鍊的人,遛狗雖然費力,但那也是我少有透氣的時候。
只是今天我沒有帶狗,就一個人獨自的走,不停的走,太陽漸漸升起。
我站在橋邊,沉默良久,突然驚醒,我的人生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個太陽了。
這樣的日子,真的必須要一直這樣過下去嗎?
我算着張秋起來的時間,給她打了一個電話,說我想要學着看看家裏的監控,讓她把賬號和密碼給我。這樣出門的時候就可以看狗有沒有搗亂了。
這個理由是我想了好久給她的。
她沒有馬上答應我,而是問我爲什麼這麼突然,又試探的問我是不是還在對那條朋友圈多想。
我反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瞞我,一直這樣試探我。
最後她打圓場說就是隨口一問,又說等她空了教我,密碼她有點記不清了,晚上回家翻翻給我。
掛了電話,我去一家一直很想喫的麪館,點了一份兔子面。
這家店,只開早上,從前牽狗遛狗一直沒有時間的。
面很好喫,就是可惜直到現在才喫到。
而後我直接去了物業,藉口我昨天忘了關門,家裏好像少了點現金,要求看門口的監控。
不出意外的,我看到了那個時間點,張書田開門迎接了一個女人進屋。
心有些麻木,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好像他出軌也正常,又好像爲什麼一個當妻子的會覺得丈夫出軌亂搞正常呢?什麼是正常?什麼是不正常?我已經分不清了。
我們是和奇怪的夫妻,其實早算得上名存實亡,說不清怎麼就拖了半輩子。
最開始,是家裏人勸我,說他不賭不嫖不打老婆,讓我多包容包容他,日子也就過下去了。
後面是一直忙着,張秋的學費生活費基本都是我在掏,但是日常有什麼事還是他在跑。
他至少還能給孩子做個飯,生病了,我不在的時候能送去醫院。
張秋也不希望我離婚再嫁,我一直覺得愧對她,沒有給她好的生活。
就想着,不離婚也不影響什麼,就湊合過。
可現在突然感覺,好難湊合,我的人生也快要湊合完了。
我仔細的看了好幾遍視頻,才認出那個女人。
是以前鎮上的喬老師,她生得漂亮,人也文質彬彬的,但是對她的印象也僅限於此,後來我出去打工了,只聽說她調到縣裏去教書了。
她和張書田?
我沒有做聲,只是讓物業先把視頻傳我,我再去家裏問問,確認是不是隻有她來過。
剛一回家,就見張書田坐在沙發上。
他的臉色難看得下人,我剛一開門,他就發難道:「你還知道回來啊?現在懶得連飯都不做了,狗也不遛,你知道它尿得客廳到處都是嗎?」
我沒說話,只是背靠在牆上,看着他陰沉的臉色,他趾高氣揚的指責着我,各種難聽的話從那張已經佈滿了皺紋的嘴裏噴射出來。
我只感覺荒誕得很。
真是讓他們習慣了,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你還愣着幹嘛?還不去țű̂ₙ收拾。」
一股氣從心裏怎麼都揮之不去。
好像是這些年,嫁給這個男人,他從未給我遮擋過半點風雨,又像是臨到了老了,我竟還要受他的磋磨。
狗不止尿了,還拉了一堆屎。
我拿掃把掃着,他嫌棄的捂着鼻子催促我。
又煩躁的將旁邊的凳子踢到,嘴裏不乾不淨的罵:「他媽的,我他媽的都不知道娶你回來幹嘛,喫我的住我的,現在遛個狗你都能忘了,飯也不做,你能幹點什麼?要你有什麼用……」
我拿來一個撿屎袋子,突然停了下來。
他更不滿意了,聲音再次拔高:「你還能怎麼磨蹭?要不要交給我來幹,你去當少奶奶好嗎?你有那個命嗎?小姐的身子丫鬟命,你一天還喘上了…..」。
我將袋子套在手上,突然抓起那堆狗屎,直接糊了他滿臉。
空氣一下子靜了下來,而後是他暴怒的吼叫聲。
他衝到洗手間,瘋狂的嘔吐着。
我面上沒有什麼表情,自顧的從旁邊的架子上,拿出狗糧餵狗。
他不知吐了多久,我坐在沙發上,沉默的看着電視。
他終於從衛生間裏出來了。
捏緊了拳頭朝我衝了過來,那雙廠裏做文員,平時畫畫,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此時也可以青筋暴起的想要揮打在我身上。
我拿起放在一旁的菜刀,朝他衝了過去。
他猝不及防,被我劃傷了手臂,刀劈在了旁邊的桌上,是他費了很多心血,很多錢買來的紅木傢俱。
他平時還要特意的給這張桌子打蠟保養,這張桌子只能用來畫畫和喝茶,飯菜是絕不能擺在上面的。
他要有文人的雅趣和風致。
結婚三十多年,我其實連這張桌子都比不上的。
桌子還需要保養,電器也會壞,只有我這個老妻,性價比最高,不會壞,隨便嗟磨,不僅不會壞,還會像老黃牛一樣在外面賣苦力掙錢養家。
病了痛了,還會自己掙錢攢錢來醫,我是多麼的實惠經濟好用啊!
我爲什麼要這樣?
要這樣讓人這麼對待我。
張書田驚恐的看着我,大喊道:「程宜,你瘋了嗎?」
我將卡在木頭裏的菜刀拔出,不知在對他說,還是對我自己說道:「我早瘋了!我早就瘋了。」
我拎着菜刀又追着他砍,他很快跑出家門。
我將門反鎖。
刀掉在了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我蹲在地上,有些頭暈眼花。
我沒有想過要砍死他,但以我對他的瞭解,我拿狗屎糊他,他肯定會動手的。
我一時有些想煩了,下意識的想說鎮住他再說,如果鎮不住的話。
那就一了百了吧。
我已經六十了,如果以後的人生一直是這樣毫無盼頭的重複,那早點結束也是好事。
金毛豆豆從籠子裏衝出來,不停的舔着我,我有些失神的看着屋子裏的一起,起身想去躺一會兒。
又怕張書田折返,我只好將菜刀撿起來帶回了房間。
縮在被子裏,狗趴在牀下。
迷迷糊糊的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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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吵醒的,我的房間只有一個很小很小的窗戶,外面是建築物,看不到天色,家裏三間房,兩間朝南陽光好的房子都是張書田在用,一間他用來休息,一間他用來畫畫。
我起身走到客廳,才驚覺已經是黃昏了。
門外是張秋疲憊又不耐煩的聲音:「媽,你是瘋了嗎?你還嫌我的事不夠多嗎?你到底要幹嘛?你怎麼可以砍傷爸爸……」
她一句又一句的質問,像密密麻麻的鼓點敲擊在我的心上,胸膛裏的那一顆心就在這樣的敲打中越來越沉寂,那些爲她牽掛悠腸的往事此時此刻都像是一個又一個的笑話一般諷刺我。
我將門打開。
她四下打量着我,眉頭蹙在了一起。
而後抱着胳膊。
「媽,你現在到底想幹嘛?一天天太閒了?還是抖音、快手的毒雞湯刷多了,你也學會打拳頭了?我爸怎麼對不住你了,他養着你,你竟然…..」
「我需要他養着嗎?我沒有存錢養老嗎?我最後的養老錢去哪兒了,你不知道?」
我的質問,並沒有讓她對我的態度好轉。
她只是驟然大哭道:「你就我這一個女兒,你要算得這麼清楚嗎?就借了你一點錢,你要一直念着記着,是我讓你生我的嗎?你看看別人的媽媽怎麼對自己孩子的,你再看看你,你連退休金都沒有,你知道我以後壓力多大嗎?我每天都焦慮得睡不着,你就非要逼死我,你才甘心嗎?」
我愣神的看着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
她講那麼多,是覺得所有的錯全在我,哪怕我剖開胸膛把心挖給她,她也只會嫌棄換不了錢,還腥臭。
我只感覺一股氣衝到頭頂,整個人呼吸都困難得很。
我慌忙的找椅子坐下,大口的喘着氣。
如果可以選擇,如果早知道這樣,我一定不會將她帶到這世上的,母女一場沒有情分,竟只剩下了怨。
她看見我的樣子,眼裏下意識的閃過一絲不耐煩。
我突然想起,平時張書田稍微哪怕只是咳嗽下,她就貼心的買藥燉湯。
一時間我只感覺心如刀扎。
我沒有說話,只是倦怠的靠在椅子上,失神的盯着地板。
她平復了情緒,又來握我的手,體貼道:「媽,牀頭打架,牀尾和,你那樣對爸,他也沒有傷你,你回頭給他道個歉,以後別這樣了好嗎?媽,就當你爲我稍微想一點點好嗎?」
說着說着她又要哭了,她的眼淚似乎只會對我流,她的體貼都給了她的好爸爸。
我突然望向她道:「你把監控賬號和密碼發我下呢?」
「要這幹嘛?」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給你給你,搞不懂你這麼大年紀了還糾結這些幹嘛。」
她不耐煩的發到了我的微信上。
我登錄進去,卻發現之前的視頻都被刪了。
我抬頭看向她,眼帶審視。
她絲毫沒有避開我的眼神,理直氣壯的說:「你不是說你以後看豆豆嗎?那從前的也沒什麼用啊,還佔…..」
我沉默不說話,只是諷刺而悲涼的看着她。
這就是我十月懷胎,付出一生託舉的孩子。
這樣的態度反而讓她惱羞成怒。
她突然站了起來,歇斯底里的朝我吼道:「你都六十了,你還要計較那些嗎?讓我爸給你戴個貞潔牌坊好不好?這麼大歲數了你還要管老頭出不出軌,有意思嗎?你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鬧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就要把我也拖着,我們全家陪着你鬧你纔好過是嗎?」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很多話。
但我只聽到了一個意思。
不管是我要給她爸爸當免費保姆,還是我必須每天遛那隻大金毛,還是我要給她帶孩子。
都是我應該的。
在她眼裏我這個母親就是應該做這些。
我就是不配。
我不配過得清閒一點,那是浪費,只要活着,要麼去掙錢,要麼給她心裏的家人奉獻。
甚至於就算是丈夫出軌也是應該的。
因爲她已經默認,我就是低他們一等。
我就是應該忍讓,應該退讓。
像一條家犬一樣,給口飯喫,給個窩住,還敢肖想什麼?
尊重也配?
想法也配?
主見也配?
她不知道,我和她父親的感情其實到如今已算不上有。
我不是在乎出軌這件事。
我只是突然驚醒了自己的位置,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地位,突然感覺就。
就憑什麼?
憑什麼啊?
因爲張書田不僅有退休金,還爆發了事業第二春?
還是因爲我這個母親已經沒了價值,甚至會成爲負擔?
可我Ťŭₒ爲什麼會落到只剩下十幾萬的養老錢,她不清楚嗎?
只是人心贏不過利益是吧?
我看着她依舊氣憤不平的眼神。
一時間,只覺得心墜到了谷底。
已經說不出什麼心痛了,只剩下麻木陌生和無意義。
這幾十年,都成了一個笑話。
我聽不下去了,也不想和她待在同一個空間。
轉身想走,卻被她用力拽了回去。
她繼續大喊大叫道:「你到底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你就不能安分兩天嗎?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再也忍不住了,我揚手重重的甩了她一個耳光。
除去她小時候調皮,弄死家裏的雞鴨,以及有次玩火差點把房子燒起來,我再沒有對她動過手。
這是這些年的第一次。
她愣了愣。
而後失控般的拿頭撞我的肚子道:「我怎麼你了,我怎麼你了?我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我還來處理你的破事,你竟然還打我,你打我,你怎麼打得下手,你要打就打死我吧!打死我你就有好日子過了,沒有我,你看誰還管我,爸爸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以爲他會讓你住這兒,你以爲你多討人喜歡嗎?就知道撿垃圾,撿紙殼,你整天裝模作樣給誰看?」
我被她撞到,頭磕在門框上。
卻毫無知覺,只是淚落了滿臉。
我站在那兒,任由她發泄。
不知道多久,她終於累了。
一把將我推開,拉開門,氣憤的跑了。
頭上有些溼漉漉的,我伸手摸去,原來竟然流血了。
頭上的血,怎麼比得上心裏的血流得多呢?
我一路向前走,不知道去哪兒,恍惚間就走到了樓頂。
還沒有爬上去,狗子豆豆就不停的用牙齒咬着我的衣角,拖着我。
我猛然驚醒。
我這是怎麼了?
太陽已經完全落了下去,就像我的人生一樣。
可我確實還活着。
一輩子基本都是爲了別人。
那就這剩下的日子。
爲我自己活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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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我從前沒有考慮的決定。
我要離婚,我要爭取屬於我自己的東西。
張書田之所以會在網上火,是由於一條拍攝他近三十多年的畫作視頻。
視頻裏,他的畫被精心保留,一間屋子都快放不下。
網友們說他是不爲名利,純純爲了愛好可以堅持三十多年的,畫家爺爺。
當然不爲名利了,結婚生子,有老婆撐起一個家,有老婆像老黃牛一樣養家餬口,他纔可以有那麼的多的時間和精力追求自己的愛好和理想啊。
我沒有理想,我沒有興趣,我連我自己喜歡什麼都不知道。
因爲我每天一睜開眼就是一家子的喫喝拉撒,張秋的學費生活費,還要給她攢錢買房子。
我哪有時間去問我自己喜歡什麼呢?
不過也沒關係,這兩年他火了,開開直播,拍拍視頻,還是掙了不少錢。
夫妻一場,總該享他一點福吧?
我在網上看過,這也算婚內財產。
還有他的退休金,他之所以可以那樣毫無負擔的在那家國企裏耗到老,是ẗṻₗ因爲生活壓力都是是我在承擔。
我在網上搜了,這種情況,他的退休金也有我的一份。
另外借給張秋的錢我也要要回來。
不管我還能活多久,總之我要活一天就要過好一天。
離婚是很麻煩的,我花錢找了個律師做了個大概諮詢。
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去打官司。
但也有其他的辦法。
我打聽了下那位喬老師現在住的地方。
她還住在以前學校分的教師公寓。
樓下還貼着她的宣傳海報,她教數學,是金牌老師。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全名。
喬秋言。
以前太忙了,她自己也有家室,我從未想到過這些,大家叫她喬老師,我也沒想過去問她的全名。
可我現在知道了。
喬秋言?
張秋?
張書田把我當什麼了?
他是一早就覬覦人家了,那他纏着我,和我結婚生女幹嘛?
我的一生算什麼?
我打聽到喬秋言的房子在三樓,老式的樓房隔音效果並不怎麼好ƭū́⁾。
我先是給張書田打了一個電話。
很快突兀的鈴聲從樓上響起。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明目張膽的住到人家家裏去了。
我的好女兒還讓我去給他道歉。
我簡直笑了。
笑着笑着,鼻子有些酸,我忍着不哭出來,沒什麼可哭的。
他們這樣欺負我,那就欺負回去。
三十年前,我可以隻身一人跑到南省掙錢,現在我也可以靠我自己。
靠我自己出了心口的這口鬱氣。
我沒有馬上衝上去,而是給警察打了一個電話,舉報張書田嫖娼。
很快警車的鳴笛聲響起。
我站在角落裏,拍下了他們被帶走的視頻和照片。
而後回家餵狗遛狗,然後又去給自己買了幾件金首飾,走累了,再去從不敢消費的餐廳喫了頓豪華大餐。
我把食物不停的往嘴裏塞,眼淚混在食物裏,這麼好的東西喫起來竟然那麼苦澀。
我想眼淚拌飯的味道,生下的年歲,不要再體驗了。
人生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眼淚該流乾了。
以後就笑着活吧,笑一天算一天。
很快張秋給我不停的打了電話過來。
我一個都沒有接。
後面煩了,索性關了手機。
-6-
城裏的房子太貴了,當年我和張秋一起待過的鄉下老家,房子已經垮得差不多了。
好在現在老家的人都往城裏跑ṭų₄,我帶着狗回了老家,幾百塊就租了一個大房子還帶個大院子。
離我名下的地也不遠,在鄉下狗子更是敞開了玩,我再也不用遛它了。
我剛把房子收拾得七七八八的時候,收到張秋的一條微信,她說她爸爸已經被保釋出來了,又問是不是我舉報的。
我沒有回她,想着也是時候去處理離婚的事了。
我把狗子託付給了鄰居一段時間。
單槍匹馬的殺了回去。
回去ṱûₛ的第一時間我沒有去找他們父女,而是先纏着喬秋言。
我需要一個幫手,一個幫我拿到最快離婚好處的幫手。
她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
起初她對我很是不屑,話裏話外的說我是個沒文化的糟老婆子。
又說我心狠,對自己的枕邊人都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這算哪裏啊?
我去她兒子兒媳的辦公樓坐兩天她就老實了。
她孩子都在體制內。
我只告訴她,我在定製橫幅,勸他們要管好自己的媽。
她就眼淚鼻涕流得滿臉都是的求我。
她說她可以馬上和張書田分開,以後絕不聯繫。
我伸手替她整理了下精緻的捲髮道:「別誤會,我這是要成全你們呢,只是我成全了你,你也成全成全我,幫我說服張書田把這份離婚協議簽了吧。」
憑什麼?
你憑什麼?
「不憑什麼,憑我爛命一條,以後你家走到哪兒我纏到哪兒,你也不想我打印好的一堆三米橫幅拉滿你們的小區、學校、單位吧?」
「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去纏我孩子幹嘛?」
「你當什麼?當老小三?當雞婆?當…..」
「你….你….你自己沒有魅力,是你家張….」
「生什麼氣啊!我就是沒有魅力啊!你這麼有魅力不要讓我失望啊!黃昏戀也不容易,我真是心疼你們這麼沒名沒分的,所以我們各自幫對方一把不是很好嗎?」
我將桌上的離婚協議遞到她手上。
「喬老師,我一直都是很欣賞你的,這次讓我看看你的魅力好吧。」
張書田最開始知道的時候,氣得對我破口大罵。
他說讓我有什麼衝着他來,喬老師是個文化人,讓我不要傷害她。
又說他們是很純潔的關係,只是和我這樣的人生活,對他而言這一輩子毫無意思。
難道連他交個精神朋友都不可以嗎?
我開着錄音聽着。
在他說累了的停下來的時候。
我只說了一句話。
「挺好的,你的真心話,我都錄了下來了,我到時候幫你拿喇叭去宣傳,讓大家幫忙歌頌你的高潔情操好嗎?」
「程宜,你瘋了嗎?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你是有病嗎?」
「我要什麼還要和你們說多少遍?你覺得毫無意思,難道我就覺得有意思嗎?不要再裝瘋賣傻了好嗎?」
「你還懂什麼意思?你懂什麼?你念過幾天書,學過幾個字,在網上刷點毒雞湯,就不知道你自己是誰了是吧?」
「傻逼!」我罵完就掛了電話,已經不想和他爭執了。
-7-
我直接去了喬秋言兒子單位樓下,剛拿出喇叭調音量,張書田就追了過來。
他憤怒的要搶我的喇叭。
我側身躲開。
冷冷道:「張書田,你非要和我對着幹,那我只好每天來,每月來,來到我們雙方誰死了爲止了,我耗得起的。」
「你….你….」他氣得大喘氣。
喬秋言,哭得楚楚可憐的扯他袖子。
真是厲害,老白蓮也可以開得這麼好。
張書田當即像憑空安了腰桿一般,直起腰道:「要離就離,誰稀罕啊!」
「晚了!我現在只想魚死網破,我見不得你們過好日子,你知道的我這輩子都沒有過過什麼好日子,看着你們這樣我心裏太不舒服了,還是大家一起不開心的好。」
說着我就舉起喇叭大喊他倆的名字。
我還沒說什麼,只有幾個路人圍了過來。
張書田就慌得跳腳般的問我到底想要怎麼樣。
你扇你自己幾耳光和我道歉。
說你耽誤了我,說你不是人,說你對不起我。
「你…..」
「大家快來……」
啪啪幾聲耳光響起。
他念着我讓他說的那些話。
喇叭從我手上掉落。
-8-
張書田不敢再拖再惹我了,主動催我簽了離婚協議。
這兩三年他做網紅的錢,我拿了大半。
他沒有特別紅,一個月也就兩三萬的收入,加上有五六千的退休金,錢大部分都能存起來。
拖他的福,我分到了四五十萬。
他的退休金以後每個月也得給我一部分。
我很滿意,他讓我不要在作幺蛾子了。
張秋來找我,問我是不是瘋了。
我沒有理她,直接閉門不見。
她也不敢回鄉下,她怕人們的指指點點。
只是令她沒有想到是,我們再次見面是在法院審判庭上。
我起訴她,追回我借的錢,還有我給她火鍋店免費打工的工資,以及我給她帶孩子的保姆費,甚至還有我已經到了六十歲了,按理她還該付我贍養費。
只是鑑於我的財產情況,贍養費不用強制執行,但是以上的費用她跑不掉。
她覺得我沒有給她付出什麼。
那就不要免費給她這些了。
她威脅我說給了這筆錢,以後我們就再沒關係。
我只回了她一句:「雙喜臨門,挺好的。」
打了這場官司我才知道,張秋的火鍋店早就開始盈利了。
她老公的事業也做得還行。
當初買的那套房子,貸款早已還清,他們最近甚至都準備去 H 市再買一套房子。
她只是覺得我不配,我不配拿自己的養老錢,有尊嚴的養老,我就該給她榨出我骨頭縫裏的每一滴油。
我就該在張書田手裏要飯喫,苟延殘喘的卑微活着。
我這些年對她的付出,並未得到她一絲一毫的感謝。
只讓她覺得理所應當,並且只要我稍微沒有滿足到她,在她眼裏我就不配做這個母親。
我突然想起,當初我出去打工,那雙攥住我衣角的小手。
張書田這些年,應該從未給她說過我的辛苦吧,他只會給她灌輸我有多麼的愛錢貪財。
那時候張秋小,每次我回來她都極少給我好臉色,我總是費盡心思的討好她。
我也可以說服我自己,她是小,還不懂,不懂一個母親和自己的孩子分離,獨自去到外省打工的心酸和難過。
可後面呢?
她三十多了,自己品嚐過生活的艱辛還是不懂嗎?
還是說,只是習慣了,習慣了這樣對待我。
不想去想了,我拿了這筆錢,加上之前張書田給的,我的晚年已經有了保障了。
至於以後死了的事。
誰還管那些?
-9-
我帶着錢回了鄉下,老是租人家的房子也不好,當初老家的宅基地,我讓張書田分給了我。
我找工人給自己蓋了三間小屋,外面院子圍了一大圈。
平時種種菜,養養花。
想睡多久睡多久,想喫什麼喫什麼。
再沒人等着我伺候。
我沒有什麼消費,其實光是張書田給的生活費基本都夠生活了。
只是看着村子裏的姐妹這麼大年紀還在地裏忙活,心裏難免不忍。
我想人也不能太閒着。
張書田可以拍視頻,我爲什麼不可以,而且身後的大山田野就是最好的素材。
說幹就幹。
可是拍視頻要從頭學起,我年紀大了其實挺喫力的。
好在經常過來陪金毛豆豆玩的姑娘剛畢業,正愁找工作。
我們一拍即合。
開始在村裏做自媒體。
伺候張書田,以及給張秋帶孩子那些年,我的廚藝飛漲。
我們直接選擇了美食這個賽道。
我可以在山裏田地裏取材做一餐好飯,這些東西我從小就會,後來有了張秋,我總覺得愧對她, 沒有給她很好的物質條件,因此即使再普通再尋常的小菜, 我都用十分心思去做,我只想她喫得開心,健康長大。
我沒有很急, 反正張書田沒死之前, 我是一直有生活費。
可能就是這種心態吧。
我竟然出乎意料的火了。
又因爲我喜歡穿粉色的衣服, 大家叫我甜心奶奶。
爲什麼這個年紀穿呢。
當然是想穿就穿。
我以前稍微穿得亮一點, 張書田都說我老不羞。
這人純純有病, 這是網上說的那個什麼,PUA 吧。
哼!我現在想穿啥穿啥。
在網上火了以後, 我最開始只是打打廣告, 帶帶貨。
後面瞭解到很多村裏的年輕人, 又像我當年一樣, 和自己的孩子骨肉分離去市裏或者去外地打工。
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當年那個逼不得已的自己。
要有工作給大家就好了。
說幹就幹,我們在村裏開了工廠, 開了公司。
附近幾個鎮的人都在這裏上班,下班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孩子。
我把精力全身心的放在給家鄉做宣傳上。
我想這樣即使我死了, 這條路也不會斷。
-10-
在我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
張書田翻車了。
因爲我的走紅, 我們的關係被扒了出來。
很快當初他和喬秋言被警察帶走的視頻也流傳到了網上。
當時搞那麼大陣仗,不止我一個人拍了。
很快張書田受不了謾罵,想要註銷賬號。
張秋來指揮我,讓我幫她爸解釋,又說沒有他們父女給我的錢, 我不會有今天。
我消息都沒有回。
她和爸爸一樣腦子都有點問題。
再次知道他們的消息,是聽說張書田被人罵得腦溢血癱瘓了。
而我此時已經在南極看極光了。
曾幾何時我做夢都沒有想過,我竟然會走到這麼遠的地方。
我竟然還能看到這樣的景色。
人生真他爹的要好好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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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上任何一件事都會被擴大,被扒出來的不止張書田。
還有張秋的火鍋店。
曾經門庭若市、虛無坐席的火鍋店,現在變得門可羅雀。
沒多久就關門大吉了。
喬秋言離開了張書田,黃昏戀像老房子着火,一發不可收拾, 可現在老房子窮了,沒有什麼東西可燒, 也就冷卻了。
如今張書田也只有靠他的孝順女兒了。
只是令我沒想到的是,不過半年我就在新聞上看到了他餓死家中, 被人發現已經渾身是蛆的消息。
他這樣引導縱容孩子看低苛待我這個母親。
他這個父親難道可以倖免。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 張秋如此對待我們, 她也不怕她的孩子有樣學樣。
那孩子在我離開張秋的時候, 就已經經常對她發脾氣, 大吼大叫了。
不過也不重要了,那是她的人生課題。
二十年彈指一揮間。
但是我卻覺得這二十年比我人生的前六十年都要好。
這二十年是完完全全屬於我自己的。
我接受命運給的一切。
我每一分每一秒都爲了自己而活。
這些年張秋一直在到處打聽想見我。
可我不想見她了。
她曾經說我只有一個孩子,她和我斷絕關係後, 我必定孤獨終老。
可這些年,我各種捐款、修路、建學校,我有了很多很多的孩子。
他們好多趕來送我最後一程。
我並不孤獨。
我很滿意我的現在了。
死後那些錢, 我也立了遺囑全部捐出去。
我知道她想要什麼。
可我偏不想給她。
人的心冷得徹底後, 就再也暖不了了。
意識漸漸模糊。
有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
他問我想不想重生,想不想重來一世。
我拒絕了。
我很滿意我這二十年的生活。
如果有來世,那就去過新的人生, 去體驗新的世界吧。
過去的人和事,在六十歲那年,我就全部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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