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蠢出生天的好大兒,同時跟兩個女人糾纏不清。
一個綠茶,一個漢子茶。
鬧得家裏雞犬不寧。
某天,我把小綠茶約到咖啡店,甩給她一張 1000 萬的銀行卡。
小綠茶神情鎮定,嘴角含笑:「阿姨,我是不會離開阿澤的。」
我也笑了:「姑娘,你別誤會。
「加把勁,把那個漢子茶踹下去。這 1000 萬,還有我那個傻兒子,都歸你。」
我親切地拍一拍她的手背:
「你阿姨我呀,
最 TM 討厭漢子茶。」
-1-
大週末的,我那個傻兒子沒有事先通知,就把女孩兒領回家了。
一領,領了倆。
我蹙眉看着門外的三個人:
「怎麼,怕你媽寂寞,給我湊一桌麻將?」
程澤還沒說話,他左邊那個扎着高馬尾的女孩先開口了:
「阿姨您別誤會,我叫穆晴晴,就是程澤的兄弟,可不是他女朋友。
「江藝妹妹,纔是程澤女朋友呢。」
她一邊說,一邊笑着瞥了一眼程澤右邊的女孩。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女孩又白又瘦,一張臉清純得能掐出農夫山泉來。
「阿姨您好,我叫江藝,是程澤的女朋友,第一次見您,這是送您的小禮物。」
說着,她雙手遞給我一個小禮品袋,我瞥了一眼,只是一件普通的絲巾,幾百塊錢的樣子。
「我知道這禮物不夠貴重,但也是我兼職兩週的薪水了,希望阿姨不要嫌棄。」
江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楚楚可憐的。
餘光裏,穆晴晴微微翻了個白眼。
但我那傻兒子明顯心疼了,伸手一攬江藝的肩膀:
「說什麼呢,我媽最通情達理了,怎麼可能嫌棄呢。
「是吧,媽?」
我不動聲色,微微笑一笑:「有心就好,都進來說話吧。」
-2-
江藝我不太瞭解,但是穆晴晴這個名字,我早就聽過了。
半年前,程澤和秦雪的婚事,不就是她攪黃的嗎?
秦雪是我老朋友家的女兒,和程澤算是家世相當,彼此又有好感,談了小半年,就決定訂婚。
結果,訂婚前一週,也就是小雪生日第二天,小雪突然反悔了,要取消婚約,且毅然決然,毫無商量的餘地。
當時我就覺得納悶,小雪不是莽撞衝動的性格,一定是遇到什麼事了,才突然做出這樣不留情面的決定,便悄悄派人去調查。
得到的回覆是,小雪生日當天,程澤有個兄弟喝醉了酒,非讓程澤拋下還沒吹蠟燭的小雪,去照顧他。
我那個不懂事的蠢兒子,還真的這麼幹了,而且徹夜未歸,讓小雪守着沒吹蠟燭的生日蛋糕,生生等了一整夜。
聽到這個消息,我又生氣,又不解。
什麼兄弟,非得在別人女朋友過生日的時候喊他走?
如果真的有急事,小雪這樣通情達理的性格,又怎麼會不理解?
後來破案了,這兄弟,根本不是個男生,而是女的。
也就是我面前這個束着高馬尾,當着我和程澤現任女朋友江藝的面就和他勾肩搭背、以兄弟相稱的穆晴晴。
我抿了一口茶,勉強掩下心中的厭惡。
程澤雖然是我的親生兒子,但是 20 年前,我和他爸離婚,他跟了他爸,女兒安安跟了我。幾年前纔剛回到我身邊,所以母子情分並不算深厚,上次因爲和小雪退婚的事,我已經罵了他一頓,關係剛緩和沒多久。
此刻,我還不想因爲一個穆晴晴,就跟他鬧得太難看。
更何況,經過這幾年的觀察,我發現我這個傻兒子,心智根本還沒成熟,都 25 了,還在叛逆期,什麼事越阻攔,他反而越起勁,非要和你對着幹,和他姐姐的成熟穩重形成鮮明對比。
所以,這件事,我決定暫時鬆鬆手,反正那個江藝,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我喝着茶觀察好一會兒了。
一進門,從三個人換拖鞋開始,江藝就開始故意磨磨唧唧,一雙靴子慢慢悠悠地脫了兩分鐘,直到穆晴晴和程澤都過來落座了,她纔跟了上來。
跟過來,又不坐在程澤旁邊,而是任由程澤和穆晴晴並排緊挨着,自己坐在了一側的沙發,一個人,又十分瘦弱,倒顯得孤零零的。
其實程澤右手邊還有好大的空位,她完全可以坐過去的。
但她沒有,就任由穆晴晴和程澤熱火朝天地互相推搡着聊天,自己垂着眸,安安靜靜、溫溫柔柔地坐在遠處,彷彿一塊無聲的背景板。
於是在外人眼裏,本該坐在程澤旁邊的女朋友,被冷落在一邊,顯然受了莫大的委屈;而自稱只是好兄弟的穆晴晴,反而鳩佔鵲巢,和別人的男朋友打得火熱。
哪個家長能受得了穆晴晴這樣沒有分寸的女孩?
哪個家長不心疼旁邊一肚子委屈但沒有一句抱怨、始終溫溫和和的江藝?
這擺明了,是江藝故意做給我看的。
真是好心機、好城府,一句話都沒說,已經四兩撥千斤,先勝一籌了。
我喝着茶,笑而不語。
趁着程澤去陽臺抽菸的工夫,我吩咐保姆給她們削點水果後,也向陽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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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臺上,程澤正在吞雲吐霧。
我皺緊了眉。
「不是跟你說過,趕緊把煙戒了嗎?」
程澤一看見我,就把煙往身後藏,衝我賠着笑:
「媽,您怎麼過來了?
「戒菸也得慢慢來嘛,我現在已經減半了,過不了多久,就能徹底戒了。」
我瞥他一眼,這孩子跟着他爸生活了十幾年,耳濡目染間,抽菸、喝酒、花心,倒是樣樣都學會了。
一想到這裏,我就有些後悔,當初離婚時,應該堅持到底,把兩個孩子都帶在自己身邊的。如今,他姐姐程安已經國外頂尖大學碩士畢業,白手起家不靠我的幫忙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不到 27 歲就入選了福布斯全球精英榜。
他呢?大學都沒考上,靠我捐了個圖書館纔在國外混了一張本科畢業證。回國以後,也不肯聽我的安排進程氏集團的子公司實習,慢慢熟悉公司業務,反而嫌我給的職位低,覺得丟面子,跟我要了 5000 萬,說要自己創業,結果不僅賠了個底兒掉,還因爲工作態度太差得罪了程氏集團的大客戶,氣得我差點得高血壓。
不過生氣歸生氣,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而且,這麼多年我也沒在他身邊照顧、教導,他不成材,也有我的責任。
慢慢來吧,我在心裏嘆口氣。
我瞥他一眼,切入正題:
「這兩個女孩是怎麼回事?
「怎麼一領領了倆?到底哪個纔是你女朋友?」
他趕忙熄了煙:「媽,你別生氣,小藝是我女朋友。穆晴晴就是我好兄弟而已。」
我攏攏外套,瞪他一眼:
「小藝?認識多久了?跟上一任女朋友分手也才一個月吧?」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小藝跟那些女孩不一樣,她可單純了,跟我在一起是真的喜歡我,不是貪咱們家的錢。」
我差點就笑出聲了:「那我問你,你和她,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和前任女朋友分手之前,還是分手之後?」
程澤微微低下了頭,有些羞愧的樣子:「是之前,但是是我主動追求她的,她一開始還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呢,說不想傷害其他女孩。媽,小藝真的是個很善良的女孩。」
雖然是我的親兒子,我還是在心裏罵了一句:
「真是又渣又蠢。」
她口口聲聲說着不想傷害其他女孩,但到底是插足了你們的感情,當了第三者啊。
我笑一笑,暫時不想和他多言。
「女朋友叫回家裏也就罷了,那個穆晴晴怎麼也一塊來了?」
「噢,她就是趕巧了。去找我玩,正好碰上我跟小藝要來家裏,非說我重色輕友,只叫女朋友回家,不帶兄弟回家。那您說,我能不給她個面子?」
呸。
一樣的套路。
打着兄弟的名義,做盡情侶間曖昧的事。
別人陪女朋友過生日,她要插一腳;別人帶女朋友回家,她也要來露個臉。
「小澤,你跟媽說實話,你對穆晴晴,真的只當兄弟?沒有其他想法?」
程澤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一開始我也追過她,但是她說只把我當兄弟,後面就沒什麼了。我們現在,就只是好兄弟罷了。」
蠢!
只把你當兄弟,一次次地Ťű̂ₛ摻和到你的感情中?
我程素清精明瞭一輩子,怎麼生出這麼個蠢兒子啊?!
我揉揉眉心:「算了,你也長大了,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別讓我操心了。」
他點着頭:「嗯,媽您放心。」
我看他一眼:「對了,你姐後天就回國了,記得晚上回來喫飯。」
他眼睛一亮,使勁點頭:「也有好多年沒見姐姐了,真想她。」
我笑一笑:「是,上次見面,你們還都是小屁孩呢,這一轉眼,都長大了。」
「行了,別站在這了,回去吧,客廳裏還有你帶來的倆人呢。」
「好嘞。」
從陽臺回來,正好聽見穆晴晴對江藝說:「嫂子,我跟阿澤單純是好兄弟,那天晚上就是一塊喝酒喝多了,才睡在他那裏的,什麼事都沒發生,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江藝咬碎了一口銀牙,卻還是笑着看向她:「放心,阿澤早就跟我解釋過了。」
穆晴晴慵懶愜意地喝一口茶:「那就好,可別因爲我,讓你們產生誤會。」
江藝垂眸,沒再說話。
看來,江藝雖然有些心機,但穆晴晴,攪散了程澤一個又一個的女朋友,顯然也不是個簡單角色。
我適時地咳嗽了一聲,兩人都有些慌張,怯生生地喊我阿姨。
我點點頭,懶得再跟她們虛與委蛇,便笑道:「今天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們了,阿澤,好好送她們回去。」
兩人慌亂地起身,跟我說再見。
我站在窗邊,看三人往外走。
穆晴晴緊貼在程澤身邊:「阿澤,先送嫂子吧,晚上冷,別讓嫂子着了風寒。我沒這麼嬌氣,不着急回家。」
江藝還欲說什麼,程澤已經點頭同意:「你感冒剛好,我先送你回去,今天好好休息。我和晴晴還有其他幾個兄弟,再去喝點酒。乖,聽話。」
得。
江藝今晚又要獨守空房了。
我把玩着翡翠珠串,神色冷漠地看向窗外逐漸遠去的保時捷。
兩個女孩不是省油的燈,我那個傻兒子也不是什麼好男人。
這三個人,渣的渣,茶的茶。
只要別鬧出什麼大事,我暫時懶得管。
-4-
女兒程安回來那天,正好是冬至。
兩年前,她從清華畢業,沒有聽我的安排直接進家裏的企業實習,而是申請了國外頂尖名校的碩士,繼續讀書深造。
在國外兩年,她不僅沒有向家裏要一分錢,靠自己的努力申請了全額獎學金,還白手起家開始創業。
短短一年的時間,她創立的小公司已經獲得了千萬美金的天使投資,她本人小小年紀也已經入選了福布斯全球精英榜,讓我這個老母親十分自豪。
畢業典禮那天,我特地飛去歐洲,坐在已有 400 年曆史的歐式古典大禮堂中,眼含熱淚的看着我的寶貝女兒作爲優秀畢業生髮言。
大屏幕裏,我的寶貝身着畢業長袍,一頭烏黑的捲髮披在肩上,脣紅齒白,明媚動人。
我聽到她用流利的英語對着大家自豪地方說:
「站在這裏,我最感謝的是我的媽媽。
「我的父親在我 6 歲那年就離開了我們,是我媽媽獨自一人養大了我。
「不僅如此,她還白手起家,將家裏的小本生意一步一步做大,纔有了今天中國最頂尖的企業之一,程氏集團。
「她在我的心裏,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也是全世界最優秀的女企業家。」
她笑着看向我的方向,站在臺上旁若無人地向我比心。
用口型對我說:「媽媽,我愛你。」
臺下,我的眼淚已經決堤一般。
我的寶貝啊,真的長大了。
……
安安剛回家,抱着我親熱了好一會兒,神色便有些猶豫。
我的女兒我最清楚,她一定有什麼話不好開口。
「安安,有什麼話就直說,咱們母女間,沒有不能聊的話題。」
安安輕輕嘆了口氣:「媽,是關於弟弟。」
「前一陣子,他突然聯繫我,問我能不能在國外找到渠道,收購文物。」
我心下一驚:「文物?」
安安也蹙起眉:「嗯,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倒賣文物可是犯法的。便沒一口回絕,旁敲側擊地問了下情況,他說他有個好兄弟,在國內有渠道,能找到大批文物,但是缺國外買家。還說都是珍稀文物,絕對能大賺一筆。」
我只覺得血液倒流,眼前有些發暈:「他是不是瘋了?!」
這小兔崽子,以前只覺得他紈絝、無能,沒想到居然敢動違法犯罪的心思!
安安趕緊過來扶住我:「媽您彆着急,這事兒已經解決了。
「當時我怕您擔心,就想着先自己勸一勸他,結果我還沒勸,他突然聯繫我,說不需要了。我又問下去,他就說,他女朋友知道了這件事,勸了他很久,甚至以分手威脅,不允許他做這種違法犯罪的事兒,他才決定算了。」
江藝?
我冷靜下來,小姑娘雖然茶,竟是個懂事的。
我心下一動:「那個慫恿他倒賣文物的好兄弟,你知不知道叫什麼?」
安安想了想:「名字我不清楚,但好像是姓穆……」
果然是穆晴晴。
-5-
辦公室裏,我叫來了程澤的頂頭上司。
自從程澤創業失敗,我還是強行把他塞進了集團子公司,從基層做起,慢慢磨練。
男人畢恭畢敬地站在我面前:「程總,您、您有什麼吩咐嗎?」
我笑一笑:「趙經理是吧?來,你先坐,別拘謹。」
「不用不用,我站着就行了,謝謝程總。」
他還是很緊張,我也沒再堅持讓他坐。
「我叫你來,是想問下程澤最近都在忙些ṭůⁱ什麼,有沒有好好工作?」
「程少爺工作挺認真,也挺積極的……」
我看他一眼,冷聲:「說實話就好。」
他頓了一下,舔舔嘴脣:「那個,少爺前一陣子說手裏有大買賣,要忙一陣子,就沒來上班。」
噢,大買賣?
看來是和穆晴晴商量倒賣文物的事兒去了。
我冷笑一聲。
趙經理聲音抖了一下:「不過最近,少爺又回來上班了Ṱúⁱ,說買賣不做了,女朋友叫他回來好好上班。」
我勾勾嘴角,又是江藝。
她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還得感謝她了。
「嗯,這些我都知道了。其他的還有什麼嗎?」
趙經理眨着眼想了好一會兒,說沒什麼了,最近程少爺工作比以前認真了很多。
我點點頭:「那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
「還有,以後在同事面前不要叫他程少爺,他來上班,就只是普通員工,記住了嗎?」
「嗯嗯,記住了,程總。」
「嗯。程澤不好帶,你是有經驗的老員工,替我多上點心,算我欠你個人情。」
大概是我語氣逐漸和緩,趙經理沒那麼緊張了,臨走前還拍了句馬屁:「程總太客氣了,程氏集團以後都是程少爺的,我能帶程少爺,也是我天大的榮幸。」
我從文件中抬起頭,冷聲:「誰說程氏集團以後都是程澤的?」
趙經理愣了一下,聲音又顫起來,「程少爺自己說的……」
哦?
我笑着放下筆。
「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您只有兩個孩子,程安程小姐只是女孩,不可能繼承公司……程氏集團,早晚都是他的……」
許是我的眼神太過凌厲,趙經理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漸漸沒聲音了。
偌大的辦公室裏,唯剩沉重的寂靜。
呵。
有意思。
原來我兒子,還有這個心思。
短短兩天,我重新認識了我的親兒子。
「你先下去吧,我找你談話的事兒,誰都不許說,明白吧?」
「明白,明白。」
趙經理匆匆忙忙離開了。
窗外夕陽西下,暮色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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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集團,當然是安安的。
20 年前,他倆的爹出軌,離婚時只帶走了程澤,把他姐姐程安,留給了我。
這 20 年,他爹雖然日子過得小康,但只給最低的撫養費,好喫好喝的都留給了兒子,完全不顧女兒的死活。
是我帶着安安白手起家,從一家路邊的包子鋪幹到瞭如今業務遍佈海內外的程氏集團。
打小,我和麪,安安就幫我拌餡,我炒菜,安安就站前臺奶聲奶氣地接待客人。
颳風下雨,哪怕颱風那次,安安放了學都是直奔包子鋪,一直陪我到收工關店,纔回家趴在書桌上認認真真地寫作業。
就在這麼艱苦的條件下,安安從沒有一次,跌出過年級前十,最後順順利利考入了清華,又申請了國外頂尖大學深造。
在國外的兩年,她不僅沒有向我伸手要一分錢,申請到了全額獎學金,還白手起家,成功創立了自己的小公司,如今已經獲得千萬美元的天使投資。
四年前,她還在讀大學,就已經展現出十分敏銳的商業嗅覺,勸我重新規劃公司戰略發展方向,多產業佈局,不要侷限於餐飲業,增加公司抗風險能力,這才幫助程氏成功度過了三年前的餐飲業寒冬。
兩年前,她人在國外,聽聞國內某家房地產公司暴雷後,第一時間諮詢了學院專家、業界大佬並連夜回國,在我搖擺不定之際,勸我揮刀斷肉,及時撤出房地產市場,在房地產市場大面積暴雷之前,保住了程氏的小半資產。
經過這兩件事,我早已決定將程氏集團,留給安安。
至於程澤,他是我的親生兒子,這一輩子,我會保證他喫喝不愁,生活無憂,也會盡力彌補這十幾年我不在他身邊承擔母親職責的虧欠。但他一沒出力,二無能力,我怎麼可能把程氏交給他?
異想天開!
像極了他貪婪昏聵的爹。
我揉着太陽穴,心中一動,伸手拿起手機。
「幫我查個人,叫江藝。江水的江,藝術的藝,今年剛從法大畢業。
「嗯,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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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藝。
着實令我震驚。
擁有十分優異的履歷,以及極其貧窮的家境。
五年前,她以小縣城狀元的身份考入法大最好的專業。
大學四年,多次獲得國家一等獎學金,勵志獎學金,優秀幹部、優秀畢業生,在保證學習成績排名前列的同時,還不停地在校外實習、打工、賺錢。
因爲她家裏,有一個癱瘓在牀的父親,還有一個沒什麼文化、眼睛也盲了大半的母親。
換句話說,這些年,是江藝一個人,承擔了自己的學費、生活費,還有父親母親高昂的醫藥費。
我將這些資料翻來覆去地看了許多遍,心裏的震驚遲遲不能消散。
我是喫過苦的,但尚且沒有病弱的父母拖累。
安安也是喫過苦的,但她還有我替她遮風擋雨。
那樣一個瘦瘦弱弱的女孩,到底怎麼從一樁樁一件件的苦難中撐過來的?
我思忖良久,又回憶起安安和趙經理說的話。
不同於穆晴晴,是江藝在違法的懸崖邊勸住了程澤,也是她勸他重新來公司上班。
我心中突然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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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廳裏,江藝端坐在我面前。
我喝一口咖啡,重新打量她一遍。
她從容地接受我的觀察,始終微笑,面無波瀾。
我收回目光,朝她勾起脣角: 「那天,是你故意透露消息給穆晴晴,她才急匆匆地趕去找程澤,又和你們一起來我家的吧?」
江藝的臉色微微一變,很快穩住:「我不懂您在說什麼。」
我觀察着她的神色變化,假如說那天我只有五分確定,現在卻有十分確信了。
「把她叫到我們家,又故意讓她和程澤坐在一起,不就是想借我的手,把她從程澤身邊趕走嗎?」
江藝不說話了,抿了抿嘴脣。
我笑一笑:「你不用緊張,我確實不喜歡她。」
「你做得很好,這麼做,既能把穆晴晴從程澤身邊踢走,又不影響你和程澤的感情,很聰明的手段。換了我,我也這麼做。」
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困惑。
我看她一眼,從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從桌面上推過去。
她戒備地看着那張卡,神情鎮定下來:「阿姨,我是不會離開阿澤的。」
我笑一笑:「你別誤會。」
「穆晴晴慫恿程澤倒賣文物,這事兒是你勸住的吧?」
江藝點了點頭:「我是學法的,知道這事兒有多嚴重。」
「阿澤重新去上班,也是你勸的吧?」
她又點了點頭。
「嗯,很好。
「這兩件事兒,阿姨得感謝你。
「這 500 萬,算阿姨給你的謝禮。」
我又從包裏抽出另外一張卡:
「另外這張卡,是希望你能加把勁。
「我年紀大了,懶得操心這些事,閒下來只想打打麻將,沒工夫去處理傻兒子身邊的鶯鶯燕燕。穆晴晴不是個安分的人,不能留在程澤身邊。
「你是有手段的,把那個穆晴晴,趕緊踹下去。這 1000 萬,還有我那個傻兒子,都歸你。
「你過去怎麼上的位,我不在乎。但也別想着以後能當程氏集團董事長夫人,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不可能把程氏集團交給他。
「但我可以保證你們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你不用像現在這麼辛苦。
「明白了嗎?」
江藝看着我,好一會兒沒說話。
我不緊不慢地喝着咖啡,等她緩過神來。
「我從來沒想過程澤能繼承程氏集團。」良久,她笑一笑,輕聲道。
「說實話,他不是那塊料,程氏集團如果交給他,結局大概率是雞飛蛋打,我後半輩子只怕也不能過安生日子。
「您一定調查過我了吧?」
她笑一笑,聲音有些蕭瑟:「我不求多麼有權有勢,一輩子不愁喫喝,有個容身之所,我父母的病能得到最好的救治……就夠了。」
我心中微微動容:「你父母那邊,我會找最好的醫生,醫藥費你也不用擔心。」
江藝抬眸,神色震驚的地看我:「阿姨……」
我擺擺手:「你不用謝我。
「收了錢,就要辦事,明白嗎?」
她點點頭: 「阿姨,您放心。」
猶豫半刻,她還是輕聲問:「阿姨,您爲什麼選我?」
我笑着跟她打趣:「你阿姨我呀,最 TM 討厭漢子茶。」
江藝顯然也明白這不是真心話,或者說,這不是全部的真心話,但她很聰明,沒有再多問。
「你呢,儘管放手去做,我會全力支持你。」
她笑着搖搖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阿姨,您不能支持我。要反對纔行。」
我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那個逆反心理的兒子,不就是喜歡和我對着幹嗎?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急剎車的聲音。
這聲音不要太熟悉:「你叫他來的?
「嗯。本來是怕您爲難我。現在,要請您陪我演一場戲了。」
「好,按你的計劃走。Ţú₃」
「阿姨,得罪了。」
下一秒,江藝端起我的咖啡杯,將裏面剩餘的半杯咖啡,盡數潑在了自己的臉上、身上。
緊接着,我那個傻兒子摔簾而入。
江藝的眼淚瞬間如珍珠一般落下來:
「阿姨不喜歡我,更喜歡晴晴,一定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
好傢伙,我直呼好傢伙。
程澤瞬間抱緊了江藝,心疼溢於言表:「媽,您再反對也沒有用,我就是喜歡小藝,就是要和她在一起!
「還有,我早就跟您說過了,穆晴晴只是我兄弟,您喜歡她也沒用,我不喜歡!」
說罷,他牽着江藝就往外走。
江藝楚楚可憐地跟在他身後,臨走前偷偷向我扮了個可愛鬼臉。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很好,有兩把刷子,我沒看錯人。
-9-
如此,我才過了兩天舒坦日子,穆晴晴又作妖了。
晚上十一點,我敷完面膜正準備睡個美容覺,程澤急匆匆地進了家門,懷裏抱着穆晴晴。
「媽,晴晴騎摩托傷了腳腕,讓她先在咱家住兩天,她租的房子沒有電梯,上下不方便,咱這裏離醫院也近,萬一真的骨折了,去醫院也快一些。」
穆晴晴緊緊摟着程澤的脖子,聲音虛弱:阿姨,我說不來,程澤非讓我來,不會打擾您吧?」
嗯……怎麼不會呢?
我一肚子火,正欲發作,突然想起江藝說的話:
「阿姨,您在程澤面前,一定要反對我,支持穆晴晴。」
我笑一笑:「晴晴,儘管安心住下,阿姨就喜歡你這個爽朗外向的性格,既然來了就多住幾天。
「來,劉媽,快把一樓這間客房收拾出來,讓晴晴趕緊躺下休息。」
劉媽應了一聲,趕緊去了。
這一夜,程澤就睡在客廳沙發,被穆晴晴使喚來,使喚去,一夜沒閤眼。
「程澤,我要喝水。
「程澤,這水怎麼是涼的。
「程澤,這枕頭不舒服,你把你的給我。
「程澤,你居然不耐煩了,對江藝怎麼那麼有耐心啊,重色輕友!
「是不是兄弟啊你?
「不就幫我換個睡衣嗎,這麼點小事,你女朋友也要介意?
「不是,這有啥啊,我又沒把你當男的,你也沒把我當女的,她有什麼好介意的啊,她憑什麼管你啊?」
……
劉媽看不下去了,要下樓幫忙,我攔住她:
「別管他,自己作的孽,自己受。
「你也去睡覺吧。」
房間裏,安安剛開完一個視頻會議。
她纔剛回國,有一肚子話想跟我聊,乾脆搬了被窩來我房間,像小時候一樣和我聊一陣子,再沉沉睡去。
她伸個懶腰看我:「媽,樓下那位,你真不打算管?」
我抹着護手霜:「我不管,自然有人會管。」
安安微微蹙眉:「媽,你可要想清楚,江藝也不是什麼簡單角色。」
我笑一笑:「放心吧,媽心裏有數。」
那天在咖啡館裏,江藝問我爲什麼選了她。
當然不僅僅是因爲我討厭穆晴晴。
也不單純是因爲她勸阻了程澤違法犯罪。
她是很優秀,也很招人心疼,我承認我很欣賞她。
但我是個商人。
商人,權衡利弊,不談感情。
我看重的,是她窮迫的家境。
藉着她的手,我不費什麼心思,只撒了點零花錢,就能讓她死心塌地地替我除了穆晴晴。
至於甩掉穆晴晴這個包袱以後……
我對着鏡子笑一笑,輕輕摘下耳上碧綠清透的翡翠耳墜。
程澤已經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居然妄想繼承程氏。
那天在咖啡館,我試探了江藝,她說根本不指望程澤能繼承程氏,只想一輩子衣食無憂,過簡單安穩的日子。
這話,我暫時是相信的,也信她能規勸程澤,重新走上正道。
但她小小年紀已有如此心機,難保未來不動其他心思。
但我不擔心,因爲她一無靠山,二無家境。
碾死她,就如碾死……一隻螞蟻。
「睡吧,安安。」
țüₐ媽媽像愛你一樣,愛着你的弟弟。
但媽媽不是傻子,既不能允許你無能的弟弟敗壞我大半輩子的心血,更不能容忍一個外人覬覦我們程家的基業。
媽媽會把程氏集團,安安穩穩地,交到你的手裏。
你要帶着程氏,昂首闊步地繼續向前,做大,做強,廕庇你的下一代、下下代和程氏集團老老少少二十幾萬員工。
媽媽相信你,你有這個能力。
「晚安,媽媽。」
「晚安,寶貝。」
-10-
次日早上六點,程澤在穆晴晴的使喚下,忙活了一整夜,纔剛剛回房間眯了半刻。
安安有個視頻會要開,我也有早起鍛鍊的習慣。
於是,此刻,早上六點鐘。
我和安安一邊護膚,一邊看着一樓監控視頻。
空無一人的客廳裏,穆晴晴肆無忌憚地東摸摸,西看看,精神抖擻,健步如飛。
我和安安相視一眼,安安無語地挑了挑眉。
「媽,你說,江藝這時候會怎麼做?
「會不會也來個苦肉計,傷得更狠一點,要程澤撇下穆晴晴,去照顧她?」
我抹着精油,笑一笑:「不知道。
「媽也很期待。」
–
七點過五分,門鈴響了。
程澤拖着疲憊的步子過去開門。
剛剛他才睡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被穆晴晴一個電話叫醒,說餓了,要喫他親手做的早飯。
此刻,他眼下烏青,身心俱疲。
大門一開,外面站着一身淡粉色毛衣裙的江藝,清清爽爽,笑容甜美。
「小藝,你怎麼來了?昨天晚上突然離開是我不對,但是我現在很累,你能不能先別和我吵架——」
「誰說我要和你吵架了?」
江藝的聲音,溫柔甜美,在冬天的早上給人帶來暖意。
她舉了舉手裏提的兩個飯盒:「我也擔心晴晴,熬了排骨湯給她。
「一共兩盒,這盒給晴晴,剩下一盒是你的。
「知道你仗義,看到好兄弟受傷了,肯定不能袖手旁觀,我怎麼會怪你呢?
「我就是擔心你,這兩天也沒休息好,又要照顧別人,別累着自己。」
江藝適時地輕聲嘆了口氣,很無奈似的。
「這排骨湯我凌晨三點就開始燉了,你跟晴晴一定記得喝。不然我會擔心的。」
她又湊近一些,眼裏瞬間蒙了一層霧氣,聲音又急切,又帶了恰到好處的埋怨,
「你看你,眼裏都是紅血絲,昨晚一定沒睡好吧?」
程澤呆呆地看着她:「小藝……」
江藝輕輕嘆口氣,把兩個飯盒塞到程澤手中:
「阿姨不喜歡我,我就不進去了,這排骨湯一定記得喝。
「這兩天你就安心在這裏照顧晴晴,正好我媽這兩天也不太舒服,醫生說可能需要動個手術,我回老家去看看情況,也沒有時間陪你。
「我先走了,今天還得去上班呢。」
她一轉身就離開了,
粉色毛衣裙的裙襬掃過程澤的腿,跟着主人匆匆離去。
程澤還愣在門口。
……
-11-
江藝走後,程澤在門口站了好久,又在院子裏抽了支菸,纔不情不願地進了門。
大概是感受到了江澤的心不在焉,穆晴晴自亂陣腳,變本加厲。
我坐在客廳榻榻米上,安心看戲。
「程澤,我說要喫荷包蛋,這都實心蛋了,我怎麼喫?
「我不喫這個,你重新給我煎一個。
「什麼叫讓劉媽煎,誰是我好兄弟?劉媽嗎?
「只給你女朋友做飯,有了女朋友就忘了我們這些好兄弟?
「你一顆心,都被你的小女朋友佔了,真沒出息。
「她那是做給你看的,我就不信,大晚上的,我把你從她身邊喊走,她還能毫無怨言地給我燉排骨湯?
「你個傻狗,別被女人騙了。
「我也是爲你好,你信兄弟我一句話,這種滿嘴謊言的賤女人,不能留。」
……
「夠了!」
程澤一甩鍋鏟:
「老子把你當兄弟,一整夜都沒閤眼。
「連小藝媽媽身體不舒服都不知道,讓她一個小女孩自己擔這麼大的事兒。
「她也沒怪我,還凌晨三點爬起來給你燉排骨湯,一大早就眼巴巴地給你送過來,你就這麼感謝她的?
「你他媽的有心嗎?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
「老子長這麼大,伺候過誰?還他媽的敢挑三揀四。
「真以爲我看不穿你那些小心思?
「多年好兄弟,給你留點面子罷了,非要我說破?
「想當初,我還跟在我爸身邊,身上沒幾個錢,跟你表白,你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還說只把我當兄弟。這兩年,我回了我媽身邊,有錢了,你又貼上來,拆散我一個又一個女朋友,真當我是傻子?不過是顧着咱們這幾年的兄弟情分,懶得揭穿你罷了。
「其他那些女人也就算了,一個個哭天喊地地讓我刪了你,我不想以後都被她們管着,才藉着你的事兒,跟她們分了手。
「但是小藝不一樣,她這麼單純、這麼善解人意的一個女孩,從來沒有在我面前說過一句你的壞話,就連你慫恿我幹那些違法犯罪、見不得人的勾當,小藝也勸我,你只是一時衝昏了頭腦,等清醒過來,肯定不會讓我這麼幹。
「你他媽的居然這麼說她?
「要臉嗎?還有點良心嗎?
「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和小藝,我媽拆不散,你更沒這個本事!
「滾。
「別再讓我見到你!」
……
兵不血刃,不戰而勝。
江藝,是厲害。
-12-
穆晴晴在我家,屁股都沒坐熱,就捲鋪蓋走人了。
走的時候一瘸一拐,程澤冷笑一聲:
「行了,別裝了,昨天晚上不走得挺溜的嗎?
「嗯,對,我當時沒睡着,看見你在我家到處溜達了。」
……
隔了兩天,程澤又帶江藝來了我家。
他緊緊攥着江藝的手:
「媽,我已經跟小藝求婚了,你再阻攔,也沒有用。
「我一定要娶她。明天就去領證。」
我猶豫着。
不是做戲。
是真的猶豫了。
江藝,這個深不可測的女孩,我真的能掌控她嗎?
我細細打量着,江藝神色泰然,從容接受我的審視。
程澤見我不說話,以爲我不同意,一臉決絕:
「媽,如果您不同意,也不用認我這個兒子了。」
我笑一笑:「誰說媽不同意了?
「這兩天媽也想明白了,我年紀大了,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我之前那麼喜歡穆晴晴,結果她竟然是那樣一個污糟的人,我不喜歡小藝,結果她反而是個懂事的。看來,是媽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好了,不會看人了。
「你既然喜歡小藝,媽不反對。
「但是,程氏是有頭有臉的大集團,你是我的親生兒子,你的婚禮不能草率,領證也不能這麼隨意。
「媽去找個大師,給你們挑今年最吉利的日子領證,再遍邀名流,籌辦一場盛大的世紀婚禮。
「這樣,你沒有意見吧?」
程澤摸摸腦袋,笑了:「那我當然沒意見了,謝謝媽。」
我看向江藝,「小藝呢?也沒有意見吧?」
她笑得甜美:「一切都聽媽的安排。」
「那就好。」
「來,快進門吧,外面冷。」
我轉身,走進溫暖的房間。
暫時穩住了程澤和江藝,我心滿意足。
-13-
程澤被抓的時候,我正在開董事會。
祕書着急忙慌地進了會議室,在一衆董事的注視下,附在我耳邊顫抖着聲音說:
「程總,少爺,被警察帶走了。」
耳邊猶如炸響了一顆驚雷。
但多年摸爬滾打,一路爬到這個最頂Ṭü⁷尖的位置,我的臉上,既沒有皺紋,也不露心事。
我對着一衆老狐狸笑一笑:「沒什麼大事,繼續開會。」
然後低聲吩咐祕書,想盡一切辦法把事情壓下來,然後去找警局的梁川,把事情弄清楚,我開完會,立刻就來。
梁川是我的老朋友,靠得住。
我不動聲色地開完了那場會,我不能走。
這羣老狐狸早就虎視眈眈,盯着我這個位子很久了。
商場如戰場,這個董事長的位子,沒那麼好坐。
……
警局裏,程澤隔着玻璃,坐在審訊室的小椅子上,雙手被銬起。
梁川遞給我一杯水:「你別急,事情還在調查,還沒有證據表明,他真的倒賣文物了。」
我的手緊緊捏着紙杯,開水滾燙,我卻渾然不覺。
精神緊繃了一整天,我此刻只覺得渾身發冷。
這個扶不起牆的爛泥,還是沒聽勸,去倒賣文物了?
梁川看我一眼,從我的手中端走了水:
「素清,你別急,你相信我們警察,會把事情調查清楚的。」
我緩過神來:「我相信你們。」
話音未落,江藝慌亂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阿姨,程澤他……他怎麼樣了?」
她的聲音顫抖,帶着少見的慌亂,我扭頭看過去,心下一驚。
她雪白的羽絨服上沾滿了泥水,膝蓋上也磕了好大一個傷口,還在往外滲着血,血水和泥水混在一ƭūₕ起,整個人狼狽不堪。
我蹙眉:「江藝,你這是怎麼了?」
她搖搖頭,絲毫不在乎似的:「只是沒看好路,摔了一跤。
「程澤他沒事吧?怎麼會被關進警察局?」
我扶她坐下,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問:「江藝,你實話告訴我,程澤到底有沒有倒賣文物?都到這種時候了,你不要騙我。」
她一愣:「倒賣文物?
「真的沒有。阿姨,我跟您保證,阿澤真的沒有參與,剛動了一點心思,我就勸住了。最近,他天天都跟我在一起,絕對沒有做過這種事。」
我心下稍安,皺眉看向她的傷口:「先去處理一下,別感染了。」
江藝搖搖頭,突然想起些什麼似的,吞吞吐吐地說:「阿姨,前天,阿澤接到了穆晴晴的電話……」
我抬起頭:「什麼?」
「對,大半夜的,她給阿澤打了個電話,說很想他,想見他一面,還跟他道歉,說以前都是她做錯了。
「阿澤在氣頭上,就罵了她兩句。
「掛電話前,我聽見穆晴晴在電話那邊說,阿澤一定會後悔的……」
又是穆晴晴。
梁川將水杯一擱,笑道:「有線索就好說了。」
「素清,你可以安心了。不瞞你說,剛被抓的犯人,我見多了。就程澤這個嚇破了膽子的模樣,大概率真的是被誣陷,我這就安排人去查。
「大半夜的,你們也回家吧,這姑娘的傷不能這麼晾着,放心,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們。」
我點點頭,稍稍安了心。
大風大浪見慣了,我很快穩下了心神。
「江藝,我先帶你去醫院。」
江藝卻不肯走。
「阿姨,您先回吧。」
「我媽媽做手術的時候,是梁川陪我守了一整夜。
「我不能把他自己孤零零地留在這裏,這不仗義。
「您給了我那麼多錢,又給我爸媽找了最好的醫生。收人之錢,忠人之事,我想留在這裏等消息。」
她自嘲似的笑一笑。
「警官,您這裏有酒精和藥棉吧?
「麻煩您借我用一些,這點傷口,我小時候常有,都是自己處理,不礙事。」
我看着她,她沒有眼淚,微微帶着笑意。
梁川神色複雜地點點頭,去拿酒精了。
我看着江藝,覺得怎麼都看不明白。
這到底是真的她,還是假的?
我冷下臉色:「你不必在我面前裝。
「我不相信,你是真的看上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傻兒子。」
江藝笑一笑: 「我確實瞧不上他。
「但是程澤,是這麼多年,第一個在黑暗裏朝我伸出手的人。」
她垂眸,看着地面:「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我都不想辜負這點子情誼。」
「再說了——」她抬起頭,臉上又掛起調皮的微笑,「您給了我 1500 萬,別說守一晚,就是守一年,也夠了。」
「阿姨,您回去休息吧,一有消息,我立刻就通知您。」
她扶着桌邊站起身來,從桌上抽了兩張紙巾,習以爲常似的,輕輕擦拭膝蓋上的污血。
……
我坐在車裏,望向警局裏那個我看不透的女孩。
警局裏燈火通明,她坐在一個角落裏,用酒精沖洗傷口。
她很安靜,死死咬住嘴脣,一下又一下地耐心沖洗着。
如山洞中,一隻負了傷,正在舔舐傷口的小獸。
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我看到她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接通,又抬頭遠遠地看向我。
「阿姨,還有什麼事嗎?
「江藝,我這個兒子,不是可以託付的良人。
「你真的願意嫁給他?」
隔着昏暗的夜色,和警局裏刺眼的白熾燈,
我看到她輕輕笑了一下:「阿姨,我是最世俗的人。真心在我這裏,不值錢。我只要衣食富足,生活無憂,不必爲了生活奔波,不必爲了父母的病弱整日整夜地憂心。」
「好。
「明天,如果程澤明天能清清白白地走出來,你們就去領證吧。」
對面似乎愣了一Ŧṻ₃下,聲音帶了一點點沙啞:
「好。」
「謝謝阿姨。」
「如果可能的話,儘可能對程澤真心一些。如果實在做不到,那就騙他一輩子。
「作爲回報,我會給你足夠的生活費,也會請國內外最好的大夫醫治你父母。
「別怪阿姨偏心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他畢竟是我親生骨肉。」
「阿姨,您放心。
「您給的這些,夠我真心待他十輩子了。」
她朝我揮了揮手,輕輕笑起來。
她的笑容,一向是好看的。
我踩下油門,安心離去。
-14-
程澤和江藝的婚禮,訂在了十二月。
最豪華的場地,最奢侈的婚紗和酒宴。
新郎新娘接受衆人的祝福,在舞臺上輕輕親吻後,笑着相擁。
我笑着,和大家一起鼓掌,翡翠手鐲彼此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想,一切,大概都塵埃落定了。
–
婚宴結束後,我帶着程澤和江藝,去醫院探望她父母。
她父親母親都得到了最好的救治和照顧,如今正在手術恢復期。
病牀上那一對夫婦,面色蒼老,滿臉皺紋,生活的滄桑消磨了他們本來的模樣,與江藝並不相像。
「親家,您快請坐。」
他們見到我,有些慌亂。
「我們家沒能給小藝陪送嫁妝,還花了您這麼多錢給我們治病,真是不好意思。」
我微笑:「您二位別客氣,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不說這麼見外的話。
「小藝是個很好的女孩,幫了我不少忙,我得感謝你們兩位,給我生了這麼好的兒媳婦。」
彼此寒暄了幾句,我便帶程澤離開了。
雖然是親家,但說實話,除了誇誇江藝,我也想不出其他話。
小藝送我們離開,說今晚留在醫院照顧母親。
我點點頭,囑咐她有事找護工,不要累着自己,便帶着程澤轉身離開。
夕陽快落下了,我踩着夕陽餘暉,一步步走過醫院的連廊。
程澤笑着打趣:「娶到兒媳婦,媽您心情都變好了,人也更漂亮了。」
我瞥他一眼,笑道:「別耍貧嘴,小藝是個好女孩,你要對她好一點,別再幹荒唐事,否則我饒不了你,聽明白了沒?」
程澤心情也好,哈巴狗似的點着頭:「明白,明白。」
我甩甩髮尾:「明白就好,你媽我懶得再操心了,回家打麻將去咯。」
夕陽灑下了溫馨的光輝,我想,一切都很好,都在掌控之中。
【番外】
程素清帶着程澤走了。
我收起笑容,關上門,回頭望向病牀上的兩個老人。
「你們演得很好,她相信了。
「這些錢,是第一筆。
「替我演好以後的戲,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老婦人捧着銀行卡,合不攏嘴:「好好好,江小姐您放心。」
「我們夫妻倆,一定盡心盡力。」
我勾勾嘴角,看向窗外那個年過半百,仍然風姿綽約的身影。
這背影多熟悉。
多年前,她也是這樣高傲地、自負地、不可一世地從我面前走過,
無視我跪倒在地的父母,還有尚且年幼、只知哭泣的我。
我永遠也忘不了她居高臨下對我父親說的那句話:
「張總,商場如戰場,失敗的玩家,再怎麼跪地求饒,都是沒用的。
「有這個求饒的工夫,不如想一想該怎麼解決那些高額的債務。
「還有你的家人,未來該怎麼繼續生活。」
她的臉那麼好看,聲音卻那樣戲謔狠絕。
我的生活,自那時開始,支離破碎。
–
「程素清,程總。」
我低聲默唸着她的名字,微微勾起嘴角。
「我父母受過的苦,我會讓您,也嘗一遍。
「我經歷過的絕望,您的女兒也絕不能倖免。
「程總,您就安安穩穩坐在那萬人之上吧,安安心心的,等着我。
「我會給您做好棺材,掘好墳墓。
「也會敲碎您高貴的膝蓋,告慰我父母的在天之靈
「到那時,您會知道我真正的名字,我不是江藝,更不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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