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年幼喪母,性子暴戾。
衣裳怪異,她便惱羞成怒,懲罰下人。
我挑選幾件舊衣,搭配合宜,襯得她雍容大氣。
胭脂劣質,她把東西摔了一地,還揚言要把我們發賣出去。
我拿出親手做的胭脂,爲她容顏增彩。
郡主嫌棄自己太胖,我便轉身進了小廚房,爲她做少油少鹽的餐食。
她忸怩問:「檀娘,你爲何對我這麼好?」
我笑了笑,不說話。
因爲在看見她被人欺負時,我在天上急得團團轉。
-1-
「賤婢,你們仗着我母親早逝,一個兩個都爬到我頭上,竟敢拿這種衣服糊弄本郡主!」
我剛一睜眼,便對上雲華怒氣衝衝的臉。
她身上的衣裳怪異得很,顏色雖鮮亮,湖藍勾勒着大紅色,俏皮中透着一股嫵媚。
但云華才十四五歲,正是壓不住大紅色的年紀。
倘若湖藍色多一些,紅色減一些,那便恰到好處。
可偏偏紅色佔據了大頭,故而顯得輕浮豔俗。
何況,這衣裳不符尺寸,雲華都被勒得漲紅了臉,明顯很不舒服。
一干婢女紛紛跪下,幾個膽小的皆瑟瑟發抖。
繡娘秋荷恰當開了口:「郡主,並非衣裳不好,您就不要罰她們了。這衣裳顏色亮,最適合小姑娘,您……您體態豐腴,故而才……」
言猶未盡,秋荷看似恭謹,卻直戳小姑娘的肺管子。
這個年紀,誰喜歡被說豐腴?
但這招好用得很,不僅能激怒主子,還能籠絡人心。
果不其然,婢女們暗自交換了個眼神,彷彿也早已不滿。
「賤婢,你竟敢說……你竟敢頂嘴!本郡主今日可是要去見楚哥哥的!」
雲華如一頭動怒的小獅子,胸膛起伏,手裏捏着瓷杯,看着想摔在秋荷臉上。
我徑直起了身,揪起秋荷頭髮,對準她,惡狠狠扇了好幾巴掌。
「以下犯上,言語不敬,是誰教你的規矩?竟敢對郡主這樣說話!」
秋荷驚呼一聲,小臉迅速紅腫起來,淚水漣漣,端的是清麗倔強。
「我何時對郡主不敬?難道,難道郡主就可以隨意打殺下人了嗎?郡主的母親還是樵夫的女兒,難怪會這麼粗暴。」
婢女們的身子皆顫了顫,好似在感同身受。
我輕笑了聲,用盡全力又扇了她幾巴掌。
「當然不是。
「郡主付了你工錢,你卻做出如此陋鄙的衣裳,該罰還是不該罰?
「且,郡主自始至終都未說過打殺你們,你若想奔赴黃泉,爲何要拉上諸姐妹?
「最後,你妄議郡主。郡主天潢貴胄,食邑千戶,她的身材如何,豈容你妄語!」
秋荷囁嚅着脣,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了。
底下婢女也頓時恍悟,紛紛不岔。
雲華在一旁有些發懵,我笑着回望她,她卻鼓着眼睛剜我。
喲,這小姑娘,還嫌我多管閒事。
我鬆開手,走至雲華面前。
「老奴擅自替郡主懲了這刁奴,望郡主恕罪。
「不過,不知郡主可否給老奴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2-
雲華一雙滾圓的眸子瞪得更大。
「你?老奴?」
我不置可否點了點頭,胡謅道:
「老奴今歲五十八,因保養得宜,故而略顯年輕。
「若郡主不嫌棄老奴,請讓老奴爲您重新擇選一套新衣裳。」
雲華蹙着眉,抬起下巴,故作齜牙咧嘴的模樣。
「可以。但要是讓我不滿,本郡主第一個發賣你。」
聽見發賣二字,我頗爲欣慰。
看來我託夢告訴她的馭下之術,她真的聽了進去。
畢竟這隻小鳳凰身旁,多的是人欺她年幼喪母,若不蠻橫一點,只怕被喫得骨頭都不剩。
雲華的衣ťůₑ裳很多,但比起其他公主郡主,卻顯得格外少。
裏頭大多是舊衣裳,甚少縫製新衣。
我輕嘆了聲,這傻姑娘,對自己忒不自信了。
最後,我挑挑揀揀,纔拿了一身鮮豔的石榴裙,外搭薄如蟬翼、輕若煙霧的碧綠紗。
雲華看了我一眼:「這樣真的好看嗎?」
我還未言語,秋荷倒替我開了口:「郡主,您莫聽這種小人的話!紅搭綠,忒俗氣,怎配您高貴的氣質!」
雲華狐疑地瞪着我。
我溫和地笑了笑,示意她進裏頭更衣。
「奴婢真心實意爲郡主好,郡主放心即好。」
我眨眨眼,故作玩笑:「倘若不好看,您再砍我的頭。」
雲華這才放下心,進裏屋換了衣裳。
秋荷譏誚道:「我纔是繡娘,你看着不過像劈柴的丫鬟,怎好意思替郡主挑衣裳?」
我沒有說話,只是扭了扭手腕。
秋荷立馬噤聲。
待雲華再次出來,衆人不禁呆了眼。
石榴裙窄而瘦長,逶迤着地,裙襬上圖案繁複,以雲錦織繡而成,俏麗中不失華貴。
碧紗輕薄,宛若上上等的翡翠,質地細膩,透着明亮的光澤,布料柔軟,讓人穿得舒爽。
雲華雖身材豐腴,但裹得嚴實反而顯得臃腫。
不若穿得清涼一些,露出賽雪肌膚,恰讓人眼前一亮。
我勾了勾脣,扶着她到鸞鏡面前。
鏡中女子並非傳統美人,但一身衣裳另添了幾分好顏色。
遑論,在我心裏,我的雲華本就天下第一。
我輕聲道:「郡主高潔如天上月,在人間也要做一朵雍容富貴花。」
雲華屏住呼吸,眼睛微微泛紅,彷彿不可置信。
我捏了捏她的發,似嘆,似喜。
我的女兒,合該舉世無雙。
她掃了我一眼,道:「往後你便到本郡主身邊伺候吧。」
我笑了笑。
「好。」
-3-
雲華穿新衣見的人是探花郎楚珣。
她的心上人。
臨走前,她不忘罰秋荷在外頭跪一個時辰。
無規矩不成方圓,雲華既是郡主,便應做到賞罰分明。
若今日讓秋荷得逞,一則敗壞王府的面子,二則讓底下人生出異心,三則……雲華只怕更加難過。
我的雲華敏感,自卑,視自己如地上泥。
她表面雖然囂張跋扈,實則內心柔軟細膩。
落紅飄下,她便葬花,時不時流下幾滴淚;夏炎冬寒,她便體恤下人,賜綠豆湯,賜暖裘;平日裏,她見到淋雨的貓兒都會爲它撐一把傘。
雲華憐惜所有年少無母之人。
秋荷便是個孤兒。
雲華與楚珣在街上恰好撞見秋荷賣身葬父,她一時心軟,這才破例讓秋荷進王府當了繡娘。
可是我的兒,她分明是一衆貴女中的佼佼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因身材豐腴,而遭致諸多不善。
她葬花時怕自己力氣大,會踩到花,故而流淚的同時又怨恨自己生得肥胖。
她心地善良,卻總能聽見角落裏傳來的譏諷聲,諷雲華的容顏,諷雲華的身材。
大多是她院裏的下人。
那隻貓兒性子烈,抓傷了雲華的手。
恰巧秋荷路過,躬身撫摸ťũ̂ₘ小貓時,它輕聲叫喚,很是享受。
秋荷面若桃李,娉婷嫋娜,紮了雲華的眼。
可事實並非如此。
秋荷在雲華的衣裳上燻了令人神志不清的香,她自己身上卻佩戴着安神香囊。
意欲爲何,我不知。
許是想看高高在上的郡主也有不如意的時候。
又許是想借此表明,一個繡花娘,也能壓過郡主。
或許,她拿捏住雲華的性子,知她性善又敏感,故而以此刺激雲華,抨擊雲華。
可這樣的手段太過卑劣,會傷到我女兒的心。
那一夜,我託夢給雲華,本想讓她提防秋荷。
她卻在我懷裏哭得洶湧。
她道:「娘,我好胖,也好醜,所有人都不喜歡我,貓也不喜歡我。」
我心頭酸澀得厲害。
所以我下來了。
不爲任何人,只爲我兒雲華。
-4-
雲華回來後,眉目怏怏。
我沒多問,進小廚房爲她煮了一鍋鮮餛飩。
豬肉和松花蛋快刀剁碎,捏成一顆顆滾圓的餛飩。
皮薄如紙,一眼就能看到內裏的餡料,新鮮得很。
碗中敲一顆雞蛋,撒上佐料和蝦皮,再澆上熱氣騰騰的滾油,攪拌均勻,即成鮮嫩的湯汁。
雲華沒什麼胃口,但看見我端上來的是餛飩時,怔了怔,勉強喫了幾口。
我替她捏着肩,溫和地問:「味道怎麼樣?」
雲華沉默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她倏地盯向我:「檀娘,男子都喜歡怎樣的女子?」
知女莫若母,雲華這副神情,我猜到和楚珣有關。
未料到還真是。
我看着她,認認真真道:「喜歡你的人,不論你是怎樣的女子,他都會喜歡你。倘若他不喜歡你,那你不論變成怎樣的女子,也無濟於事。
「郡主的才藝佳,樣貌也佳,老奴倒覺得全京城的男兒都該喜歡您。」
雲華搖了搖頭:「不,沒有人喜歡我。」
「有。」
雲華愣了。
眸底漾開淺笑,我溫柔道:
「樵夫的女兒一定喜歡我們郡主。」
頓了頓,我又道:
「奴婢也喜歡我們郡主。」
雲華哼了一聲,徹底不說話了。
只不過她的耳根子紅得厲害。
這性子,倒和我像極了。
彆扭得很。
但,只要我在她身邊,一切都好。
-5-
次日一大早,秋荷藉着送新衣的名頭求見雲華。
雲華允了。
但她一來,雲華卻不知爲何起了滿臉紅疹。
密密麻麻的,忒是嚇人。
雲華也被嚇得後退兩步,竟直接將桌上物什摔了一地,嗓音也哆嗦起來,「本……本郡主若治不好臉,就將你們全部發賣出去!」
一衆婢女皆惶恐跪地,唯有秋荷出聲:「郡主嬌貴,該不會是昨兒個穿了舊衣,有問題吧……」
嘖。
這是想陷害我。
雲華眼睛猛地掃向我,目光有所打量。
我佯作不察,撿起胭脂嗅了嗅,有紫丁香的味道。
我在心裏冷笑一聲,真是好得很。
王府裏面居然有那麼多魑魅魍魎,一個兩個都想害我的雲華。
我斂着睫,收起所有情緒,纔對她道:
「郡主,胭脂裏頭摻了紫丁香,奴婢沒記錯的話,您對紫丁香過敏。
「倘若郡主信得過奴婢,奴婢願意爲您親手製胭脂。」
雲華微怔,目光漸漸複雜起來。
她似乎有些愧疚,親自扶我起來。
我心下一嘆。
雲華本非多疑的性子,只是被最親近之人背叛過,所以纔會如此。
但我這個做母親的,又怎會和女兒計較?
秋荷又被罰在外頭跪了一個時辰,畢竟無端污衊,亦是罪過。
我至別院,採下一筐蜀葵花,另採了一筐胭脂花作備用。
花開之時將整朵摘下,再放入石鉢中反覆杵槌,反覆淘去黃色後,便留下了鮮豔的紅色。
嫣紅顏色好,飛上女孩子雙頰,是謂胭脂。
做胭脂的流程並不複雜,但需要耐心,一遍遍地淘洗過濾。
一連十日,我才做好兩盒胭脂。
雲華每一日都來監工。
她明着是監工,卻日日被這些新鮮花樣迷了眼。
我奈何不了她,只能任她一會兒飛到石鉢面前,一會兒又飛到我面前。
雲華捧着臉問我:「檀娘,你怎麼什麼都會?搭配衣裳又好看,還會搗鼓胭脂。」
我朝她揚了揚眉。
「因爲老奴也是樵夫的女兒。」
雲華「哦」了聲,並未再言語。
胭脂製成那日,我先在臉上塗抹了一番,才爲雲華仔細搽上了臉。
胭脂一下下地掃,女子一分比一分地嬌媚,這片胭脂雲,只願能紅盛一生。
望着雲華的眉、眼、鼻、脣,我的心越加柔軟。
這就是我的女兒,我一直守護的女兒。
忽而,她抬頭盯着我,問:「檀娘,你是我娘,對嗎?」
-6-
我心頭陡然一震。
雲華卻撇了撇嘴,脣邊溢出譏誚的笑。
「纔不會,我娘已經死了。她也好久沒有來我的夢裏了。」
我怔住,心一陣陣發疼。
用力掐了掐手掌,我才晃過神來,擠出一個笑容。
「郡主很想王妃嗎?」
雲華輕輕瞥了我一眼,細聲道:「是,很想。」
一語更比千斤重。
不知是什麼感覺,我只覺苦澀漫上齒間,又伴隨着酸脹痛苦的滋味。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想告訴她我就是她的母親。
可我不能。
死而復生的條件,是永遠不能說出我是睿王妃。
未待我斟酌好如何開口,一道裹挾着怒火的嗓音乍然響起:
「雲華,你又做了什麼好事!
「你怎麼那麼惡毒,把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子逼成這樣,若非今日我來,你身上又要揹負一樁命案!」
我抬眼望去,是一個年輕郎君。
俊是俊,但滿臉慍色,還朝我家雲華皺眉頭,忒是唬人。
他嘴裏還說什麼,又一樁命案?當真可笑。
他身後似乎藏了個女子。
那女子扯了扯他的袖,哭啼道:
「楚公子,您無須爲了我和郡主置氣。」
一雙盈盈帶淚的美目露了出來,是秋荷。
「郡主那般喜歡您,您不該如此和郡主說話。」
哦,我當是誰,原來是楚珣。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楚珣很喫秋荷這套,肝火愈加旺盛,竟指着雲華怒斥:
「喜歡?這就是你的喜歡?可我從未說過我喜歡你,高高在上的雲華郡主!
「秋荷已經和我說了,無非是因爲我多看了她幾眼,所以你才嫉恨她,讓她在府裏孤立無援,這纔有輕生的念頭!
「女子本就不該有妒忌的念頭,何況,我就算喜歡阿貓阿狗,也絕不可能喜歡你!你以爲你是郡主就了不起了嗎,看見你我就作嘔!」
驟然被心上人訓斥,雲華眼眶漸漸發紅,但她素來要強,緊緊咬着後槽牙,才張皇問出一句:「你信她,不信我,對嗎?」
楚珣愣了愣,漂亮的眸子顯出幾分疑惑。
但下一瞬,秋荷卻捲起袖子,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淤青和血痕,哭得更加厲害。
「奴婢一心向郡主,郡主又爲何要冤枉奴婢?」
楚珣猛然看向雲華,眼裏盡是失望:「現在你還學會了說謊,真是了不得。」
「住口!」
-7-
我冷笑一聲,直視面前二人。
「敢問楚公子可有官職在身?」
楚珣微怔:「尚未。」
「楚公子一介白衣,擅闖我睿王府,該當何罪?且不說府中上下皆知郡主柔善之名,此婢乃我睿王府之人,你們二人又如何勾結到一塊?
「打殺責罵隨口編來,身上傷痕郡主也無從可知。但楚公子偏信偏幫,卻讓奴婢不禁懷疑你們二人是否有什麼私情!
「郡主乃天潢貴胄,您又是從何得知郡主傾慕您?您方纔所言,字字句句,皆是犯上!」
踩着我女兒的脊樑骨,踐踏我女兒的自尊,這算什麼本事?
我寶貴了十五年的女兒,又豈容他們放肆?
我的心疼得幾近滴血,憑什麼我的女兒要遭受這樣的不公?憑什麼我的女兒要被一個外男一遍遍作踐,糟蹋真心!
楚珣是探花郎,自然聽懂了我話中的深意。
一直以來,是雲華太給他臉了,才讓他忘記了何謂尊卑。
秋荷尖叫一聲:「你!謝檀,你也不過也是個婢女,又怎敢冒犯本朝探花郎!」
「是嗎?若是本王呢?」
屋內衆人皆驚了驚。
這個嗓音我很熟悉,是趙玄禮。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穿鶴紋紅袍,戴一頂墨玉冠,十年的歲月在他身上沒有留下太多痕跡。
仍是眉如點漆,眸泛桃花,只不過他身上的氣度更加冷淡,令人不敢輕易接近。
說實話,更招我喜歡了。
他來了,我稍稍能安心。
畢竟他是雲華的父親,這些年來,他膝下也只有雲華一個女兒。
所以我確信,他愛我們的雲華。
從Ṱų⁰前也有許多欺負過雲華的人,都是趙玄禮暗中處理掉了。
但父女二人關係不佳,故而云華從不知道。
然而正是因爲我知道,所以我纔不那麼恨他。
-8-
楚珣看清來者是誰,臉色頓時煞白。
秋荷的眸中卻迸出一絲精光,發現我在看她後,立馬做出慌張的模樣,死死扯着楚珣的袖子不敢放。
「本王素來公正寬厚,倘若是我兒之過,定不會爲難你們二人。但,若是這名婢子心思歹毒,本王定不會放過你們。」
不知爲何,趙玄禮說這話時卻凝視着我,我微微低頭,滿是恭謹。
他輕呵了一聲,半晌才收回目光。
「若楚大人信不過,大可問遍闔府,一人能作僞,但我睿王府上下百餘人是作不了僞的。」
楚珣早已兩股戰戰,楚大人三字更像一種譏誚,嚇得他隻字莫敢言。
良久後,楚珣才道:「……王爺恕罪。今日是楚某之過,還望王爺大人有大量,饒我和秋荷一命。」
趙玄禮:「哦?既如此,楚大人是承認你和這婢子潑髒水在雲華身上了?可本王最愛斤斤計較,憑什麼要放過你們?」
楚珣陷入了沉默。
秋荷跪在地上,淚水漣漣,卻不敢發出任何啜泣聲。
她倒是瞭解趙玄禮。
趙玄禮最討厭女子哭了。
不知過了多久,屋中都是一片寂靜。
唯有云華開了口:「算了。讓他們走吧。」
我嘆了嘆。
一璧嘆她心思柔軟,一璧又嘆她對楚珣的愛大過了對自己的愛。
趙玄禮倒沒有什麼意見,睨了我和雲華一眼才走。
只吩咐道:「睿王府不是人人都可以闖的地方,再有下次,本王絕不輕饒。」
楚珣一片倉皇,嘴脣哆嗦着,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最終一步三回頭,許久才離開。
看着倒對我們雲華生了感激和愧疚。
可遲來的深情最令人作嘔。
我譏誚收回目光,屋內只剩我和雲華。
她輕聲問:「檀娘,我是不是很醜?」
.……
天底下哪裏有做母親會覺得女兒醜?
眼底微微溼潤,我想撫她的發,卻不敢。
只答一句:「不會,郡主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子。」
她輕笑了聲。
「你在誆我。
「是樵夫的女兒這麼認爲嗎?」
我搖頭,蹲下身子,抬頭和人對視。
「不是。樵夫的女兒固然覺得郡主天下無雙,但現在我是以一個普通人的眼睛來看郡主。
「老奴第一次見郡主便爲您挑選了衣裳。您有石榴裙、千褶裙、百鳥裙、羊腸裙各類長裙,又分荼白、薄柿、酡顏、躑躅、曙色、緗色、竹青、縹色、天水碧等各色,除此外,上頭繡着的紋式亦有千百種。難道會有哪一條不好看嗎?細襉如眉皺,百色若綺夢,各款各式皆有個中之美。
「做胭脂時,奴婢各採了蜀葵和胭脂花各一籃,老奴瞧郡主更喜歡蜀葵花,但老奴更喜歡胭脂花。然,是羣英爭豔嗎?非也,只不過是我們二人各有偏愛罷了。
「先帝在時,盛寵馮貴妃,馮貴妃肌骨瑩潤,面若銀盤,乃以豐盈爲美;今上偏寵蘇妃,以纖弱風流之態聞名,世人以爲西子轉世;就連絳帳樓的花魁,也各有各姿,有婉約之美,亦有明媚之美。豐腴和纖瘦難道是對立的嗎?不是。柔弱與大氣也不是對立的。
「但您可能又要問了,您這樣的算是美人嗎?老奴可以肯定道,是,且舉世無雙。畢竟在老奴心中,您笑起來可是天大的恩賜。」
一根草有一根草的堅韌,一朵花自也有一朵花的美麗。
坦誠而言,容貌永遠不是第一位。
但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哪個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呢?
雲華遭了太多的譏笑,她會害怕。
不知過了多久,雲華竟伸出手輕輕抱住了我。
她說:「我知道了。
「娘……檀娘,我不喜歡楚珣了。
「還有,樵夫的女兒永遠最愛自己的女兒了。」
心中千迴百轉,我勾了勾脣,一滴淚水卻砸進了領子中。
我的女兒,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她什麼都知道。
-9-
哄着雲華睡下,我纔出了屋。
剛踏出院子,便正正撞上趙玄禮。
他似乎等了很久,眉目間有些倦意。
我錯愕一瞬,福了個身,本想立馬離去,他卻倏地喊住了我。
「阿瞞。」
故名乍然響起,我怔愣在原地。
今日趙玄禮舉止確有異常,我也猜到他看出了一二端倪,卻沒想到這麼快,也這麼直白。
但我死了已有十年整。
他身邊怎會沒有旁的女人?光是雲華知道的,新納的嬌妾便有好幾房。
彼時我是樵夫的女兒,他是落難的王爺,我們在鄉野生情,他贈我一枝桃花,我爲他誕下一女雲華。
可來到京城後,我每一日都不開心。
太后不Ṫŭ₃喜歡我低微的身份,京中一干貴女也不歡迎我,她們的厭惡並不顯露在表面,而是背地裏讓你犯惡心。
戲文裏頭是不會出現村姑和王爺的。
連戲文都不看好的愛情故事,又怎算得上美滿?
我就像今日的雲華一般,敏感、自卑、憂愁到了極致。
沉痾抱身,不知又是誰給我下了一劑猛藥,我渾渾噩噩間,看見了趙玄禮朝我奔來。
可他身上尚帶着女人香。
真真是令我噁心到極點。
眼睛閉上那一瞬間,雲華的哭聲也無法喚醒我。
我以爲這是終點,殊不知兜兜轉轉,我又回到了睿王府。
但我和趙玄禮,從不是天生一對。
從前的阿瞞會信鄉ṱū₂間的落魄少爺,但檀娘不會。
月色如水,我回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王爺,您認錯人了。奴婢是檀娘,今歲五十八。」
趙玄禮冷呵了一聲,竟快步朝我走來,緊緊抱住了我。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裹挾着不甘:
「阿瞞,你不在這些年,我很想你。
「你寧願待在雲華身邊,也不多看我一眼嗎?
「這些年,我沒有另娶王妃,也沒有和任何一個女子有牽扯,可雲華不認我這個父親,就連你也不要我了嗎?」
我默然片刻,仍推開了他。
有些妄想,一次就夠了。
我固執地重複:「王爺,您認錯人了。奴婢是檀娘。」
趙玄禮的神色陡然冷冽下來。
我道:「王爺,若您信得過奴婢,暫且饒秋荷一命,奴婢自有打算。」
趙玄禮未語一字。
但我知道,他同意了。
心頭最後一塊石頭終於鬆懈下來。
秋荷這些日子的作態,像極了一個人。
若又讓她輕輕鬆鬆死了,只怕後患無窮。
-10-
趙玄禮遵循承諾,並沒有暗中處理掉秋荷。
只不過打了她四十大板,給她留了口氣。
我去看她時,她眼裏迸着濃烈的恨意。
嘖。
真是死不悔改。
雲華近些日子很黏我,眼睛亮晶晶的。
她還道:「檀娘,你做的餛飩很好喫,我小時候,我娘也做過給我喫。」
我嘆了嘆。
這傻孩子,還是那麼容易相信別人。
不過,既然雲華喜歡喫我做的飯,那我便日日給她做。
她若嫌棄自己身材豐腴,那我便做少油少鹽的餐食。
即便在我心中,我的雲華處處完美。
這兩個月以來,楚珣日日遞帖求見雲華,但云華通通拒了。
「以前是我眼盲心盲,竟不知在他眼裏,我是這等卑劣的女子。」
我揉了揉她的發,笑道:「郡主才藝一絕,相貌上等,如今又清瘦許多,配什麼樣的男子配不得呢?」
做母親的,自然覺得女兒長些肉纔好看。
如今雲華的兩頰消減許多,下巴也尖了起來,從前那些衣裳穿在她身上,雖寬大許多,卻更顯一番韻味。
但云華不論變成哪般模樣,在我心中都是極好的。
所以,她合該配最好的郎君。
雲華笑吟吟地看向我,輕輕搖了搖頭。
「檀娘,不是這樣的。
「我ṭū́₌對楚珣,一開始只有憐憫。因爲他和我一樣,皆幼年喪母。
「花朝宴上,有人嘲我肥胖醜陋,是楚珣替我出了頭。那時有人嘲諷我們,一個窮書生,恰好配對一個醜貴女。
「因爲我的緣故讓他遭受了無端的非議,我很愧疚,纔會一步步讓步。可我娘在夢裏教過我,女子要自重,若非楚珣也對我表明過心意,我又怎會喜歡他?
「後來秋荷出現了,她也沒有母親。但她和我不同,她生得我見猶憐,楚珣的目光好幾次都落到她身上,郎心有悔,說不嫉妒是假的,可我從未生出什麼不好的念頭。
「檀娘,你信嗎?我娘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女子。她教會我的,遠勝過美麗的容貌。」
眼睛酸澀得厲害,我點了點頭。
我信。
但我更信,雲華纔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子。
-11-
趙玄禮也來尋過我數次,我也數次不見。
然而,許是因爲趙玄禮日日陪雲華用膳,父女二人的關係竟緩和許多。
至少不似從前,二人說兩句話就能吵起來。
——有一個大師算過,雲華克我,即便我從未相信,但趙玄禮卻因此疏遠了她。
雲華則是因爲我死的那日,趙玄禮趕回來得太晚了。
可這些並非什麼該有的隔閡。
大師可能是胡謅,就像我胡謅自己五十八。
趙玄禮縱是疏遠了雲華,但也時刻關注着雲華。
他對雲華的感情做不了假。
我死那日其實並不想見趙玄禮,所以他來得早或晚,都與我無關。
雲華不必因此替我惱怒。
何況,我也沒有怪過趙玄禮。
他對我,向來是真心。
只是我們二人並不般配。
一次,雲華問我:「檀娘,你覺得我父親好還是不好?」
我笑答:「好。」
忖了忖,我又道:「郡主,人死之前都會有走馬燈,但他心念的一定是自己最珍視的人。若是老奴,那我心裏最珍視的人便是郡主。」
這樣,應該解釋清楚了吧?
雲華眨了眨眼,沒有再說話。
但這廝卻轉頭當起了紅娘。
父女二人用膳時,她纏着我一同坐下用膳。
偏偏我還拒絕不了。
倘若我說一個不字,雲華便會委屈巴巴地低頭。
「檀娘,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沒了母親。」
……
真的,生女兒坑娘啊。
我無奈,只能日日陪這兩人喫飯。
趙玄禮倒是開心了,每一日眉眼都帶着笑。
他還縫製了數十套新衣裳,顏色鮮亮,襯得他都騷氣了幾分。
雲華與我咬耳朵,眼神促狹:「這像不像孔雀開屏?」
我敲了敲她的腦袋:「懂得真多!」
還敢開爹孃的玩笑了。
雲華吐了吐舌,煞是俏皮。
我心頭一片柔軟,不禁想,這就是我的女兒。
日子一天天過,很快就到了中秋。
八月十五,寓意闔家團圓之日。
亦是我和趙玄禮成婚之日。
雲華不知從哪聽說了這件事,揚言今年中秋要大辦特辦。
我自然依她。
我還命人去請了楚珣。
我女兒不能平白受辱,那日的事情,還不算完。
-12-
中秋佳節,皓月懸空。
雲華見到楚珣略有一絲不自在,但她面上卻沒有顯露。
——我教過她,待人須得體。
楚珣穿着青綠衣裳,倒是像如玉書生。
他本有幾分拘謹,見到雲華那一剎那,眸子中閃過驚豔之色,於是他便主動湊前,與雲華搭話。
食色性也,但這副上趕着的架勢,未免太噁心。
我冷笑一聲,卻未阻攔他。
讓雲華看清楚珣的真面目也好。
有人來稟,說是趙玄禮約我至朝華院。
朝華院是我生前所居,栽滿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桃花,灼灼豔豔,映如天邊雲霞。
十年歲月,亦未曾改。
我俯身輕聲對雲華說:「王爺吩咐老奴去朝華院一趟。」
雲華捏了捏我的手,腔調戲謔,近乎撒嬌般:
「那你快去吧,早些回來,本郡主還想和你一起用晚膳呢!」
一起用晚膳,曾經多麼奢侈的想法。
我的心頭酸澀起來,眼淚幾乎要落下。
但我死死憋住淚水,朝她輕輕「嗯」了一聲:「我儘量。」
若是可以,我一定會和雲華一同用許多許多的膳食。
然而,我剛踏入朝華院,卻被一個人劈暈過去。
迷迷糊糊間,我看到了她的臉。
果然是她。
-13-
秋荷俏生生的臉猙獰起來,手裏還攥Ţũ̂₄着一把刀。
「你不過是一個老婢,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居然還讓他打我四十大板!」
「知道。」
秋荷愣了:「什麼?」
我毫不畏懼地和她對視:「知道。你是煙兒,或者說,你是安平。」
雲華有一個貼身侍女,名喚煙兒。
二人自幼一同長大,情勝主僕,宛如姊妹。
煙兒和秋荷一樣溫婉美貌,有好幾次,她都暗暗與雲華較勁。
有時,她還會偷穿雲華的衣裳,偷戴雲華的首飾,被發現了,她也絲毫不慌。
她用俏皮的口吻和雲華撒嬌:「郡主,奴婢無父無母,一直跟着您,而且這些您都穿不得了,奴婢纔敢偷偷嘗試。」
一句無父無母就讓雲華偃旗息鼓。
可是,若非煙兒在雲華的飲食上做了手腳,雲華又何至於發胖?
若非煙兒一而再、再而三在下人們面前展示,一個郡主和丫鬟本是天上地下,但如今丫鬟也能勝過主子,那些下人又怎會欺負到雲華頭上?
可這一切雲華都不知道。
雲華甚至會把自己所有的心思皆說與煙兒聽。
例如,少女時期的悸動,關於身材的自卑,又比如,楚珣今日多看了她一眼,她與父親頂了幾句嘴,她甚至會告訴煙兒,我時常到她夢裏țû₄來。
煙兒面上恭敬,背地裏卻把雲華當成笑話,把她的事情講給王府所有人聽。
直到雲華發現那日,煙兒捂着嘴,笑得嬌俏。
「你們說我們郡主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她和王妃才相處過多久,竟說王妃時常入她的夢。
「而且,楚公子溫潤如玉,她呢?長得像肥豬,還天天臆想楚公子喜歡他,真是笑死人!我看呀,楚公子喜歡的人明明是我,他還經常對我笑呢。」
雲華死死捏着衣角,沒有流淚,沒有生氣,只不過臉色蒼白得要命,嘴脣也忍不住哆嗦。
我飄過去,輕輕抱住了她。
夜裏,雲華哭了起來。
她問我該怎麼辦。
我告訴她:「煙兒爲僕不忠,得把她發賣出去。雲華,你是主子,須隱匿好自己的心思,不要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你。」
雲華聽進去了,但沒有發賣出去,只是讓煙兒拿了賣身契出了府,再沒讓人打探過她的消息。
趙玄禮暗中處理了煙兒,煙兒卻不知用了什麼邪術,又變成了秋荷。
說實話,秋荷這些手段太過低端。
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端倪。
但她爲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讓雲華生氣,讓雲華自卑?爲什麼要戳爛我女兒的心?
我想了又想,只想到了安平。
安平和我同一個村子長大。
自從她知道我救的人是王爺後,她便一直心有不甘。
不知她從哪學了邪門之術,竟換了自己的臉,欲攀上趙玄禮這棵大樹。
若非安平不知道我那時已懷上雲華,只怕真會讓她得逞。
趙玄禮素有潔癖,但我於心不忍,故而放了安平一馬。
我死前聞到的那股女人香,正是安平的。
趙玄禮每一日都纏着我,還對天發誓自己沒有別的女人,我卻覺可笑,問他女人香是怎麼回事。
他這才告訴我實情。
原是安平利用這張臉皮子,絆住了他的腳。
後來趙玄禮處死了安平,安平這才又變成了煙兒。
即便手段低劣,她也不惜以命相拼。
因爲她這個人,本身就惡毒到極致。
她對我,一直懷恨在心。
「……你是阿瞞?!難怪,難怪會那麼護着那個死胖子!賤人!都是你們,纔會害我到這個地步,我要殺了你,再把你的女兒殺了!」
嘖,真的每一句都精準踩到我的憤怒點。
我扭了扭手腕,喝道:「做夢。」
餘光瞥到一抹青綠衣角,我問:「所以,郡主並沒有虐待你、折磨你,都是你編造出來,污衊雲華郡主的!」
秋荷幾近癲狂,把刀架到我脖子上。
「是又怎樣!雲華蠢鈍如豬,還把我留在她身邊,真是可笑!那個姓楚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勾勾手指就信了!」
我揚聲:「楚公子,聽見了嗎?你冤枉了郡主,那一日,是你的錯!」
楚珣的腳步有些倉皇,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秋荷,而後又痛苦地蹲下身,抱住自己的頭。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真是懦夫。
秋荷笑了一聲, 幽幽道:
「阿瞞啊阿瞞,其實我早就看見了他在那裏, 不過是給你留下一份禮物罷了。只是我死了還能重來, 你呢?」
秋荷眼裏迸出狠辣的光芒, 刀子朝我狠狠刺來。
我閉上了眼。
殺孽即是孽,若秋荷殺了我,那她註定逃不過天懲。
何況, 以命換了女兒的清白,我無悔無怨。
然而下一瞬, 嫋嫋佛音倏然響起。
是慧天大師。
-14-
我的心徹底安定下來。
在我剛對秋荷有所懷疑時, 便去了京郊尋慧天大師。
慧天大師與睿王府時有往來, 我在雲華身邊時,他也能看得見我。
也正是因爲我求他讓我回來,他才允我回來一年。
我問他有何方法能徹底消滅秋荷。
他只道:「時機未到。」
還好, 一切都剛剛好。
秋荷因怨恨,故而選擇中秋動手。
我讓人請了楚珣過來, 他來得也恰當好。
唯有兩處遺漏。
那便是趙玄禮和雲華。
秋荷靈魂消散後,趙玄禮顯然憤怒至極,將楚珣趕出去後就把我鎖了起來。
雲華也被嚇到了,木着身子,一動不動。
我輕輕嘆了聲, 扯出一抹笑容。
「雲華,以後我們可以用很多很多次晚膳了。」
雲華怔了片刻,眼淚卻一滴滴砸了下來。
她朝我飛奔而來。
「娘——
「我好害怕, 害怕你又要離開我。
「我和別人說我經常夢見您, 可是所有人都不信。
「您果然是我娘, 我沒有猜錯。
「您不在的時候,我真的好委屈,好委屈。還好你回來了, 還好你沒有離開我。」
我將女兒抱進懷裏, 心中疼得要命。
至於和慧天大師的一年之約, 我沒有向任何人提起。
就當是老天的贈予。
楚珣後悔莫及,甚至跪在地上求雲華原諒。
但云華從未搭理過。
雲華變得更加美麗,更加自信。
她開始交了一些閨中密友,有時會丟下我和她們去踏青, 賞花燈。
但她每一次回來, 都會給我帶一碗餛飩。
「雖然沒有娘做的好喫, 但還是怕您餓了。」
我眉眼含笑, 溫柔看向她。
我的雲華, 她的心裏裝下了滿滿的我。
日子一天一天過,一年之際將要來臨。
不知是什麼滋味, 許是開心, 畢竟掙了一年和女兒相處。
許是難過,因爲要再次經歷離別。
但,一切都踏入了正軌,不是嗎?
然而,我這具身體並沒有消亡。
慧天大師派一個小童前來道:
「睿王獻了三十年壽命予王妃娘娘,您大可安心。」
我的心猛然被人紮了一般,淚水不自覺地落下。
不知何時, 趙玄禮出現在我面前。
他問:「阿瞞,我們要不要再成一次親?」
我抬頭望向遠處的雲華。
我想,這一次我和他可以算是般配了。








暂无评论内容